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二樓窗口旁,邵守辰感覺身上還帶著濕意的衣服被風吹得有點冰冷。
他低頭偷眼看了下那色彩鮮艷的大雨棚,覺得自已已經開始發昏。
很漏氣的,他咽了口唾沫。
「我……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一件事?」緊抓著窗口的鋁欄桿,他回首朝著盟友縴悔告解。
「什麼?」雷聿皺眉,頗為不悅。
三秒鐘就應該要做好的事情卻被他拖了快一分鐘,听到房門後有衣服摩擦的聲響,他知道門外的人已經要動作了!
「快點。」他低聲警告,提醒佔據在唯一逃跑出口的「路障」閃邊讓開。
「可、可是……」邵守辰眼楮盯著自己抓著窗戶的手指,冷汗滑落背脊。
「不要廢話。」雷聿瞇眸,手已經伸向他背部。
「等、等等!」邵守辰連忙制止。瞅著距離地面的高度,他頭皮一陣發麻。「我、我有非常嚴重的——」
不等他講究,雷聿長手一掃,趁其不備將他整個人給推了下去!
「啊——」
暗夜一聲淒厲慘叫。
邵守辰以口來得及護佐頭的姿勢先掉在一樓的雨棚,而後彈落在地,脆弱的支架因為沖擊而歪曲傾斜,無辜陣亡。
「……嚴重的……咳咳!的、懼高癥……」倒霉鬼躺在地上接續剛剛未完的話語。雖然雨棚減緩了沖力,高度也真的不是很高,但還是讓他有種骨頭被強迫拆開重組的錯覺。「我的背……咳咳!」胸腔傳來的疼痛和窒氣讓他猛咳嗽。
好丟臉……當差七年,他從來沒有這麼窩囊過……
「別指望我會扶你。」
無情的低沉嗓音透入他自怨自艾的悲慘情緒,邵守辰猛然張大眼,發現雷聿已經站到他前面了!
「你、你……我……咦!?」他來回看著頭上的二樓窗口和已經半殘廢的雨棚架,完全陷入混亂。「你、你怎麼下來的?」長了翅膀會飛啊?
雷聿一笑。「我沒有懼高癥。」所以不像某人那麼沒用。
話才落下,就听到樓上「踫」地一大聲,傳來喧鬧與咒罵,門已經被破壞,還有幾個人影從旅館內的樓梯跑了下來,前面把風的人也有了動靜。
「你剛那一叫真有影響,還不快走。」他低斥,轉過身就先離開。
「連這種時候你都不忘教訓我?」邵守辰困難地爬起,滿臉難以置信地跟在他後面上訴。「我會叫那麼大聲是誰害的?」要不是他診他沒注意突然推他下來,他會叫嗎?連心理準備的時間都不給,真差勁!
「你閉嘴。」雷聿沒打算在這當頭跟他舌戰。他拐彎,盡量選擇只有人能通過的窄小巷子遁逃。
考慮對方應該是有車,那麼就只好利用障礙逼那些人動腿,否則不消一時半刻,他們很快就會被抓。
尚未天亮的凌晨,本應寂靜的氣流因為騷動而雜亂起來,刻意壓低的交談聲、急促的腳步聲,粗重的喘息與隱藏不了的殺氣,加深了這夜的異譎。
不知道哪條路會通到哪里,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但小鎮畢竟不大,被一群人四面八方包抄的結果是避免不了的當面作戰!
「在這里!」
一聲吆喝伴隨著槍響打破了暗潮洶涌的表面平靜,不擔心會驚動左鄰右舍,這次來進行襲擊任務的歹徒,比之前的更加肆無忌憚、凶神惡煞!
「真他媽囂張!」邵守辰怒罵,身為公權力代表的警察,對這種事情簡直不能接受。「這些人到底有什麼後台?」就算有總統撐腰也沒這麼夸張!
