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社是一個永遠安靜不下來的工作場合。
電話,交談,列印,打字,組長在催稿,主編在罵人,中間還參雜著中華郵政,黑貓快遞,DHL的工作人員,一天有十幾個急件跟快遞要分送到各部門去。
然後電視也是要開著,因為電視比報紙快。
從夏以前在娛樂組還挺忙的,但現在到生活組後,整個大涼。
按下列印鍵,算好宇數的文件嘩嘩嘩的跑出來,上面是一篇介紹玫瑰花茶的報導,是她前幾天跟一個花茶專家見面後的結果,輕松的文字,鮮麗的照片,以及簡單的彩色美工,版面工整中帶著一點活潑,是主要閱讀族群喜好的方式。
忍不住哼起歌。
一旁,她的昔日學長,今日同事吳儀萱探過頭,很不像男子漢的對她拋了個媚眼,「怎麼樣,是不是很輕松愜意啊?」
從夏毫不猶豫,「嗯。」
「不想回去了吧。」
「我可以一直待在這里嗎?」
「哈哈哈,我就知道。」吳儀萱一臉得意的笑,「生活組是天堂,天堂,沒有人不愛這里……但是,很遺憾的是,本組目前不缺人。」
「早知道啦,笑得那麼奸詐不就是想看我失望?」
「摔過之後變聰明了嘛。」
「我本來就很聰明。」
正當兩人嘻嘻哈哈的時候,一聲不自然的咳嗽響起,「這里是報社,不是自家客廳,不應該過度放松,更不該打情罵俏。」
來了,從夏最討厭的汪佩廷,現年四十,社會組,總編愛將,除了自己的工作外永遠在監視員工是否偷懶,專長是撰稿跟打小報告,她的樂趣是陷同事于不義,而只有兩只眼楮的總編,也樂于有這樣一個免費眼線。
「報告大姊,我們是在討論與溝通,不是在打情罵俏。」吳儀萱臉不紅氣不喘的說。
「是嗎?」
「當然。」從夏接棒,「報告大姊,一個不生活的生活記者,無法寫出很生活的生活文章,無法寫出很生活的生活文章,我就沒有臉面對我們解析日報的發行人,總編,以及千千萬萬的讀者。」
「可是我看你們根本在玩。」
「喔,我們是在等它。」從夏指著印表機,很慶幸它還在跑,「我們要等它跑完,才能確定版面,我們是很認真的工作的,請大姊不要誤會我們。」
得到滿意的解釋,汪佩廷心滿意足的離開。
兩人互看一眼,不約而同露出一副剛剛打完鬼的表情。
從夏抖了抖肩膀,「這女人為什麼老是這樣無聲無息的冒出來?磁磚地,高跟鞋,她怎麼有本事像是穿襪子走在厚地毯那樣沒有聲音?」
「就是因為她無聲無息,才有本事什麼都听得到啊。」吳儀萱露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以後不管誰娶了她,我都要去跟他握手致敬。」
「我啊,就算四十歲還嫁不出去,我也絕對不要把自己搞得這麼悲慘,她啊,只要看到男生女生相處愉快,就一副想要劈開他們的樣子,之前袁菁跟小陳在茶水間開玩笑被她逮到,她居然說袁菁水性楊花。」
「水,水性楊花?」吳儀萱一臉黑線。
除了水性楊花不該這樣用,重要的是,開開玩笑不過是減輕壓力,牽扯不到什麼真的男女感情啊。
「我以前也被她說過很有本事,連續兩天跟兩個男人約會,現在女孩子真的開放得讓她不敢相信之類的。」
吳儀萱搖搖頭,「不用理她。」
「我也理不起,她是愛將,我入行才兩年。」
而且當初那個主考官好像不是很喜歡她——通過第一次面談的五個人中,她的分數是最低的,要不是因為她秀了一手現場撰稿的能力,拉高平均成績,不然也進不來。
知道自己是低空過關,所以每次面對汪佩廷的找碴,她都是打混帶過。
「她是愛將,但你有御用律師啊。」吳儀萱模模她的頭,「所以比起來,你不見得吃虧。」
「你說賀明人啊。」
「當然啦。」吳儀萱說,「之前一直以為他就是婚禮設計公司負責人,沒想到居然是律師。」
「他不喜歡制式的工作,婚紗公司可以常有變化,比較合適他。」講起賀明人,從夏眯起眼楮,笑了,「他是真的很喜歡設計婚禮,每次不管講什麼,後來一定會回到工作上,什麼禮服,風格,會場設計,宴廳租借,因為他自己從來不會提律師資格,所以就連我有時候也會忘記。」
