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魂 第十章

他這個天字第一號豬腦袋的混蛋兼白痴!

南烈在心底第一千次咒罵自己,氣憤難消的沉喘,加速胸膛傷口的惡化。

「喂喂,想自殺也別選這種方式,再噴氣下去,你會流光全身的寶貴鮮血。只是生氣有什麼用?這是上天對你愚昧的處罰。」

涼涼閑語在南烈身畔響起,南烈破開眸睫,視線有些迷離不清,好半晌他才瞧清這里——是他所居住的破宅。

他不是身處於深山之中,面臨著被穆元朧斬殺的致命危機?

他不是眼睜睜見到小劍魂在風中化為劍塵?

這一切……是真是假?

南烈猛然跳起身,胸膛一陣難以忽略的劇痛蔓延開來,讓他蹙起雙眉。

「快躺下來!」伏翼的面容出現在他目光範圍內,大掌壓著他的右肩,硬是將他推回床上。

「伏翼?」

「除了我還有誰?」伏翼沒好氣地道,手里端著一個空碗,嘴里餃了支匕首。「我真不敢相信你的身分竟然暴露在穆元朧眼前,你怎麼這般不留神,你又不是不知道穆元朧將妖魔視為終生仇敵,見一只便要砍一只,你好好上山去除妖,除到後來反倒淪落至被斬除的命運?而我更不敢相信——穆元朧竟然放過了你!」這才是叫他最吃驚的地方。

「放過我?」

「我在穆家堡听到下人隨口提及穆元朧跟著你的腳步上山,想助你一臂之力,那時我心里便涌起了不安,所以快馬加鞭也追了上去,沒料到還是遲了一步。」

伏翼到達山巔,只見南烈被釘在樹干上,流失過多的血液是吸血妖魔的致命傷,他沒空多想便沖上前想拯救南烈,即使他的身分也有曝光之虞,他仍以兄弟為重,誰知——

「帶他離開這里,我穆元朧立誓,下一回再見此妖魔必不會手下留情,趕快帶他走得遠遠的。」

穆元朧只拋下這句話,便領著其余漢子下山。

向來嫉惡如仇的穆元朧竟對南烈手下留情,一點也不像是他的作風。

伏翼一直到將南烈安全帶回家中,才敢相信了穆元朧是真的網開一面。

「或許是他念及你在穆家堡已長達五、六年的情分,才願劍下留妖,不然你這條命連我也救不回來。」

說著,伏翼拿下牙關餃咬的匕首,往自個兒左臂劃下深深一刀,但避開了致命要害,以碗抵靠在臂上,承接著流速頗快的鮮血,短短須臾,碗中承滿濃稠的紅液。

「阿烈,喝下去。」

伏翼知道,南烈現在最需要的就是血。

他臂上傷口還在滴著血,等了一會兒,卻不見南烈接下碗。

「阿烈!」發什麼呆?再不接碗,等會兒躺在床上的人就換成失血過多的他了。

「這一切,是真的……」

「什麼蒸的煮的?」伏翼沒耐心等南烈自動自發,索性以碗就口地強灌南烈。「你神智還沒清醒呀?多喝些血,看能不能復元得快些。」

南烈沒有反抗,任伏翼灌下滿滿一碗的腥紅,即使有些殘血沿著唇顎滴落,他亦不曾伸手抹去,只是愣愣地任血味彌漫口中。

「阿烈?」伏翼動手為自己簡單包扎了傷口,進而拍拍他的臉頰。

南烈沒抬起眸,只淡淡道︰「伏翼,百里劍碎了……」

「我看到了,她用她八百多年的劍齡換你一命。」伏翼正巧趕上劍魂消逝的最終一幕。

「是我毀了她。」

若非他的嫉妒心……

嫉妒她與每任主子的親昵共生;嫉妒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不是獨一無二;嫉妒她不是只屬於他一個人的劍魂……

