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月 第2章(2)

「琦如,你別說這種話!」習威卿阻止她,明明是他們兩人的錯呀!

一個酒後亂性,一個藉酒意獻身,在那一夜,火熱燃燒。

「本來,我以為曦月姊已經過世,我終于能和卿哥……光明正大,我喜歡他好久,好久了,卻只因曦月姊與他指月復為婚,就佔走我所有希望……听見她和叔叔嬸嬸的死訊,我心里……還開心了一下,誰知道,她竟又活著回來——」

溫琦如口不擇言,埋首于雙掌間,低低啜泣著。

一番話,毒勝蛇蠍。

「琦如!」習威卿從來不知溫琦如有此……可怕且自私的想法。

這麼狠、這麼無情的話,從她自小一塊兒長大的堂妹口中傾吐而出,遠比方才她哭著說有孕時,更讓曦月心涼。

「走吧,曦月。」勾陳輕輕在她耳畔說。

能走去哪?

這世上,她已經無親無故,才來投靠習威卿這未婚夫……

曦月茫然的眸,幾乎看不清習威卿和溫琦如的臉,卻在回首望向勾陳時,他的輪廓、他的眼神,是那般清晰。

她跟著勾陳走了,任由他牽著,去哪兒都好,就是不想留在習家莊。

行經途中,她干嘔不止,溫琦如的話,令她想吐!

幸好你平安回來,沒、沒跟叔叔嬸嬸一塊兒去……

溫琦如曾抱緊她,開心哭著。

……听見她和叔叔嬸嬸的死訊,我心里……還開心了一下,誰知道,她竟又活著回來——

事情確是如此。

翻騰的胃揪絞著,她吐不出任何東西,嘔意竟也止不住……

「來,漱漱口。」

貝陳遞給她一小細瓶,已開栓的瓶口,竄出淡淡酒香。

這可是上好的百花玉釀,天上仙酒,凡間有錢也買不到。

用酒漱口?管他的,能止住嘔意就好。

曦月仰首牛飲,前兩口還漱吐到溝渠內,第三口,便咕嚕嚕咽下。

沒有酒的嗆辣,只有香與甜,口感滑順,她不由得多喝幾口。

「會醉哦。」他好意提醒。

細瓶看似小,實際盛量比缸還大,她一口接一口,會超量的。

「無所謂!」醉了,才好!

