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老爺,老爺!」
激動的聲音由遠而近的從廳外傳來,是許管事的聲音,令坐在堂屋中的三人不約而同都轉頭往門外的方向看了過去。
「老爺,京城來人了!京城來人了!」飛奔而來的許管事滿臉喜色的對三位主子宣告道。
「什麼?這是真的嗎?」秦文忠難掩激動,一瞬間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是,听說大隊人馬還在後頭,進鎮是一人一騎,已經把咱們鎮上最好的客棧都給包下來了。」許管事用力的點頭,接著又道︰「客棧掌櫃因為好奇才多嘴向那人打听了一下,沒想到那人竟毫不介意,大大方方的就把他們是京城來向咱們家小姐提親,同時訂親的事說出來。現在秀清鎮里的人都知道,咱們家小姐讓京城來的貴人看上,要嫁往京城了,好多人都跑來向老爺夫人以及小姐道賀,大門口都快要被這些前來道賀的鄉親擠得水泄不通。」
秦文忠夫妻倆聞言都是紅光滿面、喜不自勝的,沒注意到一旁的女兒已然皺起了眉頭。
「爹,這事必須阻止才行。」秦羅敷驀然開口道。
「什麼事必須阻止?」秦文忠因沉浸在巨大的欣喜之中,整個人看起來就是眉開眼笑的。
「外人來道賀的事。」
「大伙只是來咱們家湊湊熱鬧,沾沾喜氣,不礙事的。」秦文忠呵呵笑道。
「爹,您有沒有听過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故事?它是在講一個人得勢升官,家中親戚和那些與他有關系的朋友都跟著沾光,一個個飛黃騰達起來。女兒都還沒出嫁,咱們家門前卻熱鬧成這樣,您說有多少人會在背後說咱們得意忘形,說咱們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秦羅敷一臉嚴肅的說。
秦文忠收起了笑容,臉色也跟著嚴肅了起來。
秦羅敷繼續說︰「爹、娘,其實女兒不怕別人怎麼想咱們,因為咱們行得正坐得直。女兒最怕的是楊家那些舅舅、舅媽、表哥、表弟妹們借機生事,怕他們真會利用與咱們家的關系雞犬升天。所以爹、娘,女兒若真嫁給封承啟、嫁進誠王府的話,咱們秦家以後做人做事只適合低調而不能高調,必須嚴以律己,不貪財不枉法,否則只會被有心人利用,成為別人打擊誠王府的把柄。爹,您可明白女兒的意思?」
這些話秦羅敷過去從未與爹娘說過,因為那時還不確定自己與封承啟是否真有夫妻緣分,而今事已確定,她便趁這機會提醒爹娘。
平民百姓有平民百姓的煩惱,富貴人家有富貴人家的憂愁,權貴人士更有權貴人士的憂慮,身處在不同層級,考慮擔憂的事自然也會有所不同。她必須讓爹娘知道,秦家因為她的高嫁,今後不能再只單純的以平民百姓的身分去思考事情,得想得更多更深入點才行。
秦文忠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後,慎重的點頭道︰「爹明白了,爹這就到大門口去處理外頭的人和事。」
「爹,女兒又給您添麻煩了。」秦羅敷歉疚的對父親道。
秦文忠搖頭,認真而嚴肅的對女兒說︰「敷兒,你是爹娘和秦家的驕傲,爹有生之年都將以你為傲,以你為榮。」
「娘也是。」楊氏緊跟著說。如果有人問她這輩子覺得最驕傲的是什麼事,她絕對會毫不遲疑的答說,是生了秦羅敷這個女兒,進而讓秦家因女兒而榮華富貴。
「爹、娘,謝謝你們。」秦羅敷眼眶微紅的說,在心里補上一句︰我愛你們。
秦羅敷出嫁之事不僅是秦家的大事,也是秀清鎮甚至是康縣的大事。至于簡州的大事嘛,因簡州刺史被罷黜之事已榮登第一,隸屬簡州康縣秀清鎮的秦家小姐出嫁之事也只能屈居第二了。
不過即使如此,秦家嫁女之事依舊在簡州境內傳得沸沸揚揚的,讓人津津樂道、樂此不疲,只因為這秦家女嫁的可不是尋常人家,而是京城貴人,听說還是位王公貴族呢,真是讓人妒嫉死了,也不知道秦家怎會有這般好運能攀上如此身分尊貴顯赫的人家。
因此,秦羅敷自出生就顯不凡,之後又為秦家帶來貴人、帶來富貴之事一一又被人給挖掘出來,傳頌開來,讓秦家的知名度躍到一個新高度,秦家的絲線坊和果酒坊也因此而備受矚目,合作訂單與邀約更是如雪片般飛來,不過秦家都沒有接受,一如過去般踏踏實實經營兩間小作坊過生活,低調得著實令人不解。
