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這麼服侍主子的嗎?不知道我這幾天因月事身子不舒服嗎?竟然敢倒冷水給我喝!」五小姐怒聲責斥她。
「奴婢知錯。」杜綺玉垂目認錯道,任一臉的水滑落衣領之間。
她冷淡的想著,她又不是她的貼身丫鬟,怎麼知道她來了月事?想找她碴就直接說,何必找理由呢?反正她是主子,她是丫鬟,主子打罵丫鬟又何須理由,不是嗎?這樣硬找藉口只會讓她瞧不起。
「知錯怎麼還不跪下?」站在一旁的小翠立即朝她喝道。
為身分所限,杜綺玉對杜家的主子故意找碴斥責,她只能逆來順受,但對同樣身為奴婢的小翠對她狐假虎威她可不會忍氣吞聲。
「小翠姊,五小姐都沒讓我跪下,你倒先威風的開口命令起來了,不知道的人說不定會以為你才是杜家的小姐呢。」她面無表情的開口諷刺道。
「你說什麼?!」小翠朝她厲聲瞪眼。
她面不改色的接著說︰「先前是小翠姊攔住我叫我送壺冷水過來的,小翠姊身為五小姐的貼身丫鬟,卻不知小姐正處月事中,不覺得自己也有錯嗎?怎還好意思開口要我下跪?」
「你胡說八道,我是要你送壺水過來。」小翠怒聲道。
「那麼請問小翠姊,我當時是否有請教你,問五小姐要的是冷水或熱水?」杜綺玉目不轉楮的看著她。「小翠姊可還記得自己是怎麼說的?你說這麼熱的天氣,誰會想喝熱水?難道這意思不是讓我送冷水過來嗎?」
「你可以送溫水過來,誰讓你送冷水了?」小翠冷笑道。
杜綺玉聞言忍不住朝她輕扯嘴角冷笑了一下,然後轉頭面向五小姐,微微一躬身,垂首道︰「奴婢斗膽,敢問五小姐剛才潑在奴婢臉上的水是溫水還是冷水?奴婢會送這壺溫水來全是按照小翠姊的吩咐做事,並非粗心犯錯,還請五小姐明察。」
隨她聲落,廂房頓時陷入一片沉靜。
杜綺玉低著頭,看不見五小姐和小翠這對主僕此刻臉上是什麼表情,但卻可以想像肯定很難看,這讓她有股出了氣的爽快感。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她是個無辜的受害者,身不由己,這些人卻還一個個的跑來找她麻煩是怎樣,真當她是受氣包嗎?真是欺人太甚。
「你把頭抬起來。」五小姐的聲音突然打破沉靜。
杜綺玉聞聲,听令抬頭,不料等待她的卻是一記巴掌。
「啪!」
杜綺玉頭一偏,瞬間只覺得臉頰傳來火辣辣的疼痛,耳朵則是嗡嗡作響。
「我最無法忍受的就是下人在我面前大放厥詞的無禮舉動,這一巴掌是初犯的教訓,下去吧。」五小姐冷冷地說。
「奴婢告退。」杜綺玉福身退出廂房,並不覺得多生氣,只覺得哀傷。
上一世她為什麼會想高嫁,真的只是為了能享受榮華富貴,享受被人服侍的感覺嗎?其實並不是,她只是想跳月兌卑躬屈膝的生活,想擁有一點自尊,一點能為自己做主的權力罷了,而當下人是不可能擁有這些的,所以她只能想辦法讓自己當上主子,不再當個下人。
可是她後來才知道,自尊不是別人給的,要跳月兌卑躬屈膝的生活也不是只有當上主子這一途,只可惜她醒悟得太遲。
伸手輕撫了下自己腫脹疼痛又發熱的臉頰,她決定回房間去冷敷一下,免得引人側目。結果她還來不及回房,就讓前來找她的周氏匆匆忙忙的帶往四位公子的所在之處。
原來公子們今日起了作畫的興致,在田莊南邊的竹亭里擺了筆墨紙硯,獨缺一磨墨人,她不意外的再次遭到點名。因為距離公子們命她前去已有些時間,周氏在找到她之後才會二話不說匆匆地拉了她就走,壓根兒沒注意到她只手摀臉的怪異舉動。