他的嫉妒蒙蔽了他的警覺,渾然忘卻該注意穆元朧的一舉一動,而承受嫉妒的代價,卻是她的劍碎魂飛……

是她那雙攤展在他面前的縴細臂膀,企圖為他阻止百里劍另一名主子的揚劍相向——

你問我舍命保護你,只因為你是百里劍的主子……

是,他愚昧地認定是的。

我舍命保護你,不只因為你是百里劍之主。

就當下的情況而論,他南烈的的確確已經不是百里劍之主,他再無資格獲得她的忠誠及舍命,但——

而是因為你是阿烈……

因為他是南烈,所以她要保護他。

不只因為他是她的主子,更因為他是南烈……

那時的她,必是相當為難,前後任主子的對峙,她身處其間左右兩難,心里何嘗好受。

他總希望自己成為八百多年來待她最特別,最懂她的主人,只可惜,他與那些強迫她劍身染血的主子一樣,以不同卻又類似的方式在傷害她——不!他傷她之深,是一千兩百個主子所望塵莫及!

為了他,她連百里劍能摧毀,那屬於她寄宿為生的百里劍……亦能義無反顧地自我毀滅。

他若再對她的心意有所存疑,他便是天字第一號的狼心狗肺賤胚子!

「發覺自己的愚蠢了?」伏翼此刻的薯笑,滿是落井下石的調侃,「你和我果然是同類,犯下的錯真該死的像呀。同樣困在自以為是的胡思亂想中,同樣忽視了她們所傳達的心意,同樣只站在自己的立場看待事物,最後同樣該死地連累她們魂飛魄散,我們這種男人一點都不值得同情。」

她們,指的自是小劍魂與伏翼曾提及的妊娠女鬼。

伏翼說得對,他們兩個男人活該落到這步田地,但最不該的卻是所有的苦果都由她們來嘗——

「既然沒人願意同情我們,咱倆兄弟只好惺惺相惜了。」伏翼托著腮幫子,朝南烈床沿一坐,床板發出了嘎嘎的抗議聲響。

「我可不希望只救回人,而沒救回心。」

「什麼意思?」南烈沒心情听伏翼的拐彎抹角。

「你忘了我是做道士的?」伏翼眨眨眼,攤攤那身鮮黃刺眼的道袍,臉上狡黠的神情倒挺損道長該有的聖明。「就算你真忘了我是道士,總沒忘了我有一個稀世珍寶『鎮妖爐』吧?」他神秘兮兮又小心翼翼地從身後捧來一口烏金小香爐。

那口鎮妖爐向來與伏翼形影不離,因為那爐中收著伏翼所愛的女鬼魂。

南烈腦筋一轉,「你是說——你將她的魂魄也收到鎮妖爐里?!」

「不錯嘛,還好穆元朧沒傷到你的腦袋,看來是沒變笨。」伏翼慣性地先戲嘲一兩句後才再道︰「聰明如我,一看當時情況就知道你和她哪一個是最需要搶救的,你只不過是噴了一缸的血,她卻連魂體都將散盡,我當然是先救她羅。」

南烈還有好幾口氣在喘,小劍魂要是散了魂魄,那可真是回天乏術。

南烈突地咧著笑顏,一改方才的死氣沉沉。

「伏翼哥,我這輩子從沒有像現在這麼高興有你這麼一個好兄弟!」他實在太過高興,惡心肉麻話不假思索就月兌口而出,還不忘給伏翼一個結結實實的大大擁抱。

「你還真是有了女人才認我這個兄弟。」伏翼賞他一個白眼。

若他沒能救回小劍魂的魂魄,南烈定會怨他一輩子,男人的友情果然建構在如此薄弱的基礎上。

他忍不住打斷南烈的好心情,「不過,你也別高興得太早,小劍魂終究是小劍魂,她原本就沒有真實的軀體,唯一依附的百里劍又全碎成了粉末,就算只剩魂體也於事無補,她與人死後的魂魄並不相同,她非父精母血所凝,魂魄亦不屬於輪回,在百里劍的毀滅之下,她只有魂隨劍散,即使我在最後一刻將她收入鎮妖爐里,卻也不是長久之計。」

「你是說……」

「她需要一個可以重新讓她依附的東西。」

「東西?例如……一柄劍?」

「唉唉,才夸你沒傷到腦袋,這回又變笨了。」

「我會將這句話視為贊美。」南烈現在有求於他,只得露出一抹虛假笑靨,將這筆仇記在帳上。

伏翼輕笑,「你要是再找一柄劍讓她附著,她不又成為一抹看得到、模不著、吃不了的小劍魂,一切不是又回到了原點?還是你要找個鍋碗瓢盆讓她附身也能,鍋靈、碗靈、瓢靈、盆靈,都一樣啦,笨阿烈!現在是好機會,找具女尸讓她借尸還魂,不僅她得以重生,你的未來幸福也有著落,豈不皆大歡喜?」這個笨兄弟!