丙然,她的灌法,醉,只是必然。

很快的,醉鬼上身。

「……你要帶我去哪里?」

貝陳橫抱起她,省得她搖搖晃晃,站都站不穩。

「去一個你大發酒瘋,也不會惹人注目的地方。」

否則大街上,人來人往,她又哭又笑,別人會當她是瘋子。

曦月嘻嘻笑著,雙腮酡紅,一臉迷蒙,騰在半空的赤果腳丫子,不停地踢蹭,玩得不亦樂乎。

「……你要帶我回山、山上去嗎?……耶!好呀,我想回山里去、去找紅寶……」

踢飛的鞋子,正提在勾陳指尖,鵝黃小巧。

她的酒品頗遭呀,與方才判若兩人。

「我有沒有說過——紅寶它呀,是只漂亮的狐,比虎大、比馬高、比熊壯……嗝!」她雙手比畫著無比巨大的形狀,邊打了個酒嗝。

「最好我比馬高、比熊壯。」勾陳失笑。

她沒听見他的低語,歡快醉言,字句含糊︰「紅寶它呀,又聰明!郵通人性!雖、雖然有時脾氣壞……嗝!又傲慢、又狗眼看……不對!祂不是狗,是狐……所以是狐眼看人低!」

忙碌的手,這回抵上雙眉,故作凶惡貌,想揣摩紅寶的眼神。

醉鬼曦月滔滔不絕,平日的寡言,遠得像上輩子的事。

「可是,祂救了我唷!從好——大——一群山豺口中,救了我唷!替我敷藥,找好多食物給我……我好想它……好想看它,嗝!紅寶……紅……」

貝陳將她帶至鎮街外,幽靜的川邊小亭,相隔一條河,與市集的熱鬧,遙遙對望。

唉放她坐下,她又挨過來,纏著他說話。

內容不外乎紅寶怎樣怎樣、紅寶它那樣那樣……

「明明很討厭這名字,听一次,爪子就癢一次,怎麼听久了,也順耳了?糟糕,該不會是……麻木了?」勾陳笑容中帶著無奈、自嘲。

「我現在回去,會不會找不到紅寶?……它還在那兒嗎?我、我好怕它遇上獵人……它毛色好美,紅紅亮亮的,獵人若看見,一定不會放過……」

「它呀,好得很,區區幾個獵人,它不看在眼里。」勾陳地笑。

被人記掛在心上,原來感覺不壞嘛。

把小醉鬼的螓首,往自己膝上按去,她看起來一副昏昏欲睡樣。

曦月枕上他的膝,沒有掙扎,雙眸眯的細細的,不知意識有幾分清醒。

貝陳撫上她的頰,兩腮通紅,色澤很是漂亮,他不禁又笑。

「它現在只是有點苦惱,小醉鬼還要醉言醉語多久?」

「紅寶它呀,有條好軟的狐尾,抱起來好舒服,我喜歡……把臉埋在里頭……我跟你說,狐,一點都不臭……紅寶好香的……」

「是是是……」他應著,雖敷衍,但笑意真誠。

喝醉的她只說快樂的事,對習威卿與溫琦如……只字不提。

「入夜的山林……好冷,嗝!抱著紅寶就不冷了……」

她的笑容很傻氣,眼簾終于棄守,完全閉合,只剩嘴角噙笑,兀自咕噥︰「最喜歡它用狐尾……把我包起來,暖呼呼的……」

「像這樣?」勾陳嗓音轉輕。

一條毛茸狐尾,赤紅似火,悄然竄出,將曦月裹繞,尖尖尾端撓在她臉上,力道輕如羽毛,惹她發笑。

「……好癢……紅寶……不要鬧……不要……」呼吸趨于平緩,尾音漸軟,完全無聲。

她跌入黑甜夢里,磨蹭柔軟狐毛,發出細微呼聲。

貝陳瞧著,無法忍住笑,她的睡顏還是那麼可愛。

他曲起指,輕觸她酣醉的紅腮。

「你當真以為,自己遇見一只尋常的狐嗎?有眼不識泰山,那只被你取了俗名的‘紅寶’,可是狐神哪。」

不是精、不是妖,而是更高一階,狐類的頂端。

呵呵。現在說什麼,她也听不見半句吧。

「只因狐神不願接受千羽天女的逼親,惹怒了聖母娘娘,在‘五年不許現人形、不許用法術’,與‘立刻迎娶千羽天女’之間,選擇了前者。」

狐神可不容人捏圓搓扁,不是誰愛上他,他就得照單全收!

「正因如此,你才有機會,在山林中遇上了……我。」

當時,他熬完大半時間,即將達成聖母娘娘的「刁難」,再差數月便能成功解月兌,卻在途中救了她。

反正也閑著,難得善心大發,就她、治她、養她,更陪伴她走到習家莊外。

他可沒忘,分離之際,她哭得多淒慘。

比起某一晚,她伏枕在他身上,泣訴雙親遇妖,遭到殺害時,失控大哭,完全不遑多讓。

她不斷反復問著他︰「紅寶,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我養你好不好?我會對你很好、很好……」

然後,她自己又搖了頭,說︰「你在這山里才有同族,說不定還有自己的一窩小狐兒……跟著我下山,對你不見得好……」

雙臂環抱他的頸,濕意熱濡這軟毛。

「紅寶,你要來嗎?」在分別的綠徑上,她頻頻回首。

當然不要,他偶爾是會去人界玩玩,但被豢養?絕無可能。

就算她會是個好飼主,也養不起他這只狐神。

所以,他轉身,走得不拖泥帶水。

「紅寶!紅寶——」

她在他身後,哭聲嘹亮,卻沒有追上來。

她只是佇立原地,像個迷途孩子哭著,等待父母來尋回……

視「離別」為習慣的他,竟也有絲不忍。

不忍,進而才有踏入習家莊的機緣。

「本想瞧瞧小丫頭日子過得可好,現在看來,不怎麼好。」

狐尾輕拍她的背,一如在山林夜深中,安撫惡夢連連的女娃兒。

「這樣……叫我如何當心哪?」

不想牽扯,卻避免不了,牽扯,糾纏。

一點點關心、一點點擔心、一點點掛心,加總起來,這「心」,無論如何,是為她,萌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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