「他們沒什麼特別後台。」雷聿直視著前方。「只是有個跟瘋子沒兩樣的主子。」
邵守辰一頓,很快地問道︰「你究竟是跟誰有這麼大過節?」
「你想?」他輕巧地翻過一睹矮牆。
「我想不到!」暴吼一聲,他差點踹爆那磚塊拼湊的水泥牆。
「你不是對我的事情了若指掌?」他突然在一個巷口停了下來,側首斜睨。
他笑,讓人意亂情迷的。
邵守辰楞住,思緒在一瞬間打結,沒注意到他的視線,只顧著跑到他旁邊。
「你——」
「別動!」
一名歹徒身影帶著冷硬的警告及黑亮的槍枝從轉角右方現出,槍口直指著他們兩人。
雷聿冷眸瞥向一旁來不及反應的同伴。
「你,蠢。」他笑得這麼明顯,他還是沒接到暗示。
「啊?」邵守辰這才會意過來。「原、原來……」他還在想,他沒事對他笑得這麼美干嘛?原來是在提醒他有人……
真沒默契。
他兩手一攤,沒轍。
「不要亂動!」看起來還滿年輕的歹徒托著槍。雖然看得出來很想強裝鎮定,但是游移的眼神和略顯沉不住氣的表情泄漏了他的經驗不足。
邵守辰看到他甚至用雙手拿槍都還有些不穩,眉峰一挑,心里有了主意。
「呃,小伙子……」
「閉嘴,不要講話!」等不到同伴來支持,年輕歹徒對于眼前的狀況有些焦慮。「敢亂動就殺了你們!」他出言恫嚇,槍口直對著眼前的人。
「好好,我不動。」邵守辰舉起手顯示自己無害安全。「不過,你真的要殺我們嗎?殺人的罪可是很重的。」
雷聿沉默地睇向他,只見他眨了眨眼。
他續道︰「刑法第兩百七十一條,殺人者,處死刑、無期徒刑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你還這麼年輕,想在牢里蹲一輩子嗎?」
「不關你的事,閉上你的嘴!」年輕歹徒惱火地將槍握緊,往前站了一步。
「喔哦,不要沖動,你可得想清楚,我是警察,若你殺了我然後被抓到坐牢,你猜里面的獄警會怎麼『教導』你來重整警方的士氣?」他夸大其詞地形容社會黑暗面。
「什麼?你……你是警察?」年輕歹徒彷佛第一次知道這件事,他瞪大眼,有些慌亂。
听到身後其它人的腳步聲已經接近,邵守辰眼底閃過一絲銳光。
「你連自己執行什麼任務都沒弄清楚?該不會被你老大騙了吧?」他退一步,臉上掛著嘲笑。
年輕氣盛的歹徒顯然無法忍受自己被貶低,他又往前將槍口直逼向他。
「我叫你閉上嘴!」驟怒之下,他大聲一吼。
一旁的雷聿就趁他注意力完全放在邵守辰身上之時,如迅雷般的抓住他的手腕,讓槍口改向對著牆壁,然後在骨節上施勁,整個用力反剪,「喀擦」的骨頭斷裂聲響劃破燥亂的黑夜,一氣呵成的過程僅僅只有一剎那。
「啊——」歹徒發出駭人的疼痛喊叫,再也握不住槍跪倒在地,卷曲著身體,手骨還呈現奇怪的垂落角度。
雷聿精準且毫不留情的狠辣招數讓歹徒的腕骨瞬間月兌臼。
他迅速地挑起槍,指住地上哀號的人。
「雷聿!」邵守辰按下他的手,認真萬分。「不要殺人。」
他的眼楮在朦朧夜色下仍是極為清澈,讓人能看見之中所有的堅定。
雷聿瞅著他,然後唇瓣劃出漂亮的弧線。「你什麼時候看過我殺人?」
邵守辰一怔,隨後也笑了。「你又要怪我等污蔑你是黑道?」
「我不是嗎?」雷聿勾唇。將槍半轉,他遞到他面前。
邵守辰更訝異了,他望著那張俊美絕倫的面容。
「你是警察,應該比我會用槍。」把槍交給他,他側首傾听。「他們追來了。」語畢,又轉身跨步。
邵守辰握著手中沉甸甸的手槍,感覺到上面還有屬于雷聿的余溫,他的胸口霎時漲滿不知名的愉悅。
「這代表我們開始建立信任?」他跟上前,在一旁舉起槍問道。
雷聿沒看他,眸里卻隱隱有著笑意。
「那代表你剛才的表現證明你有大腦。」他講話一點都不留情。
邵守辰眉頭頓時擠成小山高。「你不諷刺我會很難過是不是?」
他不答,只是揚起嘴角。
兩人在言談之中,跑出了一條郊外的產業道路,雷聿轉首看了看,而後停下腳步。
見他停了下來,邵守辰傻住。
「你干嘛?又累了?」不會吧?不知道有多少支槍正在他們後面耶!
