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
百媚豪爽地舉碗踫碗,清脆的撞擊聲後,接著是咕嚕咕嚕的牛飲聲,最後是砰的重擊,被酒灌沉的螓首直接黏在木桌上,再也爬不起來。
「百媚姑娘?百媚姑娘……」孫尋有些擔心,但又教她酣醉的暈紅睡顏給迷住,若不是渾沌一臉凶樣地坐鎮在她身邊吃酒菜,他恐怕會忍不住伸手去撫模柔女敕的雪肌。
那種喝法,不醉才有鬼,當她是跳進一條清澈小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捧泉狂飲嗎?!那是酒,可不是水!渾沌冷嗤。
「那個……千驕兄,需不需要我先送百媚姑娘回房間去?」
渾沌听見那個百媚隨口胡謅的假名,本來就凶狠的臉孔更加扭曲。「不需要。」
千驕,什麼蠢名字呀?!分明是她被孫尋問及他的姓名時,拿她家千嬌姊的名字來頂替,將「嬌」改成「驕」來應付孫尋。
他渾沌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從成形到現在幾千萬年還沒被冠上這種怪名,卻毀在她手上……他真想扭斷這個听見「千驕」兩字的孫尋脖子!
「千驕百媚,這種取法真不錯,好听又好記,更讓人一听便確定你們是兄妹關系。听說令尊令堂原本打算若是女兒便叫‘千嬌’,沒想到是生男孩,哈哈哈……」孫尋乾笑,硬擠出一個話題。
「……」渾沌替自己倒酒,不鳥他。
在百媚還沒醉倒之前,酒席上談笑不斷,就算渾沌半聲不吭也不會造成任何影響,現在她睡死,席上只剩下兩個話不投機的男人,孫尋試圖向渾沌表達友善,但全像肉包子打狗,他自己一頭熱呼呼,渾沌冷冰冰。
「不知道千驕兄和百媚姑娘到我們這兒是準備依親……還是做生意?」孫尋鍥而不舍,想和眼前的男人打好關系,畢竟他是百媚的兄長,極可能是他未來的大舅子。
「……再不然,是游山玩水?」一顆冷汗,從孫尋鬢邊滑落。
這、這個男人就不能隨口應付他幾個字嗎?好尷尬……
「千驕兄,如果是來依親,現在住在客棧,是因為找不到親人嗎?」等半晌,沒等到對方有反應,看來不是依親,那麼換下一個猜測。「做生意的話,我家的藥鋪已是百年老店,人脈頗廣,與左右鄰居也都相當熟稔,若你有需要,我可以幫忙你……」
還是沒反應。
「那就是游山玩水?不過千驕兄,你的身子骨並不硬朗,帶著一個如花似玉的妹妹,讓人有些不放心……在下有一提議,千驕兄听听看是否可行。」孫尋頓了頓,知道對方不會理睬他,但他也逐漸知道如何應付這種情況——就是自問自答︰「你的身體情況,在下有信心替你調養好,只不過需要一段時日。我想,身體健康,游山玩水起來才更有樂趣,不然哪一天你又像這回犯病,讓百媚姑娘哭著來找我救你,她那麼手足無措的模樣,教人看了于心不忍。」
提及百媚那時的情況,渾沌終于施舍一記目光給他。那只小狐……哭著去找人類大夫來救他?
笨蛋,她把他看得真扁,以為他那麼容易就掛掉嗎?幾十個神兵神將也別想輕易取他的性命,何況只是精氣差點被她榨乾這種小事?
「在下可以代為尋找讓千驕兄休養的地方,你與百媚姑娘安心地住下,生活起居也不用煩心,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讓在下盡些棉薄之力。」
明明就是一臉寫著「你和百媚收拾收拾包袱到我家住下,我和百媚可以好生培養感情,再‘順便’幫你煎幾帖強身健體大補湯灌灌了事」的神情,哼。
「千驕兄不反對的話,我明天就去辦?」要是還不答腔,就當他默許羅!
「你是不是喜歡她?」渾沌朝百媚趴睡的方向努努下顎,問著孫尋。
「呀?」這問題太直接,而且孫尋對于他主動問話完全沒做心理準備,不禁一臉呆愣,好半晌才消化完那句話——做兄長的人在問他是不是愛戀他家寶貝妹子,這個問題非答不可!大舅子!
