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在官道上疾駛往北而行,駕車之人雖然一臉風塵僕僕,卻依然難掩其俊逸非凡的相貌,只可惜他眉頭深鎖、神情凝重,否則一定更加不凡。
夕陽逐漸西沉,彩霞與雲層相互輝映,漾出千變萬化的美麗色彩。
可杜擎拼命的駕車趕路,根本就無心欣賞眼前美景。他必須在日落西山前到達下一個城鎮,否則夜晚的寒意,將會再一次成為祁霎霎與他的夢魘。
為了早日得到烈焰草,在離開秦金生的住處後,他便買了輛馬車載著祁霎霎往北而行,希望早一日到達雪峰之巔尋得烈焰草,為她解了體內陰毒。
此時乃小暑之節氣,氣溫稍微炎熱。他打算在寒冬來臨之前拿到烈焰草,再帶她回溫暖的南方調養,然而他沒想到的是,即使在這小暑節氣里,日夜的溫差也足以要了祁霎霎的命,尤其是愈往北行愈顯嚴重。
從出發往北行至今已進入第七天,這七天里,祁霎霎醒醒睡睡的,不過即使醒來,她亦虛弱得連起身的余力都沒有,這對向來活潑好動的她無異是種折磨。
前五天里,刁蠻倔強的她老是不听話,只要醒來見他不在身邊,便會想盡辦法溜出馬車或屋外去,嚇得他心驚膽戰,從此只好寸步不離她身邊。
也許真是上輩子欠她的,當他對她不理不睬時,她硬是要巴著他,害他頭痛不已;現在寸步不離守著她後,她又嫌他礙事;討厭,一見他就有氣。
病人一向都是如此難以伺候嗎?
角色交換之後他才知道,她當初究竟花費了多少心思照顧與陪伴他,雖然她頑皮、愛鬧,又時常整得他病情加重,但是以她當時的年紀與身份而言,他實該感動得痛哭流涕才對。
亡羊補牢,猶未晚矣。
他發誓一旦等她病愈,便要將她迎娶進門,好好的疼愛她一輩子。
「駕!」
加快速度,馬車終于在日落西山前進入岩石小鎮。小鎮不大,只有一間客棧。
杜擎跳下馬車,打算先將祁霎霎抱入客棧後,再出來將馬車拉到後院去,讓辛苦了一天的馬兒飽餐一頓,好好的休息一晚明兒個再趕路。
可是——
「不用你抱,我自己有腳會走。」撥開他伸來的雙手,她吃力的站了起來,微駝著身軀想跨出馬車。
「我來。」他再度伸手想幫她,而她也再次拒絕了他的好意。
「用不著,我自己就辦得到。」
吃力的她終于走到馬車車板邊緣,微喘著氣直視著與自己距離約幾尺的地面,躊躇著該如何下車。
「小魔女……」杜擎想幫她,卻又被她一把掃開。
「你走開!」
「你到底在生氣什麼?」看著始終沒正眼看他一眼的她,他終于忍不住,無奈的開口問道。
「沒有。」
「沒有的話,為什麼不看我也不讓我抱你下馬車?」
聞言,她終于抬頭瞄了他一眼。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其實我一個人也可以照顧自己,你不用這麼委屈一路陪伴著我,盡避去找顧姑娘就是,你不是很擔心她嗎?」她輕描淡寫的開口說。
原來這就是她與他冷戰的原因!他真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笑,最後只有輕嘆一聲。
「紅燕自會有祁九照顧,用不著我擔心。」
「換句話說,如果沒有祁九,你現在一定迫不及待的去找她就對了。」
忍不住頭痛,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他實在搞不懂女人家的心態,這幾天下來,他們其實一直相處得很好,直到今早,他有感而發的提起他們往北走,而紅燕和祁九是往南走,兩方這樣背道而馳,不知道何時才會有機會再見?
他也只不過說了這麼一句話而已,沒想到她便莫名其妙的對他冷嘲熱諷起來,說什麼他若擔心顧姑娘的話大可現在去追,她不會阻止他;又說人家顧姑娘溫柔賢淑,不像她刁蠻任性,是男人都會選擇顧姑娘,而她現在這個樣子根本是咎由自取,他用不著管她,盡避讓她自生自滅好了,或者也可以直接將她隨便丟給臥龍堡的一個暗哨,到時自會有人照顧她,用不著他貓哭耗子假慈悲!
