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餅送夫人 第十四章 祖孫終相見(2)

羅蕙心明白他的意思,朝他輕點了一下頭,然後再深吸一口氣之後,這才平穩溫文的開口道︰「施老太爺,您先坐下來,咱們再談。您且放心,我們夫妻倆今兒個請您來此絕無任何惡意,也不會勉強您做任何事,只是想與您說些話而已。」

施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後,點頭坐下來,恭聲問︰「不知夫人有何指教,老朽在此洗耳恭听。」

「指教不敢。晚輩一直很敬重老太爺您,並以您為努力目標。這是晚輩的真心話。」

「老朽愧不敢當。」

「您當得。因為崇拜您,因為以您為目標,想成為您這樣的人,晚輩這才會有今日的成就。認真說起來,您可以說是晚輩的師傅。」

「夫人千萬別這麼說,老朽根本什麼也不曾為夫人做過,又怎擔得起夫人如此贊譽?」

「好,那咱們就不說這些客氣話了。施老太爺可知您府上傳承百年的糕餅鋪「施記」如今是什麼情況?」羅蕙心言歸正傳的說。

施郎蹙緊眉頭。「老朽這兩年雖人不在京城之中,卻也沒有全然不理世事,知道夫人有意買下老朽家祖傳下來的鋪子,但是——」

「老太爺您誤會了,晚輩對「施記」從未有過任何一絲貪婪自私的想法,之所以與施夫人程氏接觸放出對「施記」有興趣的意思,只是為了要拖延時間,爭取到足夠的時間讓您趕回京城阻止這件事罷了。」羅蕙心認真而誠懇的說。

施郎不由自主的呆了呆,愣神的看了她半晌,這才半疑惑半懷疑的問道︰「敢問夫人為何一再的幫助老朽?您與老朽或者與施家之間是否有過任何的淵源?」

羅蕙心神情復雜,想說卻又猶豫不決,因為她不確定說出來祖父會不會相信,還有,承不承受得了這一切的事實,最重要的是,她現在是姓羅,而不是姓施,身上流的也不再是施家的血,她不確定祖父還會不會將她當成自家人,會不會怪罪她將「施家」祖傳的糕點秘技以非施家人的身分制作糕點販賣,甚至還收了徒弟。

好吧,其實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承認會令她傷心的事實而已。

以她對祖父的了解,祖父絕對會怪罪于她,甚至會要求她將「巧手蕙心坊」給收了,以後未經他同意,不許再制作糕點販賣之類的,因為對祖父來說,沒有任何人或事及得上「施記」的重要性,他是絕對不會允許秘技外流,甚至成為威脅到「施記」經營的事發生。

所以她雖然很想和祖父相認,卻也不得不多做考慮,因為現在的她是羅蕙心,而不是施玲蘭。她有她的人生,她的想法與夢想,實在不想再被上輩子所掣肘。但是對于上輩子施家對她的養育之恩,以及祖父對她的栽培之情,她實在是……

「這個問題還是讓我來回答吧。」孔廷瑾開口道。

在來的路上他便問過妻子,與施老太爺見面之後,要不要與其祖父相認?妻子當時也是這副掙扎猶豫不決的模樣,令他相當的不解。

據他所知,施大小姐在世時相當的受其祖父疼愛與看重,她的過世還讓施老太爺大受打擊而重病一場,而重生後的她也為了救助施老太爺與「施記」不遺余力,這樣的祖孫情怎會讓妻子為要不要向其祖父坦誠身分而掙扎猶豫至此呢?

在他不解的詢問下,他這才明白妻子前世的處境與遭遇與自己何其相像,不僅被至親謀害,家族中唯一對自己好的人在面臨家族利益與親情之間,選擇的也不會是自己,而是前者,他們永遠都是屬于被舍棄的那一方,何其可悲又何其無奈,真可謂同病相憐。

不過他們夫妻倆倒也不是福薄之人,對他來說,他活了下來,而且功成名就。而妻子雖是死了一回,卻也重生一回,重生後還擁有一對慈愛可親的爹娘,補足了上輩子的遺憾。最重要的是,他們還擁有了對方,也算是苦盡笆來。

所以,倘若妻子至今仍戰勝不了上輩子的忠孝,就讓他來做這個壞人吧。

他一開口,不管是羅蕙心還是施郎,瞬間兩人皆轉而望向他。

見妻子的神情依舊復雜,但望向他的眼中卻有一抹獲救的感激。他不由自主的給了她一個放心交給我的微笑,然後轉而面向施老太爺,改以一臉嚴肅而認真的神情開口說道︰「老太爺,接下來我要對您說的事,對你可能會是個很大的打擊,請您要有個心理準備,別忘了施家、「施記」都還得靠您,您可不能再病倒了。」

