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敢相信那丫頭就那樣拍拍。
他問她可不可以留下來,她說合約已經簽了,他說可以幫她付違約金,她說兩人非親非故,不想拿他錢。
好,那有時間時去看看她總可以吧,沒想到她回答,她又不是動物園的猴子,沒什麼好看。
連他說要去送她上飛機,她都不要。
可惡。
星期天早上六點半,度假飯店附設的教堂中,一邊在內心不斷的碎碎念,一邊指揮布置今天早上九點要開始的婚禮。
「紗窗縐折與縐折之間的距離要一公尺,不要那麼近,全部擠在一團根本看不出來上面的圖案,玫瑰七點半再別,記得灑一點水,免得謝掉,開始有人來的時候派人看住氣球拱門,不要被調皮的小朋友拔走下面的部分,還有,誰去打電話確認一下新人起床了沒有?」
吼,為什麼在他這麼郁悶的時候還得看人家甜蜜蜜?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狀況特別多。
他已經說了玫瑰要別在樹上,但還是有人跑來問玫瑰要別哪里,已經講了是詩歌祝賀,然後有人跑來問禮成後是朗誦還是跳舞?已經講了是秘密婚禮,要大家盡量低調,但還是有人跑來問要不要放新人婚紗照在教堂門口。
恐怖的是,他剛剛發現新娘捧花跟頭花不是一套的,急電造型設計師,那是怎麼一回事,後來知道是小妹拿錯,他們十五分鐘前已經發現,正確的捧花現在已經在前往飯店的路上。
一堆人跑來問他問題,賀先生這個要怎麼弄,賀先生那個要怎麼弄,賀先生能不能想一下辦法……
賀先生快抓狂了。
一只手拍上他的肩膀,「賀——」
賀明人沒好氣的回頭,正預備開罵的時候——許君澤?
他怎麼會在這?他今天晚上要飛美國,出差一個星期左右,照他那個佔有欲大王的習性來說,應該是抱著莫佳旋還在睡吧。
「想揍我?」許君澤一臉似笑非笑。
「我是文明人,最多目露凶光而已。」
「目露凶光也不行,我們強調的是陽光歡樂,幸福長遠,但你老人家剛剛的樣子像討債公司的大哥。」
「沒辦法,我今天諸事不順。」賀明人嘆了口氣,神色掩飾不住火大與疲倦,「礦泉水要幾箱,要杯裝還是瓶裝,結婚蛋糕上要放修長版女圭女圭,還是Q版女圭女圭,連卷筒衛生紙這種芭樂小事都有人跑來問我,是你會不會火大?」
許君澤笑了笑,「想開點,總比新娘喝得醉醺醺出現好。」
那是沈修儀去年接手的一個婚禮,放浪千金一枚,結婚前三十分鐘才出現,然後一身酒氣。
因為十分醉,所以婚禮尷尬非常,而這令所有人都如坐針氈的婚禮,在新娘以麥克風宣布自己懷孕,但卻不知道小孩姓什麼之後,達到高潮。先進的錄影技術記錄了全場賓客的傻眼。
也多虧沈修儀,當場接話,硬把「姓什麼」拗成「性別是什麼」,說︰「等肚子大一點,今天的新郎倌,將來的準爸爸陪著去產檢的時候,醫生自然就會告訴兩位,小孩的性別是什麼啦!」于是尷尬解除,大家都很配合的當作是新娘講錯,或是自己听錯,婚禮繼續進行,驚險結束。
不過由于太勁爆了,這場婚禮被列為經典婚禮——不只是業績,會另外做成紀錄,當成狀況參考。
結婚工坊雖然已經營業五年多,但永遠有新狀況。
「那對新人後來不知道怎麼樣。」
「離婚啦。」
「什麼時候的事?」
「前幾個月吧。」許君澤忍不住挖苦了他一下,「你這個人不看報紙的?」
「我跟從夏在一起看什麼報紙?」
他的女朋友在報社工作,報紙上的新聞他會知道,報紙上不能報的新聞,他也會知道,用听的就好,報紙的字那麼小,自己看多累。
「你跟從夏已經不在一起了。」許君澤很好心的提醒他,「你該學著開始看報。」
這家伙——
「你沒事快走吧,少耽誤我工作。」賀明人沒好氣的說。
「我可是好心特別過來的。」
賀明人眯著眼,突然間想起黃鼠狼給雞拜年這幾個字。
那個人城府太深,好心?好戲還差不多。
「佳旋昨天半夜發燒,送她去醫院,打點滴的時候,她睡著了,護士看我無聊,給了我一些舊報紙,我覺得自己欣賞太可惜,趁她現在還沒醒,我特別送過來給你欣賞一下。」
啥?舊報紙?