「借尸還魂?」

「阿烈,別再讓她當劍魂了。」伏翼抓起南烈的手掌,毫不避開地熨壓在南烈的傷口上,讓他明明白白感覺到胸口上的痛楚。「你想要擁有她……真真實實地擁有她吧?」

胸口上的痛楚在听聞伏翼的低語時,霎時消失無蹤,這樣的皮肉傷怎麼與眼睜睜見她魂飛魄散相提並論?!

「是的,我想擁有她,真真實實的。」

伏翼笑了,似乎是欣慰,也似感嘆。「你比我誠實得多,所以你能比我早一步月兌離苦海吧。」

「伏翼……你何不也讓那名女鬼以同樣方式借尸還魂?」既然有辦法讓小劍魂回來,相信這招用在女鬼身上也有效果。

伏翼的笑顏褪去,換上一臉無奈。「她在懲罰自己,也藉著懲罰自己的同時,一並懲罰我。」用消極的死亡方式處罰著她與他。

輕輕嘆息為兩人帶來片刻沉默。

「阿烈,還有件事忘了提。」伏翼露出一副「別再談我的事」的眼神,「小劍魂能待在鎮妖爐里的時間有限,半年之內務必讓她魂魄有所歸依,否則只有兩種下場……」

由伏翼的表情看來,那兩種下場都是屬於不好的,但南烈還是問了。

「哪兩種?」

「一個,小劍魂在鎮妖爐里半年,正巧能被煉化成補身藥丹,按她八百多年的修為,這藥丹的功效卓越,構得著仙丹之名。」伏翼的玩笑,換來南烈的瞪睨,他趕緊搖搖手,表示結束第一個下場,繼續說道︰「另一個,就是放小劍魂離開鎮妖爐。」

「結果是怎樣?」

「咻——風一起,魂魄盡散,乾乾淨淨、不留痕跡。」

小劍魂和另一抹女魂可不相同,那抹女魂三不五時還能放出來透透氣,免去被鎮妖爐煉化的慘劇,小劍魂可不行。

「呿!」南烈惡形惡狀地揪起被衾一角,直接塞向伏翼那張總不說好話的臭嘴,激烈動作一出,他同時也扯疼了傷口,發出低吟。

「看來你已經做出了選擇。」伏翼擋下了南烈的突擊。

「廢話,選擇前頭好歹還有半年的時間!」

「那你就盡快去找具女尸吧。還有,穆元朧撂下狠話,下回見一面就砍你一刀,這村鎮恐怕也待不住了,除了找女尸之外,也替自己找個落腳之處吧。」

南烈擺擺手,不甚在意他後頭的好心告誡。「伏翼,在此之前,你先將我收到鎮妖爐里去,我想瞧瞧小劍魂先。」

南烈的身分也是屬於鎮妖爐專司鎮鎖的「妖」,這點小事自是難不倒伏翼。

豈知——

伏翼搖頭再搖頭,決絕得很。

「為什麼?!好兄弟的小小要求也不答應?!」南烈咆哮道。

「我沒跟你提過嗎?鎮妖爐里是『男妖止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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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妖爐里別有洞天。

綠茵芳草一望無際,密林、澄湖、奇岩一應俱全,這里寂靜得難聞清脆鳥鳴,也沒有蟲聲唧唧,如此世外桃源間縛鎖著兩條魂魄,她們毋需食物、毋需呼吸,在這方美景之間游蕩徊徘。

素衣白裙隨著風勢輕揚,凸起的月復部再遮藏不住其中孕育著一個來不及出世的嬰娃,披散的黑綢長發總是盼不到女主人的眷顧流連,任憑它飛揚騰舞,與白裙一般蒼潔的容顏擁有清麗無雙之美。

在小劍魂還沒來到鎮妖爐前,這里的生活靜寂而孤單,添了一個好可愛的小劍魂讓鎮妖爐內顯得熱鬧許多,只是……

這名粉雕玉琢的劍女圭女圭是伏翼收入鎮妖爐的,他曾給她最後的承諾,也終於決定毀約了,是不?