當時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惹到她了,不過見她愈講愈氣,臉色愈來愈難看,他只好伸手點了她睡穴,讓她好好的睡上一覺,同時希望她醒來後,可以將這一切的不愉快全都忘了,可是看現在這情形……
「你應該知道,現在對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驅走你身上的陰毒。」他認真的凝視著的她雙眼說。
「當然,我的傷早一天好,你就可以早一天擺月兌我。」垂下眼,她苦澀道。
「我從沒這樣說過。」他眉頭皺了起來。
「但你心里卻是這樣想的!」
真是有理說不清。
「我們先進客棧再說好嗎?馬車擋在門口會妨礙到人家做生意的。」輕嘆一口氣,他好言勸道,接著自然伸手要抱她,怎知她卻倔得硬是避開了他的手,猛然跳下馬車。
幸好一旁有馬鞍可抓,祁霎霎在落地時才得以穩住虛弱的身子,但即使如此,亦嚇壞也氣壞了杜擎。她為什麼總是要這麼任性妄為,絲毫不考慮別人的感受呢?
「看,我不是說過我可以照顧自己?」她得意的抬頭斜睨著他。
遏止不住的怒氣在一瞬間爆發,與其說是氣她的倔強,不如說是氣她的不愛惜自己。
他冷冷的瞄了她一眼,拉過馬背上的韁繩,朝她丟下幾句話,「既然你可以照顧自己,就用不著我在這里多事,在下就此告辭。」說完,他牽著馬,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走。
祁霎霎當場呆住,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她倔強的咬住下唇,就是不願開口叫他留下,但,這股堅持倔不了多久——
「杜擎。」小小的聲音悄悄地從她口中逸了出來,「不要走,不要丟下我。」
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噠噠」聲完全掩蓋住她的聲音。
「杜擎。」心慌意亂,她加大聲音朝他背影叫道,但他卻置若罔聞,愈行愈遠。
「不要——」腳步像有自我意識般的朝他移動追去,可虛弱的身子卻不願配合,才跑了兩步,她整個人已撲跌倒地。
「不要……」離開她,杜擎,不要!」嗚嗚……」她不要他離開她呀……
「這樣你還能說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嗎?」
無奈又隱含心疼的聲音自她頭頂上響起,她淚流滿面的抬起頭來,只見他不知何時又折回她身邊。
他彎腰,一把將哭得像個淚人兒的她抱起。
她下意識的伸出雙手緊緊的攬住他頸項,害怕他再度將她拋下。
「對不起。」她啞聲說,而他無語。
「我不是故意……我只是……」她想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知道。」他安撫她道。
「不要離開我,不要丟下我。」
「嗯。」他抱緊她,同時在心里發誓,一輩子都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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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對杜擎與祁霎霎兩人而言,在心里早已有了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決心,但依禮法,兩人在寄宿客棧之時,依然得分房睡。
晚膳過後,杜擎一如往常的運功,為祁霎霎將體內的陰毒凝聚壓抑在體內某一處,不讓其有機會擴散,然後待她熟睡,便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
和衣躺在床上,他思索著待他們到了雪峰之巔後,該如何安置祁霎霎,以及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取得烈焰草。
想著想著,他突然覺得一陣困意,不由自主的連打了數個哈欠。
突然之間,一道驚光劃過他困倦的腦袋。
不對勁!非常的不對勁!自從他的病痊愈又練武後,除非是他自己想入睡,否則即使是要他三天三夜不合眼,他亦不可能會打起哈欠的。
不由自主的又打了個哈欠,他狐疑的將目光轉向桌面的燭光,只見燭火之上不見慣有焦煙,卻冉冉的飄著略帶淡黃色的燻煙。
懊死,是迷香!
反射性的由懷里掏出一枚銅錢朝燭火射去,準確無誤的削去燭心,房內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不確定自己到底吸入了多少迷香,以及迷香是否有毒,他小心翼翼的暗運幾口真氣,試探身體是否有任何不適。還好,除了有些困倦想睡之外,他感受不到任何的不適。
既已確定迷香無毒,他迅速地運功,讓真氣隨體內經脈運行一周後,將迷香盡數驅出體外。接著他迅速來到祁霎霎的廂房,以同樣的方式為她驅盡體內的迷香。
「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祁霎霎不解的問。
杜擎也不解,他從未到過這個岩石小鎮,在來的一路上,亦仔細的留意有無跟蹤者,怎會到這兒來反而有迷香等著他們?
