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
如果後頭加上的單位是「元」的話,多好。
兩百塊,她把錢包里的零錢湊一湊就能解決,兩百萬的話,她無能為力。
陶家媽媽和大姊還在哭,淅瀝嘩啦,看到陶樂善回來,雨人一左一右抱著她,哭得更淒厲,陶樂善冷靜地拍拍左邊的媽媽,要媽媽別哭,再拍拍右邊的姊姊,要她順順氣,記得呼吸。
前不久在他懷里哭到岔氣的小女人,搖身一變,成為別人的支柱,火燎原一點都不因為這樣的發現而替她覺得驕傲,相反的,她表現得讓他好想再將她抱回胸前,任由她哭泣或撒嬌,任由她把他當成大樹在攀。
原來是這樣的家庭環境造就出陶樂善不哭又強韌的個性,她並不是這個家里最強壯的人,卻撐起太重的擔子,小小的雙肩,負擔著母姊的傷心難過及害怕恐懼。
「兩百萬,我有。」火燎原站出來,不是為了充當英雄讓她們崇拜,只是不想看見陶樂善的臉上寫滿苦惱。
兩百萬對他而言是小錢,在他名下的財產里連零頭都算不上,雖然不想誤導社會風氣,但違法的賭場生意確實比正正當當的上下班好賺幾千萬倍。
陶家母姊水汪汪的眼楮全感動地望向前債主,上回他上門討八十萬時,她們也是閃著類似的晶眸,只不過那回是指控他像黑道討債集團。他不在乎這兩個女人的感激涕零,那對他不重要,他只想幫助陶樂善,可是他並沒有在陶樂善臉上看到如釋重負的表情,相反的,她瞪大了雙眼,接著又抿緊嘴唇,明顯看得出來在生氣。
「不要。」她握拳,忍住激動的顫抖,呼吸聲越來越重,加重語氣重申一次,「我不要你的兩百萬!」
說完,她氣憤地轉身跑回她的小房間,關上門,可惜她的房門鎖壞掉的時間已經長達十五年,那個毫無用途的喇叭鎖提供不了任何阻隔。
摔門的重響,像在小屋子里落下的巨大雷聲,轟隆隆的。
火燎原嘆口氣,後腳跟上,大掌不用太出力就能推開門板,陶樂善坐在梳妝台前背對他,鏡子照出一張忿忿小臉。
他逕自在她床沿坐下,房間小小幾坪,一張單人床、一座梳妝台和幾個三門組合櫃就塞得快滿了,他一踏進來,將最後一塊空間都佔滿,木質床板因為他的重量而發出咿呀聲。
「為什麼不要我的兩百萬?」請解答他的疑惑,那是救命錢,可以解燃眉之急。
「不要就是不要!」
「就當我借你也不行?」
「不行!」她就不信「借」了之後,他會逼她還!
「不拿這兩百萬,你還有其他辦法簣錢?」明明就沒得選擇,倔什麼呀?
沒有。陶樂善心知肚明,可是她不想向他伸手,感覺好像在拖累他,不知羞恥地像只吸血蟲賴著他啜吮養分,她會嫌惡起自己來的。
「先拿錢把陶謹慎贖回來,之後的事再慢慢思考,我又不會對你放高利貸,重點是先解決兩百萬這個麻煩,不是嗎?」火燎原試著說服她。
真奇怪,想借錢給人還得軟言相勸,他不懂她在別扭什麼,向他求助、要他幫忙,對他來說都是她應該要有的正常反應,她只要點個頭,錢的問題迎刃而解,她就可以不用煩惱,不用讓她媽媽和姊姊巴著她哭,何樂而不為呢?為什麼對著他露出一臉不苟同的神情?
