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啊?
這事要是讓尤梓吟知道,準會被她罵得臭頭!
姚佳佳已經跟白亞東在國家戲劇院前等著排隊入場,可她心里卻一直懸懸念念那塊牛皮糖的心情不好,于是在進場的前一刻,她丟下白亞東一個人走掉了。
從計程車下來後,姚佳佳穿著高跟鞋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向小鮑園,看到盧志朗一個人坐在上,低著頭抽煙。
路燈照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他低著頭,讓人看不清楚此刻他臉上的表情。
姚佳佳心急如焚的走過去,手叉著腰,氣喘吁吁的站在他面前,她低下頭,看到地上已經有十幾根煙蒂了。
「喂!你很過分耶,明知人家正在約會,還一直打電話來鬧。」姚佳佳故意裝出很生氣的樣子。
盧世朗抬頭看她一眼,然後又像泄了氣的氣球般垂下頭去。
豎起的眉毛馬上就塌了下來,姚佳佳從來沒有看過他臉上有著無奈與絕望的表情。
那雙笑意盎然的眸子此刻全無生氣,姚佳佳仿佛能感受到陣陣哀傷從他身上傳了過來。
姚佳佳坐在他身旁的上,看著他抽煙的側臉,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才好。
兩人沉默了好久好久,盧世朗把一根煙蒂丟到地上踩熄,打開香煙盒,卻已經沒有半根煙了。
姚佳佳站起來,想去附近的便利商店再多買幾包煙給他。
盧世朗立刻拉住她的手。「不要走。」
看著他乞求的眼神,姚佳佳的心感到一陣隱隱作痛。
「煙已經沒了。」她輕聲細語的說,這似乎是她第一次對他如此溫柔。
「沒關系,其實我戒煙很久了,因為今天……才又抽的。」
姚佳佳又坐了下來。「你為什麼心情不好?」
盧世朗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好像希望她問,又希望她不要問。「你有哥哥嗎?」
「嗯,一個哥哥,他已經結婚了。」他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問題?
「已經結婚了啊,你們兄妹倆感情好嗎?」
「還不錯吧!以前他還沒結婚的時候,偶爾會吵吵架,不過很快就和好了,現在他結婚以後,反而對我比以前更好。」姚佳佳低頭笑道。
「我跟我哥從來不吵架的。」盧世郎輕輕的吐氣說。
「真的從來都不吵架嗎?」她睜大眼楮問。
怎麼可能,牙齒都會咬到舌頭,再好再親密的感情,也會有發生摩擦的時候吧!
「自我有記憶以來,從來都沒有。」盧世朗低聲的說。「我哥大我八歲,什麼事都會讓我,他很疼愛我,從小我們的感情就特別好,但是我從來沒有想到我哥會是……」
姚佳佳只是看著他,沒再追問下去,她猜想,他一定是發現他哥哥的秘密,一時無法接受,才會這麼沮喪。
「我哥從小就是品學兼優的乖寶寶,不像我,雖然成績很好,卻很調皮搗蛋,他一直是師長眼中的好學生、親友眼中的好孩子,脾氣好、心地好、能力也好,從建中、台大,然後英國劍橋,一直到拿到博士學位後在馬來西亞打下一片事業江山,一路平步青雲、飛黃騰達。」
「好優秀的哥哥吶!」這句話不是嘲諷或眼紅,她只覺得他哥哥真是個人才。
「的確,他是真的很優秀,我一直以為他是為了事業才耽誤婚事,所以到現在都三十五歲了還沒有要好的女朋友,但是所有人總認為他太完美、太好了,才覺得他從來沒有女朋友並不奇怪,我也認為他是事業心太重的關系,原來我們都錯了。」盧世朗話里夾著濃濃的悲哀。
姚佳佳靜靜的听著他說,她想,他現在最需要的是一個听眾,她願意為他扮演好這個角色。
