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覺得讀書變成折磨。
範寒江擰著眉心,他眼窩下有淡淡的陰影,那是他徹夜讀完小豆子與阿山硬塞給他的那些書所得到最大的收獲。
「真不該費功夫看那些書……」
可是看了第一頁,就忍不住看第二頁,一直告訴自己再看一些些就收起來,結果根本停不下來,他終于有些明白為何紅杏坊的客源不絕,又為什麼銀鳶城的曲家能靠這種吟風弄月、談情論愛的書籍大賺其利。
還真的滿好看的……
害他好想找機會將曲家總管送他的那一整套《幽魂婬艷樂無窮》也讀完——雖然他拿到書已經是很久很久前的事,不過他從來沒去翻閱過。
「而且看了之後……覺得……唉。」範寒江幽幽長嘆。
覺得……思緒被挑得好亂,腦子里是一片狼藉。
那些書寫的都是悖逆倫常的橋段,書里的男角兒女角兒大膽勇敢,不顧世俗目光,相愛了,就要執手相伴,痴心專情得讓人鼻酸,文藻詞匯使人猶如置身其中,將自己當成了男角兒一般,而女角兒——
竟是紅杏……
這著實太離譜了!他猛甩頭,卻甩不開深烙在腦海里的每行每句!
讀完書的那一個早晨,他無法面對陸紅杏,他無法裝出若無其事與她道早安、與她說話、與她相視!
「伯父?」門扉傳來試探性的幾聲輕叩。「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是憂心忡忡的陸紅杏。
「……沒有。」範寒江發覺自己是僵直著背脊,似乎被陸紅杏的聲音嚇到。
「你早膳說沒胃口,午膳又說不餓,我找個大夫來瞧瞧你,好不?」
「你忘了我就是大夫嗎?」
「我沒忘呀。」
只是不太信任他的醫術……
「我沒事,只是昨晚看書看到太晚,爬不起來,還困著。」他雖沒說謊,但這卻不是他不出房門的最主要原因。
「那我端些東西進來讓你吃?」讓他可以不用下床,同樣不會餓著肚子。
「別麻煩了。」
「一點也不麻煩。」
陸紅杏拋下話,在門外的腳步已經匆匆而去。
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範寒江明白這道理,他若再刻意疏遠,聰慧如陸紅杏又豈會沒有察覺?還是……抹掉心頭的非分妄想,別受那幾冊書的影響,書是書,現實是現實,書里如何如何荒誕、如何如何天馬行空,那只是虛構的,他還是陸紅杏的伯父,這才是最鐵錚錚的事實。
說服完自己,範寒江起身開門,陸紅杏正巧端了好幾樣小菜和米飯過來,本準備抬起縴足踹門,眼下她舉起的腳還來不及放,好死不死被範寒江瞧見,她沒露出尷尬別扭的神情,仍是笑得春意盎然。
「來,快吃飯!」她替他將托盤上的飯菜布好。
「你用過了嗎?沒有就一塊吃吧。」
「這麼一點飯菜哪夠兩個人吃,光我一個都嫌吃不夠,你吃就好。」她的食量比範寒江還大,可不是啄幾粒米就捧月復喊撐的虛偽姑娘。
範寒江一笑,慢慢低頭吃飯,陸紅杏雙掌撐著下顎,欣賞他的慢條斯理。
「伯父,你是看什麼書看到整夜不睡?是多麼好看的書?」她好奇地問,問得突然。
範寒江差點讓一口飯給梗著,捂嘴咳嗽起來。
「你別吃這麼急呀!」陸紅杏趕忙要替他拍背,卻讓範寒江推諉開來。
「不、不礙事,我自己來就好。」
「都這麼大個人了,吃飯還會梗到?喏。」她倒杯茶給他。
還不是被你嚇的?
範寒江扯了個敷衍笑容,打算趁著陸紅杏擔心他梗到之際,以沉默帶過她方才的問題,不過陸紅杏可沒這麼好打發。
「你還沒告訴我,你看了什麼書?」
這回範寒江嘴里沒食物,無法再故計重施,只能遲疑回她,「只是一些……打發時間的書罷了。」
「打發時間的書?我還以為你除了醫書外,什麼都不看的。」
呀,對喔,應該說謊騙她,就說在讀醫書不就了事?!
