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閉上眼楮,心想著這幻境該要結束了,不知還有無其他幻境,如果可以的話,她還想再見爹一面,也想和爹說聲對不起,說聲女兒不孝。
她記得當初為了她的愛慕虛榮與不听勸,執意要做人小妾這件事,爹氣得到她出嫁都未再與她說句話,而她也就這麼倔強與不孝的任其發展,絲毫不以為忤,爹對她肯定感到心寒無比吧?
除了爹娘之外,還有什麼人她想再見一面呢?
她竟想不出來。可見她這一生是多麼的空洞而乏味。
未出嫁還住在田莊時,因為有爹娘的庇護,她任性高傲且無知,從不曾將田莊的人放在眼里,因為在她眼中那些人全是下人與奴才。當她進入李家,成了李家後宅里眾多姨娘中的一位,也成了她一心向往有奴婢可使喚的主子之後,她卻成了別人眼中上不了台面的下人與奴才,只能一輩子窩在後宅里的小角落等著被想起或是被遺忘,當真是可憐又可悲。
「綺玉?睡著了嗎?」
娘的聲音再度在她耳邊響起,令她驚愕得瞬間睜開雙眼,只見她依然處在杜家田莊中她的閨房里,而娘則正端著一只托盤,托盤上放著一碗熱呼呼正冒著白煙的銀耳百合粥,香氣四溢,引得她饑腸轆轆。
「來。」周氏將托盤放到床邊,彎腰扶她坐起身來,然後端起那碗熱粥,一口接一口的喂進她口中。
杜綺玉一邊吞食著娘喂進她口中的美味,一邊茫然的想著,怎麼剛才的幻境還在持續,而且這吃東西的感覺也太真實了,不僅可以嚐到食物的味道,還能嚐到冷熱,且饑餓與吞咽的感覺又都那麼的鮮明。
眼前這一切真的是幻境嗎?她懷疑地忖度著,心想,如果不是幻境的話,那又是什麼?她眉頭輕蹙,感覺自己都快要被搞糊涂了。
「怎麼了,不好吃嗎?」周氏柔聲問道。「剛剛葉大夫有交代,你現在脾胃虛弱,要吃些清淡的,你先忍忍,過兩天病好了之後,不管你想吃什麼,娘都煮給你吃。」
杜綺玉搖搖頭,看著娘因擔憂與照顧她而變得憔悴的容顏,眼淚就不由自主的從眼眶里溢了出來。「娘,對不起。」
「你這孩子怎麼從醒來之後就一直與娘說對不起呢?」周氏也不由得熱淚盈眶,總覺得女兒這回病醒之後,好像變得懂事了點,還會與她認錯,和她說對不起。她替女兒抹去臉上的淚水,輕聲道︰「快別哭了,先趁熱把粥喝完,乖。」
杜綺玉乖巧的點頭,一口接著一口吃著娘喂到她嘴邊的粥,一邊恍神的想著,如果眼前這一切不是幻境而是現實的話,那該有多好?她能重活一遍,能重新選擇人生的道路,也能幫杜家逃過死劫,這麼一來爹和娘就不會死了。
杜家是耕讀世家,祖輩曾出過兩位拜相權臣,如今子孫雖功名不顯也漸離朝堂,但門生故舊仍遍布朝野,所以依舊有些影響力,只是很明顯是大勢已去。
讓杜綺玉始終想不透的是,這樣沒落的杜家最後怎會招致滅門死劫?偏偏當時身處後宅消息閉塞的她根本什麼也無從得知,等惡耗傳到她耳里時,杜家的滅門早成了禁忌話題,無人敢再輕易的提起。
「綺玉?」
「什麼?」娘的呼喚令她倏然回過神來。
「你在想什麼呢?娘喚了你好幾聲你都沒反應。是不是還在想爹娘要將你許配給阿牛的事?放心吧,這事已經停住沒繼續了,娘以後再也不會逼你做你不喜歡、不樂意的事了。」周氏向女兒保證道。
「娘,您別這麼說,是女兒太不懂事又太任性了。」她搖頭說,一頓後又道︰「婚姻之事本就該听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女兒對阿牛哥一直都只有兄妹之情,沒有其他的想法。而且女兒的個性和阿牛哥老實巴交的性子根本就不合,若真在一起只有天天吵架的分,因為吃不了虧的女兒肯定受不了任何人都能使喚他的性子,娘可曾想過?」
周氏呆愣了一下,還真沒想過這事。
當初她與孩子爹之所以會中意阿牛,看中的便是他老實憨厚的性子與家里成員簡單,只有一老父與一妹子,而且也同樣都老實這點,覺得女兒若是嫁給阿牛肯定不必經歷婆媳與姑嫂的問題,加上夫婿和公公又都是老實人,女兒嫁過去後立刻就能當家作主,這才選定了阿牛。
至于個性合不合這一點,他們真的壓根兒沒想過,只認為老實又憨厚的阿牛肯定不會欺負女兒。可是如今認真想一想,還真如女兒所說的,以這兩人南轅北轍的性子,若真在一起的話,即便不是天天吵架,大概也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一家人怎麼和美得了?