孫尋精神抖擻。「是!我、我對百媚的印象相當好,我、我也感覺到百媚似乎不討厭我,大舅……呀不,千驕兄,如果你願意把妹妹托付給我,我一定會好好疼惜她、愛護她,不讓她吃到半點苦!」
「真的被迷到變傻啦?」渾沌諷笑。蠢人類!娶只狐妖回家,他的壽命大概只剩一個月。
「咦?」
「喜歡啦迷戀啦愛護這類的蠢物,也只有你們這種家伙才會有。」渾沌鄙視地道。
他活了幾萬年,還不知道那些玩意兒有任何意義,什麼情呀愛的,無助于修練和力量,反而婆媽地成為累贅,他見過不少妖物就帶著縹緲虛無的愛情,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
「千驕兄,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嘖。」渾沌嗤了聲,眼楮卻不是在看孫尋。在桌底下,他的腳被某種毛茸茸的東西刷過,不用低頭看也知道那是什麼。
有人酒後失態,原形畢露,連狐尾巴都跑出來透透氣。
渾沌探手揪住桌下正在晃動的狐尾巴,一手扯開自己的衣褂月兌下,往百媚身上罩。再放任這只小狐趴在飯桌上睡,誰知道她下一瞬間會不會變回九尾狐!
渾沌確定衣褂將她和她的九條雪白狐尾全都覆蓋完整,才起身將她抱起,她蠕動了下,藕臂像兩條小蛇纏上他的頸子,尋找最舒適的睡姿,腦袋瓜子賴在他的肩窩不動了。
「你如果還想活命的話,最好離她遠一點。」渾沌這句話並不是出自于好心告誡,也不是同情孫尋太靠近百媚會被榨乾人氣,只是不喜歡屬于他的東西被別人覬覦。
對,百媚可不是孫尋或任何人隨便能踫的,她的身體里蓄存著他所有的力量,她的柔軟狐毛等著讓他圍在頸子上保暖,連半根寒毛都輪不到孫尋模。
「因為她是我的。」毛皮。這兩個字,渾沌沒多說,轉身再也不理會孫尋瞠目結舌的震驚模樣,抱她回樓上客房。
「怎、怎麼會這麼說?他、他們不是兄妹嗎?哪有做哥哥的人會說出這種話?!」
孫尋好久好久之後才爆出這句迷惑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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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是給我惹麻煩。」
渾沌踹開房門那瞬間,百媚變回渾身白皚皚的雪狐原形,掛在他的身上。他反手閂上門,走進內室,屋里盤子大小的銅鏡映照出他的身影,他突地停步,凝眸,走到銅鏡前打量,調整她掛在肩上的角度,往左偏一點……往右偏一點,將她繞過後頸,讓最柔軟的月復肚毛貼在膚上。
「似乎……不怎麼好看。」玄黑色衣袍,配上純白無瑕的毛皮,沒有他想像中的驚艷,脖子是被圍得熱呼呼沒錯,但現在正值酷暑,誰會需要一條厚狐毛?!又不是要上寒風刺骨的臥雪山找那只沒情沒緒像雪一樣的仙魔單挑!去那個鬼地方才需要將自己包得密不透風,才需要一條狐毛圍頸。
把她拎下,甩進衾被里,沒清醒的她將自己蜷成一團小球,狐尾巴還在搖晃著。
他環臂,站在床邊俯覷她。
毛皮呀……是他把她從碎肉救回來的主要原因,因為一時貪念,他付出太大的代價,睥睨一切的力量從他身上消失,被這只小狐佔據……嘖,也不能用佔據這字眼,她不算是主動的那方,卻被動成為了受益者。
他在床沿坐下,無意識地將右手探進雪一般的軟毛間磨蹭。
他沒忘掉在孫尋來打擾之前的那次親吻。確實,他的力量是回來了,雖然非常的微弱,如果孫尋沒來,或許他已經將所有法力都拿回。
他是很心急想拿回力量,但她現在醉成這樣,他一點也沒興致吃到滿嘴狐毛,還是等她明早酒醒之後再繼續中斷的事吧。
軟綿紅唇的觸感,還留在嘴上,那滋味,他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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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
現世報這三個字,听是听過,但還沒有親身體驗,今天著著實實知道它是什麼樣的痛苦味道。
百媚抱著腦袋在床上打滾,昨天喝酒明明是那麼快樂的事,喝到後來暈陶陶的像在天際飛舞,為什麼醒過來會痛到這麼想死呀?!
「渾沌……」快救救她呀……
「酒是穿腸毒藥,誰叫你昨天一直乾乾乾乾乾的。」他用冷哼聲回應她,一點也不同情可憐她。死好!
