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妅意面若晚娘,坐鎮櫃台後方,散發出冰凍氣息,讓人退避三舍,她雙臂抱胸,臉上書寫著四個無形大字——惹我者死。
「難怪當鋪生意最近慘之又慘,我終于找到始作俑者。」嚴盡歡繡花鞋在歐陽妅意身後跺跺有聲,模仿歐陽妅意膀子交疊的姿勢,氣勢卻遠比歐陽妅意更凶狠︰「姓歐陽的,你再給我這樣醉生夢死,我就在你腦門上張貼售價,把你賣掉!」省得死賴在鋪子里混吃等死!
晚娘臉迅速消失無蹤,連渣也沒剩,取而代之是受虐小媳婦,歐陽妅意縮肩,聲音囁嚅,替自己狡辯︰「我哪有醉生夢死……」她明明就再清醒不過了,不藉酒澆愁,也不以淚洗臉,干嘛這樣說她……
「有呀,你一臉剛剛喝飽整壇砒霜的嘴臉。」嚴盡歡酸溜溜道。難得今日獨見她一人,夏侯武威沒有跟在她身後。
「……我自己乖乖閃到後堂去整理流當品。」歐陽妅意很認分,不留在當鋪大廳破壞觀瞻,嚇跑客人。
「你該整理的是你的腦袋。」整理流當品有啥用?又不會讓她變聰明。嚴盡歡冷呿︰「不過就是跑了個男人,又不是金剛鑽的鑽山被挖空,你在失什麼魂落什麼魄耍什麼悲情呀?!」要是鑽山被挖空,她會陪歐陽妅意一起灌砒霜!
「誰會為了古初歲失魂落魄?我嗎?我嗎?是我嗎?!我才沒有咧!小當家你看我——你看仔細喔!」歐陽妅意跳起來,在嚴盡歡面前轉圈圈,像只忙碌的小粉蝶,又是拍拍雙腮,又是撩撩衣袖露手臂︰「我氣色多好,雙頰紅潤紅潤的,還因為食欲好,吃胖了些,我才沒有為了古初歲跑掉就失魂落魄,他要走就走呀,我才不理睬他,也不會去找他,更不會再想他,他小鼻子小眼楮小心腸,不給人說完話的時間和道歉的機會,連聲再見都不說就……」她越說越氣虛,到後來只剩含糊咕噥,發現氣勢弱掉,她欲蓋彌彰地重哼幾聲,想強調她的滿不在乎。
對,他要走就走,她才不會滿街滿城胡亂尋他,不會尋死覓活、不會垂頭喪氣、不會以淚洗臉、不會自怨自哀,不會不會不會——
「哦?打算忘掉他嘛。」嚴盡歡幫她那番又臭又長的廢話做總結。
「對!」歐陽妅意用力頷首。老死不相往來,反正他走了就……不會願意再回來了吧……
「那你忘得還不夠徹底。我哪時提到‘古初歲’這三個字?」自己在那邊左喊一次右嚷一回,忘得掉才有鬼。
「呃……」仔細想想,嚴盡歡確實半次都沒提過古初歲,她只不過是誤導她罷了。
「既然你發下豪語,要把古初歲忘光光,所以他現在人在何方的消息你也沒啥興趣知道了嘛。」嚴盡歡佔走歐陽妅意的位置,坐定,擺個舒適的癱姿,打趣問道。
「你知道他在哪里?!」歐陽妅意瞪大眼,立刻挨過來︰「在哪里?他在哪里?!」
她壓根忘掉自己剛剛撂豪語撂得多壯烈多有骨氣,態度丕變,河東獅變身軟毛貓。
叩。
嚴盡歡曲指,重敲歐陽妅意的額心,將她當木魚在敲——果然是空心的,聲音超響亮。
「剛才是誰說不會再理睬他,不會找他,不會想他?」方才的大聲話,還在耳邊繚繞咧。
「……別這樣嘛,小當家,你告訴我啦,他在哪里?這十幾天來,他跑哪兒去了?」歐陽妅意被酸被打也無妨,此時佯裝出什麼無所謂或矜持,全都是屁!