不過幾年之後,當秦家姻親楊家借了與秦家的關系在那邊上竄下跳,行了不少不仁不義勾當,甚至鬧出了人命,終于被人一狀告到衙門去,升了堂、審了案,最後被發配邊疆服役五年,許多聰明人便知道秦家為何低調了。
楊家雖為秦家主母的娘家,但楊家人犯事最終卻沒有絲毫扯上秦家,只因為秦家成了誠王府的姻親後,一向低調做事又與人為善,不僅沒有憑權勢而變得仗勢欺人或是高不可攀,反倒還做了不少鋪路造橋的善事,說是要答謝老天這些年來對秦家的厚愛,簡直都快要成為簡州康縣的第一大善人了。
也因此後來楊家人犯事,上至官府,下至百姓,大家都有志一同的認為冤有頭債有主,楊家人犯事與秦家人無關,秦家的好名聲因而始終如一,並未受到任何影響。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話說,由于秦羅敷是遠嫁到京城,路途遙遠,兩個弟弟年紀又還小,當不起送嫁的重責大任,秦家小叔秦文孝便特地請假回家,親自為這個自小聰明伶俐又可人的佷女送嫁。
秦文孝剛得知自己所疼愛的佷女要嫁的人竟名滿京城的封二爺時,當場就被嚇暈。
他雖早知道秦家與誠王爺過去曾有過那麼一段淵源,也知道自己這個佷女天生就不凡,但是不凡到讓那位名聞遐邇的封二爺看上,甚至明媒正娶為妻子,而不是納為妾室,他真的只有瞠目結舌的分。而後再知道那位封二爺竟還對佷女許諾過一生一世一雙人後,他就只能呆若木雞了。
必于這位封二爺,他應該是秦家中唯一明白這個人有多妖孽、多與眾不同,身分又有多尊貴的人。
大哥大嫂和佷女都以為他只是誠王爺的嫡次子,再多個受皇寵,能在皇宮中隨意進出的身分而已,根本就不知道這位封二爺在京城的地位有多麼高高在上,就連太子听說都得讓他一頭,這可不是單靠皇寵就能行的。
封二爺自小聰明伶俐,听說三歲就能看文,五歲就能做詩,十歲能議朝事,十五歲能辯得朝中大臣們無話可說,一見他就繞道而走,逗得坐在龍椅上的皇上哈哈大笑。
十五歲後這位二爺性子穩了許多,不再與朝中大臣們對著干,改以曲線救國的方式提出許多令人難以想象的看法與建言,讓原本對他不服氣的大臣們一個個的變得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幫皇上解決了不少煩惱,令皇上龍心大悅。
最難得的是,這位封二爺對權力毫無與野心,所做的一切單純就是知識學問的喜好與追求,然後順道幫向來疼寵他的皇伯父解決煩憂,如此而已。他可以說是皇上自小看到大的,皇上相當了解這佷兒的稟性,對于一個人有沒有權力與野心可以輕易分辨,也因此更加的喜愛他、信任他,並且倚重他。
總而言之,這位封二爺比他佷女更不凡就對了,如果說他佷女真是仙女下凡,那麼這位封二爺就是文曲星或是文昌帝君下凡無誤。
這麼一想,兩個都是仙,也難怪會成一對了。秦文孝忽然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秦羅敷出嫁的那一日,秦府里的人上自秦家老爺夫人,下至門房老漢、粗使婆子,一個個都哭得淅瀝嘩啦的,把迎親隊伍都給看傻了眼,從沒見過這麼夸張的場面。
他們不懂這些秦家人到底是有多舍不得他們家小姐出嫁,才會哭成這樣?而後,長長的迎親隊伍上路,沿路竟還有不少鎮民與村民自發性的跟隨送嫁,為這位秦家小姐送上誠心的祝福,這也是前所未見的,他們這才明白能讓封二爺看上的姑娘果然是不簡單。
眾人不由自主的將目光投向迎親隊伍最前方穿著新郎喜服的身影。
這位二爺會突然出現,親自前來迎親也是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畢竟此去京城需要一個月的時間,路途遙遠,加上這位身分尊貴又養尊處優的,大家都認為他怎麼也不可能親自前來受這一個月的趕路之苦,結果誰知一早就見這位爺突然現身客棧,把大家給嚇傻了眼。
于是大家不免猜想,這位秦姑娘到底做了什麼事,又或者有多特別,才能讓名滿京城、令眾家閨秀與才女們趨之若鶩的封二爺如此上心?