「我知道兩百萬對你來說沒什麼,但是我要考慮到後續的還錢問題,幾分利息?一個月最少還多少?如果一、兩個月還不出來要怎麼計算?」
她錙銖必較的認真算著,听得火燎原皺起眉頭,打斷她的話。
「那些都不用考慮。」因為他根本沒準備要她還。
「為什麼不用?借錢之前就必須想這麼多,我不想借了卻沒本事還。」她別開頭,不去看鏡中映出來的自己有多討厭。
火燎原望著她深思,想弄明白她在堅持什麼。他緩緩咀嚼她的語意,觀察她的表情,她還在說著話,神情黯淡下來。
「兩百萬很多,我根本還不出來,你拿錢出來等于是肉包子打狗,你又為什麼要借我呢?兩百萬可以做很多事,你可以買幾十套名牌西裝,可以環游世界好幾趟,可以吃好的,住好的,穿好的,把錢留在身邊不是更好嗎?」她要他改變心意。
火燎原雙臂一環。「你當初接受鹽酥雞老板的幫助時,也是這麼龜龜毛毛的?」
「……才沒有。」鹽酥雞伯伯開口要幫她時,她馬上點頭,高高興興地看著鹽酥雞伯伯開支票給酒店替她還債。
那時她並沒有像對待火燎原這樣羅唆,只想趕快從酒店那種鬼地方離開,或許是鹽酥雞伯伯面容和善不像壞人,或許她認為再怎麼壞也壞不過當酒女,她知道火燎原比鹽酥雞伯伯更教她信任,但也因為如此,她不能將他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
「那麼為什麼刁難我?」他想借錢給人,還要看人臉色,豈有此理?
她沉默好久,久到火燎原想拍拍枕頭,先睡個覺,等睡醒剛好能听見她的回覆,幸好在他付諸行動之前,她蠕蠕唇,嗓音是那麼的無力︰
「我不要變成一種交易……如果拿了你的錢,好像一切都會走樣,好像我是因為你有錢才會一看到你就忍不住臉紅心跳,才會想抱著你,才會喜歡你親我,才會……」
才會想從他口中听見家人式的叫法,才會放心在他面前不顧形象嚎啕大哭,才會……迷戀他。
她不要因為兩百萬讓兩人的關系變成相欠,她寧願就像現在,逐步的、慢慢的,從相處中去發掘彼此的好,進而或許她會愛上他,最好他也能愛上她,但是這當中絕對不可以扯上金錢,否則她的喜歡在旁人眼中一定會被扭曲,不再是單純的心動。
「你爸先前已經欠過八十萬,現在只不過再加上去,怎麼會是交易?」了不起繼續在賭場堡作個十幾二十年——這個念頭,讓火燎原無聲地笑了。對,最好是多留她幾年,待在他看得見、听得到的地方,他可以光明正大仗著老板的身分偶爾放她偷懶,偶爾和她兩個人窩在休息室斗斗嘴、拚搶酒,偶爾在她難過受傷時,他也能第一個察覺……光是想,他都開始期待了。
「那不一樣!八十萬是欠你們四個人,不單單是你的,可是兩百萬不一樣,那麼大筆的債……我不想被人說巴著你是因為你替我還債!如果你一定要拿錢幫我,那麼我從接過你給的支票那天開始,就不會再跟你說半句話,不會再跟你單獨相處,把你當成債主,除了還錢之外,不會和你有任何交集,也不會對你笑,不會——」
「避嫌?」避得這麼徹底?
「我真的會這麼做!」她的神情好認真,絕對會付諸行動。
而他,竟然被她恫喝,還真的會怕,怕她把那幾招用在他身上。
「但兩百萬你要從哪里生出來?」
「……我會想辦法。」
「你能有什麼辦法?兩天內要籌到兩百萬,除非你去搶銀行。」憑她的身手,恐怕錢還沒沾到,就已經被保全壓制在地上,然後他就會在頭條搶先快報的新聞畫面中看見她狼狽的身影。
「我才不會去做犯法的事!」
「我以老板的身分提醒你,不準兼差。」賭場已經是夜晚的工作,若連唯一能好好休息的凌晨到下午這一段時間還拿去兼職,他保證她在四十歲之前就會爆肝過勞死!