他為什麼要看舊報紙啊?
他最討厭那種東西,字小不說,一模過手指馬上變黑,不干淨的手對他這種公關型的人來說太傷。
「我不要看。」
「看不看隨便你。」許君澤從口袋掏出一張明顯是撕下來的報紙往他手上一塞,「我今天晚上的飛機,她現在還在醫院里,我晚點會接人回家,她每次發燒要反反復覆三五天才會好,幫我注意一下。」
「這才是你的目的吧?」
許君澤一笑,「我是給你報恩的機會。」
「算了吧,你?」一副敬謝不敏的樣子,「我覺得跟你扯上就沒好事。」
許君澤也不以為忤,笑了笑,準備離開。
走了幾步後,突然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喂,你知不知道莫佳旋她拒絕過我?」
耶?「當時不是你說她不夠美嗎?」
「最開始是這樣沒錯,所以很猶豫要不要在一起,只是等我想通的時候,她已經累得完全不想理我了,我原本還以為自己非常努力,後來才發現,我所謂的努力也只是說了一句I-msorry,很多時候,我們把打一兩通電話看得太大——憑什麼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就連道歉也不肯用心一點——這是她後來對我大吼的,現在送給你。」
許君澤很直接的說︰「要不就好好道歉,我是說有誠意的那種,要不就忘了她,找個好女人重新戀愛,不然你每天游魂似的來,游魂似的回去,洪玉芬的履歷是你篩檢出來的最後三份之一,居然不認得她,你這樣下去真的不行,我就說到這里,你覺得怎麼樣比較好,那就去做吧。」
說完,許君澤離開。
留下被棒喝的賀明人,以及一張撕下來的報紙。
下意識的打開,是娛樂頭版已婚影後與舊情人的親密出游,他知道這是從夏前陣子在追的新聞,也知道這是她的獨家——他沒仔細看過報紙,只是純粹的听莫佳旋提起過。
舊情人摟著影後的肩膀,親匿非常,地點是……
慢著,照片中,在吧台旁邊低頭調情的女人很火辣,男人的衣服他很面熟,因為他有一件一樣的,是從夏送給他的情人節禮物……
他媽的,那個男人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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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
即使是在這邊生活過幾年,從夏還是覺得天氣有點冷,她在這里沒有穿過短袖,無論四季,外套都不離身。
她在這邊工作很簡單,提供台灣報社的新聞,然後編纂倫敦華人周報,一起工作的還有六個人,都是當地出生的華裔,最年輕的才剛剛大學畢業,最老的已經當爺爺了。
打入最後一個字,存檔,接著關機。
今日工作結束。
「從夏。」辦公室另一頭的美琪呼喚她,「晚上我跟陳要去皮卡地里那邊新開的一家素菜館,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我要回家。」
「約會?」
從夏笑了笑,沒承認,也沒否認,背起包包,「我走啦。」
辦公室在霍本區,每天上班下班,都會經過泰晤士河,從夏喜歡沿著河畔的行人步道走,只要不下雨,悠悠閑閑的感覺會讓她放松很多,最快樂的是走在路上有人跟她搭訕的時候,雖然那樣很虛榮,不過的的確確帶給她某種程度的自信,對她來說,那是可愛的心情點綴。
她當然不會因為這樣就真的跟人家去他口中所說的「不錯的小酒店」喝一杯,可是好心情指數卻可以維持到隔天,如果搭訕的是帥哥的話,喜悅跟虛榮會持續得更久一點。
河流,游船,紅色電話亭,觀光巴士,地鐵。
從夏住在蘇活區一間單身公寓里,因為房間多,有時候會租給自助旅行的游客,就像她剛搬去的時候,對門還有人住,但前幾天,房間就空了,最近陸續有東西送到,管理員說,有人要住進來,跟她一樣是長約租住。
希望是個俊男,從夏想。
就算譜不出愛的火花,但養養眼楮,有助心理健康。
走出地鐵站,在附近的超市買了幾樣東西,在面包店里買了南瓜派,抱著牛皮紙袋慢慢往家里走。
霧色天空,石板道,听得懂的語言,以及,可以重新開始的環境,現在雖然偶有失落,但她相信,一天會比一天更好。
走上石階,進入公寓出入口,在信箱中拿了信,接著按下電梯,往上,叮咚一聲,電梯門開了。
從夏住在左邊最里面那間。
拿鑰匙預備開門鎖,幾乎是同時,听到對面空屋傳出聲音,有點像是移動家具的感覺——大概是搬來了吧。
從夏下以為意,正預備旋開門把的時候,對門嘩的一聲突然拉開。
「你回來啦。」喜悅十足的標準中文。
不,會,吧——
從夏皺眉,不可能的,對,一定是幻听,這棟公寓只有她一個華人,怎麼可能出現其他的標準中文,何況那聲音是……是……是……
不可能是他。
一定是自己日有所思的關系,人累的時候容易晃神,晚上早點上床睡覺,明天醒來就沒事……
但就像要印證自己的想法錯誤般,有人拉了她的手,有人扳過了她的肩膀,有人笑容滿臉的模樣直直映入她的眼里。
「干麼?嚇傻啦,是我啊,是我。」
真的是他!
