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元二十四年一整年,皇上身體康健,無病也無痛,似乎驗證了上官擎宇當年所言之種種推測。
杜綺玉至此也終于徹底的放下心來,與前世的自己告別,再也不去回想有關前世的任何一件事。
不過事實上呢,她根本也沒有時間去想那些事,因為她又懷了身孕。
這一胎來得非常突然,讓她不知道是驚還是喜,因為上回她在生雙胞胎時生得有些艱難,傷到了身子,大夫曾言未來恐怕難再生育。
這件事有段時間曾是她的心病,畢竟誰不希望自己能多子多孫多福氣?雖說她已替上官擎宇生了三個孩子,可一旦他想要更多的孩子,又或者是公婆希望他們這一房能再多幾個孩子的話,那麼他是不是就要去找別的女人替他生了呢?
每回思緒一不小心彎到這里來,她總不由自主的淚流不止。
那段時間她不僅把上官擎宇和身邊的丫鬟們都給擔心壞了,也把自己擔心壞了,深怕自己再這樣下去會將上官擎宇對她的喜愛耗盡。幸好最終他的愛與溫柔和耐性還是幫她從那莫名其妙的情緒中走了出來。
結果,怎知過了七年之後,她竟然又懷上了?!
這一胎絕對是個驚喜,但驚喜過後就是受難了。
一如大夫所說的,她在生雙胞胎時曾傷到了身子,因而意外懷上這一胎之後,整個孕期異常的辛苦,還曾幾度差點都保不住孩子,最嚴重的一次還讓大夫說出再這樣下去可能連大人都會有事的話,要他們最好還是放棄這個孩子。
為此,他們夫妻倆成親多年之後,第一回意見相左,首次為了是否要生下她月復中的孩子而發生爭吵,甚至鬧到夫妻分房睡。
那一夜她哭了一整晚沒睡,听說他也一樣沒睡,在書房里坐了一整夜,燈直點到天明。
連續三天他都沒有回房,連續三天她都哭著入睡,然後到了第四天,她突然听見丫頭們在竊竊私語的說著二少爺似乎命人熬煮了湯藥,好像已經做了決定。
她震驚又難以置信,以為他準備強逼她喝藥拿去月復中的孩子,以為他當真這麼狠,完全不顧她的感受。
她慢慢地從傷心欲絕到怒不可抑,找下人問了他現今身在何處之後,便怒氣沖沖的找了過去,沒想到卻見他正在喝湯藥,書房里彌漫的全是苦澀的湯藥味道。
瞬間,她全忘了自己來此的目的,著急的快步走到他身邊,眉頭緊蹙的問︰「這是怎麼了?你哪里受傷了,還是生病了,喝的這是什麼湯藥,為什麼沒人告訴我你身子不舒服?」
「你先坐下來,自己的身子現在是什麼情況,還敢走得這麼快,怎麼這樣莽撞?!」上官擎宇皺眉道,放下手上已喝光湯藥的空碗,起身將她扶坐到椅子上。
他的一切舉動都訴說著對她的關心,讓杜綺玉不由得神情復雜的看了他一眼,低聲道︰「這不是正好符合你心意?如果真出了什麼意外的話……」
「別胡說八道!」上官擎宇立刻喝斥她。
「你不是不想要這個孩子?」她帶著些許怨氣的說。
「你應該知道我從來沒有不想要這個孩子,我是怕你會出事。」上官擎宇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話他已經對她說過很多次了,但她總是無法明白他的恐懼,無法明白她對他的重要性。
「不會有事的。」她對他說,但語氣並不如她自個兒所想的那般堅定,因為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前世的死因,以及死時的年紀,她是靖元二十五年二十六歲難產過世的,如果能順利保住這個孩子,明年她生產時能過得了那一關嗎?
