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到底怎麼回事?」
夏夫人面色凝重,拋向桌面的文件,是徵信社報告。
頭一頁,賴品柔咧嘴笑的學生照,印在左上角,吸引夏繁木去拿取。
他隨手翻閱完畢。「你調查她祖宗十八代?」
「我總得先知道她家世清不清白——你看見沒?她媽之前是不良少女,吸毒、飆車、聚眾打架……」
「那是二三十年前的往事了。」沒啥大不了。
「有其母必有其女!」
「媽,兒子補充一下,幼容也是同一個媽生的。」
「呃,不一樣,幼容是蘇無敵帶大,和賴家一點關系也沒有,家教更是完全不同!」
「是是是。」他懶得爭論,反正說再多,他媽的觀念哪會輕易改變。
「媽不準你跟那種女孩走太近,憑你的條件,當然要找門當戶對的名媛,跟她……被狗仔拍到,豈不是丟我們夏家的臉!」
「丟臉?」夏繁木皴起眉。
「看她一身寒酸,要氣質沒氣質,要美貌沒美貌,你若是想找找樂子,不用屈就那種貨色吧?」
「媽,你開始尖酸刻薄了。」
他好心提醒,耳朵對于這樣的批評,感到尖銳,難以忍受。
夏夫人一怔,接觸到兒子的眼神,她深吸了一口氣,維持高雅姿態,坐回沙發上。
「總之,媽不喜歡她,你爸也不會喜歡,以後你別再跟她見面。」
媽不喜歡他,你不準叫他哥哥,他不是你哥哥,更別和他一起玩,也不可以把玩具給他,媽只要再看到一次,我就把你的玩具全部丟掉!
媽不喜歡你學那個,你乖乖讀建築,以後好好管理你爸的公司,你是夏家大少爺,在擂台上打個你死我活,能看嗎?多野蠻呀!
媽不喜歡——媽不喜歡——媽不喜歡——
夏繁木額際間隱隱傳來剌痛。
看著母親姣好臉孔,他卻遍尋不到……半點美麗。
「繁木,你怎麼不吭聲?快答應媽,你不會再見她——」
可惜,他從來不是听話的小孩。
「不,我還是要找她。」他給了拒絕的答覆。
夏繁木橫躺在沙發間,像只慵懶大貓。
搶在夏夫人開口訓斥之前,他的嗓不輕不重、不疾不徐,帶點笑意,說道︰
「如果你是擔心我接近她,原因包含了愛呀、欣賞呀……我可以肯定回答你——沒這回事。」
「哦?」
「她送我的那兩拳,人生奇恥大辱,我沒忘掉。」
夏夫人點著頭,附和道︰「嗯,你生日宴當天,她的野蠻行徑,確實害我們顏面盡失。」
夏繁木稍微變換姿勢,不變的,是吊兒郎當的語氣︰「所以,我也要她受點教訓,以牙還牙,嘗嘗顏面盡失的滋味。」
夏夫人瞬間領悟。
「原來……你是故意向她示好,想藉此……」
「對。」他做了噤聲手勢,模樣調皮,朝母親眨眨眼。
「你這孩子,真是貪玩。」夏夫人笑睨他。
明白了兒子的打算,她卸下了緊張,原本真的很擔心,兒子看上那個沒家教的女孩呀……
夏繁木低低笑著,看母親如釋重負的模樣。
他若不這麼說,他母親不會輕易放過賴品柔,絕對會繼續找她麻煩——帶支票上門羞辱人,只是基本橋段。
反正他說的每個字,也算事實。
起碼他沒把話說死,要如何「教訓」賴品柔。
「教訓」分很多種,他還在思索,最後要選哪一樣,報那三拳的恩怨。
或許,打也算是種教訓……他腦中浮現出旖旎場景,大手打在白女敕女敕的臀上,樂趣無窮。
「似乎是不錯的主意……」他喃喃自語,忍不住嘴角飛揚。
「瞧你一臉得意,已經想到方法,好好整治那野丫頭?」他抬頭,望向夏夫人。
「媽,關于她的事,你不要插手、不要介入,更不要私下找她,我自己處理,別剝奪兒子的樂趣,好嗎?」他要母親的保證。
確保她不去為難賴品柔。
雖然賴品柔不是軟柿子,他母親也非好惹,兩個女人踫頭,就像兩只母獅相遇,誰死誰活,他不敢肯定。
小母獅遇上大母獅,小母獅還是女敕了點,恐怕不是敵手,淪為他媽爪下敗將之一。
他可不準,不準誰欺負她。
