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 第7章(2)

無雙眼睜睜看著,利牙陷入他的肩胛,血迅速濡濕了大片。

他未曾閃躲,全盤的心神只在關閉海仙洞,對于肩上的痛,仿似無感一般。

隆隆的撼動聲,挪著巨佛之手,一寸一寸,緩緩靠攏。

最後一絲光,由洞口溢泄出來,帶出他的影子,越發地小、越發地微弱。

砰地一聲悶響,佛掌合十,海仙洞門消失無蹤。

徒存佛顏清聖,面目慈藹,眺望海景。

扁與影,他與巨獸,什麼也瞧不見了……

「回去!回過頭去!」無雙揮舞雙拳,落在光鮫胸月復,可惜再扎實的拳,也擊不痛龍骨所化的獸,她狼狽地被它叼在嘴角,掙扎亂動,沒有半刻安寧。

「我叫你回去!回去救他!」她短發凌亂,隨著甩頭、吼叫、出拳,而揚動著焦急的弧線。

這只獸,這只可惡的獸,只顧著往前馳游,拉遠了與海仙洞的距離。

就算她途中,妄為地躍下鮫背,不管摔斷頸子的危險,準備爬回海仙洞,它也不讓她如願,一折返,咬住她的衣領,硬生生餃回她,轉身再馳。

扁鮫听從霸下之令,無論如何要將她平安無恙送回龍骸城,所以它默默忍受她的拳打腳踢……腳踢沒有,倒是被她咬上了好幾口。

無雙氣喘吁吁,呼吸急促,帶動胸臆疼痛,每一口吐納,都听見顫抖。

他……他被雙頭巨獸咬傷了!

他流了好多血!

因為她拿了仙果,巨獸發了狂,誰也不認,即便是與它朝夕相處的霸下,它也痛下殺手。

獸牙那麼粗,咬在他身上,造成的傷勢會有多嚴重,她想都不敢想想,洞門封閉,他一人待在里頭,面對怒獸……

無雙忍不住哆嗦,手腳俱冷,深海的寒,似乎變得加倍刺骨。

「臭家伙!我要回海仙洞!你不顧自己主子的生死嗎?!讓我回——」

好吵。光鮫終于忍受不了,在她反覆掙動,又從它口中逃掉時,干脆後尾一掃,將她擊昏,待她虛軟倒下,無法大吼大叫,它才再度叼起她,順便撿回滾遠的仙果。

無人干擾,它這回的馳騁,得以順暢、疾迅,速速返抵龍骸城。

而無雙這一暈,再驚醒,已是一夜之後,而且人回到龍骸城,躺于客房里。

夢中的景象不斷反覆,逼出她一身冷汗,人,醒在龍骸城里,意識,仍留在海仙洞,最後那一瞥……

封洞的霸下,被巨獸所咬的霸下,消失在佛手之後的霸下……

「霸下!」

迷蒙又眼瞠得圓亮,下一瞬,亟欲離榻的身子跌滾下床,摔個狼狽,一幾子上的杯杯碗碗,全散了一地。

「金鱺銀鱺!金鱺銀鱺!」叫嚷聲一次大過一次,把房外忙碌的兩人喊了進來。

金鱺銀鱺見狀,忙攙起她。

無雙揪住金鱺的袖子,焦心地問︰「八龍子回城了沒?!他有沒有回來?!」

她睡了多久?!

他被雙頭巨獸所咬,還封了洞門,他逃出來了嗎?!

有沒有人去救他?!有沒有人知道,發生在海仙洞內的事?!

太多疑惑想問,月兌了口,卻只是重復問著︰他回城了沒?