「我到今天才知道,我崇拜了三十幾年的哥哥,原來是個……」盧世朗閉上眼,揉揉太陽穴,語氣似難過又似不願承認的嘆口氣說,「同性戀……」
「什麼?!」姚佳佳從上跳起來,難以置信的低叫。
「對,他是同性戀,所以出口我有記憶以來,他從來都沒有交過女朋友,不是因為他以學業、事業為重,是因為他根本就不愛女人,他愛的是男人。」
盧世朗自嘲的撇著嘴角。
偶像形象破滅的一天,人們往往都難以接受,更何況是他最敬愛的兄長,他一定承受了很大的打擊。
姚佳佳又坐在上,她緊緊握著的兩條鐵鏈,極力控制著自己驚愕的情緒,這時越表現震驚越會帶給他傷害。
「我該怎麼辦?今後我該怎麼面對他?」盧世朗不安的揉捏著兩只手。
姚佳佳從上站起來,然後蹲在他面前,一雙手密密的包住他無助的雙手。「阿朗,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完美,你為什麼要把你哥哥想成一個完美的人呢?」
「因為一直以來他在我面前是最完美的。」盧世朗看著她,眼中蓄滿淚水。
這或許是他生平頭一次在外人面前掉淚吧!從前,他都是在哥哥面前哭的。
姚佳佳輕笑著搖搖頭,安慰他,「強烈的聚光燈打在人身上,打得越亮,身後的陰影越大,我相信,你哥哥現在的心情絕對比你痛苦好幾百倍,因為他最不堪的秘密讓他最愛護的弟弟發現了……阿朗,你愛你的哥哥吧?」
「當然,越愛才會越心痛。」盧世朗控制不住滿溢的淚水,他嗚咽的說。
「那麼你知道嗎,你哥哥為了這個秘密煎熬了多久?你想,當他確認自己是同性戀的那一天起,他的心里有多掙扎?每個人都用贊許的眼光看他,可是每看一眼,他的心一定抽痛一下,因為他自己最明白,他根本就不是如外人所想的那種完美的人,他有缺陷,不為人知的缺陷,你愛他,那你舍得看他痛苦嗎?」
「難道你要我接受他是同性戀的事實?」盧世朗流著淚問。
「這已經是個事實了!不論你接不接受,這都已經是個行之有年的事實了。阿朗,你應該支持他,因為他是你最敬愛的哥哥,你的支持可以帶給他勇氣,你能夠把他從灰暗隱晦的世界中拯救出來,他不用再躲躲藏藏的愛人,如果你肯站在他那一邊,我相信他會有勇氣站出來面對眾人的。」她伸手細細揩去他臉上的淚水。
「你說的容易,你又不是我。」盧世朗的內心有如千軍萬馬在奔騰,把他的心踩踏得無一處不是窟窿。「如果是你大哥的話,你會……」
「我會比你更激烈的反對。」姚佳佳打斷他,一雙眼楮被他的悲傷感染,泛著淚光。「但是,阿朗,我知道你一定辦得到,你跟別人不一樣,你是最聰明的、最有智慧的,你能帶給你哥哥希望,你也能給自己帶來開心。」
盧世朗紅紅的眼楮看了她好久好久,那雙眸子美麗無瑕,淌下滴滴真誠的淚水就像珍珠,他的額頭無力的貼在她的額頭上,心上的窟窿充滿著她的淚水,慢慢的平撫。
「阿朗,去找你哥哥,告訴他你支持他,同性戀不是什麼罪惡,同性戀不能抹去他所具有的才能,同性戀不能蓋去他其他方面的光芒,他只不過是愛男人而已,他仍是你的哥哥。」姚佳佳覺得他們兩人的心,好像貼在一起了似的。
「嗯。」盧世朗點點頭。
他果然沒有看錯人,姚佳佳值得他追求,他愛她。
東京新宿
新宿御苑是東京市區內的賞櫻公園,坪數大,花的種類多,春意盎然,地形起伏曲折,小橋流水,女敕柳招風,苔涼石滑,花團錦簇。
風一吹,春城飛花,櫻瓣漫天飛舞,但是姚佳佳哪有那閑情賞櫻。
「喂!出來玩就開心一點好不好?」尤梓吟看著姚佳佳成天嘟著嘴,像有人欠她幾百萬似的。
心情怎麼好的起來,昨晚阿朗來找她訴苦,直到深夜才回家,也不知他事情解決的怎麼樣了?
失眠了一夜,打手機給他又沒人接,一太早又要到機場集合,幸虧行李是在兩三天前就已經準備好了,才有辦法拖著行李出門。
「佳佳,你到底是怎麼了嘛?全團的人都認為你是失戀想出國散心才玩不起來的。」尤梓吟坐在石欄上,也無心觀看櫻花雨。
「我哪有。」她的臉真的很臭嗎?