雷聿斜睇他一眼,瞧得他全身不舒服。
「做……做什麼?誰叫你有前科。」合理的懷疑來自前車之鑒的累積。邵守辰盡量讓自己抬頭挺胸一點。「你為什麼不跑了?」
雷聿還沒啟唇,本來黑暗的道路突然被車燈給照亮。
「來了。」看見暗號的閃爍方式,他就知道來者不是敵人。
「什麼來了?」邵守辰沒進入狀況,他反射性地拉著雷聿的手臂退了一大步,避開在路旁被射殺的可能。
這種行為是第幾次了?
雷聿看著自己臂上的大手,心中掠過一縷情緒。他抬眼,順常用另一只手格開邵守辰的箝制。
「赫!」邵守辰被他的舉動嚇了好大一跳,他忙收回手,臉上的表情又是愕然又是困惑。
哀著被雷聿長指觸踫到的地方,一陣熱氣霎時無法控制地沖上他的腦袋。
不知怎地,他覺得剛剛雷聿踫他的方式,好……好煽情……
他不會形容,幾乎只有一瞬的接觸,他僅是做個撥開他的動作,但是他的手指……卻好象刻意似的輕撩過他的皮膚……錯覺嗎?
睇著雷聿完全沒變化的神情,邵守辰開始覺得是自己想太多。
「你剛——咳!」要命,聲音怎麼一下子變啞了?他清咳兩聲,連耳朵都紅了。「你剛、剛才說什麼來了。」收斂心神,收斂心神。
雷聿勾起淡笑,比之前的都還要魅人,看得邵守辰心跳七上八下。
「支持來了。」他伸出手,直直指向高速前進而來的車子。「那是來接我們的。」
「啥?」邵守辰看過去,突然明白了。「那是……你的人?」
對啊,他早該想到的!雷聿一定會打電話叫自己的人來,因為他絕不可能乖乖地跟他走,他向來就愛跟他玩這套!
雷聿彎唇。「如何,跟你們警方的效率比起來?」
邵守辰皮笑肉不笑。「是,你厲害,你們第一名。」就算水深火熱、天崩地裂都有敢死隊前來效命。
真夠了!做什麼事也不跟他商量……反正只有他認為兩人落難必須合作,他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
「過獎。」雷聿謙虛微笑,一點都不看他臉色。
邵守辰正待說些什麼,卻听到身後小巷傳來吆喝聲。他倏地回頭,發現已經有人拿著槍指向他們這邊了!
「小心!」他閃過身以石牆為掩,示意雷聿先往前走和他的人會合。
雷聿知曉自己沒有防身武器,留下來會礙事,便無異議地自行行動。而邵守辰則用剛才搶奪下來的槍朝對方反擊,拖住他們的時間。
打中了幾個人後,邵守辰就開始退。因為巷弄中沒有遮蔽,所以歹徒一時也不敢輕舉妄動,免得一跨出去就被射個窐窟窿。
見己方的車子已近,雷聿就全速往那邊奔跑。
手下的車停在眼前,雷聿回頭看向朝這邊而來的邵守辰,他忍不住微微皺眉,就這麼專注地看著他……
「雷聿!」
等他听到邵守辰聲嘶力竭的示警時,他才意識到自己身後的草叢有人——
「砰!」
近距離的槍聲在耳旁響起,雷聿只看到身旁一抹黑影躍出,遮住了他的視線,同時,濃稠帶有鐵銹味的液體混雜著一聲悶哼飛濺在他眼前,子彈穿透了人體劃過他頸旁,留下灼燒的熱辣痕跡,然後黑影也發出一聲槍響,前方草叢隨即傳來淒慘的痛叫。
一切的事情發生的叉快又急!
站在他面前護佐他的男人按著肩膀粗喘一口大氣,隨後身形微晃,便往後抵靠在他身上。
雷聿順手一扶,進入眼簾的是邵守辰那張表情總是很豐富、但如今卻涔滿冷汗的臉。
掌心傳來溫熱的濕意,他抬手一看,俊美的輪廓瞬間凝結成冰。
接過邵守辰手上的槍,他冷冽凌厲地指向適才襲擊他們、現在則痛停在地上打滾的歹徒。
「不……不要!」尚有微弱清明神智的邵守辰極為艱困地舉起手臂制止他。「你……不要……」殺人!
