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壓根就沒想到他除了外表像流浪漢外,連習性都和流浪漢無異。不在乎食物的干淨與否,只要有的吃,翻落地上沾了灰塵的食物他也照樣下肚。
他的樣子讓她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哀,事實上不只悲哀,還有心痛。
只要了解以前的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再見到現在如此墮落的他,稍有同情心的人,恐怕都會忍不住落淚。
但她不能哭,連做兩年義工後,她比誰都清楚需要人幫助的人,他們的防心比尋常人要強,而且極為脆弱敏感。
如果真的想幫助他們的話,第一絕不能猶豫,因為他們會懷疑,無法給予信任;第二絕不能哭泣,因為敏感而脆弱的他們最不需要、最討厭的就是同情與憐憫。
這兩點一定要記住,所以在面對梁列時,她不斷的告訴自己絕對不能掉一滴淚,或者露出一絲憐憫的表情,相反的,她必須學會強悍,否則絕對幫不了他。
「不行!」
在他突然朝她手中的便當撲來時,她眼明手快的往旁邊一閃。
「你必須先洗手才能吃便當。」她堅定的看著他說。
梁列根本就每理她,眼中只有她手中的便當。
他舌忝了舌忝唇,垂涎的朝她手中的便當一步一步靠近。
談群美隨他每向前一步而後退,跟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在屋里打著轉。
「你這回別想像昨天一樣用搶的,我告訴你,除非你把手洗干淨,否則我絕對不會把便當給你。」
他根本置若罔聞,繼續朝她前進,眼中只有便當。
「梁列,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以前的你到哪里去了?」她忍不住心痛的問。
他並不理會,目光始終鎖在便當上。
「人生的路上難免會遇到一些挫折,會跌到也會受傷,但是只要能勇敢的站起來,哪怕……啊!」
她沒能將話說完,因為他突然朝她手中的便當直撲而來,嚇得她驚叫一聲,抱著便當轉身就跑。
「便當,給我、給我!」
沙啞的聲音隨著腳步聲不斷朝她逼近,她不敢浪費時間回頭望,直奔到房門外,繞過客廳中破爛的沙發與矮桌,與他隔著它們追逐著。
不知這樣跑了多久,也不知是誰先停下來,談群美只曉得自從學校畢業,沒再上體育課之後,便沒有像現在這麼喘。
瞪著同樣喘息不已的他,它第一次慶幸他變成流浪漢,因為三餐不濟,他不僅變得瘦削,似乎也沒有什麼體力了。她才能保住手中唯一能威脅得了他的便當。
「我說過了,除非你把雙手洗干淨,否則我絕對不會把便當給你吃。」她邊喘息邊說。
他惡狠狠的瞪著她,依然劇烈喘著氣,根本就沒有多余的力氣可以攻擊她。
「我再給你三秒鐘考慮要不要去把手洗干淨,三秒鐘過後,你若再不動的話,我立刻將手上的便當吃得一干二淨,連口飯都不會留下。」她威脅的話說完,只見他漆黑的雙眼中倏然閃過一抹憤怒。
希望瞬間在談群美心中生根發芽,他會生氣說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他還有感覺,還有自尊心,這樣的人才有救。
唇一抿,她告訴自己必須再接再厲才行。
「我要開始數了,」她緊盯著他,期待他下一秒鐘能再多給她一些希望。「一、二、三——」
「我洗。」
出頭的三字被他沙啞的聲音打斷,她呆愕的看著他迅速沖進剛剛的房間,然後一陣水灑在地板上淅瀝瀝的聲音從房內傳了出來。
接著「砰」的一聲,像是裝著水的保特瓶掉落地上的聲音,然後一陣就見他急驚風般的從房間里跑了出來,攤開一雙濕漉漉的手,討好的看著她——她手上的便當,沙啞而垂涎的朝她乞求著。
「便當,給我。」
談群美完全說不出話,直直的看著他,直到他突然伸手將她手中的便當搶了過去,扯掉上頭的橡皮圈,以五指扒吞著飯菜時,她才赫然驚醒。
「你別這樣用手吃飯,塑料袋里有雙筷子。」她朝他叫道,同時彎腰拾起早已被他丟置在地上的塑料袋,從中拿出隨便當附送的衛生筷遞給他。
「來,筷子。」
梁列毫不理會的繼續以手扒飯,狼吞虎咽的好像她會于他搶飯吃似的。
談群美看著自己舉在半空中拿著筷子的手半晌,終于頹然的將手放了下來。
