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他到外頭坐計程車這個想法很天真嗎?其實事實也相去不遠,只是計程車變成他的私人轎車,而司機變成她而已。
蘭鈴偷偷地瞄了身旁的任威砉一眼,心慌得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想對她怎樣。
「你……先生……」她鼓起勇氣開口。
「我有姓名。」他懶懶的打斷她。
「呃,」他是有告訴過她。「任先生……」
「威砉或砉,兩者你選一個。」
蘭鈴用力握了一下方向盤。「你到底要我將車開到哪兒去?」她怯怯的問。
「你只要照著我的指示往前開就行了。」
她也知道,但是他們已經離開市區,而且路是愈走愈偏僻。
原本漆黑的天空在東方出現曙光,宣告夜已結束,新的一天即將開始,而她的未來卻正走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你的傷雖經過我處理,但是最好還是去趟醫院。」她必須想辦法改變前進的路線,將他們帶回人多的地方,否則她將永遠沒有逃月兌的機會。
「我相信你的醫術。」
「但我不相信。」她急忙道。
他微笑的挑高了眉頭,「你的意思是告訴我你不相信自己!你真的是個冒牌醫生?」
「當然不是。」她迅速的說,有些生氣。
「喔,那你剛剛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任威砉揶揄的問。
「那是……」蘭鈴霍然住嘴,氣自已竟如此沉不住氣,經他隨便一激就差點兒泄了底,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是因為你所提供的醫藥有限,雖然經我緊急處理,卻不見得能盡善,尤其你所受的傷事實上是需要住院觀察的,所以我才建議你最好還是去趟醫院。」
「是嗎?」他嘴角微揚的反問。
「當然,我是個醫生記得嗎?」
任威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的意思是問,你是真的為我好,或者是在替自己制造逃走的機會?」
她嚇了一大跳,表面上卻故做無知狀。
「什麼意思?」
「我勸你最好打消逃走的念頭。」他輕輕的說,右手有意無意的輕撫著放在膝上的手槍,像是警告般。
看到他的動作,蘭鈴忍不住輕顫了一下,但沉默一會她還是忍不住問︰「你到底打算何時放了我?」
「時候到的時候。」他看了她一眼。
「什麼時候是時候到的時候?」
他只看著前面道︰「前面的路口邊有家小雜貨店,你將車停下。」
蘭鈴的呼吸倏然間急促起來,難不成他終于想通要放她走了?
好想經由他口中得到確切的答案,但又害怕如果是她會錯意,經她這一提反倒提高他的防備心,而破壞這難得讓她可以逃走的機會,那不慘了?所以她沉默不語,內心緊張外表卻鎮定的依照他的指示,將車停在雜貨店前。
車子停了下來,他沒下車的打算,她亦不敢輕舉妄動。只此一次機會,她在心里告訴自己一定要謹慎小心。
「你現在是不是在想要怎麼逃呀?」任威砉突然開口說。
她不敢看他,心中暗暗地祈禱著快些有人經過這里,如此一來只要她高呼救命,一定會有人注意到他們,進而將她救離他身邊。
「這附近的居民幾乎都搬走了,除了一些舍不得離開的老人家之外,沒有人有能力救得了你。」
她難以置信的抬頭看他。
「我不相信。」
「你果然是一心想要逃走。」
蘭鈴一驚,倏然伸手去開車門,但他的動作比她還快,她的手才踫到車門把而已,他已攫住她的手臂將她整個人拉向他。
「該死的!」他突然咆哮一聲,咬牙抵抗從傷口傳來的劇痛。
她不住的掙扎。
「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嗎?」任威砉嚴厲的在她耳邊問,感覺她渾身一僵,緩緩地停止掙扎。
他乘機深吸了數口氣,以緩和身上劇烈的疼痛,然後繼續道︰「不過你對我還有用處,我是不會殺你的,醫生。」他加重最後兩個字,「但是這里的居民就不一樣了,如果你待會兒敢輕舉妄動的話,就別怪我冷酷無情,畢竟子彈是不長眼楮的,知道嗎?」他松開她。
「你只是在嚇唬我。」蘭鈴面無血色的看著他。
「你可以試試沒關系。」任威砉噙起一抹冷笑,將視線移向剛從雜貨店門口探出頭來,好像在查看是什麼人將車子停在她店門前的老婦。
「你不可以,他們是無辜的。」蘭鈴瞬間瞠大了眼楮。