話未落,眼前一黑,他再也撐不住地暈厥了過去。
抵在身上的重量無預警地變重,雷聿只能下意識地垂放握槍的手,環住逐漸失溫的高大身軀。
或許連他自己都沒察覺,本來充斥在他眼底,那狂亂陰寒且讓人發毛戰栗的憤怒,就因為邵守辰的一句叮囑而在剎那隱表。
「少爺?」前座的司機和保鏢對于剛才的事情根本來不及反應,他們看著沒有中彈的雷聿,松了一口氣,等待指示。
雷聿沒有多說話,帶著已經昏迷的邵守辰坐上車,手下馬上就引擎全開地殺出重圍。
他不擔心這台防彈轎車會無法順利月兌逃,他也有的是辦法讓敵人全軍覆沒。
但——
「不要殺人!」
明明是必須拿命去搏的職業,遇到狀況都還是這麼心軟。
……他早說過,這樣會給他帶來危險。
雷聿凝視著身旁沒有意識的男人,腦海中浮現的是他奮不顧身保護他的影像。
他抽出腰間皮帶,在他受傷的肩上綁緊止血。撥開邵守辰額而散亂的發,他的動作漾柔。
「真蠢。」
為了立場敵對的他,值得嗎?
雷氏,在道上不能說是一個組織的名字,在商界也算不上是一個集團的稱號。
他們並不刻意神秘,只是行事風格向來低調,加上特殊背景,外人擅加的聯想及臆測造就了所謂的「雷氏」。
因為上一代的恩恩怨怨,總是會像肥皂劇般的延續到下一代,所以,在雷聿的父親認識了妻子後,就決定洗清他們雷氏的黑道色彩,不允許禍亂影響兒孫,也是真的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人流血。
祖父沒反對,所有的一切都讓後代決定。
雷聿的父親做得很成功。一方面運用他的商業頭腦賺錢,另一方面從內部開始進行改革,花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將龐大的組織轉型,成就展現于他三個兒子身上。
但,已經存在過的事實似乎是怎麼也抹滅不掉,就算再努力亦然。
外人總是會將他們曾經有過的經歷翻出來在背後一再談論,彷佛像是一個坐過牢的人,縱然想要重新開始,別人也都會帶著有色眼光評估。
包甚者,偏激人士會拿他們當目標,處心積慮地想要剔除掉他們的盛名。
不論在商界或黑白兩道,雷氏的敵人始終來自于那擺月兌不掉的虛幻背景。
雷家的兄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長大成人,被綁架攻擊的次數已不在話下,所以學習如何防身便是首要課題,雷聿一身厲害的功夫就是從小訓練而來的。
六年前,去意大利探望祖父時,他首次知道了邵守辰的存在。
又一個是非不明的家伙。這是他的想法。
他不認為自己去關心親人必須要被人這樣懷疑跟蹤,于是,他跟他玩了個小小的捉迷藏。
之後幾次有意無意的交鋒,他深切地體認列這個老是跟著他的警察——實在是只有沖勁,缺少精明。
看著他每次都氣急敗壞,卻又沒辦法地必須跟在他後面跑,他覺得有趣了。
一開始不悅的心態不知何時轉變成近似「逗弄寵物」的優閑,他任他天涯海角地追蹤,順帶解決些煩人小蟲制造出來惟恐天下不亂的麻煩,這幾年邵守辰破的案,有一部分便是他將傳進耳的消息故意放出去所牽成的。
「寵物」的地位一下子竄升,變得可供利用,他不用再騰時間花心思去清理那些想對雷氏不利的角色,只消引個火,自然有炸彈去爆炸擺平,完全不必自己動手。
真令人愉悅。
這種游戲應該要中斷,但他卻玩上了癮。
隱隱約約,他也逐漸感受到,邵守辰並不是真的想抓他,那麼,他是為了什麼在追著他呢?
不去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他們之間不用言語的共有默契。
他們只是一直觀察著彼此,了解愈多,就愈無法停止。誰都不先戳破,就這樣一直下去。
或許如此形容十分奇怪,但是,再也沒有比這更恰當的說明。
他們的關系從一開始的似敵,混雜著似友,到現在則似……
呵,真是個會讓人發瘋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