「你——」她本來的打算就是趕快去多找幾份工作來賺錢。
「還有,不準涉及不良場所。舉凡酒店、賓館、模模茶、老色鬼最常聚集的速食店、援交聊天室等等。」嚴禁賣身賺錢。
開非法賭場的人竟然還有臉指控其他地方是不良場所?!陶樂善傻眼。
「以上兩點要求不過分,你做得到的話,我就不逼你收下兩百萬,否則就算你這輩子都不打算理我,我還是會硬塞支票給你。」可悲的債主,兩百萬想借還借不出去,必須和人談條件,要是讓孟虎他們知道,一定會指著他的鼻子恥笑他。
「我做得到!」
「我會將兩百萬支票開好,只要你改變心意,隨時來找我。」
「我不會改變心意!」
她的眼神,讓他好眼熟,曾經有個人,也擁有這麼任性堅毅的眼,以為不靠任何人的幫助也能活下去,拒絕旁人伸出的援手,跌得滿身是傷,好痛苦,好絕望,覺得活著真是難受的折磨,不懂未來是什麼,吃東西喝水,只是為了延續這份痛苦,恨著生命,更恨必須求生的自己。
就在那時,有只援手伸了過來,拉著他,告訴他︰人,不可能在沒有任何人幫助之下好好活著,吃的飯、喝的水、穿的衣服,都不是平空而來,不要抗拒人,不要覺得可恥,真覺得自己回饋不了的時候,說聲「謝謝」就好了。
真希望他也可以成為她的援手,別讓她嘗到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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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用錢幫助陶樂善,不代表火燎原會冷靜地等到她走投無路才采取行動,陶樂善四處籌錢,他知道成效並不大,恐怕連幾萬塊都還湊不到,她那頭有事忙,他這邊也開始動作。
火燎原難得和親大哥火燦仲同桌吃晚餐,平時兩人一塊吃早餐的機會多,畢竟火燎原經營賭場,夜里正是最忙碌的時候,沒辦法和家人團聚用餐,早上他下班,火燦仲也差不多醒了,準備上班,火燦仲是朝九晚五的公務人員,生活作息規律,那時火燦仲會做好早餐和弟弟一起吃,順便聊些家務事,吃完後,火燦伸出門工作,火燎原就回房間補眠。
今晚,火燦伸親自下廚煮了一些再平常不過的家常小菜,但不挑食的火燎原可是一碗白飯接一碗白飯,掃光桌上的菜肴。直到七分飽左右,火燎原才將話題從「今天竹筍很甜」、「魚很鮮」這一類的閑話家常跳到重點︰
「大哥,你和義仔不是一直有聯絡嗎?」
火燦仲有些吃驚。「怎麼會問這個?」
他記得燎原相當排斥和義仔那掛的人扯上關系,自從「他」過世之後,燎原便不再接觸「他」以前養的弟兄們,斷了所有連系,像是不願意再踫觸那一段記憶,關上鎖,塵封。
「我有些事想請他幫我查。」
「什麼事?」什麼事讓燎原不得不和他們牽扯?
「我要找一個名叫陶謹慎的賭鬼,听說他到私寮去豪賭,輸掉兩百萬,目前還被押著,我想知道是誰的場子,人在哪里。」
「陶謹慎?」很陌生的名字。這人和燎原熟嗎?值得他向義仔打探消息?