嘖……失策。
「紅杏,這件事一點也不重——」
「老板娘,外頭有人來找伯父耶!」阿山匆匆忙忙奔來,連門也不敲就闖進客房,打斷範寒江想說的話。
「找我?」
「是呀是呀,看起來好急。」
「我在銅鴆城還有其他相熟的人嗎?」範寒江思量好半晌,自己都找不出半個可能的人名。「人在哪里?」
「紅杏坊的店門口。」
「我去看看。」範寒江放下飯碗,走了出去,陸紅杏跟在後頭,也想瞧瞧是誰。
「老板娘,你安心啦,是男人不是女人。」阿山立刻在陸紅杏耳邊報告。
「小聲點。」
陸紅杏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不過阿山的話確實讓她安心不少,爾後阿山還嘀嘀嘟嘟了什麼她沒專心在听,因為她的視線已經落在不遠處的馬車,上頭坐了個年輕男人,雙掌交扣地枕在腦後,正舒舒服服靠著車廂。
「二爺?!」範寒江驚訝地喚。
翹腿坐在馬車前的男人身子滑頓了一下,本來臉上的笑容化為烏有,跳下馬車張牙舞爪。
「死老範,叫什麼二爺?想吃我一拳嗎?!」語畢,扎實一拳就真落在範寒江胸口,肉搏重擊聲听在陸紅杏耳里非常刺耳,刺耳到讓她忍不住握起門旁的竹帚朝那男人腦門打回去。
「你怎麼還是沒法子習慣?你本來就是曲家二爺呀!」範寒江捂著痛處,仍笑道。
「你還說?!」
拳頭眼看就要再揮出,結果掃到範寒江身後有個女人已經舉起竹帚怒瞪他,那種捍衛心愛珍寶的殺氣,喝止了他的出拳。他當下人好多年,已懂得察言觀色,要是他無法分辨何謂殺氣騰騰、何謂「你該死了」、何謂「再不跑就沒命」、何謂「想死就再說下去呀」,那麼他也不能平安健康地在曲府存活至今,老早就被府里喜怒無常、翻臉比翻書快的殘暴主子給活活凌遲死!
要是這一個笑鬧的拳頭往範寒江身上去,下一瞬間頭破血流的人就輪到他了——那女人眼里是這麼警告他的。
他踩著碎步,靠近範寒江,「那個一臉想宰了我的女人是誰?」悄聲。
範寒江回過頭,被陸紅杏投腰拿竹帚的模樣給逗笑。
「我佷媳婦兒,跟你提過的,紅杏。」
「她就是紅杏?」久仰大名!她可是他頭一個從範寒江嘴里听到的女性名字,也是唯一一個。
「紅杏,來,過來。」範寒江對她招手。
陸紅杏很听話地走近兩人,只是握在手上的竹帚還是沒放下。
範寒江為她引介,「這位是曲府總管兼二爺,曲練。」
「就是你說要介紹給我當相公的曲府總管?」陸紅杏只瞟了曲練一眼,之後的目光全停在範寒江身上。「我不喜歡他。」
抱喜,出局了。
「你都還沒和他相處過,怎麼就如此斷定呢?」
「因為他(我)剛剛打你一拳。」陸紅杏和曲練異口同聲。
「瞧你們兩人默契真好。」範寒江笑道,兩人說出一模一樣的話哩。
「伯父,這不叫默契好,如果他是我相公,我洞房花燭夜當晚就紅杏出牆偷人去。」
「然後偷呀偷地偷到隔壁老範房里。」曲練接得非常順口。
「你——」干嘛把她的心思全說出來呀?!
