就在許君澤剛剛掛掉沈修儀聯絡電話之後,門板上傳來敲門的聲音,或者說,是捶門的聲音。
不是叩叩叩,而是砰砰砰,要不是當初裝潢的時候堅持用好耗材,那道白色的木門可能隨著這種敲門法而報銷。
「進來。」
門板往內移開,莫佳旋的聲音一下灑進來,「咖啡我放在這里喔!」
這里指的是門邊的小茶幾。
許君澤的工作室里,除了L型的電腦桌,還有一張可以放下全開紙張的可立式桌子,靠近門的地方有個矮茶幾,方便他進門時放一些隨手小物,如果有人要拿給他什麼,也都是先放在那里,除此之外,有附設一個小房間,讓他趕工作的時候可以直接在這里過夜。
就像昨天,他待得太晚,懶得回家睡覺,直接就躺在這里。
這幾天為了世廣公主要結婚的事情,他幾乎無時無刻不在動腦,關于公主想要的透明印象內心也有了個大概。
不過就在剛剛,人在香港的沈修儀打電話來告訴他,這個周末在宜蘭的一個度假村也有一場以透明為主題的婚禮,如果他要去,他可以請一個記者朋友幫忙弄邀請函。
為了避免婚禮設計雷同,許君澤知道自己得去一趟。
去一趟不是問題,問題在于,婚禮要有女伴。
依照他們習慣刺探敵情的往例,不管去的人是誰,女伴一律是王巧欣,不過半個月前的泰國之行讓王巧欣蠢蠢欲動的接近原形畢露,許君澤不想,也不願意再給她幻想的機會以及空間。
就在他為女伴傷腦筋的時候,一個女生的聲音飄入他的耳朵。
瞬間,腦海中閃過一個想法,「等一下。」
「啊?」
「我叫妳等一下。」
「可是……」
「沒有可是,進來。」
與他俊秀臉龐不相稱的是威嚴十足的聲音,低沉緩慢得可以讓任何人都乖乖听話,包括莫佳旋。
于是,雖然內心覺得不太吉祥,但還是乖乖進來。
內心的感覺就像伸手進入恐怖箱一樣,在謎底揭曉前,必定先歷經心髒強度鍛煉。
不能怪她遜,實在也是……唉。
千言萬語啊,不知道該從哪里說起。
她到結婚工坊已經一個禮拜了,只有在第一天見過許君澤,其他時間都是跟那個叫王巧欣的助理大眼瞪小眼,傳說中的另外兩位老板,據說一個在香港,一個在高雄,還沒回來。
當然,這不代表她就輕松。
罷來的第一天下午,許君澤就傳了一大堆東西給她。
沒錯,是用傳的。
她有一台電腦,也有一台分機可使用,為了準確傳達指令,她的老板會Mail給她一個文字檔,里面寫了十項工作,限當日完成,乍看之下簡單無比,但實際操作起來卻麻煩得要命。
例如,要她租下周末富貴飯店的百合廳,似乎是很容易的任務,不過打電話過去後才知道百合廳已經租出去了。
她告訴許君澤飯店公關的回答,然後許君澤丟給她一句話︰想辦法。
于是,她只好開始想辦法。
不只是百合廳,每一件事情,她幾乎都要這樣想辦法。
這一個星期來,她每天打很多電話,傳很多資料,翻很多舊畫報,都是在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怪事;追布料,追玫瑰花,追廳期,找出N年前某個名人的結婚方式,包括追問在香港的那個老板什麼時候回台灣。
雖然每天的工作不同,不過大規則倒是一樣︰她十點到,他約十一點到,他直接上樓,她煮咖啡,端進工作室的時候,他總埋在電腦前,她打聲招呼,接著回到樓下跟王巧欣互瞪……
餅了一星期這樣的日子之後,許君澤突然叫她「等一下」。
對她來說,那不叫等一下,那叫青天霹靂。
情感上想大叫,但理智上要保持禮貌。
「有什麼事嗎?」
老板很快的下了命令,「立正站好。」
立、立正站好?
他叫她進來,就是為了要叫她立正站好嗎?
「站好,站好,膝蓋並攏,背挺直,收下巴,好,轉過去,不是叫妳背對我,側面,側面,站好,收小骯。」
媽啊,她都畢業幾年了,為什麼還有人叫她立正啊?居然連收下巴收小骯都跑出來了,她又不是在當兵。
許君澤走到她面前,「不要苦瓜臉。」
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然後,眼前的男人笑了,就在莫佳旋開始比較起他與雜志男模,誰比較可能得到林志玲芳心的時候,那張好看的臉半帶諷刺的說︰「妳長得太像男人,還是不要笑比較好看。」
什麼?
莫佳旋的思緒一下抽回,太、像、男、人?
熟可忍,熟不可忍,這是她的霹靂大痛處,從小到大,她不知道有多少次被誤認為可愛的小男生,年幼無知的時候她還會以為那是贊美,等到後來,她才知道那是身為女性最大的污辱。
怎麼可以說她像男人?