「怎麼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上官擎宇著急的問道,她的臉色突然變得好蒼白。
「沒有,沒事。」她強顏歡笑的對他搖頭道。
「你知道自己現在的臉色有多蒼白嗎?怎麼可能會沒事!」上官擎宇又急又氣又擔心的瞪著她厲聲道︰「說,告訴我實話,是不是肚子又不舒服了?你別逞強,我讓人去請大夫。來人!」
「別叫,我真的沒事。」杜綺玉阻止他道,然後轉頭對听見主子呼喚而迅速進屋來的丫鬟道︰「沒事,你退下吧。」
丫鬟看向二少爺。
「真的沒事?」上官擎宇一臉嚴肅的緊盯著她問。
她點頭,一本正經的向他保證道︰「真的沒事。」
上官擎宇目不轉楮的又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這才轉頭對那丫鬟點了下頭。
那丫鬟立刻無聲的退出書房,帶上房門。
「如果不是身子不舒服,你的臉色是怎麼一回事?別再跟我說沒事,我要听的是實話。」上官擎宇迫不及待的再度開口道,銳利的目光眨也不眨的緊盯在她臉上。
「只是想到你剛才喝的這碗湯藥。」杜綺玉將目光移到桌幾上那個見了底的湯藥碗上,然後又看向他說︰「你告訴我,這碗湯藥到底是什麼湯藥?我要听實話。」
上官擎宇倏然沉默了下來,他沒想到她會猜到他在做什麼,更沒想到其實杜綺玉根本什麼也沒猜到,會這麼說只是單純為了要轉移他的注意力罷了。
「既然我不打算讓除了你之外的女人為我生兒育女,那麼這碗絕子湯由我來喝也沒什麼。」他平靜的開口道。
「擎宇?!」杜綺玉震驚得瞬間瞠大雙眼,她根本沒往這方向想過,「你為何要這樣做,你怎麼會這麼傻……這麼傻……」她緊抓著他的衣衫,頓時淚如雨下。
「我不會再讓這次的事再次發生。」他輕聲道,伸手輕柔的幫她擦拭臉上的淚水。「上回是我太大意、太相信御醫說的話了,這才會意外讓你有了身孕,讓你受今日的痛苦和折磨。再也不會有下次了,我發誓。所以生完這胎就好。」
他的最後一句話讓她怔然抬頭,淚眼婆娑,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問道︰「你同意我生下這個孩子了?」
「不同意你就會听我的話不生嗎?」他滿臉苦色的反問她。
「只有這件事,以後不管你說什麼我都听你的。」她擦去臉上的淚水,一臉認真,一本正經的向他承諾道。
「那好,我要你答應我一定不會有事。」他立即說出他第一個要求。
杜綺玉倏然一怔,腦袋中莫名冒出前世自己因難產而死的畫面,讓她渾身僵直,既無法點頭也無法開口答應他這個要求。
「為什麼不說話?」他緊盯著她問道。
「擎宇……」她沙啞的聲音梗在喉嚨間,又試了一下才有辦法開口說話。「擎宇,如果——我是說如果,我若真的發生什麼事,你——」
「你若死了,我便會隨你而去。」他直接打斷她說,說得斬釕截鐵,沒有一絲猶豫。
「擎宇!」她淚水再度溢出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你別這樣,咱們還有孩子,如果真有個萬一的話,答應我,你會好好的把咱們的孩子養大——」
「不,我定會隨你而去。」他斷然道。
「擎宇!」
「所以,」他凝視著她的雙眼道︰「如果你不想咱們的孩子成為無父無母的孤兒,那就答應我你一定會平安無事。如果你無法保證,我便陪你走黃泉路。」
「擎宇……」她已泣不成聲。
他又加了一句,語帶狠意的說︰「如若不信,你大可以試試看。」
那一日一早天色便陰陰沉沉的,有股風雨欲來之感。
杜綺玉才用完早飯,肚子就隱隱發動了起來,雙腿間更是突然流下一股熱流,瞬間浸濕她下半身的衣裙,那濕液是帶血的顏色,而且距離她的預產期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
她的臉色倏然刷白,神情卻異常冷靜,鎮定自若的開口告訴身邊的丫鬟發生了什麼事,讓她們去請穩婆、準備產房和通知夫人,之後才在丫鬟的扶持下慢慢地移往產房。
她的肚子很痛,臉色蒼白,心跳得飛快,但卻沒有發出任何一聲申吟與痛呼,因為她得留下力氣來生孩子,又或者是留下力氣等待三天前領了差事出城辦事的上官擎宇回家來,見他最後一面。
她不是悲觀,而是被眼前所發生的相似情景給嚇到了。
前世的她也是好端端的突然就開始流血,然後早產,接著難產,最後在拖了一天一夜之後終于耗盡所有力氣的氣絕身亡。今生的她難道也會是這樣的結局嗎?