「不要拿她的名譽開玩笑,」範寒江難得一見地對曲練板起臉。
「好啦好啦,我失言、我道歉。」曲練也跟著認真起來,「先不瘋癲了,老範,你玩夠了吧?可以瞑目跟我回去了沒?」
「還有兩天!」陸紅杏跳出來攔阻。
「是呀,我理當還有兩天的時間能好好休息,怎麼,發生急事了?」
「若不急,我還親自來請你回去做什麼?」是沒瞧見他右臉那條鞭子痕還在淌血嗎?他可是快馬加鞭飛馳過來,血跡還沒干透哩,「天香生病了。」
「天香病了?」範寒江很驚訝。
「嗯,所以請你快點跟我回去吧。包袱什麼都甭收了,我改天派人來拿,你人先送回曲府再說,其他的細節,路上我再跟你詳細說。」曲練邊說邊要架著範寒江上馬車。
「等等……伯父,你真的要走了?你說過明天要陪我一塊吃赤豆粥的!」
範寒江太了解他若延遲回去會有什麼下場,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正在他的眼前走動——被一鞭子打到破相的曲練——他不想成為第二個,曲府主子性子一來,絕對不會跟他客氣,加上近來天香身旁的鹿玉堂,他敢打包票,曲練現在左臉上的拳頭印八成和鹿玉堂月兌不了干系!
面對天香生病,一個狂暴的主子,再加上一個護人心切的狂暴情人,範寒江不敢等閑視之。
「紅杏,下回好嗎?我必須先回銀鳶城看天香。」範寒江露出好歉然的表情。
「全銀鳶城找不到第二個大夫能替那個叫天香的人看病嗎?為什麼非你不可?!」
陸紅杏拉住範寒江的衣裳,說什麼也不放。
「天香從小到大都是我替她看的病,她的身體狀況我最清楚,她什麼藥能吃什麼藥不能吃,我比任何人都明白,這也是曲爺命曲練特別來找我回去的原因。你乖,下次伯父一定再來陪你吃赤豆粥,好嗎?」
若是她這一回不放他走,他就沒那個命再回來了吧……
「……」陸紅杏抿著唇,瞪著大大的眸子。
她生病時,就不見他匆匆趕回來,現在卻為了一個女人而歸心似箭!
陸紅杏好想大聲對他吼,威脅他若離開了就永遠不用再回來看她,可是又窩囊得不敢考驗他,就怕自己不會是勝利那方,拿自己的任性去賭一輩子的不得相見。
她很貪心嗎?她從來不要求他為自己多停留,每當他要走時,她都還是笑笑地揮手送他,然後一天一天數著日子,等待他下一回再出現,她一點也不貪呀!她只是要他履行他允諾的最後兩天,卻……
陸紅杏唇一撇,忿忿放開手,但立刻又像個纏娘的娃兒慌張重新捉住他的衣袖,生怕他會走得唐突。
這一回卻不是要強留他,她從不讓他為難的。
「你……下回要將賒欠我的這兩天補給我。」她想對他笑,像以往那樣,可是她做不到,她分不清自己是因為他要離去而感傷,或是因為他為另一個女人拋下她而沮喪,她強撐不起偽笑,她努力過了,真的。
「好,再加補利息給你都可以。」
她胡亂點頭,沒關系,他還是會回來,回來看看她,他答應過了。
她盼的望的,不就是僅此而已嗎?