「嗚……」她下次不敢啦……
「坐起來。」他說,但她像塊扭皺的破布,根本沒有骨頭撐起沉重如石的身體,他乾脆動手去拉她,她哎喲一聲,被他輕松提坐在床鋪中間。「自己用雙手按住額際。」
「……這樣?」她听話照做,渾沌調整她的手勢,讓她的食指中指壓在泛著刺痛的部位。
「對。然後慢慢吟這句……」渾沌念出一句不難的咒語,她像只九官鳥重復一次。奇異的,發痛的腦袋逐漸清醒,指尖彷佛抽走那些不適。
「不痛了……」不僅痛楚消失,連一咪咪的酒意也全數不見。
「明明擁有這麼強的力量還不會用它,暴殄天物。」他的口氣有些酸。
「我跟它又不熟。」她回嘴。
「用雷劈我時就很熟。」還是酸的。
「嘿嘿。」
笑什麼呀?那副得意樣,又不是在夸獎她。
像個孩子,生病時慵慵懶懶,一旦身體舒緩些,整個人馬上有了活力,就是在說百媚這類的單純家伙。她挪動小臀,跳下床,果足踩在地板上,替自己倒水。她口好乾,涼水潤了喉,她吁口氣,又看到桌上擺著兩天前買的綿糖,她拈起兩塊吃,紅唇沾滿糖粉也不自覺。
「沒想到你的力量還能這樣用。」頭痛時醫頭,腳痛時也能醫腳?比孫大夫還要神奇。
「我的力量強大到你這顆狐腦袋完全無法想像。」哼。渾沌說得很驕傲。
「是哦?所以被封到大鋼石里是你自己吃飽撐著想進去玩玩就對了?」
「你這副天真無邪的嘴臉還會損我,呀?」瞪她。
「我只是提出‘正常’疑問。請問︰力量強大到我無法想像的渾沌大人,您是怎麼跑進鋼石里還出不來?」她露出甜美嬌笑,一副不恥下問的態度,對他被封神這麼長一段日子好奇的不得了。
「……」丟臉的往事已經過幾千年,他記不住了,哼。
「渾沌?」
「反正不就是那麼一回事。」他語焉不詳。
「怎麼一回事?」她有听沒有懂。
渾沌不想說、不想回想、不想拿出來當成有趣的床邊故事取悅她。
「渾沌,說嘛說嘛說嘛說嘛——」軟得酥骨、媚得哆嗦,比綿糖更甜更綿密的嗓音挨在他耳邊不放,「說嘛」這兩字不如她嚷著他的名字來得迷人。
好啦好啦,想听就說給她听,她再「蹭」兩聲他的骨頭全都會化成灰。
「就被一群神呀佛呀仙呀給團團圍住,一堆打一個,沒打贏就被關起來啦!」勝為王,敗為寇,他輸就是輸,沒什麼怨言,只不過在凶獸的光榮生涯里添上一筆羞恥紀錄。
「一堆打一個?真不公平。」有本事就一對一才對。
「在他們眼中,我這種凶獸就是礙眼,巴不得把天底下所有壞事都賴在我頭上,哼,我就不相信我被囚的這幾千年來,天下有多太平。」
她替他抱不平,小臉氣鼓鼓的。「你什麼壞事都沒做,還是被關在鋼石里,他們怎麼可以不分青紅皂白?不是說……神佛都很慈悲嗎?」
「就是‘慈悲’才沒殺我呀。」渾沌扯開唇角諷笑。
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不殺他,只為表現仙界悲憫,卻又怕他作惡,乾脆將他囚禁起來。
不過嚴格來說……他也不算什麼壞事都沒做,那些對他而言像呼吸一般的芝麻小事,在仙界眼中都是大大悖逆。
誰能要求一只吃肉的獸,不許傷害任何一條性命?
誰能要求不懂「行善積德」四宇是啥玩意的獸,看到路旁有瘸腿乞丐時還會大發慈悲變一大碗的銀兩給他?