「綺玉,是爹娘沒考慮周全,差點就害了你一生,娘對不起你。」周氏一臉後怕,自責的對女兒說。
杜綺玉搖搖頭,說︰「女兒知道爹娘都是為了女兒好,只是不小心疏忽了一些小事而已。」
「這可不是小事,是關系到你一輩子的事。爹和娘真的是太糊涂,太糊涂了。」周氏歉疚不已。
「一切都過去了。」杜綺玉說。
「是啊,都過去了,幸好爹和娘沒鑄成大錯,只是苦了你大病了這一回。娘真的覺得很對不起你,綺玉。」周氏一臉心疼的對女兒說。
「娘別這麼說,一切都是女兒的錯,是女兒自己做了傻事,如果當初女兒性子別那麼強,把話好好說清楚的話,也不會有接下來的事。所以娘,您就別再自責了,不然女兒會更羞愧的。」杜綺玉搖頭安撫著母親,一點也不想見母親自責,即使這是一場幻境也一樣。
「好好好,娘不自責,你也別再說一切都是你的錯了,咱們都有錯,都有錯。」周氏揩去眼眶里的淚水,感覺欣慰不已,女兒經過這次的事後好像真的長大了不少。「好了,別說那麼多話了,你快再躺下來好好休息,這樣病才能好得快。」她慈愛的對女兒說。
杜綺玉乖乖地點頭躺下,然後忍了又忍,依舊忍不住的開口問道︰「娘,怎麼都沒看見爹?」她真的希望在這場幻境結束之前也能見到爹。
「你爹正忙著呢。」周氏解釋道︰「昨日下午收到京城主子來信,說過幾天二少爺會帶些朋友到田莊玩幾天,莊子里的人為這事都忙翻了,更何況是身為總管的你爹呢!你現在既然醒過來了,娘一會兒也要去忙了,這段期間你就好好待在房里休息,知道嗎?」
「二少爺?」杜綺玉瞬間怔住。
「是啊,娘也有好多年沒見到少爺小姐們了,也不知道二少爺這回帶來的是只有朋友呢,還是其他少爺小姐也都跟來了?你可能不記得了,在你小的時候,夫人曾在這莊子上養了一年的病,幾個少爺和小姐也都在這里住餅一段時間,你們還曾一起玩呢。」周氏滿臉懷念的說,沒注意到女兒瞬間怔然的神情。
「娘,那您趕緊去忙吧,女兒想睡會兒。」杜綺玉閉眼道。
「好,那娘不吵你了,你快睡。」周氏說完又替女兒蓋好被子才端著空碗轉身離開。
听見房門發出咿呀聲的關上後,杜綺玉這才又緩緩地睜開了眼楮。
二少爺過幾天會帶朋友來田莊玩,她怎會完全忘了這件事呢?那個人就在二少爺的朋友之中,也因為有那個人的出現,當初她愚蠢不惜為妾也想攀高門的蠢願望才能成真。
李敬——
那個英俊瀟灑、風度翩翩又溫柔倜儻的男人,那個用承諾與甜言蜜語把她迷得團團轉,讓她不惜在沒名沒分前就把身子給了他,卻差點被他玩弄後拋棄,若非她還有點心機,娘又對她言听計從,母女倆合作無間的將他設計了一回,讓他不得不對她負起責任的男人。
李敬,一個讓她曾經愛過也恨過,最後心冷到連想都不願再去想起的男人,即便她當時正懷著他的孩子,即便她明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
李敬,她真不想再想起他,更不想再見到他。
那個男人完全就是個偽君子,說一套做一套的偽君子,虛有其表的偽君子,只會听從後宅女人片面之詞卻不懂明辨是非的偽君子。
又或者,他根本不是不懂明辨是非,而是本性冷血無情、喜新厭舊罷了。後宅女人的是與非對他來說根本就不是重點,相反斗得你死我活對他才有好處,因為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總得有人騰位置,才有新人的容納之處不是嗎?