「我、我不知道……」金鱺沒騙人,她只管照顧自家主子,其余的事,她沒問過。

「去找人問哪!不——先替我安排一只鯊,要最快的!」

「小姐,您要鯊做什麼?魟醫吩咐過,讓小姐您待在房里,他已著手拿仙果制解藥了!」金鱺多替她開心呀,夢寐以求的解藥,仿佛就在眼前。

解藥……

這兩字變得好沉重,壓在無雙心口,呼吸無比艱難,連喘氣都痛。

「別問這麼多,去找只鯊魚來!」無雙低低吼著,若說面露不耐,更像是一臉驚慌,手足無措。

「我去找,小姐別急,我馬上去……」金鱺說著,邊跑出房外,為她商借騎鯊。

「我要見魟醫!銀鱺,扶我去見魟醫!」

「……喔!」銀鱺不敢頂嘴,小姐神色好可怕,不容人拒絕,好似她只要多嗦一句,小姐便會大發火。

她攙著雙腿無力的無雙,步步謹慎小心,下了長梯,便是藥居了。

藥居外,數十名徒孫正煮攪著大鍋,鍋內藥沫滾滾,鍋下燃有石火礦,鱴醫偶爾指點兩句,又埋首書冊間,一面記載,一面喃喃低語,滿嘴念著藥材名。

「霸下呢?!」無雙兩掌拍上他的書,打斷他的思緒。

魟醫抬頭,睨了她一眼︰「龍女怎麼不是問……『仙果』呢?」他又低下頭,抄寫了兩行藥。

「他受了傷,若回城里,一定會到你這兒治療!他回來了嗎?!」

「沒見著,屬下一直在忙仙果之事。龍女來得正好,稍坐,屬下與你討論仙果制藥、服用時的禁忌,以及平時需配合的治療……」魟醫挪個空位,要讓她坐。

一股氣惱,轟隆炸開。仙果與霸下,孰輕孰重,還需要她強調嗎?

丙子擺在那里,又不會爛!霸下不同,他的性命安危,正時時刻刻流逝掉呀!

無雙動手揮掉他的筆,口氣很沖、很火︰「現在是商討仙果的時候嗎?!眼下最重要的是——」

「對你這種人而言,除仙果之外,還有什麼最重要?」

出聲之人,倚著廊柱,神態慵懶,手里的黃翠果,咬在嘴里,清脆響亮,但吐出口的嗓音,沁冷、淡漠,如同他的眼,凝了一聲冷霜。

無雙聞聲望去,九龍子回瞪回來,一點也不收斂怒氣,不怕她瞧個明白,他眼中的火光熊熊燃燒。

「你等著吃你的仙果,其余……全當成泥,踩在腳底上就好了呀。矯情什麼呀?!看了惡心!」他哼聲。就算一臉嫌惡,仍是俊致漂亮。

「小九,別這般無禮。」

大龍子隨後到來,溫雅地開口,嗓音似樂,優美、清靈,澄澈的眼誰也不瞧,帶一絲孤傲,容顏雖笑,神色卻也是冷的︰「視她如無物便好。」

「當我愛理睬她呀?!看不慣她的造作,忍不住酸損她兩句。」九龍子撇開臉,仿佛多瞧她兩眼,都髒了自個的視野。想到什麼,俊顏扭了回來,補上︰「圖江城里,沒幾個好東西!」

哼的一聲,頭又甩開了。

無雙當然听得出他們的不悅,字字如針,但她無暇去細思,他們何以充滿敵意——八成是知道她的意圖,欺誆了霸下——他們討厭她,隨便,她不在乎,也不為此難過,就算被怨、被敵視,她都無妨。

看著眾龍子,她只剩一個念頭,緊急而強烈,月兌口說道︰「霸下他困在海仙洞了!里頭的守果巨獸咬傷了他!我怕他有危險,你們幾兄弟能不能去救他?!」若是龍子,海仙洞的巨大佛手,才有可能打開,光憑她……做不到。

「也不曉得是誰害的。」九龍子重重冷哼,心里早把她罵臭了。

「還有誰?不就是那個圖江城人嗎?」四龍子哼得更響,嘴極壞,不似大龍子內斂,他的不滿直接表露于外,用言語指控︰「把咱老八當棋子使,利用他的心善,騙他感情,再誘他幫忙拿仙果,等仙果一到手,就把人丟在那里擋巨獸,自己逃回來,現在喊心酸而已,裝裝無辜、扮扮可憐,就能把事情粉飾太平,好像全與她無關,哼。」

無雙捏拳,打斷龍子們的冷言︰「是!是我!全是我害的!」

現在,不是責備她的時候!

有這種閑工夫,不如、不如快些去海仙洞!