「就為了林志朗那小子失魂落魄成這樣?」尤梓吟看她那樣子分明就是喜歡人家。「他是不是去跟你哭訴欠人一債,要你幫忙還?你千萬別這麼傻,他是騙你的!」
「你說到哪里去了?」姚佳佳瞪她一眼。「阿朗不是這種人!」
「每個女孩都嘛說自己愛的男人不是騙子。」
「他本來就不是。」那件事是他痛苦的秘密,她不能在別人面前揭他瘡疤,就算這個別人是她的死黨。
「佳佳,你真的愛上那小子啦?」尤梓吟坐在石欄上,兩腳不停地晃著,雙眼注視著她。
「才沒有!」姚佳佳跳起來,大聲的說,一顆心卻怦怦怦直跳。
「別掩飾了啦!我還不了解你嗎?」尤梓吟上上下下的瞄著她。「你去照照鏡子,臉上明明白白寫著我愛林志朗。」
「無聊!」姚佳佳重重的坐在石欄上,噘著嘴說。
「朋友嘛,互相關心,又不代表我愛他。」
「唷,現在把他當朋友啦,不叫他蒼蠅或是牛皮糖啦?」
「你……你很煩耶!」姚佳佳看著前方,自花雨之中走來一個男人。「Tony?!」她驚愕的回頭看著尤梓吟。「尤梓吟,這是怎麼一回事?」
尤梓吟從石欄上站起來,然後躲在涼亭的柱子後面。「對不起啦!佳佳,我不知道你喜歡林志朗,所以才想幫你牽紅線,把我們要來日本旅游的事跟白亞東講,但是誰曉得他還真的會飛來。」
「天吶。」她現在哪有心情應付這個有錢公子哥啊!
白亞東從紛飛旋舞的櫻花雨中走來,一手插在西裝褲的口袋里,狀似瀟灑倜儻。
「佳佳。」白亞東露出練習了好幾遍的笑容,他自信有很多女人會為這個笑容傾倒。
但是姚佳佳卻只感到虛假,她覺得自己好像掉入他挖好的陷阱中,也許追求本身就是一種設計,可白亞東的方式令她沒半點興奮的情緒,連虛榮的得意都沒有。
盧世朗就不同,他真的能牽動她的情緒,姚佳佳心想,也許,她真的把心獻給他了吧!
姚佳佳看著白亞東走到她面前,她臉上沒有半點喜出望外的神情,她低下頭,默默的沒有說話。
如果,來的是那塊牛皮糖多好。
來到旅館後,姚佳佳無精打彩的坐在榻榻米上,身子趴在窗欞上,呆呆的望著輕盈飄逸、隨風起舞的櫻花。
「大小姐,你真不給Tony面子耶!」尤梓吟坐在她身旁,也把下顎靠在窗欞上。「人家大老遠從台灣坐飛機來找你,結果你卻擺一張臭臉給人家看。」
「我又不是故意針對他。」姚佳佳提不起精神的說。
「我知道你是在想林志朗那家伙,可是我知道不代表人家知道啊!」尤梓吟用著可惜的口吻說︰「佳佳,白亞東對你真的不錯,為了追求你可以放下工作,專程坐飛機來找你,你真的要為了林志朗那家伙而不考慮一下?」
「有錢的公子哥為了追女人什麼事做不出來?」
姚佳佳絲毫不感動。
「嘻嘻嘻,看來你是已經完全倒向林志朗那邊了,今天要是來的人是林志朗,我會看你不會是這種要死不活的半調子了!」尤梓吟睨著她,口中念念有辭。
「梓吟……我是不是很傻、很沒用啊?」姚佳佳回過頭來看她。「有錢人追我我不要,卻愛上一個普通的上班族,也許我本來就只配愛這種人,Quality比較相近嘛!」
「女人遇到愛情都精明不到哪里去,你沒看‘與龍共舞’嗎,葉德嫻不也這樣跟張敏說,女人啊一輩子至少要笨一次,最重要的是笨給自己喜歡的、自己愛的人。」尤梓吟拍拍她的肩。「笨就笨喝!自己高興就好。」
「我也不曉得為什麼,腦子里老想著他,我想我真的愛阿朗,因為他難過,我也會跟著難過,甚至會想辦法安慰他,要他不要那麼難過,這就是我愛他的證明吧!」姚佳佳把下巴靠在弓起的膝蓋上。
「哎,希望你這回笨的值得。」尤梓吟手肘抵著窗欞橫木,兩手托腮,看向外面旋飛旋落的櫻花。
「但是我真的覺得好可惜哦!白白放棄一個飛上枝頭做鳳凰的機會。」
「他又沒說要娶我。」八字都還沒半撇,說變鳳凰就變鳳凰啊?
「如果他真的跟你求婚呢?」尤梓吟回頭問她。
姚佳佳想了一想,輕輕的說︰「我想我還是會拒絕吧!」
「我就知道。」尤梓吟白她一眼。「你哦,笨得可以,活該你一輩子哈死豪門的命!」
想到阿朗的臉,她心甘情願。
「梓吟,不如你就把白亞東挾起來配啊!」坦白了自己的心情後,好像放下了心上的一顆大石頭,姚佳佳也比較有心情開玩笑。
「我要獻身也要看人家要不要啊!像那種有錢人,一定很少被女人拒絕過,一旦被拒絕,面子掛不住,說什麼拼死拼活也要把人追到,否則誓不罷休,我看白亞東男性自尊受損後會越挫越勇,他不會這麼輕易就死心的。」尤梓吟半帶真實半帶恐赫的說。
雖然沒被有錢男人這樣黏過,但是尤梓吟也看過不少本小說跟電視電影,有錢男人通常都輸不起。
「不要啦!我打算回台灣後就接受阿朗的追求,要是他再來鬧場,那我們不是好事多磨?」姚佳佳苦惱的說,她現在恨不得立刻跟阿朗甜甜蜜蜜的談戀愛呢!