不過備而不用,不代表無用,所謂秘密武器當然要夠秘密,不然就不稀奇了。
就像她這次受傷的事情來說好了,原本總編是要她休息,留職停薪,但經過賀明人抬出律師執照一番談話後,她從娛樂組轉調都在室內的生活組,住院四天薪水照付,醫生開了職業傷害證明,會計也在跟賀明人講過電話後,幫她申請各種保險給付。
重點是,後來看帶子,最後一個推她的人是天後的保鏢,賀明人一番討價還價,保全公司願意付出二十萬醫藥費以及精神賠償,條件是保密,不得公諸媒體,也不能做後續追究。
賀明人其實也沒那樣多的時間公諸媒體以及應付後續,他找一天下午代她去保全公司簽了約,隔天二十萬就存入她的帳戶。
原本以為穩定破財的從夏,差點喜極而泣。
由于傳遞消息是報社強項,于是乎,在短短幾天內,無論是總編小妹還是記者打掃阿嬸,人人都知道這件事情,正義之士幫小摔記者討了不錯的公道。
雖然每個人都是听說,然後找不到最初的源頭,但那不要緊,重點是結果太戲劇了,戲劇得讓他們很難不去討論他。
「我也想要這種鄰家哥哥,又會幫你出頭,還會照顧你,轉眼你都在他家賴了半個多月了,也沒見他要趕你,朱從夏,我真羨慕你。」
「哈哈哈,羨慕也沒用,他對男人沒興趣啦。」
吳儀萱哀怨的看著她,「你一定要講這麼白嗎?」
「他是真的對男人沒興趣啊。」模模他的頭,聲音中有了一絲溫柔,「如果我有認識喜歡男人的好男人,我再介紹給你。」
「一定喔?」
「嗯,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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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社入口站著兩個外型出色,高大頎長的男子,左邊那個滿臉笑,右邊那個滿臉臭。
他們已經站在那邊超過五分鐘了。
從夏給印表機加紙,跟男同事笑鬧,似乎被罵之後扮了鬼臉,後來又開始嘻嘻哈哈。
直到從夏模了男同事的頭之後,左邊那個終于忍不住笑出來。
「賀明人,到底是你眼瞎,還是沒有說實話,我現在怎麼完全看不出從夏妹妹沒有男人緣這點?」不管朋友的臭臉,沈修儀很快樂的火上加油,「你看,那個男同事多帥,從夏多美,近水樓台的兩個人看起來多開心啊。」
他們今天去音樂盒工廠驗收下個月要用的新人回禮,回程時看到路邊有家藍白相間的小房子,窗外紅花綠葉,旁邊還有一根一根令人聯想到雅典神殿的柱子,小石板道旁豎著一塊小小的木板︰希臘小陛。
人人都知道朱從夏是個希臘迷,因為離報社也不遠,當場賀明人就決定要帶從夏去希臘小陛吃中餐。
而他,當然不會放棄當電燈泡的好機會。
結果……就是這樣啦。
站在門口看從夏跟一個美型男開心玩笑,講話時眼楮閃閃,後來還一臉溫柔的模著對方的頭發,怎麼看都是個親密。
「所以我才跟你說,一定要先打電話嘛,約在樓下等就沒事了,硬要跑上來,現在知道什麼叫青天霹靂了吧。」
「沈,修,儀——」
「我知道,忠言始終逆耳,俺也知道你不愛听,只不過我覺得還是應該加減點你一下,你不可以不愛她之後,又要求她跟以前一樣的對你。」
賀明人沒好氣的瞪了沈修儀一眼,努力忍下想要揍他的沖動,「我什麼時候那樣說過了?」
那個叫吳儀萱的家伙,他很久以前就對他感冒了——名字像女人,但卻是個道地的大,以前他偶爾來接從夏下班,他總是一直盯著他們看,那種明顯的羨慕讓他覺得很怪異。
在他的想法里,吳儀萱已經喜歡從夏喜歡到完全不去掩飾。
他曾經警告從夏不要跟他太接近,她當時雖然一臉驚愕又愛笑,但還是答應他會保持距離,附贈親吻一口要他放心,現在是怎麼了,跟他嘻嘻哈哈的玩,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嗎?