她不過是胸部扁了點,頭發短了點,耐心少了點,走起路來步伐大了點,這樣而已。
全身上下,可都是女人,而且是真貨!
「喂!」小女子終于忍不住吼了,「是你叫我不要苦瓜臉我才笑的,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告訴你,我像男人的地方只有我的體力,我可以一個人抱二十公斤的器材上下車,除此之外,我是女人,全部都是女人,全部的意思你懂吧?就是我連睫毛都沒有燙,也沒有接,我天生睫毛就是卷的,天生睫毛就這麼長……干麼這樣看我?」
許君澤涼涼的回答她,「我只是想試試如果我不理妳,妳能自言自語到什麼時候。」
「有說話對象的不叫自言自語,你會覺得我自言自語是因為你根本沒有在听我說話。」
「我可沒那麼說。」
「我又不是傻瓜,你從頭到尾眼楮都沒有看我,怎麼可能有在听我說話。」
「看跟听是兩回事,不看妳不代表沒在听妳說話。」好看的唇角露出一絲惡作劇的笑容,「事實上,我不看妳的時候比較會把妳當成女人。」
啊~~可惡。
那個眼神,那個表情,什麼意思啊?
她不像女人,他就很像男人嗎?
眼楮那麼桃花,超級勾魂眼,要不是他身高夠高,肩膀夠寬,表情夠冷,收入也不錯的話,那根本就是一個娘。
樓下的王巧欣被他迷得七葷八素,她可不會。
她是有理智的人,光是四次的短兵相接就已經知道這人不可接近,諷刺過後居然還用那種嘲笑的眼神打量她,混帳!
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沒想到他居然也就老實不客氣的回看。
哪,哪,那模樣分明是在對她的女人身分質疑。
被挑釁的人完全忘了琪姊三令五申的禮貌原則,嘩啦啦的教訓起他來,「你不要以為你是老板就可以不懂禮貌,身為一個人,該說請的時候就要說請,該說謝謝的時候要說謝謝,該說對不起的時候就要說對不起,不可以因為職位高就老是那樣,你可以命令的是工作,不是人格,別人沒有忍讓你的義務,你也沒有要別人忍讓的權利。」
呼~~爽快!
呼……啊,慘了,完了,毀了。
她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啊?!
她應該要忍耐的,不只是因為他是她的短期老板,而是因為她昨天跟葉子見面的時候,葉子告訴她說,琪姊前陣子收的兩張票居然都跳掉了,加上新買了一批婚紗,現在手頭卡得非常緊。
她這三十萬雖然不能打平,但也是不無小補。
而且據說,那天許君澤說的三十萬是最低價,如果到時候他們獲利更多的話,相對的也會把給幸福婚紗的租用員工費用加高。
也就是說,她可能不只三十萬。
琪姊一直對她很好的,可是她剛剛做了什麼事情?若她把幸福婚紗的救命稻草踢飛了,將來她要拿什麼臉回去?
許君澤雖然惡劣,但也不是太爛,她該忍耐的。
嗚嗚,不知道現在跟他道歉來不來得及……
一旁,許君澤看她從原本的火力全開,到現在一臉沮喪到不行的樣子,覺得有點好笑,意外的也有點新鮮感。
或者應該說,這是少數被女人忽略的經驗之一。
從小到大,他因為長相可愛又品學兼優,習慣被長輩寵愛,習慣被同輩討好,忽視對他而言,是極少遇到的情況。
不過莫佳旋顯然對于這點很擅長。
這一個多星期來,其實他也算常下樓,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有辦法不看見他,不是裝作沒看見,是真的沒看見。
想來想去,她好像是第一個把他忽略得這麼徹底的人。
靶覺,唔,倒也不是太壞。
事實上,他對于王巧欣那樣時時刻刻注意他動靜的行為反而有點不喜歡,不過這是工作場所,她在工作方面也一向表現頗佳,所以他沒有要她走路,因為他很清楚,只要自己不假以詞色,她就算再想怎麼,也不敢越軌。
而莫佳旋……
他唇角扯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明天下午三點,在高柏精品前面等我。」
「高柏?」
「不知道在哪?」
「我哪那麼沒常識啊,只是……」
他看著她明顯的欲言又止,「只是?」
只是覺得奇怪而已,莫佳旋在肚子里想。
她罵了他老半天,能扯的不能扯的全部拉進來,他沒有要她看看他的厲害,還約她去看精品?
看她一臉古怪,許君澤倒是沒想這麼多,一徑的下了命令,「下午三點,不準遲到,我不喜歡等人,妳可以出去了。」
如果要說投資眼光的能力分級,高柏精品的負責人樓宇晶,絕對是其中的佼佼者。
在大多數人還在觀望經濟極限的時候,她已經看準台北人的消費能力,在信義計劃區租下大樓改裝,除了邀請各大名牌進駐之外,也自行引進歐美精品,針對名媛的喜好風格,大打限定包,限定服,在同行不看好的情況下,殺出一條寬闊的康莊大道。
也因此,高柏成了台北女人都知道的一個地方--就像全世界的有錢女人都會知道LV,全台北的女人也都知道高柏。
此時此刻,莫佳旋正在這個全台北的女人都知道的地方等待許君澤。
他叫她不要遲到,不過自己卻沒時間觀念,都已經三點二十了,人沒來,電話也沒有。打電話過去,他關機。
不過她現在算是上班時間,所以也不能擅自移動,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用力的等,努力的等,賣力的等,莫佳旋最晚預備等到六點,那是她的下班時間,六點他不到,她就走人。
四點十分。
吼,她的MP3都快沒電了,他是來不來啊?!
