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小姐 第9章(2)

「別踫我!否則,我絕對出手揍你!」她渾身汗毛直豎,強烈排斥他。

「你別走,我——」

她揮出一拳,掃過他臉頰,他看見她表情抽痛,知道是牽動傷口的緣故。

「你不要亂動,你有傷口——」

又是一拳,伴隨另一個疼痛的皺眉。

「好,我不靠近你!你停下來!」

夏繁木後退一大步,怕她顧著騸趕他,忘記手腳都帶傷。

她瞪他,確定他不動,她才握緊拳,收回腿側。

「夏繁木,這一次,我們真的玩了。」

她說。

沒有轉圜,沒有余地。

沒有再給他機會,挽留。

賴品柔一直走、一直走,漫無目的地走著,腦中沒有想去的地方,卻也不願停下來。

手機鈴聲響了又掛、掛了又響,數不清有多少通來電。

不是她故意不接,而是她根本沒有听見。

腦子里亂烘烘、吵鬧鬧的,全是夏夫人和夏繁木的聲音——好吵。

繁木親口告訴我,他對她完全沒有愛情,只是要她嘗嘗教訓,狠狠丟一次臉。

吵死人了。

是,我追求你,最初的起因,確實是準備報復你、確實心存不良,因為「報仇」這麼幼稚的理由,用最惡劣的手段,玩弄你的感情……可不可以閉嘴?

可不可以不要說了!

「小姐?小姐……是你手機在響嗎?」

某位路人拍拍她,指指她的背包,好意提醒,她才從那堆吵雜聲中慢慢月兌離,終于發覺手機動靜。

她從背包里拿出手機。

幼容姐。螢幕上的顯示。

她接通來電︰「喂?姐,你找我?」

蘇幼容的口氣是慌張的︰「賴皮!你怎麼一直不接姐電話?你在哪里?你在做什麼?」蘇幼容的緊張,源自于夏繁木的來電。

他撥出五六通電話,賴品柔都沒接,他認定她是選擇性不接,于是轉而拜托蘇幼容。

他自然必須向蘇幼容全盤托出,三十分鐘前,會議室里,那一段前因後果,包括他追求賴品柔的本意,以及賴品柔得知真相的反應。

他很擔心,蘇幼容听完,更加倍擔心。

「你真的是抱著那種心態去追求賴皮?繁木你知不知道,第一個追求她的男孩,也是帶著目的,讓賴皮多受傷……」

蘇幼容才告訴了他,關于那一段戲謔的、傷人的感情。

夏繁木真的不知道。

要是他知道,他不會用那種爛招,在她傷口上撒鹽。

「拜托你,她應該會接你電話!你把她帶在身邊,不要放她一個人,我怕她出事!」夏繁木完全不敢浪費時間,用著哀求的口吻,要蘇幼容幫忙。

連撥數通電話,蘇幼容終于听見了賴品柔的聲音。

「我?……我在走路,在忠孝東路……咦?我怎麼走到這里來?咦咦?手上還拿一支冰激凌?」賴品柔整個大回神,中間有一整段記憶空白。

「賴皮,你現在來姐姐家,盡快好嗎?姐在家里等你!」

「哦,好,我看一下這里離捷運站……」

「坐計程車來,姐幫你付車資,你現在馬上招車……賴皮,招了嗎?」

「有一輛空車,我招了。」

二十七分鐘後,她人坐在蘇家沙發上,蘇幼容喂她喝了一大杯熱可可。

「你怎麼身上都是傷?」蘇幼容關心地問。

「前幾天摔車。」

「有沒有去醫院仔細檢查?會不會腦震蕩,或者骨折?」

「有照過X光,我自己沒那麼細心,聯想到那麼多,不過,夏……呃,醫生有幫我看過,沒有腦震蕩,沒有骨折。」賴品柔對著蘇幼容笑。

怎麼可能笑得出來?蘇幼容沒有放心,反而更憂心,打量著她。

她還是在笑。

「賴皮,你沒事嗎?」

「沒事呀,快結痂了。」

「不,姐問的不是摔車的傷,繁木打手機連絡不上你,他打到我這兒來,也告訴我剛剛在他公司發生的事……」賴品柔瞄著手機,未接來電已經突破兩位數,其中一個名字最最刺目,幾乎害她的雙眼感到酸澀。

她想也不想,直接動手——

夏繁木?