到達竹亭外,周氏立即將她推向竹亭,道︰「快點過去,二少爺和三位公子已經等很久了。」
杜綺玉完全沒有開口拒絕的機會,只因為竹亭內的四位公子爺在听見有人靠近的聲音時,已同時轉頭朝這邊看了過來,二少爺還朝她微微一笑。
「綺玉,快點過來,咱們幾個正等你過來紅袖添香呢。」楊獻揚聲笑道。
杜綺玉不由得掙扎的回頭看周氏,只見周氏依舊沒注意到她的異樣,還朝她揮著手,笑著催促她道︰「快去。」
她無奈的輕嘆一聲,稍稍將耳邊的頭發往前撥了撥之後,這才低著頭舉步朝竹亭里走去。
「你的臉怎麼了?」
一踏進竹亭便听見這麼一聲詢問,她瞬間停下腳步,驚訝愕然的抬頭望去。
她沒听錯,出聲問她的人真是上官公子,她真沒想過第一個注意到她不太對勁的人會是他,但想了想又覺得理所當然,畢竟他是上官擎宇啊。
「什麼臉怎麼了?」經他一問,其余三人這才望向她的臉。
而她則下意識的抬手摀住依舊發燙發熱的那一側臉頰。
「你摀著臉做什麼?把手放下來。」二少爺朝她命令道。
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慢慢地將摀臉的手放下,只盼留在臉上被打的痕跡別太清楚,一點紅腫的話她還能說是不小心踫撞了一下什麼的。可惜楊獻一開口,她就知道自己的希望破滅了。
「好狠的一巴掌,竟然留下這麼清楚的掌印。」楊獻驚道。
「是誰打的?我看看。」李敬怒不可遏,一個箭步就來到她身邊,伸手欲模她的臉,立刻把她嚇得連連退了好幾步,這也讓李敬瞬間變了臉,咬牙切齒的朝她沖口問道︰「你就這麼討厭我嗎?」
杜綺玉眉頭輕蹙,緊抿著嘴巴沒有應聲,其實她真的很想回答說是,要他離她遠遠的,最好永不相見。可惜她沒有說這種大話的身分與資格,唯一能做的只有默認。
「李敬,別開玩笑了,先讓我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杜從卿出聲道。
「誰在開玩笑了?」李敬轉頭怒視著他,「好,既然如此,我今天就在這里把話說清楚。我看上這個丫頭了,想納她為妾,杜家需要我付出什麼代價才願意將人讓給我?從卿,你說。」
不等杜從卿開口,杜綺玉已迅速雙膝跪地,直接表明心跡道︰「二少爺,奴婢曾經發誓,今生今世誓不為妾,請二少爺成全。」
此話一出,除了李敬臉色變得猙獰外,其余三人盡皆愣住。
「你說,誓不為妾?」杜從卿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听錯了。
「是。」杜綺玉斬釘截鐵的應答。
「你為何會有這種想法?」楊獻忍不住出聲問道,感覺既意外又好奇。
誓不為妾這句話他並不是第一回听見,幾年前他還和京城幾個紈褲混在一起時,就在花街柳巷听幾個紅牌花娘大言不慚的以這句話明志,用以抬高贖身的身價。當然,後來那些女人一個個都成了貴冑富商後院里的姨娘,哪里就真的誓不為妾了,不過他可不相信綺玉說這話是為了抬高身價,畢竟這幾天相處下來,這丫頭的性子與為人他還是看得出來的。
「人各有志。」杜綺玉答道。
楊獻一呆,倏然仰頭哈哈大笑起來,因為他壓根兒都沒想到她會說出這麼一句話。
「好個人各有志,哈哈哈,說得好!說得好!」他邊說邊笑還邊拍手,真覺得這丫頭不僅乖巧、有趣還有想法。若不是她剛才已表明誓不為妾的話,他都有納她為妾的沖動了。