「梁列,你為什麼要這樣自甘墮落?」她語重心長的看著他問,覺得好難過。「以你的才學與過去曾經掌管一間偌大公司的經驗,我相信你要找工作是輕而易舉的一件事,為什麼你甘願淪為現在這樣?」
他沒有回答,事實上她懷疑他到底有沒有在听她說話,因為自始至終他都拼命的在扒飯,而且還不停的發出粗魯的啖食聲。
「我知道也許會有人因你的過去,而以異樣的眼光審視你,」深吸一口氣,她不在意的繼續對他說,就像前兩天一樣。「但那只會是一時而已,只要你將成績做出來讓人看,我相信沒有人會再提起你過去的事。
「這是一個現實的世界,我想你應該比我更了解才是。」她無奈的一笑,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其實這個社會並非只有冷漠的一面,也是有溫暖的。就拿你曾去上過一天班的那間修車廠而言,那兒有許多與你有著同樣過去的人,他們不都堅強的站了起來,並在那里找到屬于自己的路與定位嗎?其實你也可以的。」
說到這兒,梁列已吃光了便當,隨手一丟後,一邊在衣服上擦著他油膩膩的手,一邊走回他睡覺的房間,倒頭就睡。
「我知道要你在修車廠工作,是大材小用了些,所以我不勸你回去。」談群美跟在他身後,不肯放棄的繼續說。
「事實上,以你的才能,如果你不想有人以一樣的眼光看你,不如白手起家,我相信這對你來說應該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你為什麼不試一試呢?當然,如果你缺少資金的話,可以到銀行貸款……」
恩,銀行會貸款給一個曾經掏空自己公司的經濟犯嗎?她忽然想到了這個現實的問題,好像不太可能,那麼……
她看著他,一股莫名其妙的沖動讓她月兌口而出,「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借錢給你。雖然我的錢不多,但是一兩百萬我還是拿得出來。」
這一切都還要感謝她好面子的父母,因為就連給子女過年時的壓歲錢或者是生日禮物,他們都不忘要與人比較。
想到這兒,談群美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不過也幸好如此,否則的話她現在哪里有錢可以幫助梁列?
「梁列,你听到我說的話了嗎?錢的問題我可以替你想辦法,但是其他的事就要靠你自己去努力了,而首先必須要做的,就是把你自己弄干淨,再把這周遭……」她轉頭看了四周一眼,「也弄干淨,然後買幾樣象樣的家具來放。
「我到地政事務所查過,沒想到這棟房子竟然是你的,沒被法院拍賣!這樣正好,你可以暫時將公司設置在這里,等以後賺了錢再將它移到商業區去。」
一頓,她問道︰「你有沒有想過要做什麼呢?」
梁列沒有回答,始終在自說自話的談群美這一停下來,才發現他早已夢周公去了,她都可以清清楚楚的听到他的打呼聲。
天啊,難道她剛剛說了那麼多話,他連一句話都沒听進耳嗎?
「算了,國父革命也是經歷了十一次才成功,我得再接再厲才行,有志者事竟成!」用力的呼了一大口氣,她喃喃自語的告訴自己。
「談群美,加油、加油、加油!」緊握拳頭連續為自己加油三次之後,她起身準備離開。
因為根據前兩天的經驗,她知道他這一睡沒到半夜肚子餓是不會醒的,所以她還是先去把她放在樓下的他的下一餐提上來,好讓他餓醒時有東西吃,然後離開,等明天再繼續輔導的工作。
盡量放輕腳步走出房間,她走向一樓暫放食物的地方,卻被圍繞在食物四周的幾只老鼠嚇得放聲尖叫。
「啊——」
她足足叫了五秒鐘,這才想到梁列還在二樓睡覺,急忙伸手捂住自己大張的嘴巴,雙目圓瞠驚恐的瞪著那幾只如入無人之境,將所有食物都啃光後,這才大搖大擺的離去。
「我受夠了,」她慢慢地放下捂著嘴巴的手,感到心有余悸又生氣,「我真的受夠了!」
這群鼠輩真以為她害怕它們,就可以這麼肆無忌憚的在這里橫行無阻嗎?
談群美像是對著屋內的每一只老鼠發誓道︰「我現在就去買老鼠藥,就不相信治不了你們,你們等著瞧!」
說完,她強迫早已被老鼠嚇得發軟的雙腳動起來,小心翼翼的繞過被老鼠啃食殆盡的食物袋,像是害怕里頭還藏有其他老鼠似的。
終于跨出大門,她頓時飛也似的往前沖去。
站在二樓樓梯口,將這一切都看進眼里的梁列忍不住貝唇一笑,但只一秒,他的表情又沉郁下來,他轉身回到自己睡覺的地方躺下,一切就像從未發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