就在她第N次看表後,許君澤終于來了--然後對自己遲到的行為沒有絲毫道歉表示,很輕松的說︰「進去吧!」
「喂。」莫佳旋戳了戳他的肩膀,「你是不是忘了跟我講什麼?」
「什麼?」
「道歉啊,你叫我三點要到,可現在是四點四十分,我足足等了一百分鐘,下管你有什麼理由遲到,都該跟我道歉。」
許君澤看著她,後者也毫不客氣的回瞪,大大的眼楮漸漸勾起他一些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情緒。
也許因為第一、二次見面她都毀了他的衣服,所以他很自然把她歸類于冒失型女生,後來在幸福婚紗看到她,也只是基于一種想捉弄的心理--結婚工坊前前後後走了二十幾個助理,原因都是壓力太大,不堪負荷,他想看她手忙腳亂後自認無能的樣子。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沒有手忙腳亂,也沒有自認無能,她適應得很快,也學得不錯。
而且,非常自得其樂。
苞別的助理不一樣,她們總是注意他,而她,常常看不見他。
約時間後因事情耽擱讓她們等也不是一次兩次,不過從來不會有人刻意提起,如果是他自己多問了幾句,她們也總是笑著說「沒關系沒關系」。
而現在,她很正經的要求他一個道歉。
雖然他不認為自己有必要道歉,但是他很清楚,他不道歉,這女人會跟他繼續盧下去,而現在,不是浪費時間的時候。
「Sorry。」
然後一切如他預想的,她滿意了。
「可以進去了嗎?」
「嗯。」
他們只在高柏待了三十分鐘,他刷了五次卡--小禮服,鞋子,包包,耳環,項鏈。
一直到那個時候,她才知道。原來自己周末要加班。
不是在結婚工坊加班,是去宜蘭!
為了自身權益,她很嚴重的抗議了,當然,對那種視勞基法如無物的人來說,抗議無效。
他一樣給了她日期,給了她時間,然後一樣丟下一句︰不準遲到。
「就是這樣啊。」莫佳旋在電話中跟小紗抱怨,「那個人真的很莫名其妙耶,一副所有的人都要听他話的樣子,妳知道嗎?我跟他說禮拜天我跟朋友約了要去看表演,他居然回答,『打電話取消』,好像只有他的事情是事情,別人的事情都不是事情一樣。」
「反正只要兩個月嘛。」
「我也是這樣想,要不是琪姊真的對我不錯,不好意思拆她的台,不然真不想干了,大變態。」
說變態還算好听了呢,根本就是個衣冠禽獸。
長相是非常上等,但品格卻是非常下等。
他也說不上是自戀,但就是有辦法嫌棄他看到的每一件事情,即使明明知道那是沒辦法的事情也一樣。
「還有還有,他在高柏里面沒水準得要命,他認識樓宇晶,我們進去的時候樓宇晶已經選了七八套禮服在那邊了,禮服本來就很難穿月兌,加上要小心不要扯壞,沒人幫我,速度當然會慢,然後他就嫌說,妳動作這麼慢,是怎麼在幸福婚紗待下來的?陳小姐看起來很精明,怎麼會雇用妳這麼久之類的。」
小紗在那頭笑,「哎呦,不要這樣,葉子不知道多想去呢!」
「葉子是葉子,又不是我,他根本就是在報復我弄髒他的衣服而已。」
「說不定他本來就是那個樣子啊!」
「才不是咧,他對樓宇晶就有說有笑,然後我一從試衣間出來,馬上就一副我欠他五百萬的臉,他根本就是歧視、歧視。」
如果許君澤願意的話,她願意買兩件新的襯衫還給他--雖然說那得花掉她一個半月的薪水,但長痛不如短痛,她願意!
但問題在于,她願意,他不願意。
從他丟第一張工作單給她的時候,她就知道了,他明明知道百合廳已經租出去卻要她想辦法。
她雖然不神經質,但也不至于粗線條到嗅不出來老板對她有沒有報復之心。
「好啦好啦,所有的人都知道妳是被逼的,忍耐忍耐,回來的時候我們幫妳辦個吃吃喝喝大會慶祝。」
「什麼吃吃暍暍大會。」莫佳旋說︰「那叫重回人間大會,我一定要狂歡一整夜,慶祝我終于重新見到太陽。」
小紗駭笑,「忍耐忍耐。」
「我知道。」
幣了電話,莫佳旋拿出紅色麥克筆在月歷上打了個叉叉--離月兌離苦海之日,還有四十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