一下被抱住,感覺耳朵被親了一下,一下被放開,有人對著她左看右瞧,一副高興得不得了的樣子。
「你瘦好多,都沒好好吃飯對不對?沒關系,我現在在學做菜,以後我天天做大餐,把你不見的肉都養回來。」
從夏過了半晌,終于回過神來,指著他,「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英國,倫敦,蘇活區,她家對門!
這世界能有多小,她可不相信這是巧合。
賀明人笑咪咪的撥掉她的手指,「我要來這邊住。」
「住?」從夏懷疑是不是听錯了,「你說的是住耶?」
賀明人輕輕松松的點頭,「就是租房子,付水電,有這里的鑰匙,自己開伙,然後買本書弄清楚這個城市。」
他怎麼可以講得這麼愉快?
他住英國,那工作怎麼辦?他是那種閑不下來的人,難不成要在這邊開個倫敦分店嗎?
可是外國人要在這里立業不容易,光是營業申請就有他麻煩了,何況他在這邊一點人脈都沒有,哪像台灣要調什麼有什麼。
再者,每個國家民族性不同,雖然結婚工坊在台灣很成功,但相同的經營模式不見得可以移到這里,台北人喜歡的,倫敦人不見得喜歡……等等,她替他煩惱這個干麼啊……
「你在擔心我嗎?」
「誰擔心你啊。」
「嗯,我也是覺得你不會擔心我。」
看著他落寞的微笑,她很不爭氣的發現自己的胸口有點痛。
可惡,他干麼這樣講,她怎麼可能不擔心他……她只是……只是不想讓他這麼以為而已。
「台北那邊,我不做了。」
「什麼叫不做了?」
「我退股,以後工坊是許君澤跟沈修儀的。」
輕輕松松幾句話,卻力道萬鈞的打入從夏心里,無法掩飾的震驚。
她一路看著他創業過來,從壓低價格到處拜托,到現在終于靠著口碑在市場上佔有一定的位置,從人人看衰到現在生意接不完,五年多的時間他投注了多少力氣在里面,她比誰都了解。
他討厭辦公室,喜歡這種工作,所以就算再忙再累,也顯得神采飛揚,結婚工坊是他很大的心血,他居然……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啊?那是你多年努力換來的,居然這樣就不要,如果你要在倫敦創業的話,我可以告訴你,除非有本地業者支持或者依附在財團下,不然不可能。」
「我沒有要在這邊創業。」
從夏覺得自己快被他搞糊涂了,「那你來這里干麼?」
「來找你。」
「來找……」他說什麼?