他在人世負了她,現在就連她離世成魂,他仍選擇成為負心之人?

她沒有勇氣去向小劍魂探問,沒勇氣去听到任何關於伏翼曾給小劍魂的疼惜,更不願從另一個女人身上看到她所追求不來的愛情。

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傷害她、羞辱她?

既不愛她,為什麼還要在她斷氣的同時,將她的魂魄收進這座無形之牢,不容她墜入輪回解月兌?

既要留她,又為什麼收取另一抹魂魄入內,與她分享這少得可憐的珍視?

她受的苦還不夠多嗎?

「茴香姊。」

小劍魂飛舞穿梭在藤叢間數圈後,飄到那名白衣女魂身畔。來到鎮妖爐短短數日,她對爐內一切仍倍感新奇。

「這里好大噢,我剛才朝前一直飛,景物又是沒瞧過的陌生,而且這麼大的地方就只有你我。」

「是呀。」這鎮妖爐里她也從沒走透,只在一方小小天地間來來回回。

「茴香姊,你也是被人給收進來的,是不?」

「與你一樣。」茴香淡淡說道,眉宇間的愁緒卻承載得好重好重。她想找個人談心,但那個人……不會是一個與她同樣愛上伏翼的女人。

「可我被收得莫名其妙,那時我還對著阿烈擠出最後一抹甜笑……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之時,睜開眼就發覺自己在這里頭了。」

「阿烈?你不是被伏翼收進來的?」

「伏翼?那個臭道士?」小劍魂嘟嘟嘴,「那時我眼中只有阿烈,沒留意到臭道士有沒有在場耶……也許是他在千鈞一發時將我的魂魄給救下,哎哎!要真是這樣,那阿烈說不定也會知道我還活著咧!」

「我當然知道。」

鎮妖爐內響起第三道不屬於這里的聲音。

「阿烈?!」小劍魂左右尋找,想追尋聲音的源頭,嬌小的身軀在林間亂竄「阿烈?是你對不對?你躲在哪里?!」她像只餓瘋了的蝶兒,竄飛的速度其快無比,找尋著甜美的花液。

「這邊。」反方向的聲音再度響起。

她終於瞧見一抹身影在微光間成形。

「阿烈!」她飛撲過去。

「撲過來也抱不到,猴急什麼?」南烈嘴里雖這麼說,雙腳卻也加快了走向她的速度。

「阿烈!」

抱不到彼此,卻仍有方式證明彼此的存在。

小劍魂跳撲到他身上,用向來最親昵的接觸蹦到他胸膛,短短臂膀懸掛在他頸間,鼻眼相對,踫不到卻清楚知道彼此是在彼此的懷抱間。

南烈先是擋下了小劍魂急於傾訴相思的唇瓣,轉向女魂茴香道︰「伏翼原本不許我進到鎮妖爐里,因為他怕我瞧見了你便受你吸引,後來我和他想出了折衷辦法,我進來鎮妖爐兩個時辰,而你,出鎮妖爐兩個時辰。」實際上是伏翼打翻醋桶,不容有男人與茴香共處。

茴香的臉上添了抹為難,「我可以在鎮妖爐里找到另一處不打擾你和小劍魂的地方,不需——」

「伏翼想見你。」南烈輕輕打斷了她的話,「他很想見你,真的。」

即使伏翼什麼也沒說,但他看到了當他向伏翼提出折衷辦法時,伏翼臉上乍現的欣喜,那是明眼人都能輕易瞧見的。

茴香靜默好久,她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她從不曾听過這種話,伏翼不說,她也不問,就如同她想見伏翼,想到心揪疼揪痛,她仍從不要求見他,因為她再也沒有勇氣去承受伏翼任何的拒絕……