「……伯父,你的包袱我會替你收拾好,等曲府派人來拿,不會漏掉半樣物品,你盡避放心。」陸紅杏抬頭看他,用著每回她送他離城時的輕快嬌嗓說著。她不要他為她牽掛,她不當累贅,她要他回城時都能見到最快樂的陸紅杏,所以她從沒在他面前為離別掉過半滴眼淚,這次也會一樣。
「有你在,我當然放心,」
這句話,終于讓陸紅杏綻開小小的笑渦。
「伯父,謝謝你回來看我,我等你下次回來。」
就算你只是偶爾想起銅鴆城還有一個陸紅杏存在也無妨,我沒有要時常霸佔著你的思緒,你可以為其他女人擔心緊張、可以為其他女人關懷備至,我都不會在意,當你離開時,我會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不要掛心我……
陸紅杏在心里說著,只能在心里說著。
「好。」
「一路上小心。」
「抱歉,紅杏,這一次我食言了。」
她又快速搖搖頭。
「沒關系的,少了你跟我爭赤豆粥,我正好多吃幾碗。」她故意想逗笑他。
「謝謝你。」她的體諒讓他更覺內疚,想再說什麼安撫她,卻又找不著話,只能淡淡對著曲練道︰「二爺,走吧。」
「求求你別叫我二爺……」每回听到有人喚他一聲二爺,他就頭暈目眩,有種……墜入絕望深淵的無力感。
「你要快些習慣才好。」
「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會習慣!」
「那麼你就繼續頭暈目眩下去吧。」曲練曾為了這個癥狀向他求診,然而仍是徒勞無功,畢竟心病還需心藥醫。
「破大夫。」曲練嘴里罵著,掀簾讓範寒江進到車廂。
範寒江坐定,從小窗子探頭,「紅杏,快回屋里去吧,外頭冷著。」
「我不冷,我要看著你走。」
範寒江拗不過陸紅杏的堅持,「阿山,紅杏就煩請你們大伙多照顧了。」
「伯父你放一千萬顆心,你下次回來一定還會看到健健康康的老板娘啦!」阿山拍胸脯保證。
原本坐在馬車前的曲練將馬鞭丟給旁邊小廝,人跟著範寒江鑽進車廂,動手將車廂後頭的兩片幔簾分別系好,美其名是想讓陸紅杏和範寒江多爭幾眼的十八相送,實際上他攀在範寒江右肩,在馬車駛動的同時,涼涼開口。
「真想用盡手段留下他。」
範寒江正想阻止陸紅杏小跑步追著馬車揮手送別的舉止,卻被曲練的話給說得挑眉。他將那句話听成——真想用盡手段留下她。
曲練頭一眼就喜歡紅杏了?
「別走呀,別走。」
曲練捂著胸口,濃眉蹙起、鼻頭皺著,將一張人模人樣的臉孔給扭成了包子臉。「我求求你別走,為我留下來吧——再不然,帶我一塊走,我會很乖很听話,不會造成你的困擾……」
「你在說什麼?」
範寒江困惑地瞧見曲練一副心痛到快喘不過氣的模樣,越听越迷糊。
「不是我在說,是她在說呀。」曲練瞬間恢復正常,長指落在陸紅杏的方向。「你看,她臉上的表情不正是這麼吶喊著嗎?瞧她,強顏歡笑,我跟你打包票,等我們馬車一走遠,她立刻就會蹲在原地哇哇大哭。」
範寒江望去,陸紅杏的身影越來越小,但仍能瞧見她拿著鮮紅絹子在半空中揮舞,仿佛還能記得她笑得多讓人安心。
他每回離開,都是帶著她滿滿的笑容回到銀鳶城,她……強顏歡笑嗎?
「天香說過一句話——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離開,那叫折磨;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離開還要笑著揮手,那叫凌遲;明明知道他要為了另一個女人走,還得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離開,更過分的是要她笑容可掬地道再見,那叫千刀萬剮。」
後頭這句是曲練自個兒加上去的。嘿,大概是受《幽魂婬艷樂無窮》影響太大,他也能胡扯出一番大歪理,說不定他也有寫書的天分。
範寒江沒空理睬曲練還在說著什麼,他在馬車行進間躍下車廂,朝反方向奔回去。
「喂!老範——停、停、停馬!」曲練喚不回範寒江,只能拍拍馬車車廂的木板,要小廝停下馬車。
小廝立即照辦,可是將這麼大的馬車擋在街道中央要干嘛?
「二爺……」
「不要再叫我二爺!」厚!全是聾子嗎?!還要他重復幾千幾萬次?他不要當二爺啦!