施郎先是面露驚疑的神情,隨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慎重的點頭道︰「請大人放心,老朽活到這把歲數也經歷過了不少大風大浪,會努力挺住的。大人請說。」

「好。」孔廷瑾點頭應聲。「您剛才不是問我夫人為何一再幫助您,與施家之間有何淵源嗎?的確是有淵源,我的岳母魯氏曾在施家當了一年多的女乃娘,喂養施家的小少爺。」

「啊,這、這……」施郎整個被嚇得面無血色,他怎麼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件事,他們施家竟然讓侍郎大人的岳母做了女乃娘,這……這……「大人,老朽——」

「老太爺先別急,我的話還未說完。」孔廷瑾伸手打斷他道。

施郎著急得都要冒出冷汗了,但卻完全不敢拂了大人之言,只能閉上嘴巴。

「我的岳家過去生活相當窮困,岳父哮喘之癥長年患病需要不少藥銀,岳母魯氏雖賢淑勤懇,常以零工、縫補衣裳等各種方式賺錢貼補家用,卻仍入不敷出,只好讓女兒——便是我夫人,賣予富戶為婢三年。」

施郎忍不住驚訝的看了羅蕙心一眼,這事他還是第一次听說,但最讓他驚訝的還是侍郎大人明知其夫人曾賣人為婢三年,卻仍娶夫人為妻,並且對夫人寵愛有加,真是個奇男子。

「三年前,就在賣身契即將期滿之前,我岳父的哮喘癥嚴重復發,岳母窮盡身邊本欲為女兒贖身的積蓄仍沒能治好我岳父的病,而且女兒贖身日又即將到來,岳母卻四處踫壁借不到銀兩。眼見丈夫的藥銀就要付不出來,女兒的贖身銀兩沒著落,連家里都要斷炊了,我岳母在走投無路之下,只能昧著良心與人達成一場心痛欲絕的交易。」

說到這,孔廷瑾略微停頓了一下,目不轉楮的看著施老太爺,緩聲接續道︰「當時我岳母正懷著八個月的身孕,每一位見過她懷相的大夫都說八成是個男的。我岳母為了救丈夫與女兒,只能用肚子里的孩子換取銀兩,同意一旦生下男孩,願意與那位急欲生下家族繼承人的夫人交換孩子——」

「大人?」施郎面無血色的低聲喚道,整個人惴惴不安。他相信大人不會無緣無故與他說這麼私人私密的事,會與他說就表示這件事可能與他有關。三年前、家族繼承人、交換孩子……不會的,不可能會發生這種事的,絕不可能!

「看樣子你已明白我的意思了。」孔廷瑾看著他,沉聲道︰「這件事原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錯就錯在那一位竟然膽大妄為到想殺人滅口,我岳母劫後余生,驚怕不已,終于將這個無人知曉的秘密告訴我夫人,當時我因天天在我夫人鋪子那里用早點與她結識,她求救無門,只能求助于我。接下來的一切便是您所知道的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施郎面無血色,喃喃自語的不斷搖頭。

孔廷瑾沒理會他,繼續道︰「您剛問我夫人為何一再幫您,其實她並不是在幫您,而是在幫我岳母贖罪,希望您能看在她所做的這些事上,原諒我岳母當年的無奈之過。此外,孩子本是無辜的,請您老在回府後,不管要做出任何行動之前,先將孩子保護好,別讓無辜的孩子受到傷害。如果您擔心離開太久,府中之人多已離心,無信任之人可用的話,我可以先調派一些人過去幫您。您的決定呢?」

施郎面無血色的帶著最後一絲奢求與期盼,目不轉楮的盯著他乞求開口問道︰「大人,您剛說的話真的全是真的嗎?您是在與老朽開玩笑的,對嗎?」

「我岳父的哮喘癥是胎里帶出來的,听說施家小少爺似乎也有同樣的毛病。」

施郎渾身一僵,接著便像突然被人抽干全身氣力般的癱坐在椅子上,一動也動不了。

羅蕙心見狀極度心痛不忍,開口安撫道︰「爺——老太爺,您一定要振作起來,別忘了施家百年傳承的「施記」糕餅鋪,現在只能靠您才撐得起來、救得起來,您一定要保重身子。」

「撐起來、救起來又有何用,施家後繼無人啊。」施郎搖頭說著,便忍不住落下老淚,道︰「我施家怎會落到這個田地?以後教我拿什麼臉去見列祖列宗啊,是我不孝,是兒孫不孝啊……」

「老太爺未免過于悲觀。」孔廷瑾開口道。「據我所知,您的兒子還健在,等休了膽大妄為的那位,再娶一位有福氣的兒媳婦進門,說不定明年您的長孫就出世了。況且就算您真無孫子,也還有孫女,大不了招個女婿進門就是,施家又怎會後繼無人呢?」