「只要你乖乖听話,我什麼都不會做。」他將視線移回她臉上。
「你不能這麼做。」蘭鈴搖著頭,絕望的閉上眼楮。
「怎麼樣,決定好了嗎?」他不留余地的盯著她。
她沒有回答,過了很久很久,任威砉依然耐心的等待著。
「你必須答應我,絕不傷害任何人。」她終于睜開眼楮,直視著他說。
「這樣你就會放棄逃走的念頭,乖乖地听我命令?」
稍微遲疑了一下後,蘭鈴有如壯士斷腕般的點頭,從此決定了她更改不了的命運。
=====www.4yt.net=====四月天=====
從雜貨店買來一切所需,包括快過期的醫藥,快過期的干糧、食品、礦泉水,以及一些生活必需用品和一床舊棉被,塞滿車子的後車箱和後車座後,他們在因天外飛來一筆橫財而笑得闔不攏嘴的老婦人的恭送下再度上路。
一路上蘭鈴沉默得猶如啞巴般無語,事實上從她與他達成協議放棄逃走的念頭後,她便沒再開口說一句話。
一開始任威砉對此情形並不在意,心想著他正好可以趁此機會休息一下,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失血過多再加上一夜無眠,他已是昏昏欲睡,可是他根本就不能睡,除了要指路外,更要小心防止她逃走——他並未真正相信她已放棄逃走的念頭,所以搖了下頭甩開對他糾纏不休的睡蟲,開始與她聊天說話。
「你幾歲?」
蘭鈴沒有回答。
「為什麼會選擇醫生這個行業?我很少看到像你這麼年輕的女醫生。」他不放棄的繼續問。
她依然不理。
「你結婚了嗎?」他瞄了她握方向盤的雙手一眼,「應該還沒吧,我看你手上並沒有戴戒指,如果結了婚……」
「有醫德的醫生在動手術時是不會戴戒指的。」她霍然開口道。
他突然輕笑一聲,「終于肯開口了?」
蘭鈴氣惱的咬了下唇瓣,她該死的干麼要理他呀!
「既然已經開口了,那就回答我先前的問題吧,你幾歲?」
「這應該不關你的事吧。」她冷道。
「當然有關。」他一本正經的對她說。
她瞪向他,怎知他卻給了她一個柔情的微笑,還突然伸手輕輕地將她把跑到耳朵前的頭發塞回耳後。
「開車要看前方。」他對她說。
而她卻嚇得差點沒撞開車門,跌出車外——如果車門沒鎖上的話。
「唉,才叫你開車要看前方,你怎麼反倒完全不看呢?」他迅速地握住方向盤,將差點開去撞倒的車子駛回馬路上。
蘭鈴趕緊接回開車的工作,卻明顯地拉開兩人間的距離,整個人幾乎貼在車門上。
「過來些,我實在很擔心你會掉出車外。」他笑著說,眉宇間卻有著難忍的痛苦。
懊死的,剛剛的動作又扯到傷口了,當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現在他的傷口不只是痛,還有種如遭火燒的灼熱感,怎麼會這樣,而且為什麼他覺得車內好像愈來愈熱?
「你開了暖氣嗎?」他隨口問。
而她則為了剛剛的事只是防備的看了他一眼,並沒有回答他。
得不到她的回答,他徑自伸手試了試冷氣口。有風,但好像不是暖氣,可是為什麼會這麼熱呢?拉了拉領口,他忍不住開始動手解扣子。
「你在發燒。」她忽然說。
「什麼?」
「你說的地方距離這里有多遠?」她邊加快車速邊問。
但突然又感覺到寒冷的任威砉卻絲毫沒發覺。
「怎麼忽然又變冷了,難道說是車內的空調出了問題?」他喃喃自語的拉緊才解開的外衣,皺緊眉頭瞪向空調系統的控制鍵。
蘭鈴不再說話,卻倏地將車停了下來,轉身從後車座翻出她在雜貨店里買來的退燒藥,連同一瓶礦泉水塞給他。
「把藥吃了。」她命令道。
「這是什麼藥?」
「退燒藥。」
「發燒?」他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伸手模了模自己的額頭,「我在發燒嗎?」
她無言的看著他點頭。
「難怪我會覺得忽冷忽熱。」他恍然大悟的喃念出聲。
「把藥吃了,一覺醒來之後你就會舒服些。」
他點頭,但想了想又覺得不對。「這藥吃了會想睡覺?」
蘭鈴直接反應的點頭。
「那我還是不要吃好了。」
「為什麼?」
「我必須防止你趁我睡著的時候逃走。」也許是燒糊涂了,任威砉竟毫不修飾的將心里所想的說出來。
原本還帶著些許關心的蘭鈴在一陣錯愕後,表情立刻冷漠下來。
「隨便你。」她冷冷的說了一聲,然後安靜地將車子再度開上路。
看著她冷漠的側臉,任威砉這才慢慢地發現自己似乎說錯話了,但是他只不過說出實話而已,她干麼生氣?難道他連說實話的權利都沒有嗎?更何況……
對了,更何況他們倆是什麼關系?綁匪與人質!那他干麼要為惹火她而感到懊惱?真是莫名其妙!