刪除連絡人。

您確定要刪除這個連絡人?

確定。

已刪除。

刪除他的名字,以及,那顆心。

「哦,沒事呀,反正又不是沒遇過,哈哈,我經驗豐富嘛!」賴品柔故意笑得夸張,想證明自己無所謂。

「真的嗎?」

「只是覺得自己有點蠢,連續被騙兩次……我就說嘛,放著溫柔美麗的女人不去追,跑來追我?絕對是有問題,我早該察覺,怎麼那麼笨、那麼遲鈍,還會慢慢相信……」

相信他是喜歡她的。

笨蛋賴品柔,他不是真的對你好,那只是演戲。

你和他一起經歷的那些,只是一場戲……

賴品柔好想大聲笑。

笑自己好呆,笑自己在他的面前,像個傻子。

「他也真是委屈自己,明明就不喜歡,還要裝出一副迷戀的樣子,說不定他親我的時候,心里直作嘔呢……」咬得發紅的唇,扯開一道上揚的笑弧,努力地、嘲弄地。

在笑弧的旁邊,滾落一顆水珠,綴在下顎,越來越多,一顆、兩顆、三顆……再也斷不了。

她臉上還在笑,卻又同時狼狽在哭。

蘇幼容很心疼,抱著她,輕拍她的背。「別哭……」賴品柔模模臉,模到一手水濕,才知道眼淚正洶涌淌下。

「……我不是難過才哭,而是難堪,我覺得好丟臉,好生氣……」她仍然嘴硬,不願承認那些淚水,是因為心痛。

只要不承認,就能假裝自己沒事,就能假裝,自己沒有受到傷害。

「……我寧願他直接回手,和我打一場,也不要他用這種方式……」這種完全擊垮她的方式,讓她一敗涂地,無力反擊。

燠熱的盛夏來臨,六月畢業季,賴品柔半工半讀的生活習慣,終于告一段落。

白天上班、晚上上課,蠟燭兩頭燒的忙碌,隨著她的畢業,空下一大半的時間,讓她松了一口氣,開始好好整理行李,準備搬回家住。

體能館的工作,五月已經口頭請辭,昨天是最後一天上班日,郝院長曾提議要升她當正職,被她婉拒,她笑笑地說︰「突然好想家,我想回去,在住家附近找新工作,最好是錢多、事少、離家近,每天回家吃晚餐。」郝院長不好再勸說,只能塞給她一個小紅包,祝她一路順風。