「孫女?老朽的確是有幾個孫女,但是唯一讓我有指望的就只有一個,而她卻不孝的讓我這個白發人送黑發人。」

羅蕙心聞言,瞬間便紅了眼眶,眼淚差點沒從眼眶中落下來。

孔廷瑾瞥了她一眼,對施老太爺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想,這並不是她所能控制與希望的,您不該怪她。」

「老朽也知道,只是——」施郎說著搖了搖頭,沒再往下說。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只有做父母親的人才會知道,大人他們是不會懂的。

「老太爺,逝者已矣,來者可追。我倒覺得小小姐聰明伶俐,是個可塑之材。」孔廷瑾說。

「小小姐?」施郎愣了一下,問道︰「大人說的可是我家小五?」兒子就生了五個女兒,最小那個丫頭他記得是個庶出的,平日見到他時總是畏畏縮縮的,那會是個聰明伶俐的可塑之材嗎?

「不是,我指的是被狸貓換太子的那位小小姐。」

「大人見過那個小丫頭?」施郎倏然瞠大雙眼。

孔廷瑾忍不住失笑,道︰「您忘了我剛才說交換孩子的事了嗎?那小丫頭現在正養在我岳母那兒,是我妻子的妹妹,我又怎會沒見過呢?」

「那丫頭當真聰明伶俐,是個可塑之材嗎?」施郎神情復雜,猶豫不決。「即使如此,有那樣的生母……」

「老太爺此言差矣,稚子無辜,更何況她身上也流著您的血脈、流著施家的血脈,不是嗎?」一頓,孔廷瑾換上極度認真而誠摯的表情,說︰「倘若您真的無意接受她,那麼就讓她繼續當羅家的女兒吧,永遠別揭穿這個秘密,我岳父岳母一直將她當成親生女兒般疼愛與照顧,而我們夫妻倆也很喜歡有這麼一個可愛伶俐的娘家妹子。」

施郎臉上的神色又更加復雜了一些,轉頭看了羅蕙心一眼,心想著能教出這樣一個出兒的夫妻,他那小孫女在羅家待了三年,或許……

「這事還是等過些日子見過那小丫頭再說吧。」他有些心動又有些猶豫的開口說。

「也是。」孔廷瑾同意的點頭,「當務之急,您還是應該先肅整家宅與祖傳產業,等一切都安穩下來之後再來決定這事也不遲。不過在您府上我那小舅子……」

「請大人放心,老朽定不會讓那孩子受到一絲傷害的。」施郎誓言保證道。

「那就有勞老太爺您了。」

「老朽愧不敢當,這一切都是老朽的過錯,若不是老朽管教不嚴,又怎會讓那賤婦無法無天,惹下這等禍事,老朽真是深感愧疚。事不宜遲,倘若大人沒有其它吩咐,老朽這就回去清理門戶。」施郎忍不住恨聲道。

孔廷瑾點頭,然後問他,「需要我派些人手給您嗎?」

施郎猶豫了一下,隨即點了下頭,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麻煩大人了。」

「不麻煩。這事也與我有關,自然得幫忙出力。」孔廷瑾搖頭道,然後轉頭溫柔的對妻子說︰「你在這里等我一會兒,我一會兒就回來。」

「嗯。」羅蕙心輕聲的點頭應道。

「夫人,告辭。」施郎起身微微地朝她躬身道。

羅蕙心迅速從座位上站起來,側身避開他這一禮,同時忍不住開口道︰「老太爺,您老大病初愈,請千萬記得要保重身體。身體康健是一切的根本,人要懂得量力而為,該休息就要休息,不要累壞了身子,得不償失。」

原本已要轉身走的施郎猛然停下了腳步,轉身激動的緊盯著她問道︰「你、你剛剛說什麼?」

羅蕙心穩住自己的情緒,她露出不解的神情問︰「您怎麼了?我只是想請老太爺您多多保重身子,如果有說錯或做錯了什麼,還請您老別往心里去。」

「怎麼了?」孔廷瑾出聲問。

「沒什麼,只是夫人剛剛說的話,與老朽過去經常教導孫女的話很像。」施郎喃喃地答道,神情有些恍惚、有些惆悵,還有些哀傷。

「走吧。」孔廷瑾瞄了妻子一眼,對施老太爺道。

施郎點點頭,忍不住又看了羅蕙心一眼,這才轉身隨孔廷瑾身後離開包廂,而羅蕙心強忍多時的淚水也在他轉身走出包廂的那一瞬間決堤。

爺爺,對不起。請恕孫女不孝,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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