「別再懲罰他了,給他認錯的機會,伏翼是一個適合笑容的男人。」

「他從不在我面前笑。」憶起兩人的相處,茴香有絲苦痛。

「因為面對你,他有太多的內疚。」

「我不要他內疚,我只想解月兌……」

「但你卻同時做著讓他內疚,也不容自己解月兌的傻事。」

南烈的口吻堅定,讓茴香沉靜許久。

「你方才說……兩個時辰?」她咬咬唇,似下了決定。

「嗯。」

茴香蛾眉微斂,沒再多說,便順著南烈剛才進到鎮妖爐的薄芒方向走去,暖暖光芒灑落的天際,正是鎮妖爐的出口。

懊來的,總躲不掉。她清淺一嘆,身影便消失在光芒源頭。

目送茴香離開鎮妖爐,南烈與小劍魂才換來獨處。

「阿烈,原來我真的是被臭道士給收進這里來。」

「若非伏翼,你就當真化為灰燼了,哪還有本領活蹦亂跳?」

她嘿笑兩聲,「我就是不想讓自己身軀染上你的血,不想成為弒主凶器,所以才自我毀劍。」當時她哪有空閑去考慮自己的下場?「對了阿烈,那個山羊胡男人——也就是我最末任主子,他放過你了?還是臭道士出手救你?」若是後者,那她以後就不用「臭道士」來稱呼伏翼,改叫「伏翼恩公」好了。

「是穆元朧手下留情,也是伏翼將我救回來。」

她大吁一口氣,「還好,我原本還在猜想,你該不會是像茴香姊一樣,成了斷氣鬼魂之後才教伏翼給收進鎮妖爐里哩。」

「我沒事了,你的麻煩卻大了。」南烈佯裝板起嚴肅臉孔,無奈他本來就不是屬於面惡之人,不過斂起笑容後,倒也算得上有模有樣。

「我有什麼麻煩?不是被伏翼恩公給收起魂魄了嗎?住在這里不錯呀。」又寬敞又寧靜,要是南烈也能一塊住進來,那就稱得上完美呢。

臭道士馬上變成伏翼恩公,轉得真神速。南烈翻個白眼,「你以為這里是哪里?」

「世外仙境。」她毫不思索。

「這里是鎮妖爐,是伏翼專門收些精魂的寶器內部。」

「這里只是一個小小爐子?」好神奇呵。

「是小爐子沒錯,而且這小爐子還有個最大功用,就是煉丹。」

「煉丹呀……」她愣了愣,「可是這里面沒有用來煉丹的材料呀……」又頓了頓,久久,她才不確定地指指自己的鼻尖,「材料?」

南烈憋笑點頭。

「臭道士是打算把我收來煉丹藥吃的?!」她尖嚷,恩公轉眼間又成了臭道士。

「他說你八百多年的資齡所煉成的丹藥必定有病治病、沒病強身,補得很咧。」

「我不要給他吃,要補也要補你,不可以便宜他!」如果淪為丹藥是她這抹小劍魂的最終下場,她寧願被南烈給吞下肚里去,嗚……

「騙你的啦!鎮妖爐的確有煉妖之用,但時效需半年之久,這半年內我會找具適合你的身軀讓你『重新做人』,不會讓你變成一顆藥丸子。」

「重新做人?你是說……要找具身軀來容納我的靈魂,然後……我就可以變成人?」

「你不想?」南烈現在才想起,他從沒問過小劍魂的意願。

「……我沒做過人,我不會。」

「你也沒做過藥丸子呀,你就甘心去做嗎?」他沒好氣道。

「不甘願。」她噘著嘴。

「做人有什麼難?你以前就做得不錯呀,高興、生氣、任性、撒嬌、羞怯、大笑、要脾氣、又哭又鬧,凶姑娘會的你全都會了,還有什麼好學?」

「你好像在諷刺我……」她犯起小人嘀咕。

他的確是呀,很高興她听得出來。但南烈很聰明地不說破,以免有人翻臉。他話鋒一轉,「而且你做了人,就可以踫觸到很多東西,這不是你一直嚷嚷著想要的嗎?」

「我沒說我不要做人,我只說我沒當過人,我怕我做不好。」

與藥丸子相較,她當然是選擇當人,而且當人的好處不勞南烈多費唇舌,她一清二楚呢。

當人,就可以跟南烈一塊做好多事情呢!這些事情,她十根指頭也算不清,一塊用膳、一塊牽手、一塊沐浴、一塊上街……好多一塊加在一起,就變成了一種好令人期待的欣喜,讓她想自己去挖掘,挖掘還有多少事是她能和南烈一塊做的。

要是她變成了小小藥丸子,哪來的福分與南烈一塊?