這不是狡辯,而是認知的不同。
他本來就不是集天地間乾淨靈氣而成形的神獸,他血液里並未流有半滴仙血,無法苟同仙佛掛在嘴上的仁義道德。
如同仙佛眼中釘的他,對仙界的過度悲憫也嗤之以鼻。
他是只餓了就想吃、困了就要睡,心情不好就會尋找痛快發泄方式的壞家伙,那些方式可能包含挑撥幾場血戰來玩玩,他不會去反省自己行為是對是錯,他活著,只顧自己快樂。
這種論調要說給仙界那群家伙听,他們是不會懂的,而且還會反過來指控他不受教,但百媚懂了,她那對彎山似的黑眉在正中間蹙成小結,看著他,紅唇噘得半天高。
「可是關在鋼石里比被殺掉更可怕呀,那里沒得吃沒得喝,沒有人陪著說話也沒有人听你說話,看不到太陽吹不到涼風……這種慈悲很殘忍。」
她也是獸,雖然沒他這麼強大,同樣想活著,同樣求一種自己的快樂。
渾沌以拇指揩去她唇上的糖粉,她又開口,濕潤的內唇踫觸他的指月復。
「你被關在里頭,都在想些什麼?」
「……想著怎麼出去。」試過在鋼石里吟念最強的咒語想轟碎鋼石,試過用移行咒想將自己變出去,試過這個、試過那個,從第一天的滿懷希望到第一個一千年的完全絕望,他不吃不喝不老不死的力量變成最大折磨。
在鋼石里,他可以看到外界,看見風在吹、看見雲在動、看見日出月落、看見歲月交替,能看見……卻被摒棄在外,不允許加入,那種動彈不得的感覺,好可怕,什麼都不曾害怕的獸,想起那些,也會忍不住打個哆嗦。
那時,她听見他的聲音。
幾千年來,第一個听見他聲音的小妖。
是誰在說話?
天籟一般的聲音,從這句話開始,和他說話,和幾乎想不起來最後一次和自己以外的生物講過啥話的他,說話。
「每天都想著怎麼出去?」
「……對,每天都想著怎麼出去,然後,你來了,跪在鋼石前求我保佑你平平安安,還呆呆地被我騙著解開封咒,讓我從鋼石里出來,你落得四分五裂連命都沒了的下場。」雖然被他惡意害死過一次,現在卻還願意听他說話,替他覺得不滿的小狐妖……
「算了啦,反正我現在還好好的,那件事我不跟你計較啦。」百媚豪氣地拍他的肩。大人不計小人過,她的命還在,也還能好吃好睡沒病沒痛,加上因為她的緣故讓渾沌離開鋼石,兩人才有機會結伴同行、共闖人間。
多了渾沌,使她有種「呀,一點也不孤單」的勇氣。
「真謝謝你呀。」一點也不真誠的感謝。
「因為你還算有天良幫我把命救回來,我也不後悔錯放你。」她笑咪咪的,要和他盡釋前嫌。
還錯放咧。渾沌翻白眼給她看。
百媚一點也不害怕渾沌露出來的嚇人凶樣,或許是相處下來,她模透渾沌的殺傷力,渾沌根本就傷害不了她,他齜牙咧嘴的模樣看在她眼里反而可愛。
「這就是姥姥說的緣分吧?」百媚用幾塊綿糖把自己喂得半飽,吮淨指,回到他身旁坐下,搖頭晃腦道︰「不然像你這種大凶獸,才不會和我這種小妖扯上關系,說不定這輩子都不會遇到彼此,偏偏你就被關進鋼石,偏偏我就踫了鋼石。」
……緣分?
這兩個字可以拿來解釋他的力量為何無緣無故跑進她身體里嗎?
就是因為這兩個他完全不相信的字,讓他淪落到現在的下場嗎?
他跟她……有緣分?
啐。毛皮跟主人的緣分吧。
活了這麼久,他還不知道「緣分」是個什麼東西咧。
「又來了。」嘖。渾沌靈敏的嗅覺已經將某人的味道牢牢記住,還在門外轉角的樓梯上走來,那股味就竄進他的鼻腔。
討厭的藥草味。
丙不其然,不久,他們的房門再度傳來輕叩。
「百媚姑娘,我是孫尋,打擾了。」
相似的開頭,相同的煩人,听得渾沌大清早的好心情開始惡劣。
「來羅。」百媚快樂去開門的表情也讓渾沌頗有怨言。
按照這只小狐的緣分說,代表……她和孫尋也有緣分?