收回凝視著蘭鈴的視線,他熱得再度將衣服前襟拉開,甚至伸手將車窗按了下來,讓窗外十一月的冷風替他澆息一身的熱度。
不過這個舉動並未持續多久,一分鐘之後,當他突然注意到身旁的她開始以手摩擦手臂取暖時,他便立刻將車窗關了起來。
他有意無意的體貼舉動讓蘭鈴忍不住的瞟了他一眼,不過她可沒忘記先前所受的污辱,他竟然從頭至尾都沒相信過她的承諾,自始至終都還提防著她。
那麼反過來,是不是也表示他所說過的每一句話她都要抱著懷疑的態度,不能相信?
哼,可笑!
她干麼這麼認真呀?對一個冷血無情,隨便就想草菅人命的歹徒認真,她大概是天下第一人吧,簡直是笨得可以!
「前面右轉進去五百公尺左右就到了。」
瞄了他一眼,她輕點下頭表示知道了。
兩分鐘之後,他們來到一間房子前,蘭鈴呆若木雞的瞪著眼前的「破」房子,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他的目的地,他們真要在這里落腳?沒水、沒電、與世隔絕就算了,她最擔心的是眼前這間破房子可能連屋頂都沒有,天啊!他真的沒搞錯?
「下車吧。」
他真的沒搞錯,這就是他們的目的地。
她認命的下車,打開後車門準備將里頭的東西逐一搬出來,但他卻阻止了她。
「先幫我把鐵門打開。」說著他先行走向那看不出是鐵門的鐵門。
他的話讓蘭鈴不由自主的將視線移向房子左邊銹得不能再銹的鐵卷門,愕然的瞪著它,懷疑它還打得開。
走到布滿銹斑的鐵門前,任威砉因听不見身後有腳步聲而回,只見她根本連動也沒動一下的站在原地。她還在生氣嗎,所以才不願幫他?
一股突如其來的怒氣讓他倏地轉回頭。
希罕!她真以為沒有她的幫忙他就沒辦法嗎?
深吸了一口氣,他伸出雙手開始使勁的將鐵門向上推,肩上的傷口在他用力的瞬間傳來了一陣劇痛,但他置之不理,發誓非把眼前這扇鐵門打開不可。他就不相信沒有她不行!
「喂,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他不要命的舉動讓蘭鈴忍不住奔上前阻止。
「你別管。」他一把推開她。
她呆愕了一下,立刻又攫住他使勁推門的手,朝他猛皺眉道︰「你不要亂來好不好?這附近可沒有醫院可以為你輸血。」
「那不正好,你不是一直在等待逃走的機會?」
蘭鈴瞪著他,心中逐漸燃起怒火。她松開抓住他的手退後一步,雙手交疊在胸前看著他。
「謝謝你提醒我,如果沒有你的提醒,我差點就讓醫生的本份壞了這次能逃走的機會呢。來,請便,不管你現在是想拉鐵門或者是想改用肩膀去撞,我都不會阻止的,請隨意。」她冷嘲熱諷的說。
他一動也不動的瞪著她。
「咦,你怎麼不繼續,不會是我站在這里妨礙到你了吧?那我退後幾步好了。」說著,她當真向後退了三步。
至此,任威砉終于能肯定她是在嘲弄他了。
這個該死的女人,她難道忘了自己是人質嗎?沒有正常人質該有的害怕就算了,她不僅胡亂發大小姐脾氣、不懂得識時務者為俊杰的听他指揮,現在竟然還對他冷嘲熱諷。這個女人……
他非得教訓教訓她不可!