想當初她所居住的處所不就剛去了一個姨娘嗎?
想到這,杜綺玉不由得冷笑了一聲,但隨即又頹然的輕嘆了一口氣。
她都已經死了,現在明悟這些又有何用呢?怨只怨自己愚蠢又愛慕虛榮,不然就算听爹娘的話嫁給阿牛哥,一輩子被阿牛哥的憨傻氣到不行,也不至于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
不由自主的,她伸手輕撫自己的臉,感覺掌心下是圓潤飽滿、細皮女敕肉的觸感,不似她在死前那幾個月面頰凹陷、形銷骨立的感覺。
明明那時候的她就是個月子大到快要臨盆的孕婦,但卻瘦得不成人形,這也難怪她會沒力氣生孩子,因難產而母子雙亡了。
想到孩子,她的淚水立即從眼角滑落,即便閉上眼楮,也關不住不斷滑落的淚水。
她拉起被子,將臉埋進被中,嗚咽的抽噎,直到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綺玉。」
「綺玉。」
听見有人在呼喚自己,杜綺玉緩緩地從睡眠中蘇醒過來,她眉睫輕顫了幾下後睜開雙眼,只見房里掌著燈,母親正坐在床邊對著她微笑。
「娘?」她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懷疑自己是否依然處在原本的幻境之中,又或者換了一個幻境?
「醒了?」母親對她微微一笑,柔聲道︰「起來吃點東西,等吃了藥想睡再睡。」
吃藥?她輕怔了一下,頓時明白她還處在原來的幻境之中,只是怎麼會這樣呢?這個幻境也未免太真實了吧?不僅感覺上真實,連時間的流逝也不似有假,在她睡了一覺之後原本的白日就變夜晚,娘還端來了晚飯與湯藥給她吃。
「娘,女兒睡了很久嗎?」她坐起身來問母親,感覺身子傳來一陣久躺後的酸痛感。
「兩個多時辰,你瞧,外頭天都黑了,晚飯的時間早過了,不然娘也不會喚你吃飯和吃藥。你若還想睡,等吃完飯和藥再睡。」周氏將飯菜端到床邊,把碗筷遞給女兒。
接過母親遞來的碗筷,杜綺玉沒急著吃飯,而是看向母親問道︰「娘,爹回來沒?」
「還在忙著呢,不過你爹已經知道你醒過來的事,晚些回來定會過來看你。」一頓,周氏又道︰「綺玉,爹和娘一樣關心你,但你也知道你爹的性子,待會兒他若罵了你,說了些狠話,你可別當真。過去兩個晚上你爹可是寸步不離的守在這里,就怕你有個萬一,還為了你的事這幾天都沒給娘好臉色,你可知道?」
「對不起,娘,都是女兒的錯。」
「娘只是想告訴你,你爹和娘一樣疼你,一樣關心你,並不是在責怪你。」周氏對女兒說道︰「好了,快吃飯吧,不然飯菜都要冷了。娘去廚房幫你端藥過來。」
看著母親轉身離去,杜綺玉舉筷吃起碗里的稀飯來。
飯菜的香味盈滿口鼻,咀嚼的感覺,吞進肚月復的感覺都是那麼的真實,就像四周所看得見的一切,踫觸得到的一切都是無比的真實,一點虛幻感都沒有。
這一切真的是幻境嗎?她真的處在一場幻境之中嗎?可若不是幻境的話,那這一切又是什麼?
她明明就已經因難產而死了,不是嗎?
還是,她記憶中所經歷的一切根本就是一場夢,一場惡夢?而眼前的一切才是真實的?
可是這有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