「好個人各有志。」李敬冷笑道,雖與楊獻說了相同的話,但語氣中卻盡是嘲諷不屑。「聘禮一千兩。」他目不轉楮的看著杜綺玉,不信她會不動心。
一般普通丫鬟的月俸不過一、二兩,名門貴冑家中的一等丫鬟頂天也不會超過五兩銀子,換句話說一千兩銀子就算她一個銅子兒都不花用,也必須存上十六、七年的時間,這麼大一筆錢,他就不信一個賤婢听了會不心動。
杜綺玉面不改色,只淡淡開口說了一個字,「不。」
「三千兩。」李敬加碼道,一跳便是三倍。
「不。」
「一萬兩!」李敬怒不可遏的沖口而出,不信這樣她還能拒絕。
「不。」
李敬倏然握緊拳頭,簡直難以置信,他瞪著依舊筆直跪在地上的丫頭,克制不住的朝她咬牙道︰「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杜綺玉面色淡淡的看著他,開口還是那個字。「不。」她說。
「好好好,看不出來你還真是個富貴不能移的,很好。」
李敬怒極反笑,語氣極度輕視的說完,袖子一揮就轉身回到原來的位置坐下,再沒開口說話,但那雙有如毒蛇般冰冷的眼楮卻不時落在杜綺玉身上,讓她從頭到尾都繃緊了神經,渾身僵直。
「從卿,讓她站起來吧,她又沒做錯事,干麼一直讓人跪著。」楊獻開口對好友說。
「起來吧。」杜從卿立即欣喜的順水推舟,不然以一個丫鬟的身分,這樣不給臉的拒絕主子帶回家的貴客,做為主子的他為顧慮李敬的面子,怎麼都該給她一頓教訓的。但若是有同為貴客的楊獻出言幫忙說項,他自然也就能順理成章的繞過這個看似以下犯下的無禮丫頭了,即使在他心里並不覺得綺玉這丫頭有錯。
「謝謝二少爺。」杜綺玉從地上站了起來。
「你臉上的傷是誰打的?」杜從卿言歸正傳的問道。
杜綺玉輕愣了一下,沒想到二少爺還沒忘記這件事。
這個問題是要她怎麼回答呢?老實答說五小姐打的嗎?這樣二少爺定會接著問五小姐為何要打她,而她能說因為五小姐看中李敬,但李敬卻對她有意,所以才因妒嫉而故意找碴的賞了她這一巴掌嗎?只怕她這話一說出口,連二少爺都會賞她一巴掌,罵她壞了五小姐的名聲吧,這件事她還真是有口難言啊。
所以想了想,她決定還是讓娘來背這個黑鍋吧。
「是奴婢的娘打的。」她開口答道。
「你娘為何要打你?」杜從卿眉頭輕蹙,明顯不信。杜總管夫妻將女兒視若珍寶的疼愛在田莊里可是出了名的,即便女兒做錯了事,也不可能會對女兒下如此重手。
「奴婢貪玩,在未告知任何人的情況下跑到田莊外玩樂,誤了正事,讓二少爺與公子們在此久等,所以——」
「一听就知道是謊言。」杜從卿搖頭打斷她的話。
杜綺玉頓時無言以對,還有些不知所措了起來。「二少爺,奴婢……」
「從卿,今日還作不作畫?」上官擎宇驀然淡聲開口問道。
杜從卿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開口回答,「作,當然要作。」
上官擎宇點了點頭,轉而面向杜綺玉,第一次直視著她的雙眼,對她開口說話。「綺玉姑娘,麻煩你為我們磨墨。」
不知為何,杜綺玉在他正經而專注的目光注視下,突然有一股因緊張而快窒息的感受。
她這是在緊張什麼啊?她不解的問自己,隨即在心里嗤笑了自己一聲,將這莫名其妙的感受甩開。
她深吸一口氣,看著曾經數度為她解危的上官擎宇,慎重的點頭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