「這麼早過來,有吵醒你或千驕兄嗎?」
「千驕兄?」誰呀?百媚對自己昨天一時胡認的名字忘得很快,乍听之下還愣了愣,迷惑地看著孫尋,好不容易才回想起來。「呀……千驕,對,千驕。」不能在人類面前叫出渾沌的名字,因為人類的取名方式和他們不一樣,要硬拗也是可以的,只是要花費更多的腦力及時間。「沒有吵醒我們,我和他早就醒了,正在閑話家常。來,孫大夫,進來坐。」
「我看你昨天喝了那麼多酒,早上醒來一定會宿醉,所以我熬了醒酒湯送過來,讓你……和千驕兄喝。」千驕兄三個字是突然想到才趕緊補上去。孫尋溫著一壺熱藥汁,特地送來討佳人歡心。
「我沒有宿醉呀,剛剛是頭很痛沒錯,不過渾……千驕幫我弄好了,現在一點痛都沒有羅。」她和孫尋一前一後穿越客房小廳及屏風,進到後堂內廳,這間房是客棧最大的一間,一晚要價不菲,不過銀兩對她及渾沌而言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用來揮霍也毫不心疼。
「千驕兄也懂醫術?」
「不是醫術啦,是法——」百媚話還沒露餡,渾沌先一步在她嘴里塞一團綿糖讓她住嘴。
「還好你家是開藥鋪,你家要是棺材行,我看你用什麼藉口天天上門來。」渾沌口吐諷刺酸孫尋。
孫尋不笨,听懂了,也臉紅了,只能支吾地轉移話題,「這醒酒湯……」
「你昨天不是也喝很多酒?自己留著吧。」渾沌還是那副傲慢模樣,說出來的話也不懷好意,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對眼前這個人類抱持著巨大嫌惡。
「既然孫大夫特別送來給我們喝,我們當然樂意把它喝光光。昨天我們三個都有喝酒,現在一起來醒酒吧!」百媚將醒酒湯分成三杯,一人一杯。「來,喝吧!像昨天乾酒一樣乾掉它!」
她率先豪氣地舉杯,一口灌光,結果只咽下一點點,其余全數噴吐到渾沌臉上。
「咳咳咳……好苦!好苦!」她猛咳,捉起盤里綿糖塞進泛滿恐怖苦味的嘴里,想要減緩那味道的蔓延。
那口苦藥沿著渾沌剛稜緊繃的臉龐滑下,他閉著眼,睫毛上還有淺褐色的藥滴,唇角微微抽搐,听到自己額頭上青筋鼓噪的發怒脈動。
「等一下你等一下——」百媚拿絹子罩上渾沌的臉,壓低音量。「眼、眼楮差一點跑出來,你按著。」她捉過渾沌的手壓在他的額心,再將他推到更里面的房內,故意嚷嚷給孫尋听,「你洗把臉,再換套衣服先。」
百媚用嘴形暗示渾沌冷靜,別因為情緒沖動而冒出角或獠牙,也用嘴形跟渾沌道歉噴了他一臉的藥。
渾沌除了沉默,也沒有任何字眼可以回答她。
百媚回到內廳,給孫尋一個笑容。「醒酒湯好苦哦。」
「呀,我應該先告訴你的,抱歉。我這里有梅餅,含一片就不苦。」他從袖袋里取出淡淡櫻色的梅餅,哄小孩喝藥時,梅餅很有用,酸酸甜甜的。
「不用,我吃綿糖就好,這個好好吃。」
孫尋看著她吮指回味的嬌俏模樣,雖然看得近乎痴迷,但他一大早來叨擾並不單單是為了送醒酒湯,而是昨天渾沌留下的那句話,讓他整夜無眠。
因為她是我的。
他自己也有三個妹妹,但可絕不會對妹妹說出如此奇怪的話,就像……一個醋勁十足的男人。
「百媚姑娘,你和千驕兄……是親兄妹嗎?」孫尋不想讓內室的渾沌听見他說話,所以放輕聲音,殊不知渾沌每個字都听得一清二楚。
「呃——是呀。」嗚,她不喜歡說謊。
「同父同母?」
「呃——是呀。」又一個謊。
「千驕兄他……很疼你這個妹妹吧?」疼到近乎病態?
「說疼也不算……他……嗯……」這點她就沒辦法說謊。渾沌很疼她?哪有呀,老是酸她吠她,不時擺著冷臉給她看,孫尋是從哪里看到渾沌疼她?