陶……
「八十萬小姐?!」火燦仲腦子里閃出這個名稱。
他記得八十萬小姐就姓陶沒錯,這號人物是他很難得從燎原口中听來的女性生物,燎原一提及她,連眉眼都有笑容,而且他也是第一次看到燎原偷偷模模藏了雙小尺寸的女性涼鞋,躲在書桌旁不斷把涼鞋拿出來看,還喃喃自語說不知道她喜不喜歡。
「嗯。她爸。」
「我知道了。」火燦仲拿出手機,起身到陽台玻璃前撥打,通話︰「義仔,是我,想麻煩你一件事……」他將要找的人名大略報出。「我等你回電。」
結束通話,火燦仲走回餐桌,替自己舀湯,才喝了兩口,手機響起,他接起來,沉默地听著,臉上表情微微變了。
「好,謝謝你,沒什麼,幫人問的而己,那有什麼問題,下次我請客,再見。」他看向弟弟。「燎原,陶謹慎去的是……鬼仔的場子,算是被詐的,帶他去賭的朋友是鬼仔同一掛,存心設計他。」
「鬼仔……真久沒听見的名字。謝啦,大哥。」火燎原將最後一口飯塞進嘴里,收拾碗筷往廚房走,打濕菜瓜布,將碗筷洗起來。
火燦仲跟著進來。「你要去鬼仔的場子?」
「是呀。」吃飽了好辦事,活動活動筋骨,幫助消化。他將濕碗蓋在架子上,繼續搓筷子。
「我跟你去。」火燦仲做了幾個深呼吸,堅定地說道。
「不用,我一個人可以。」他又不是小女生,上廁所還要拉伴作陪。
「燎原,你不喜歡和他們扯上關系我知道,我可以代替你出面,你是希望把陶謹慎帶回來吧?我去,保證把人安安全全帶到你面前。」
「大哥,不用緊張,我已經過了火爆小子的年紀,不會再毛毛躁躁,我會好聲好氣和鬼仔攀兄弟,請他高抬貴手放人。」火燎原洗完筷子,看見火燦仲手里的空碗,順便接過來繼續洗,火燦仲要搶菜瓜布自己來,火燎原輕松閃過他的手,三兩下就將碗洗干淨。「飯是你煮的,碗我來洗。」
火燎原吹著口哨,心情看起來很輕松,反倒是火燦仲不安地想再說服他︰
「月兌離了那里,我不希望你再踩進去。」火燦仲有些後悔幫他打電話給義仔,即使他知道就算他不幫這個忙,火燎原也有其他管道去查,只不過多費一點工夫罷了。
「我踩進去,總比她踩進去好吧。」火燎原笑道,眼神里有一抹堅定,而罕見的溫柔光芒,將堅定襯托得更明顯。
句子里的「她」,火燦仲一開始不知道是誰,直到看見熟悉的笑容——提到八十萬小姐才會有的笑,讓他確定了「她」是指誰。
「為什麼這麼幫她?你喜歡她?」
「大哥,你也問得太直接了,我招架不住。」火燎原苦笑。
「喜歡就喜歡,一句話而已,哪有什麼招架不住,我們兄弟之間還有不能明說的話嗎?」
也是,他的個性直,對大哥向來有話直說,一家人嘛,說話還要拐彎抹角的,多累。
「喜歡吧。」火燎原黝黑的臉微微紅了。「她總是讓我覺得很有活力,不像那種一捏就死的嬌嬌女,她是在一個不好的家庭環境里長大的小孩,可是她很積極,不愛哭哭啼啼那套,明明個頭很嬌小,卻不知道從哪塞進那麼大的勇氣和力量,我還真擔心有一天她會被撐破了。每次這樣想的時候,我就會有點怕怕的,就會很想……」他停頓,思索用詞。
很想「幫助」她?不,幫助這兩個字太淺顯,不適合用在他的情緒上。
很想「鼓勵」她?呿,他都覺得她沖過頭了,替她捏把冷汗,還鼓勵她咧?