她的行李不多,兩三個紙箱就足夠了,封上膠帶,預備宅配回家。

桌上另外一箱,裝著要退還的東西,郝院長送的紅包,里頭的一萬兩千塊,她一起放進紙箱,躺在夾鏈袋旁邊,袋里的鑽石仍舊閃耀。

她毫無留戀,唰唰三條膠帶,封死箱口。

寄完宅配,她去了傅冠雅娘家,交付租屋處的門禁卡和鑰匙。

「賴皮姨姨要回家了,以後不能常來找蜜蜜玩,賴皮姨姨最最舍不得你了,好想把你一起帶回去哦——」賴品柔和蜜蜜正在十八相送,蹭著女圭女圭粉女敕的臉蛋,難分難舍。

「沒有打算留在台北找工作?」傅冠雅端來一杯茶,遞給她。

「沒有,一直都準備好,畢業就回去,台北物價好貴,要不是你的幫助,讓我省下租屋費,我恐怕一餐只能花三十塊。」

「你幫我顧房子,我沒付你薪水,才應該跟你道謝。」

「嘿嘿,那我們算打平了,不要謝來謝去啦。」

「小賴,你的樣子……看起來好疲倦?」黑眼圈都出來了。

「有嗎?果然半工半讀好累哦……我回家第一件事,要狠狠睡一個禮拜,除了起來吃飯和尿尿外,絕不離開那張床!」

「原來是累壞了,的確該好好休息,你瘦好多。」

「我本來就吃不胖,少吃個一餐,能減一公斤。」

「等你過了三十歲,看你還有沒有本事說這種話!」真是女性公敵!

兩人閑話家常著,一如當初,共住同一屋檐下,情同姐妹的輕松。

可是傅冠雅總覺得,活潑的賴皮小姐,似乎降低了百分之五十盼的活力,笑得……少掉她印象之中,純粹的無憂無慮。

「雅雅姐,你和田先生再婚的日子……遙遙無期哦?」

「……嗯,可能要長期抗戰,我媽的態度不是很同意……」

「等你們結婚時,一定要通知我,我會上來參加,雅雅姐,加油!希望不是十年後。」她只能給傅冠雅默默支持。

之後,傅媽媽返家,要留賴品柔吃飯,她還要跑一趟蘇家,因而婉謝。

道完再見,賴品柔直奔蘇家,趕上了晚餐時間。

「姐,你真的不跟我回家一趟嗎?媽很想見你,見一面就好,一面她就滿足了,她不會逼你喊她「媽」,也不會要你改變現況,拜托啦。」

吃完飯,賴品柔不忘初衷——找到蘇幼容,帶回去見媽媽——仍然企圖說服她。

「賴皮,我現在還沒決定好……或許,再過陣子,我會樂于見她……」蘇幼容歉然淺笑,答案並沒有改變。

她不曉得,應不應該去見生母,也不曉得要用什麼態度去見。

賴品柔嘟唇,嘴都翹起來了︰「過陣子……不知道是多久以後了。」

她的表情逗笑了蘇幼容。

可是,在同一時刻,蘇幼容又覺得,眼前的她,已經不一樣了。

她只哭過那一次。

聲嘶力竭,淚流滿面,像個失去一切的孩子,痛苦,無助,用蘇幼容不曾見過的失控,啜著劇痛的哀號……但那之後,她沒在任何人面前哭,又恢復成率性的「賴皮小姐」,精力旺盛、有話直說、正義感充足,趕著上班,忙著上課——她還是笑著、鬧著、常常跑來找飯吃、和爺爺斗斗嘴,你來我往個四五句,而且……絕口不提夏繁木。

仿佛生命之中,這號人物從沒有存在過。

她摔車的傷早已痊癒,然而蘇幼容知道,劃在心里的傷,被深深藏起,不輕易示人。

蘇幼容情願她把夏繁木的名字掛在嘴邊,天天罵、日日詛咒,想到就拿出來啐兩聲,也不要她用沉默,假裝自己遺忘。

偏偏蘇幼容不敢提,怕撕開「夏繁木」這道傷,會讓賴品痛得大哭。

夏繁木倒是每天固定一通電話,向蘇幼容詢問她的情況。

「姐,答應我,你不要考慮太久,哪一天突然想見她了,心動不如馬上行動,叫我上台北來接你,搭夜車我都趕過來。」

「好。」

這一夜,蘇幼容送走了賴品柔,目送她踏上返鄉之路。

這個同母異父的妹妹,她是打從心里喜歡她,也是真誠的舍不得。

希望回到那純樸的小鎮,在父母家人的身邊,能治癒她內心的傷,重新幫她蓄滿力量。

希望下一回見面,可愛的「賴皮小姐」能再度復活,笑容如朝陽,不帶半絲陰霾。

蘇幼容在心中不斷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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