啐,夏繁木,你現在做的一切,對她,也是「欺負」呀。
名為「良心」的聲音,在內心嗤笑。
至少,我目前對她很不錯,十幾任女朋友,沒有哪一個被我這麼重視過。
名為「無良」的嗓,做出反駁。
「重視?重視到預計三僩月後甩掉?」良心說。
「誰說三個月?也有可能延長呀,隨我高興。」無良頂嘴。
兩方交戰、爭論、激辯,但勝負——沒有。
他還沒決定甩掉她。
也同樣沒準備放棄「復仇計劃」。
他還沒打定主意,要拿她如何是好。
「好,媽不插手,媽只擔心你愛上那野丫頭,既然你話說得這麼明白,跟愛情無關,媽放心了,全由著你去。」得到保證,他暫時安下心,不過,那也只是短短十分鐘的事。
下一通電話,將他的心又重新吊到半空中。
甚至于,讓他慣有的笑容,消失無蹤。
「什麼?——你出車禍在哪里?」
通話仍在持續,夏繁木匆匆抓起車鑰匙,奔出家門。
「厚!你還要念多久啦?早知道就不打電話給你!」賴品柔後悔莫及,對于打開通訊錄時,面對朋友名單一長串,手指竟然出自于本能,選擇了「夏繁木?」——「?」是他沒問過她,逕自偷加上去。
「好歹幫你出了醫藥費,念個幾句也不行嗎?」夏繁木沒好氣。
出錢的是大爺,大爺訓個十來句,不過分吧!
「哼,等一下就把錢還你,你嘮叨的那些話,也全給我吞回去!」她很不受教,扭開頭,一副頑劣小屁孩樣。
貼滿紗布的右臉頰,映入他的視線,白得很刺眼。
紗布底下,磨破皮的傷口,更是怵目驚心。
他很想捏她、扁她、敲她的腦袋……看在她是傷患的份上,暫時放她一馬,先記帳。
這場車禍,發生在天雨路滑,她正準備騎腳踏車上課途中。「拜托,只是被後照鏡勾到,我才會摔車,而且還是摔腳踏車,破一點皮、流一點血……包成這樣,我要怎麼吃飯?」她兩條手臂都有傷,磨掉大片皮膚,沒嚴重骨折算是萬幸。
在夏繁木強烈要求下,她整條手臂到手掌,包得密密實實,半寸肌膚都看不到。
他抱她上車,她的膝蓋也撞傷了,包成兩團白肉包。
听見她埋怨,他忍不住啐她。「小命差點沒了,你還在擔心吃飯?」
「沒有這麼嚴重啦!嘶——」微微扯到新傷,賴品柔痛得抽氣。
「你怎麼知道摔車之後,後方沒有卡車計程車貨車公車?反應不及,撞過來怎麼辦?」
「我哪知道怎麼辦,我又不能控制。」
「至少你可以小心一點。」看,把他嚇得臉都綠了。
「……好啦。」
明明她是被撞的倒楣鬼,能反駁的話有一籮筐,一接觸到他的表情,她實在很難頂嘴,難得地溫馴點頭。
畢竟他第一時間趕來,所有掛號、取藥、推她去照X光,一手包辦,現在還充當司機送她回家。
每一句嘮叨,發自于關心,她不是听不出來。
離家租屋,家人遠在南部,突發意外,一時半刻也趕不上來,雖然是小傷,但在當下,她滿臉滿身的血,自己都嚇傻了。
若不是他,有很多瑣碎的事,她根本處理不來。「地址給我,我送你回去,你閉上眼睡一下,到了我再叫你。」
「嗯……」她說了住址,那處豪宅他知道,田圻炎公司的建案。
「門禁卡在包包口袋,我拿……」
「我拿就好。」他調整了座椅,讓她躺得舒服些,外套蓋在她身上。
她扁扁嘴,沒多說,眼楮微微眯,他才開過兩個紅綠燈,她已經歪著腦袋,睡熟了。
「清醒時,牙尖嘴利;睡著後,不就是只小女圭女圭?」趁紅燈暫停之際,夏繁木伸手撥開她額前發絲,喃著。
「……把自己摔成這副德行,應該要嚴禁你再騎腳踏車。」他說,然後逕自笑了,松懈下擔憂之後的淺笑。
「啐,跟個小睡鬼羅唆什麼?你又听不到。」
要罵,等她養足精神、活力,再來對吠,才有樂趣。
她現在的蒼白樣,他想火力全開,還覺得自己欺負弱小了呢。
紅燈轉換,綠燈亮,他平穩發動車子,往她租屋處駛去。
超精華地段的豪宅,憑她一個半工半讀的學生,哪可能租得起?