坐在花轎里的秦羅敷並不知道封承啟也在迎親隊伍之中,因為從一開始她便認定封承啟不可能親自前來迎娶她,畢竟還有殺手集團藏在暗處對他虎視眈眈,他當然不能在這種場合里出現,免得成為標靶。
事實也證明她想得沒錯,听說前來迎親的是誠王府三公子,雖是誠王庶子,卻依然比秦家這種平民百姓要尊貴一百倍,他們自然不敢也不會有任何的不滿。
于是,身為新娘的秦羅敷此刻是一點緊張感都沒有,一來新郎官不在身邊,二來洞房花燭夜也遠在一個月後,加上無聊,因此一大早就被叫起來沐浴、梳妝,壓根沒睡飽的她,坐在搖搖晃晃的花轎里直接就打起了瞌睡,睡到後來連轎子停下落地,她都不知不覺。
陪嫁丫鬟若梅傾身柔聲對轎內新娘子說︰「小姐,咱們要在這驛站換馬車坐,請小姐先下轎休息。」
秦羅敷這回出嫁,身邊的兩個陪嫁丫鬟都是當初媒人來提親時順道帶來的,說是封承啟借王妃名義送來服侍她的,一個叫若梅,一個叫海棠,都是心靈手巧、守本分知規矩的,在她出嫁前這段時間幫了她許多。
至于小桑,那丫頭自小與許叔父女倆相依為命,她不想因自己而拆散這對感情深厚的父女,因而便將小桑留在了秦家服侍母親,並未將她帶往京城。
「小姐?」得不到小姐的響應,若梅又喚了一聲。
「怎麼了?」封承啟來到花轎邊出聲問道。
「二爺。」若梅先向他福身見禮,這才小聲答道︰「奴婢請小姐下轎,小姐沒有應聲,小姐她、她好像睡著了。」若梅說完自個兒都覺得不好意思。小姐還真是個奇葩,能在這種情況下睡著,該說是厲害呢,還是讓人哭笑不得?
「睡著了?」封承啟表情怪異,隨即遏制不住的低頭悶笑了起來,笑得整張臉都漲紅了起來。
「小姐寅時正不到就被喚醒做準備,興許是累了。」若梅尷尬的小聲為小姐解釋。
「不必解釋,我比你了解她。」封承啟失笑的搖頭,「她定是沒半點緊張感,加上無事可做太無聊了,才會睡著。」他堪稱是秦羅敷肚子里的蛔蟲。
「怎麼了?」見新娘子遲遲沒下轎進驛站休息,秦家小叔也跑來關切。
「二老爺,小姐她好像睡著了。」若梅福了個身,無奈的低聲答道。
「什麼?」秦文孝既錯愕又好笑,尷尬的對站在一旁的封承啟感到很冒犯、很窘然。「這丫頭實在是……」他都不知道要說什麼了。「對不起,封二爺,我現在就把她叫醒。」
「我來吧。」封承啟說道,搶先上前一步,彎腰傾身探進花轎之中,然後伸手握住新娘子放在膝上的雙手。
一旁見狀的若梅、秦文孝以及喜娘全都在瞬間瞠大了雙眼,在心里大叫喊著這于禮不合啊,但卻沒人真敢出聲喝止,因為眼前這位可是鼎鼎大名的封二爺,全京城最受上天以及皇上替顧之人,惹怒他幾乎等于惹怒皇上,可是得罪不得的大人物啊。
別的不說,就說過去半年來,京城之屮有好幾位權臣以及世族之家遭受拘捕、囚禁、流放,甚至是斬立決,听說都與這位封二爺有關。總之,惹熊惹虎千萬別去惹這位封二爺,這是現今京城貴冑之家里,長輩最常用來教育晚輩們的話了。
「羅敷。」封承啟出聲輕喚,聲音溫柔似水,「羅敷,醒醒。」
半夢半醒間,秦羅敷感覺自己好似听見了封承啟的聲音,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充滿想念。那日別後都過了半年,也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她心想著,旋即又再度听見他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笑意。
「羅敷,丫頭,該起床了。」
什麼起床?她天沒亮就被挖起來了,七早八早就起床了好嗎——不對!秦羅敷身子猛地一震,倏然驚醒過來,蓋在她頭頂上的喜帕因這突如其來的震動而滑落,露出妝點後變得艷麗的容顏,只是這抹艷麗在配上她仍帶著些許睡意與茫然還有愕然瞠大的雙眼時,怎麼看都萌萌呆呆的,像只小動物般的可愛。
「醒了?」封承啟對她咧嘴微笑,滿眼笑意。
「封承啟?」秦羅敷呆呆的看著他,以為自己還在作夢,便伸手去模了模他的臉,感覺觸感溫溫軟軟的,很真實,不像作夢。「封承啟?」她又喚了他一次,心想著眼前的他不可能會是真的,卻听見眼前的他開口出聲回應她。
「還沒睡醒嗎,丫頭?咱們到驛站了,要換馬車坐。你若還想睡,待會兒吃點東西,上馬車後再睡。」他伸手握住她仍停放在他臉頰上的手,將它拿下來握在手心中,柔聲對她說道。
「驛站?」她抬眼看向他身後的方向,卻猛然看見小叔站在轎子外對她大眼瞪小眼的,還有雙眼圓瞠的喜娘,和一臉羞窘無奈的若梅。
三個人在接觸到她目光的瞬間,立即全都避開了去,轉頭的轉頭,低頭的低頭,搖頭的搖頭。
她呆愣了一下,終于意識到她不是在作夢,眼前這一切全是真的,也就是說,她不僅在出嫁當天坐在花轎里睡著了,還睡到被人抓包,卻以為在作夢,當眾對個男人動手動腳的——雖然這男人就要成為她相公了,但畢竟還沒有,而且,不是說他沒來迎親嗎,為什麼現在會出現在這里?
總之,她這回真是丟臉丟到家,糗大了啦,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