他轉身,整個人突感一陣昏眩,身體沉重無比。他不以為然的繼續以凶惡的表情瞪著她,慢慢逼近。
「你最好別再動了。」看著他腳步蹣跚,一副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昏倒的樣子,她忍不住朝他皺眉道。
「我今天一定要教訓你,讓你知道這里誰才是老大。」他告訴她,發出來的聲音卻虛弱得連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你若現在昏倒的話,我可會乘機逃走喔。」明顯看出他的不對勁,蘭鈴警告他說。
她實在很怕他真的昏倒,因為以他人高馬大的壯碩體格,如果昏倒的話,她根本連拉都拉不動,又該如何將他送進屋呢?
比起剛剛旭日東升的時候,整片天空陰沉了許多,待會恐怕會下雨,所以她根本狠不下心作出將他丟在外頭的決定。
可惡!為什麼她要如此婦人之仁,他是個歹徒耶,說不定還殺過人,而她卻狠不下心來將他丟在大雨中,為什麼?
真是該死的醫德!
「你敢!」听到她的話,任威砉先是不可思議的睜大了雙眼,接著便怒氣沖沖的低吼一聲,然後突然撲向她。
蘭鈴完全沒料到連路都走不穩的他會突然從兩步之遙處撲向她,她尖叫一聲,整個人摔不及防的被他壓倒在地上。
「你想逃?沒那麼容易。」他氣喘吁吁的壓在她身上道。
被他這麼突如其來的一撞,蘭鈴肺部里的空氣全擠了出來,讓她一時之間幾乎要喘不過氣,她用力的呼吸。
「你……走開……走開!」
「你休想逃走。」
「從雜貨店之後,我根本就沒想過要逃。」她推著他道。
「你騙人!」
「我沒有,是你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不相信我。」她反駁的說。
「說得這麼好听。」他嗤了聲,同時發現壓著她的感覺更好,既溫暖又柔軟,讓他有種想永遠沉睡在她身上之感。
「你……」她本想反諷回去的,怎知他的頭卻突然朝她壓了下來,嚇得她急忙側頭驚叫,「喂,你可別昏倒在我身上呀!」
「我從沒昏倒過。」他喃喃自語的說,熱氣呼在她耳上。
他的體溫好燙!蘭鈴用力的皺起眉頭。「喂,如果你不想破紀錄的話,立刻放開我,讓我拿退燒藥給你吃,否則你真會燒昏了。」
「我叫任威砉,你可以叫我砉。」
他的神智開始不清楚了,她必須動作快些,否則待他昏倒後,先別說她狠不狠得下心將他丟在大雨中,恐怕連她都要陪他淋雨了。
「好,砉,你可不可以先放開我?」深吸一口氣後,她以在醫院哄小病人的溫柔語氣開口說。
任威砉沒有回答。
蘭鈴生怕他會昏過去,因而伸手輕推了一下他沒受傷的那個肩膀。「砉,你有听到我在講話嗎?」
「嗯。」
「那……」
「我不能……冒險,讓你……逃走。」
「如果我發誓、保證絕對不逃呢?」
他沒回答。
「砉?」她又推了推他,「你這樣壓著我,我很不舒服。」她以不適的聲音說。
他依然沒有回答,但就在她想再度伸手推他以保持他的清醒時,他突然一鼓作氣的翻下她的身,低吟的平躺在她身邊的地上。
「喂,你別昏過去!」她迅速地坐起身,用力拍打他毫無血色的臉頰。
「別這麼用力。」傷口的劇痛讓任威砉稍微恢復些許神智,他睜開眼楮,虛弱的看著她。
「我們必須到屋里去,快下雨了。」她嚴肅的說。
他將視線從她臉上移到正上方陰沉的天空,不得不承認她的話。「你說得對。」他吃力的從地上爬起來,接受她自然而然的伸手幫忙。
「雨將會沖去我們來的痕跡,所以車子暫時不開進屋里沒關系,我們從那個門進去吧。」他低聲說。
若不是因為蘭鈴要扶他而幾乎整個人貼在他身上,她絕對听不清楚他在說些什麼。
原來他開鐵門是為了將車子開進去,以藏匿他們在此的蹤跡呀。她這才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