「我利用了霸下,對他又欺又哄,就為了騙到仙果!這些指控,我全認了!一件也不否認!但那與救霸下是兩回事!你們再氣、再怨我,也與霸下無關!眼下他生死未卜,不知是否平安……」

她明明是吼著的,聲音卻發顫,她看不到自己的神情,卻從他們的眼中,瞧見了詫異。

詫異她的坦白,詫異她對霸下的安危如果要緊,不似造假。

五龍子心存故意,說了反話,話里的試探藏得極好︰「我們能有什麼辦法?海仙洞的洞門,只有老八能開啟,他的無窮神力可不是人人學得來,那道門一關,任憑里頭多腥風血雨,我們也插不上手。」吐煙也吐氣,吁出淺淺一嘆。

「這麼多位龍子,也束手無策?!」她難以置信,他們如此不濟事!

「愛莫能助,只好請老八……自求多福。」五龍子牽起一笑,全無歉意。

「你們……你們算什麼兄弟?!」無雙更難以置信的,是他們的態度,一個人都未見擔心,仿佛霸下是死是活,他們全不在意。

「我們罵你還沒罵夠,輪得到你指控我們?!」四龍子瞪她。

「既然你們幫不上忙,我也不想浪費時間,你們不救他,我救!」無雙氣呼呼攀著銀鱺,掉頭走人。她要去看金鱺牽來騎鯊沒,若牽來,她即刻就要趕去海仙洞,去了,再來想法子!

「明明就是你害的,理直氣壯啥呀?!」九龍子對著她的背影做鬼臉。

「你們怎不告訴她,老八早就透過水鏡,向咱們報平安?」四龍子疑惑,問著幾名兄弟。

霸下人在海仙洞,也知消息會傳回城內,一早便開啟了水鏡,雖然一身狼狽,神色也略顯疲倦,但一切安好,肩上的獸牙洞,血已止住,凶暴的雙頭巨獸,被制伏于一旁,嗚嗚地慘哼著。

八哥,你……宰掉那只看果獸?九龍子見巨獸氣若游絲,快掛了。

霸下輕搖首,輕撫獸首。

當然沒有,錯不在它,它不過盡忠職守,我不殺它。

當它嗚咽幾聲,沉狺轉軟,全沒了狠勁。

只是它受了傷,怕是暫時無法再守仙果,我是始作俑者,不好在此時離洞,我會在海仙洞待一段時日,直至它恢復。

霸下一臉內疚,他應當出手再輕些,只怪當時心太急,疏于拿捏……

一段時日是多久?當時也在場的二龍子問。

不確定,視它復原狀況。霸下無法明確回答。

那你呢?你的傷,不要緊嗎?大龍子淡淡關懷。

不要緊。他低首,按了按傷口,露出無礙的輕笑,再稍頓,啟齒,問了懸念之事;無雙她……已回到城內了?

大龍子輕頷首;瞧見光鮫咬著她,馳過城空,應已被帶往藥居去了。

好。霸下淺然應了聲,心里踏實了些。若她醒來,問及我,便告訴她,我安然無恙,請她好好治腿,無須擔心……若她不曾問及,也無妨,別為難她。

她若對八哥你不聞問、沒要沒緊,我一刀劈死她!九龍子心直口更快。

小九。霸下只能無奈喊,這一聲小九,喚出了替她的求情。

誰叫她騙你去盜仙果!案王知道了絕對跳腳。

她沒開口,是我自己想做,她沒騙我。霸下嘆息般地說道,跟著還補上一句︰小九,你別去偷她那顆仙果吃,算八哥請托你了。

就是霸下那時的神情,讓九龍子記恨對今——並非霸下特別叮嚀,要他別偷吃這件事而恨,恨的是,把他家八哥弄得渾身是傷,還能讓他臉帶淺笑,要他們別為難她,門兒都沒有!

「何必說呢?讓她急死最好。」九龍子絕不同情她。

五龍子點頭︰「我同意。龍子的便宜,不是那麼好佔,她算計咱家老八,老八不計較,當兄弟的我們,卻不能任外人欺負他。」

一番話說來有情有義,若笑得別那般深沉、那般莞爾,可信度便能加倍。

「老八真笨,明知她設局讓他跳,卻還一腳踩進去,幫她辦蠢事,可她半點真心也無,一點都不值!」四龍子認識的霸下,明明就不傻呀!

「興許,真心……並非半點無也。」大龍子說話的聲音,像醇酒,像沉吟,像梢間的春風,徐徐拂來。

若無真心,何須急?何須惱?何須如她臨走之前,一副快掉淚,但又堅決無懼的模樣,嚷著「你們不救他,我救」?

無心,絕不是無雙此刻所該表現出來的樣子。

無心,就絕不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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