從夏看著他,半晌,只進出一句,「不好笑。」
「我是認真的。」賀明人看著她,語氣真誠,「你換了電話,也換了MSN,不回電,我知道除非我來,不然永遠也聯絡不到你。」
這人……
靶覺到自己被拉入一個懷抱,有人摟著她腰,在她耳邊說話。
「你想罵的話就罵,想打的話也沒關系,不過我先告訴你,不管你說什麼,做什麼,我都不會放開你了……我要跟你在一起。」
從夏閉上眼楮,深呼吸——接著稍稍抬起右腿,往他腳上一踩,在賀明人因為吃痛而放松手臂的時候,順利掙月兌。
「從夏,你……」好痛。
「你這混帳,我才不管你是為什麼到倫敦,反正我不會再跟你在一起了,懂嗎?我二十六歲了,接下來就是變成中年婦女,老年阿婆,我沒那個體力讓自己三五年來個里外大換新,讓你有新鮮感,我不知道你哪根神經不對,可你不要再來招惹我,沒有你我也……唔……」
嘴巴被吻住了。
「你這……」
「你好吵……」
「你……你……」
「專心接吻好不好……」
身體被牢牢抱住,他的吻持續著,持續著,持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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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夏,我們上次去跳舞時你不是有穿了一件紅色洋裝嗎?可不可以借我?」快下班時,美琪跑過來跟她說,「星期天大衛要帶我去參加大學同學會,他以前的女朋友是舞會皇後,所以……我想穿得辣一點。」
「那件衣服……」
「不能借我嗎?」失望的語氣。
「被洗壞了……」被賀明人故意丟進洗衣機洗壞了。
前幾天她要出門的時候,他借口幫她打掃,拿過她原本預備鎖門的鑰匙,當天晚上她回家里,發現自己的低領衣服,迷你裙,兩件背後全鏤空的洋裝,都被他混著會褪色的便宜棉T恤丟進洗衣機里面,洗壞的洗壞,染色的染色,總之,通通不能穿。
沙發上的幾個時裝品牌紙袋有新裝,是他特別去買回來賠償這個「不小心的失誤」,當然,都是保守樣式。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但奇怪的是並不會覺得不高興,反而有種……小小的,被在乎的開心……
「我帶AN的白色小禮服借你好不好?雖然不火辣也不性感,不過那個牌子很貴,應該也不會太失色。」
美琪笑開花,「那太好了,我原本就想跟你借AN那件,不過因為它很貴,怕你不願意。」
「有什麼好不肯,不過就是衣服而已,我明天帶來。」
六點一到,從夏拿起包包,走出大樓。
一樣的河流,游船,一樣的紅色電話亭,觀光巴士,一樣的地鐵,但是,此刻感覺完全不同了。
從夏不知道賀明人白天去哪里,不過每天晚上她回到蘇活區的公寓之前,他一定已經在自己的家里,煮好飯,等她一起吃——用的是他從台北帶來的,當初她一見鐘情的藍白希臘風格杯盤組。
他們並沒有真正的復合,只是開始講話而已。
雖然很沒用,但她知道自己這幾天一直很開心,霧色天空變得美麗,從來沒有停止的觀光客,好像也不再感覺那樣干擾。
快到地鐵時,她看到賀明人站在那里——不是很明顯的位置,但是她卻一眼就看到,來不及思考要裝作沒看到讓他來叫自己還是怎麼樣的時候,腳步已經朝他移動過去。
他對她笑了一下,「剛好來附近辦點事情,想說你差不多也該下班了,干脆等你一起。」
「辦什麼事情?」他們所在的地方是霍本區,除了皇家法庭跟那四座法學院之外,她實在想不太起來,附近有什麼可以辦的。
「你記不記得以前我申請過國外大學的法研所?」
「記得,對方還願意提供獎學金,不過後來你不去念,伯母不是還很生氣跟你說要斷絕母子關系……」慢著,為什麼他笑得這麼詭異?
柄外的法學院?霍本區就有四座法學院啊……
「你……」
「我剛剛跟校長談過,他們願意提供我當年核準的相同金額,讓我進入就讀法研所,以後上下學都跟你同一條路,請多指教啦。」他對她咧嘴一笑,「為了慶祝我重新得到的獎學金,你請我吃飯吧。」
「為什麼要我請你?」
「你是上班族,我是窮學生啊。」
「你這個窮學生台北的房子值一千多萬,另外還有一千多萬的存款,這麼有錢居然要我請客。」
「那我請你總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啊,上當了,這不就等于答應跟他去吃飯嗎?
轉過頭,看他笑得一臉得意,這人——
這人……雖然曾經讓她傷心,可是,她發現自己還是比較喜歡有他在身邊的日子,就算他們之間還有距離等待拉近,還有傷口等待撫平,可是她直真覺得,那終究會過去。
有過失去,才能懂得珍惜,她想,等到雨過天青那天,他們會比以前更好,更懂得眼前的重要。
手被牽了起來,耳邊是他帶著笑意的溫柔聲音,「走吧,我們吃~~飯~~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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