「你哦!」尤梓吟用手指指著她的頭。「滿腦子都是阿朗、阿朗,就讓他們張飛戰岳飛,看哪個比較厲害。」
「不管怎麼樣,我都會選阿朗。」姚佳佳一臉堅定。
「早知道你沒做少女乃女乃的命了啦!」
盧世英當晚並沒有回家,盧世朗深夜回家時也沒有睡好,一早頂著熊貓眼跟父母一同吃早餐。
「阿朗,你哥昨晚一整晚都沒回家,到現在都還沒進門,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過夜?」盧母董斯玲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對大兒子一整晚都沒回家,倒是一點也不擔心。
董斯玲今年五十七歲,一生下來就是個千金大小姐,雖然十幾歲的時候家道中落,但是大學一畢業就嫁給盧建華,因此一輩子也沒吃到什麼苦,到了五十多歲還是一貫天真浪漫的個性。
大家都說盧世朗的開朗性格就是遺傳到她,而盧世英的成熟穩重當然就是遺傳到盧建華。
「我不知道。」盧世朗低頭喝光滿滿的一杯牛女乃。
想也知道哥是在哪過夜,他一定是跟邱碩一起過。
「你哥很少在外頭過夜,非不得已一定會打電話回家,可是昨晚連一通電話也沒有打,阿朗,你哥是不是交女朋友了?」盧建華也沒半點擔心的樣子,他也很高興,堅毅的濃眉染上笑意。
「要是有女朋友,一定要帶回家給我們兩老瞧瞧,你哥也三十好幾了,是該結婚了!」董斯玲嗔了丈夫一眼。「都是你爸,老是把一大堆工作丟給世英,害他沒時間交女朋友,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女朋友,叫他要好好把握。」
「男人本來就是要先立業再成家,我還不是等有了事業才娶你。」盧建華說道。「不過你哥把公司打理的不錯,是時候該結婚了!」
「對啊!媽等著抱孫子等好久了,每次跟其他太太們一塊兒打牌,她們都猛夸自家媳婦如何如何賢慧,孫子是如何如何乖巧可愛,媽听了羨慕死了,現在總算該我現了。」
盧世朗听了心里備受煎熬,心想,要是讓爸媽知道他們的大兒子是同性戀,他不敢想象他們會是如何的哀痛與失望。
「阿朗,昨天在開會的時候,公關部的經理公開贊美你,他說你在這次公司舉辦的服裝秀出了不少力,他還說要破格提升你當組長。」盧建華很贊賞的看著他。
「那當然,世英做得到,阿朗也做得到,我生的兒子都很優秀。」董斯玲驕傲的說。
「組長再上去就是主任,然後是襄理,接著是副理,最後才是經理,你要努力的空間還很大哦!」盧建華提醒他。
「我知道。」盧世朗心不在焉的說,囫圇吞棗的解決早餐後,他離開座位,提著公事包就要出門。
「爸媽,我要去上班了。」
「何必那麼急,就算怕坐你爸的車被發現,就開媽的車去呀,跟一大堆人擠捷運多辛苦啊!」董斯玲皺著眉道,看兒子這樣匆忙的解決早餐,她看了很心疼。
「你懂什麼?年輕人就是要吃點苦,磨練磨練,別人家的孩子不也是擠公車、擠捷運?」盧建華嚴肅的糾正。
「人家舍不得嘛!」董斯玲馬上委屈的噘起嘴。
「舍不得也要舍得,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是咱們的家訓,你忘了?」盧建華的語氣放軟下來。
「沒忘,這是去世的公公每天耳提面命說的,兒子,你快去吧!」董斯玲听到丈夫搬出家訓,再怎麼不舍得也要舍得。
「爸媽,再見。」盧世朗匆匆出門。
但是才一從大門走出來,就看到盧世英的車子正要駛進家門口。
盧世英踩住煞車,坐在車里與盧世朗默默相對。
盧世朗走了過去,敲敲車窗,示意他把車窗降下。
降下車窗,盧世英沒有勇氣正視他的眼楮。
「哥,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好嗎?」
世朗還肯叫他一聲哥?!盧世英看著他,整個眼眶都滾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