很想「分擔」?好像也不是單純這兩個字可以涵蓋。
「很想干脆把她綁在身邊,她跑的時候跟著她跑,在她精力用盡之前讓她盡情去跑去跳,要是她跌倒了,可以第一個接住她?」火燦仲提供說法。
「對對對!就是那種不想限制她去闖去奔跑,但她要是遇到麻煩,我一定會是站在她身邊的人。」火燎原咧嘴大笑,很高興終于找到最貼切的形容。
他和火燦仲一人晃著一根食指,兄弟倆的默契好到沒話說,直到看見火燦仲眼里的取笑之後,他才別扭又僵硬地彎彎食指,想粉飾太平地將它收回來。
「原來,我弟弟在戀愛了。」火燦仲好感動,盼呀盼了那麼多年,燎原終于肯去愛人,這是好現象,他這個當大哥的感到無比欣慰。
「算是戀愛嗎?」火燎原茫然。「戀愛不是應該像老虎那樣,滿腦子小花,開口閉口都是我老婆我老婆,惡爛得不管有沒有其他人在場、大家看了會不會反胃想吐?我才沒像老虎那樣,而且樂樂更不像虎嫂溫馴有女人味,我可沒忘記是誰在上過床之後還一臉正經地說只是一夜。」呿。
「上過床?手腳這麼快?」火燦仲眉一挑。
啊,說溜嘴了……火燎原暗叫聲慘,以他對大哥的認識,等一下大哥一定會開始拿老古板的觀念對他說教,數落什麼男人不能將關系當游戲,性是神聖的事,男人與女人必須在心靈合一時才能享受彼此間最最私密的熱情哇啦哇啦哇啦的……
丙然。
火燦仲認真地叉腰,老是掛在嘴邊的那一套又像放錄音帶一樣重新倒帶,每一字每一句,在火燎原十七歲擺月兌處男身時就一路听到現在——
「燎原,大哥跟你說過,男人不能將關系當游戲,性是很神聖的事,男人與女人必須在心靈合一時——」
火燎原急乎乎打斷火燦仲的話︰「大哥,我要趕快去鬼仔的賭場救人,否則陶謹慎會被活活打死!」閃人先!
再說,大哥說教的對象錯了吧?
下次,下次他一定要拉著陶樂善一塊來听大哥說教,讓大哥教訓教訓那個把他當一夜、玩弄他的混蛋女孩,替他討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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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仔的賭場里同樣煙霧彌漫,賭桌上沒有賭局,只有天九牌散了滿地,桌上幾盤豆干海帶和高梁酒,以鬼仔為首的四名男人正飲酒作樂,其中一個視線瞟向上了鎖的小房間,問道︰
「老大,他們真籌得出兩百萬來救那老家伙嗎?」
表仔嗤笑。「籌不出來有什麼關系,老家伙還有兩個漂亮的女兒,抓來抵不就好了!」
從老家伙身上搜出的皮夾里雖然沒有現鈔,但放了一張全家福照片,照片上的日期是四年前二月十六日拍的,扣除掉老家伙之外,婦人和兩個女孩都頗具姿色。他老早就打好主意,上門向陶家母女討兩百萬,討到算她們走運,討不到的話他們就會直接押人,她們那種貨色,酒店和私娼寮可是搶著要呢!
「說的也是,哈哈哈。」幾個男人笑成一團,黃穢的牙咧咧婬笑。
「打擾了。」火燎原不請自來地打開鐵門,嚇得幾個男人以為是警察上門,一個一個跳起來,發現不是穿制服的,他們才放松下來,怒瞪不速之客。
「你是誰?!」
「義仔的朋友。」火燎原輕描淡寫。私人賭場多少都有戒心,所以一般只和熟識的人或老手帶來的朋友賭,若不報上他們知道的人名,恐怕想多說一句話都困難。
「原來是義仔的朋友,不過你來得太晚,我們已經賭累了,不賭了。」現在是喝酒時間。
「我不是來賭的,只是找人。」
表仔與手下小弟互視,彼此眼神都在問︰你們認識他嗎?也同時得到了不認識的答案。
「我們這里應該沒有你要找的人。」
「陶謹慎。」火燎原也不拐彎抹角,報上他要找的人名。
听見人質的名字,鬼仔有了警戒。「你是陶謹慎的什麼人?」
「他女兒的債主。」
女兒的債主?女兒的債主上門來做什麼?!
「你討債討到我們這里來?」想跟他們搶人質去逼陶家母女籌錢嗎?!
「你們有沒有痛揍陶謹慎幾拳?」火燎原突然問,並且很像熟悉這個寒酸小賭場的地理位置,往關著陶謹慎的房門走去。「如果沒有的話,我可以代勞。」為陶樂善的眼淚教訓始作俑者,他很樂意在陶謹慎肚子上烙幾個拳印。
「站住!你到底上門來做什麼?!」鬼仔左右兩邊的男人迅速擋住他,不讓他靠近房門。
「我來帶走陶謹慎。」火燎原的口氣像在聊天氣。
「我有說你可以帶他走嗎?!」當他鬼仔是死人,不用先打聲招呼、拜個碼頭?!