正當他們倆百思不得其解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竊竊私語。兩人隨即噤聲,仔細傾听。
「睡著了嗎?」
「香都散盡了,應該睡著了。」
「要不要進去確定一下,以防萬一?」
「應該不用才對,瞧他一副文弱書生樣,即使突然醒過來,以咱們幾個人的力量,隨便也壓制得住他。」
「唉,我真不想這樣做。」
「不做又能如何呢?難不成真要將孫大娘的女兒送出去嗎?」
「可是那姑娘又何其無辜?」
「也許……咱們這樣做能讓那姑娘因禍得福也說不一定。」沉默了一會兒,一個牽強的聲音響起。
「嗯,我也是這樣覺得。」另一人接著道,語氣里有著良心不安的感覺。「看那姑娘虛弱的樣子,分明就是身染重病,也許咱們將她送進城堡里,反能幫助她,因為以城主愛美人的性格,一定會對有如仙女般的她呵護備至,說不定還能幫她治好身上的病。」
說完,門外沉默了好久。
「走吧,別再猶豫了,再猶豫下去的話,咱們可能在天亮之前趕不回來。」終于有人開口。
「嗯。」有人輕應一聲,接著是一連串移向他們廂房的腳步聲。
房門「咿呀」一聲的被推了開來,走在最前頭的是舉著燭火的掌櫃,接著是小二、鎮上的長老與兩名拿著繩索的陌生面孔漢子。五人一進房,便被好整以暇的坐在房內等著他們的杜擎和祁霎霎嚇得魂不附體,繩索和燭火同時「砰」的一聲掉落在地,他們駭得像是突然被閃電擊中般的抖動個不停。
「不知道五位半夜來訪有何指教?」杜擎緩慢地開口,同時慢步走上前,拾起地上的燭火;以防發生火災的放回桌面後,定定的看著眼前嚇呆的五人。
沒有人開口,人完全都被嚇呆了。
怎麼,你們不是說憑你們的力量,隨便也能壓制住我這個文弱書生嗎?怎麼現在都不動?」杜擎輕描淡寫的再次開口問。
突然之間,原本呆若木雞的五人同時朝他倆跪了下來,不斷的磕頭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杜擎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們,既未阻止他們磕頭賠罪的舉動,表情上也看不出有任何憤怒的反應。
他不生氣嗎?怎麼可能不!如果不是他夠機警的話,他簡直難以想像後果會是怎樣。但是面對著這些一看就知道是一群純樸的善良老百姓,他該如何向他們發怒?血濺岩石小鎮嗎?更何況听他們先前的對話,他們似乎也是逼不得已的。
終于,他壓抑下怒氣,輕嘆了一口氣,正想開口阻止他們連番磕頭的舉動,祁霎霎卻先開了口。
「你們別再磕了,先起來吧,有什麼困難說出來,說不定我們能幫得上忙。」
五人停止了磕頭的動作,無言的對看了一會兒之後,同時起身。
「為什麼你們要這樣做?擄人是項重罪,你們應該不會不知道才是。」杜擎語氣中略帶不悅,但已無先前不怒而威的氣勢。
他們沉默了半晌,才由長老開口說明。
原來岩石小鎮四周因土壤特異的關系,完全無法種植任何農作物,一向都只能靠外來食糧方能生活。由岩石小鎮通往外界之路分南北兩路,若往南走,要到下個有市集的村落,來回至少要花上四、五天,故他們向來皆和北邊頂多花費一天便可來回的北城來往密切,偏偏……
「你們的意思是說,北城的城主喜怒無常,高興時可能贈予一年份的食糧給你們,分毫不取;不高興的時候則會故意刁難你們,而這回則是要你們送上村里最美的姑娘給他當妾?」
他們面色沉重的同時點頭。
「且這已是近三年來的第六次了?」
五人再次點頭。
杜擎若有所思的想了一會兒,「近三年來,那喜怒無常的城主可還曾再贈食糧給你們?」
答案是沒有。
「意思就是說,他的喜都在三年前,而怒則在近三年才開始?」
長老用力的點頭,「已經連續三年了,即使城主在三年前贈予我們再多的食糧,在這三年也全都耗盡,我們實在是逼不得已才會……才會……」
「才會將腦筋動到路經岩石小鎮的過客?」杜擎替他將話說完。
五人同時慚愧得抬不起頭來。
「之前的五次呢?你們如何解決,跟這次一樣,找過路人下手?」祁霎霎好奇的問。
「不不不,絕對沒有!」長老急忙搖頭道︰「前四次因為鎮上還有些存糧,所以並未接受城主的刁難,至于上一次,實在是真的沒有辦法了,所以……所以……」說著,他的嗓音突然哽咽起來,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長老的女兒,憐兒姑娘為了不讓長老為難,所以自願前去。」掌櫃啞聲的說。
祁霎霎望向長老,只見他雖未出聲,臉上卻早已是老淚縱橫。
「杜擎……」她側隱之心油然而生。
「我知道了。」他打斷她的話,點了下頭。
「那你打算怎麼做?」她一臉迫不及待的問。
「我陪你們到城主那兒走一趟。」杜擎在沉思了一會兒後,對長老說。
「就只有你?」祁霎雲不滿的叫道︰「那我呢?」
「病人就應該要有病人的樣子。」
「不管,我也要去!」
「不行。」
「我一定要去。」
「別想。」
「我就是要想,而且你阻止不了我。」
「試試看。」
「試就試,誰怕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