「你沒那樣講過,但是你知道相由心生這句話吧。」沈修儀半戲譫半認真的說,「我覺得人想什麼,表情就是什麼,喜歡或者嫌惡都騙不了人,賀明人,你應該看看你自己現在的臉。」
「我怎麼了?」
「活像抓到老婆爬牆的吃醋丈夫。」
吃,吃醋的丈夫?
別開玩笑了,他已經跟從夏分手了,是他提出的,他怎麼會為了一個已經沒有感情的女人吃醋呢?
可是,不是吃醋的話,內心的不爽從何而來?
他看王巧欣跟廠商眉來眼去沒感覺,看名門子弟對樓宇晶獻殷勤沒感覺,看那個因為煞到莫佳旋而每次都在送披薩時附贈可樂的外賣工讀生沒感覺,為什麼看從夏跟吳儀萱那娘娘腔打打鬧鬧有感覺?
而且不只有感覺,是非常非常的有感覺。
有感覺到胸口發熱,內心無明火在燒。
敝了,這是……
不想去深究這個,賀明人轉身就走。
「大哥。」沈修儀在後面呼喚,「你不是特別來找她吃中餐的嗎?」
「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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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牆壁,藍色的窗欞,木頭桌椅,玻璃水杯,室外是六月艷陽,但室內卻是涼爽海洋風。
下午時分的希臘小陛,客人並不多,悠悠揚揚的音樂,很有幾分愛琴海夏天的氣息。
從夏看起來興致頗高,「你們怎麼會發現這里的?離報社也不遠,我居然都沒發現過。」
賀明人還處于從夏與吳儀萱的親密記憶,表情明顯不爽。
于是沈修儀很克盡職責的回答了,「我們從工廠要回結婚工坊,路過時不小心瞄到的,很不錯吧。」
「嗯。」
「賀明人老大一看到,馬上就想到你了。」
笑語嫣然,「難怪我想你們怎麼會突然過來。」
沈修儀一笑,「就是啊,啊炳哈。」
炳哈哈,才怪。
他們原本已經是要從解析日報的大門離開,沒想到一出一入之間,踫到從夏影劇組的同事,同事是認得賀明人的,簡短的例行性招呼語之後,同事扯開嗓子一呼,「朱從夏,有人找你。」
然後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不一會,餐點送來,白色磁盤滾了一圈深藍色的邊,再一圈淺藍色的邊,視覺上有種清透沁涼。
從夏對著賀明人一笑,「這設計跟你家的盤子一樣,只是一個是裝面的圓形盤,一個是裝飯的方形盤,就算食物普通,但只要餐具夠漂亮,吃的時候心情一樣會覺得好。」
雖然賀明人還是小不悅,但看到那麼可愛的臉對著他甜蜜大放送,心情指數勉強有往上升一點。
「講到餐具,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你不是喜歡東方禪風嗎,怎麼新家會裝潢成希臘風格?」
因為你堅持。
賀明人頗無奈的想︰要不是你這麼喜歡那個國家,我怎麼會有一個活像從雅典原裝來台的客廳?