一個月的打工費,也租不起半間廁所。
不過,她的房東是傅冠雅,打壞整個租金公訂價,最開始以五千塊分租,現在傅冠雅搬回娘家,放賴品柔獨居,連租金都免了,以「看家」名義,拜托賴品柔顧房子。
車子駛進停車場,他沒有吵醒睡娃,逕自開門下車,直接將她從座位間打橫抱出。
「被人抓去賣也沒醒來,就是在說你啦。」夏繁木暗笑,動作放得更輕。
電梯直達樓層,幾乎不需要動腳走。
賴品柔是直到被放上沙發時,才惺忪轉醒過來,手背抹抹嘴角,以為自己流了口水。
「……到家羅?」
「先吃藥。」屋里的隔間他大略模透了,從廚房倒杯水給她,貼心送到她唇邊,打開藥包,本想直接喂她,但她不肯張嘴,堅持自己來。
他倒出藥丸,方便她用露在紗布外的兩根指頭去拈起來。
她乖乖吃完,從沙發間想站起來。
「你干嘛?」
「換衣服呀,你沒看到都是血跡呀,還磨破了。」活像發生過凶殺案。
夏繁木沒阻止她,在單人沙發坐下,好整以暇,等著——房里,傳來挫敗慘叫。
「月兌、月兌不下來——好痛!好痛痛痛痛……」
然後,沉默了五秒,又繼續。
「痛痛痛痛……喂!我、我卡住了——喂!」終于,她發出求救。
不得不求。T恤月兌了一半,手臂拗成彎曲狀,正拉扯著磨傷處,她以為忍一口氣,掙開了領口,就可以解月兌,沒想到連腦袋都卡住。
他一走進房間,看到……前衛的搖賓T恤,上面東接一條鏈飾,西串一段珍珠,肩上嵌滿鉚釘——鉚釘刮到她臉上的紗布;鏈飾和珍珠與血污結塊的頭發糾纏不清。
「愛撿別人衣服,不管合不合適自己的下場,就是這樣。」賴品柔背對他,痛得只有空飆淚,沒空飆他。
「不要動,我來。」他制止她繼續把自己纏緊的可能性。
「好痛!」她被扳弄個姿勢,還是疼痛襲來。
扁是彎曲手肘的小動作,拉扯都痛。
「因為你把自己纏死了,忍一下。」
夏繁木干脆扯斷銀鏈,直接撕開T恤領口,先讓她腦袋恢復自由,再慢慢解開纏發,月兌掉其他布料。
「叫你不要動,我來。」還亂動!
「我要遮胸部呀!」她困窘嚷嚷。
「你還穿著內衣,又不是光溜溜的。」
她耳殼紅了,嘴上卻不服輸。
「便宜你了,你當然這麼說!」
「便宜了我什麼?我只看到一條內衣帶子。」還是少女款,不花俏,沒蕾絲,淡淡天藍色。
繁瑣的T恤終于和她月兌離,她忍不住大吁口氣。
「要換上哪件衣服?」夏繁木逼自己目不斜視,不去看那片縴背、那弧形漂亮的脊線、頸部。
「我想先洗澡……」
「傷口範圍不小,很難不踫到水,你今天先別洗吧。」
「我身上有沾到血,黏黏的,頭發也有。」她沒辦法忍受。
「我擰條熱毛巾,幫你擦?」
夏繁木!腦中不許有畫面!他告誡自己。
「擦不干淨啦!你幫我套垃圾袋,紗布就不會弄濕啦。」她提出餿主意。
「賴小皮,你一定要這麼堅持?」
「對!沒洗澡,我今晚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