「呃……總管,馬車停下來要做什麼?」小廝馬上改口。
「你沒瞧見範大夫跳下馬車跑回去了嗎?」
「呃……真的沒看到。」小廝無辜回道。他又不是背後多長了雙眼,哪里會知道範大夫跳下馬車了?「那現在……」
「等呀。」問什麼廢話。
「哦,等範大夫回來是吧。」
「不是。」曲練在車廂里翻呀找呀,找到一盒甜糕,開始吃起來——早膳都沒扒幾口就被曲府和鹿玉堂架上馬車,喝令他沒將範寒江帶回去就可以跟著甭回來,害他現在覺得好餓。
他一口塞一塊糕,導致說話聲音很含糊,「是等範大夫‘他們’回來。」
他們,意指回來的不會只有範寒江一人。
陸紅杏在眼見馬車完全消失于視線之後,笑臉垮了下來,眼淚再也關不住,她蹲在原地低聲咒罵,任憑阿山想勸她回屋子里,她都不理不睬,只專心在抽泣。
他真的走了,這一走,又是好久好久。他上次回來是一百多天前的事,下次回來,又是一百多天後的事情……
沒辦法與他一塊過新年,團圓飯只有她一個人吃,就算滿桌子好酒好菜也不過爾爾;也沒辦法與他一塊過燈節,她得孤孤單單走在張燈結彩的市街上,花燈如晝,心卻是漆漆暗暗的……
懊死……她連大雨紛飛的清明時節都好想念他……
陸紅杏哭得太專注,沒注意到上空已被一片陰影籠罩。她的心境也是灰暗暗的,哪來的閑工夫去留神是不是要刮風下雨?!現在誰都別來吵她,她只是一時難過,等她哭夠了,她就不會再哭了。她才不會天天以淚洗臉,她是堅強的陸紅杏,只是現在心里難受,只是現在好想哭而已……
「紅杏。」
熟悉的嗓音喚來陸紅杏抬眸,她瞠著雙眸,眼淚還不斷從泛紅眼眶中溢滿出來。
她怔然地看著範寒江,直到他伸手為她抹去臉上縱橫的淚痕,她才驚呼。
「伯父?!你怎麼折回來了?忘了拿什麼重要東西嗎?呀——藥箱!沒有藥箱你怎麼替人看病?!我馬上去替你拿,你等會兒——」陸紅杏壓根忘了自己方才還在哀哀怨怨蹲在雪地里哭泣,她猛然起身,連身子都尚未站穩,便踉踉蹌蹌要去幫他搬藥箱。
「紅杏。」範寒江擒住她的手臂。他真的沒想到曲練會一語成讖,她竟然真的在他離開之後暗暗啜泣——她明明是那樣要他放心遠去的笑呀!
所以他從來沒有擔心過她,他知道她會好好照顧她自己,他總是毫無牽掛地轉身走開。
而她呢?
她把笑容給他,卻把悲傷留給自己。
若沒有曲練的當頭棒喝,他恐怕永遠也不會知曉她的飲泣,永遠不會知曉自己走得多麼無情。
他想問她,是否每一回他離開,她都像剛剛他所瞧見的,雙臂抱膝,將自己蜷成蝦米,咬住哭聲,安靜掉淚?
然而答案已經太過明顯,這些年他的來來去去,她的笑笑哭哭,像是系在同一段繩上,他來,她笑;他走,她哭,他還想欺騙自己她是如何開懷快樂地目送他離開?!
「……伯父?」陸紅杏也發覺他的不對勁,他正擰著眉心在看她,黑眸連眨也不眨。
她原先還不懂,直到一顆懸在眼眶里的殘淚滑落,畫過唇瓣,讓她嘗到濕濕咸咸的滋味,她才記起自己正在哭泣。她慌手慌腳地抹著臉,力道恁大,朱紅絲絹刮疼了冰肌玉膚也不在意,只想趕忙湮沒證據。
「這、這是風沙跑進我眼里,我揉不出來,只好猛打呵欠,想藉淚水將刺人的風沙弄掉……還好它流出來了,我沒事了……」
她說完,卻不見範寒江松開緊扣在她臂膀間的大掌。也許是心虛,也或許是扯謊騙他的良心不安,她不敢抬頭看他,只能盯著他的手發楞。
沒想到那只手沒有離開,反倒她的左臂膀又添上他另一只手,將她握牢逼她面向他,她不解其意,視線先瞧瞧他的左掌,又骨碌碌轉到他的右掌,最後才緩緩轉回他身上,正要問他怎麼了,範寒江已先她一步啟唇,那句從他嘴里說出來的話,像道亮晃晃的閃電,直直劈向她的腦門,轟麻她的四肢百骸,讓她好久好久好久都回不過神——
「紅杏,要不要跟我一塊回銀鳶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