不,即便老天早有安排,這種結局真是她的命數,她也絕對不會輕言認輸和放棄的。
你若死了,我便會隨你而去。
不為別的,即便是為了這個原因,她也絕對不會認輸,更不會放棄的,絕對!
「二女乃女乃,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剛踏進產房的一個婆子哽咽的哭著道。
「別哭,我還沒死!」她冷然厲聲打斷她,產房里的氣氛因而一窒,再無任何人敢隨便發出一點聲音,尤其是哽咽或哭泣的聲音。
早已住進蓮花池別院的兩名穩婆來得很快,但在檢查過她此刻的情況之後,面色都變得很難看,小聲的轉頭吩咐丫鬟快去請大夫過來。
大夫早已來到外頭以備不時之需,只一會兒便進入產房為她診脈,然後眉頭緊蹙的向她請示欲開出催產的方子,她冷靜地點頭允了。
湯藥下月復又等了一個多時辰她才有想生的感覺,但是依舊並不強烈,而在此之前她除了痛得冷汗直流外,完全沒有那種感覺,也因此她始終不敢用力,只是冷靜地躺著、等著、閉眼養精蓄銳,想睡自是不可能。
大嫂和婆婆先後進來看過她,安撫的對她說了一些諸如別緊張、一定會沒事之類的話,她都扯唇微笑的響應,只想問她們通知擎宇沒,擎宇是否已經知道她要臨盆的事了,是否已經往回趕了?她想見他。
可是她最終什麼也沒說,因為生孩子是女人家的事,男子是不能進產房的,她若開口說這些只怕會引來非議與婆婆的不喜。可是她真的好想見他啊,如果有他陪在她身邊當她的主心骨的話,她一定能產生更多的力氣與勇氣和命運對抗——
不對,即使他不在身邊,她也一定會這麼做的,為他和月復中的胎兒,還有三個年幼的孩子,她絕對不能死!
「扶我起來。」她倏然開口道。
產房里的所有人都被她突如其來的要求震住了,一名穩婆開口問道︰「二女乃女乃您這是要做什麼?」
「扶我起來。」她再度說道,冷厲的眼神和不容置疑的語氣讓產房內的所有下人們都不敢再有異議。
兩個丫鬟上前扶她起身下床,她強忍疼痛讓她們扶她在產房里走動著。也幸好產房夠寬敞,才容許她這麼做。
自從她決定要生下月復中的這個孩子,並且知道她極有可能會因難產而死後,她便找了很多醫書來看,擎宇也跟她一樣,兩人甚至針對書上所寫的偏方詢問過大夫。因此她知道適當的運動對孕婦有好處,生產時產道開不夠大孩子出不來時,產婦若還有力氣下床走動的話,理論上是能夠助產的。
總之,只要能順利的生下月復中的孩子,不管她此刻有多痛,每一步就像走在尖刀上一樣痛,她也會咬牙忍耐,直到再也撐不下去為止。
此方法當真有效,當她再度躺回床上時,穩婆驚喜的發現她的產道已經打開,甚至連孩子的頭似乎都隱約可見。可下床行走卻浪費她太多力氣,當穩婆要她用力時,她竟是後繼無力了。
丫鬟喂她喝了一碗蔘湯,後來又喂她吃了點粥,但沒用,孩子不下來就是不下來。她已淚流滿面,在虛弱中開始感到絕望。
擎宇,上官擎宇,你在哪里?我不想就這樣離開,還想再見你最後一面,跟你說對不起,還有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