只是這種話不能對她說。
醫生有交代,要順其自然。
「也不是想要那種風格,就想說簡單點好了。」賀明人有點言不由衷,「我全部交給設計師做,他知道我的要求,只要不要太俗艷,其他都沒問題。」
「下次介紹那個設計師給我認識。」
「怎麼,要裝潢房子啊?」
「不是,我只是覺得他的品味滿符合我的喜好的,想說有些東西不好買,說不定他知道通路。」
賀明人黑線。
「喏。」從夏將叉子在面里轉了幾圈,「像你家那套有衛城圖案的餐具,我之前有在雜志上看到過,真的超想買,不過後來才知道那個是限店販售,而且還不送國外,所以後來就算了,沒想到你那邊居然有,如果不是那個設計師知道門路,怎麼有辦法買呢?」
賀明人臉色更黑,想︰那是因為你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要求我,怎麼樣也要把那套讓你一見鐘情的餐具弄回台灣的。
當時剛好有對世家新人要去希臘蜜月順便拍婚紗,許君澤以婚禮企畫人的身分跟著去了,他千托萬托才讓那個最恨帶行李的人特別去米克諾斯的港邊找店家,然後千里迢迢帶回來……這家伙,居然全都忘了。
「你那邊真的很漂亮哎,我喜歡你的貝殼牆壁,也喜歡這塊藍白相間的桌巾,白色的窗簾,深藍色的櫥櫃,牛女乃藍的木頭餐桌我也很喜歡。」從夏眯起眼楮,貓咪一般的笑著,「我以後結婚,也要把新家布置成那樣。」
沈修儀是噗的一聲,然後一臉想笑又不敢笑。
「我說錯了什麼嗎?」
「沒有沒有。」沈修儀連忙解釋,「是我自己嗆到。」然後此地無銀的補充,「完全不關你的事。」
「少來,我知道你在笑什麼。」
大女生說得輕松,大男人們瞬間緊張,「你……你知道?」異口同聲。
想起來了嗎?
知道就代表想起來,但若真的想起來,她怎麼還會這麼平靜?
「你們一定是在想,二十六歲還沒男朋友的人居然也在想結婚,對不對?告訴你們,我可是很多人追的。」
兩人齊齊「喔」的一聲,只是沈修儀是好奇的喔,賀明人顯然不當一回事。
「傅育華知道吧,去年金曲獎最佳新人跟最佳作曲,我之前采訪過他,他一直約我吃飯,號稱裴勇俊接班人的樸俊燦听過吧,每次到台灣都會請翻譯打電話給我,就算我不赴約,隔天玫瑰花也會到,我調到生活組後,采訪過一個中醫師,帥得跟王力宏一樣,他說晚上有空,可以免費幫我私人門診,還有啊,去年回來過台灣的華裔外籍足球選手許捷,他今年的台灣專題報導還指定給我做呢。」
賀明人點點頭——丫頭只要覺得被看扁,一定加倍奉還,這習慣還真萬年不變。
什麼傅育華,樸俊燦,許捷,他才不信。
從夏迷他迷得要命,在她眼中,他就是大神,大神當前,她才不可能有心情搞那些五四三。
相對于他的輕松,沈修儀顯然亢奮。
因為他熱愛足球,而許捷是少數在歐洲聯盟踢出名堂的東方人,雖然已經歸于歐洲國籍,但黑發黃膚卻是事實,才二十四歲的他已經是球隊固定先發的前鋒,去年進球數是聯盟第三局,在這次的世界杯比賽中,是很被看好的明星球員。
「我很喜歡許捷,他踢球真的跟別人不一樣,球風細膩,而且速度快,角球的弧度更是沒話說,重點是你只要想到一個台灣人在西方國家的人高馬大中踢出一片天,就會覺得感動。」
「對吧。」
「如果真的會見到面,幫我要簽名。」
「沒問題。」從夏甜蜜一笑,「你七月生對吧,那剛好來得及當你的生日禮物,球簽完名後再灌氣會變形,我讓他簽球衣。」
沈修儀伸出拇指,「我愛球衣。」
賀明人呆了呆,「你要去德國?」
「嗯。」
「為什麼我不知道?」
「為什麼你要知道?」從夏一臉奇怪,「我的工作我知道就好了啊。」
「你們總編要你去的?他知不知道你還在傷假中?」
「我已經說了許捷只肯給我做專訪,干麼不信我。」從夏拿起水杯抿了一口,「自從上星期知道要去德國後,我就超級興奮,一方面是虛榮,因為這個絕無僅有的大獨家讓總編突然對我很好,另外一方面,是開心可以去德國玩。
「其實許捷一直對我有好感,我以前不知道發什麼神經一直拒絕他,現在想想,他條件其實上佳,長得不錯,脾氣也好,而且他一年的薪水加廣告收入有一千萬歐元,然後很想結婚——二十六歲的我,現在深深覺得他應該是我的真命天子,對于這次的公差……」從夏甜蜜一笑,「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