「老大老大,我想起來他是誰了!」唯一一個站最遠最沉默的手下跑近鬼仔,急促地嚷道。
他從火燎原踏進屋子後就覺得他眼熟,但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直到剛剛火燎原淡然說著要帶走陶謹慎時,眉宇唇間浮現出似曾相識的神情,讓他想起了一個人。
「誰?這小子是很大條的人物嗎?!」鬼仔對小弟的緊張模樣啐了聲。擠什麼眉弄什麼眼爆什麼冷汗呀?!
「他是以前火老大身邊的人!」小弟慌道。
表仔听完也變了臉色,把火燎原當妖怪似地瞪著,從頭到腳再看一遍,努力在記憶中尋找屬于他的版圖。他沒有費太多時間去挖,因為一想到當年赫赫有名的火老大,恐怖的豐功偉業一條接一條浮現,連帶把那時年少的火燎原從腦海中翻了出來。
「你是那個——火老大賭贏來抵債的小表?!」鬼仔指著火燎原嚷,一察覺自己的動作大大不敬,急忙把抵在他眼前的手指縮回去,結巴起來。「我、我不知道你跟陶謹慎有過節,他在房間里,你要踹要揍都隨你便,我們絕不干涉,請便、請便。」開玩笑,當年火燎原做過的事太可怕,就算沒親眼看過至少也听說過,白痴才有膽子惹上火燎原!
「包括帶走他嗎?」火燎原維持他進門前的態度,淡淡的,不慍不火。
「這個就……」有點過分羅……
「我知道他簽下兩百萬借據,我本來準備自掏腰包拿出兩百萬了事,不過有某人反對,甚至撂下狠話威脅我不準,她威脅我,我只好威脅你。」這種時候,火燎原竟然還有臉搭配上笑容。「但我也不讓你難做人,這樣吧,賭一把,你贏我,兩百萬我付,額外再加五十萬給你當利息;我贏你,人,免費帶走,前債一筆勾消,別再找陶家人麻煩,如何?」
「……不會我贏了你之後,你翻臉不認帳,把我們在場四個人——」喀啦。鬼仔做出一個扭斷脖子的動作。
「如果我想這樣做——」火燎原重復鬼仔剛剛的動作,揚眉低笑。「我就不用浪費時間陪你們玩,現在直接動手就好,不是嗎?」
「對、對哦……」沒錯,火燎原說得對,要是火燎原來硬的,根本不用廢話那麼多,兩只手刷刷來回,四條脖子就在他掌間月兌節了好不好!看來火燎原很有誠意上門和他們做交易,若他拒絕火燎原的提議,萬一火燎原惱羞成怒,他不僅失去兩百萬,說不定連命都保不住,兩百萬再賺就有,命卻只有一條,同意火燎原的交換條件,還有機會兩百五十萬入袋,再蠢也知道選哪一個選項。
「好,我同意跟你賭一局,勝負就按照你說的,你嬴,陶謹慎你帶走,我贏,你留下兩百五十萬,人一樣可以讓你帶回去。」
「先謝啦,鬼哥。」火燎原難得嘴甜如蜜,臉上寫滿的就是自信。
「現在謝太早了吧。」鬼仔暗自咕噥,沒膽放大音量。要謝也等贏了再謝,說不定待會兒是他謝謝火燎原的兩百五十萬咧。「需不需要把賭注的籌碼『陶謹慎』帶出來,押在牆角比較有賭博的氣氛?」這句話,鬼仔恢復正常音量。
「不用,直接來吧。」火燎原回得意興闌珊。
因為,賭注不是陶謹慎,從來都不是。
他賭的,是陶樂善。
賭的,是她見到父親平安歸來之後,倔強地裝出滿不在乎的小臉上,淡淡浮現的那抹微笑,爽朗如最溫暖的陽光從烏雲里探頭,將他的心情也照得發亮,暖烘烘的,因她的笑而笑。
她才是賭注。
他絕不會輸掉的賭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