「你連生命一般重要的百里劍都可以為了我而舍棄,這回再為我一次,好嗎?」最後兩字簡直像是最甜美的魔音,以摻了蜜糖的詢問索取她的首肯。

她為他舍命,他要還這份恩情,所以他不能眼睜睜見她化成虛無,因為她不似有血肉的物體,生命終結亦是重生的開始,她若消損,便是永遠的死亡。

他還恩情的方式,便是助她重生……

重生之後,便再無關恩情償還,而純屬私心。

南烈的目光炙熱到讓她難以招架,她只好輕描淡寫道︰「用百里劍來換你一命,是值得的。」

「我保證你為我變成人,會更值得。」

她的反應只是狐疑地挑挑細眉,這種未來的事,南烈竟也敢說得這般胸有成竹?

「以前你還是劍魂時,有很多我想做卻沒有辦法為你做的事,我想替你添飯、替你梳頭、替你采買衣裳,或許還可以買只油雞讓你試試味道……還有這里。」南烈點了點自己的唇瓣,又以指尖點觸在她唇前,「那天,你允諾過要還我一回的,想耍賴呀?」

她擦著腰反駁︰「我才沒說我要耍賴,還你就還你呀!」

「是你說的噢。」

「當然,我還能對天立誓哩。」

「那這筆債……姑且讓你先欠著了,不過利錢得加算給我。」

候,她和他都這麼熟識了,還要算利錢呀?

「好啦,你愛怎麼算就怎麼算啦,小氣阿烈,我才不與你計較這種小事。」她大大方方地再允諾。

「那麼,你願意為我當人,以非劍魂與主子的關系與我在一塊羅?」

在一塊……她當然想跟南烈在一塊,而且是以非劍魂和主子的關系……這讓她好心動,她正要頷首同意時,又及時停頓,想起了這幾日淨擱在心上的疙瘩。

「你先同我說清楚,你那天在氣我什麼?就是你被人捅一劍那天,」她不忘補充正確日期。

南烈表情一僵,越來越尷尬的紅暈由頰畔開始蔓延,連目光都自她臉蛋上游離開來,明顯有逃避意味。

「阿烈,你干嘛不說話?想耍賴呀?」她貼近他側偏的臉,不容他避開她的視線。

「誰想耍賴了?!」

「你不耍賴,那你說嘛,你在氣什麼?」芙顏上的表情好無辜,圓圓水眸燦燦地瞅著他,眼底指控著她這只天真小劍魂曾因他的怒氣而無端受難,落得今日劍斷魂散的淒慘下場……

南烈心底深處蟄伏的小小內疚浮上來見見天日,也讓南烈正視自己犯下的滔天大罪,低低的嗓音有絲遲疑,卻又恁般堅定。

「我生氣,是因為我以為在你眼中只有主子,任何人對你都不具任何意義,你要的只是主子。」

「主子對我真的很重要呀……八百多年來,我什麼都沒有,就只有主子。」即使那些主子不見得是她所想要的,但她只有跟隨著主子,才能說服自己仍有存在於天地之間的價值。「可是阿烈……我不是、不是你說的那樣……或許該說,我本來應該要如你所說的那樣,可是我在不知不覺中又好像違逆了這種應該……」她有些慌又說得急,但由於她也厘不清自己的心思,所以解釋起話來也模不著頭緒。

「我懂,我已經懂了。」

在她展臂為他擋劍的同時,他便已了解她的心意。

但只怕這抹初識情愁的小劍魂還沒有自覺。

「你懂了?」連她都不懂自己在說什麼,他就懂了?這麼神?

「懂了,你已經很清楚地告訴我了。」用她下意識的行動告訴他。

「喂喂阿烈,可我不懂呀……」

「等你變成人之後,我再慢慢解釋給你听。」慢慢的,有一輩子的時間。

她噘嘴,「可是你現在不解釋,我掛在心上會很不舒服的……」

「半年後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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