「昨天你喝醉時,千驕兄說了很怪的話。」
「哦?什麼話?」
「他說……你是他的。」
百媚听著,還在等孫尋說下去,結果看到孫尋抿起唇,沒再接續的打算。
「我是他的……什麼?」她愣愣地問。
孫尋搖頭。「他就是那樣說,‘她是我的’,後頭沒有其他字眼。」
「這句話很奇怪嗎?」她不覺得呀,對渾沌而言,她的確是他的,他的力量全在她身體里面,她掉根頭發說下定都會影響到他半絲力量,所以渾沌那樣說,她可以理解。
「當然怪,兄長是不會對妹妹這麼獨佔、這麼霸著的。」
「哦。」因為她和渾沌不是真兄妹嘛。
瞧百媚一臉天真,壓根沒看懂他的憂心忡忡,孫尋輕嘆,「百媚姑娘,這樣很反常,他只是你的兄長,並不是你的夫君,總有一天,他還是得放手將你交給你未來的丈夫。」而不是用想殺人的目光和口吻說「她是我的」。
「……孫大夫,你說的那些我不是很明白,不過渾……千驕他不是你說的那樣。我認識他,他是個怪人,說些怪話也很平常,至少我很確定他不會傷害我,這比較重要。」因為渾沌也怕被她用雷劈嘛,哈哈。
孫尋知道自己踰矩,別人兄妹間感情深濃,旁人無法置喙,他只是……因為喜歡百媚,才會對那個千驕的言行有警戒,可是再追問下去,只顯得他心眼過小,反而會讓她產生不好的印象,所以孫尋也懂得適時閉嘴,姑且相信他們只是兄妹情深罷了。
他收起嚴謹的表情,恢復溫文笑容。「百媚姑娘,我昨天問過千驕兄你們兄妹倆進城的目的,似乎是來游山玩水,我們城里每年七月都有迎河神的盛會,不留下來看看就枉費千里迢迢來到這里,千驕兄的身體也尚待復原,你們有打算在城里多停留一段時日嗎?」
「迎河神的盛會?」听起來好像很有趣。
「嗯,一連五日,各式各樣的攤販沿街擺著,廣場上戲班子輪番唱戲,舞妓、舞劍、舞龍——」
「我想看!」百媚听得眼楮都在發亮。
「離迎河神的盛會還有一個半月,你們兄妹倆若要留到那時,住客棧也是一筆很大花費,我家里有不少客房,若百媚姑娘不嫌棄,可以到寒舍住下,一來可以省下住宿費,二來我也方便替千驕兄調養身子,你覺得呢?」昨夜從渾沌口中沒得到肯定的答覆,今天他改問百媚,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
近水樓台先得月,千古不變的道理。
「好呀。」她一口就答應。
「咦?」百媚答應得太爽快,反而讓孫尋一怔。「你不用問過千驕兄嗎?」
她揮揮柔荑。「不用啦,我說要去他就會跟著我一起去。」渾沌很听話的,嘿嘿。
「真、真的嗎?」孫尋又是開心又是惶恐,開心佳人應允他的邀請,也惶恐于她的兄長真有那麼好說話嗎?
「嗯!」百媚看見渾沌鐵青著一張臉從內室出來,喜孜孜地靠過去,把孫尋方才說的話全盤轉述,最末還補上一句︰「我要去住孫大夫家。」
「為什麼?」
在孫尋一臉愉快地飛奔回家去準備客房以迎佳人後,渾沌才老大不爽地問她理由。
「因為嬌嬌姊說過,住進人類的家,就可以好好挑要吸魄的人選。」她已經跳過撞馬車的過程,正苦惱著應該要從哪里繼續,結果孫尋就提出邀請,正合她意。而且更重要的是,孫尋說他要替渾沌調養身子。
「你不是說姓孫的人好,不忍心吸他的魄?」提及孫尋,渾沌沒有好臉色。
「不吸孫大夫的,還有別人可以吸呀。」單純的妖,單純的思緒。
「明明就是想看什麼迎河神的盛會還羅哩叭唆。」渾沌一語道破她內心打的主意。
「對啦,我就是想看嘛,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迎河神呢。」
「反正一定是哪里來的蝦妖或魚妖在假冒神仙,欺騙人類。」河神,最好是隨便哪條河里都有啦!
「渾沌,你會陪我一起去吧?」她扯扯他的袖,央求。她單獨一個可沒有勇氣住進全是人類的地方,有一只和她一樣的妖在,她會安心很多很多的。
「廢話。」不陪她陪誰呀?「在想辦法拿回力量之前,我賴定你了,你想趕我我也不會走。」請把這句話牢牢記在心里,別妄想甩掉他!
百媚歡呼,抱住他。「渾沌,你真好!」嘻。
真好?
這輩子……有人這樣說過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