「我哪知道他在哪里?」嚴盡歡不負責任地聳聳香肩。
她確實沒有古初歲的半點消息,她只是在戲弄歐陽妅意,誰教歐陽妅意心口不一。
「你——」歐陽妅意氣得噘嘴。
一想見他就想見他,賭氣說啥不再理睬他的謊話?若真不想再理睬他,何必成天往客房里跑?口是心非最討人厭。」嚴盡歡一臉鄙視和不屑。歐陽妅意犯到她的禁忌,于是,她忍不住耍耍歐陽妅意。
「難道整天大哭大鬧會比較討人喜歡嗎?」歐陽妅意頂嘴回去。
「只會哭鬧的家伙更沒用。」嚴盡歡輕晃螓首。
「那麼我該怎麼辦?不能哭不能鬧不能沮喪不能想念,我到底該怎麼辦……」她又沒有經驗,無論是感情或是分離,全都是初次體驗,她不想讓壞心情掌控、讓古初歲掌控,她也不想流眼淚、不想心痛,但說來容易做來難,她幾乎無時無刻不去想他,無法釋懷最後一眼見到他的表情,無法釋懷自己傷害了他,無法釋懷,他的離開,以及她被拋下的事實。
她寧願他與她爭吵互罵,指責她嘴壞傷人,也不要是默默退出她的世界。
他不知道,這樣會害她很難過很難過嗎?
「在你想到該怎麼辦之前,你都不要到當鋪里上工了,櫃台交由小紗去坐。我的當鋪里,不需要臭臉伙計。」嚴盡歡壓根沒有安慰她的打算,更落井下石地沒收能讓歐陽妅意暫且從失落中分心的工作。
歐陽妅意淪為閑人一只,醉生夢死及胡思亂想的時間更長,賴在客房三張古董大床上睡上一整天的次數也更多。
躺在他躺過的枕,窩在他窩過的被褥,他凝望著門扉等她進房的心境,她慢慢體會到了,等待是件好漫長的事,難怪,每回他見她來,他都好開心,雅致的容顏上,綻開迷人笑花。
他總是在這里等著她。
痹乖的,冀望的,不貪婪的,等她。
等她有空,等她願意陪他吃頓飯,等她跟他說些話,等她拉著他去逛園子……
歐陽妅意雙眼睜著,偶爾輕眨,古董床上的雕飾花紋佔據眼簾視線,她揣摩古初歲躺平在床上時,思緒里想些什麼。
妅意。
她知道,他的思緒里,只有她,干干淨淨,沒有任何雜質,就是她。
妅意。妅意。妅意……
他用他吃力的嗓,被毒啞的喉頭,擠出的破碎,喊她的名字。
風聲,她听成了他的聲音。
葉聲,她听成了他的聲音。
蟲鳴聲,她听成了他的聲音。
一切一切,她都听成了他的聲音……
她循著那些聲音,追逐出去,像只無頭蒼蠅,滿園子慌亂飛舞奔走,她硬拉他走過的橋、她挽著他逛過的花團錦簇、她以輕功帶領他一塊兒躍上的賞月樹梢,每一處每一處每一處,她都听見他在說話。
我是人,非神非妖非怪,我只是……有些不一樣。
他哪是只有些不一樣?
他對她而言,是非常的不一樣好不好!
她管他是不是藥人!避他身體有金絲蠱蛔蟲螂蛆或是水蛭,又怎麼樣?!
他是古初歲最重要!
你別怕我。
就算他問她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她還是會大聲回他,我、不、怕、你!
她怎麼可能會怕一個待她好,笑起來又那麼惹人憐愛的男人?
即便她害怕蟲類,也絕不害怕他!
我唯一人選只有你。
那你為什麼要走?
為什麼不听我說完話?
為什麼帶著那麼羞慚的神情,掩上房門,退了出去?
你听見沒?我在哭呀!你為什麼不回來安慰我?我一直在哭呀!
歐陽妅意絆跤,跌坐在濕滑台階上,抽抽噎噎哭泣起來。
落寞地蜷著身,不知該如何是好。
驀地,一雙臂膀自她身後環來,將她抱住。
她一驚,直覺要喊︰「古——」
不是古初歲,是尉遲義。
他凜然著臉龐,看著她的淚水,一時之間,他撇開眼,不敢與她相望。
「義哥?」
為什麼一臉肅然沉重地看著她,又急忙將視線挪開?
「我找到古初歲了。」尉遲義皺眉說道。
她被淚水洗滌的眸子圓亮,瞅緊尉遲義,連眨都不敢眨。
找到……古初歲了?
「但是……」尉遲義咽喉一緊,說與不說,都兩難。若是瞞著妅意,也許對她才更是好消息,可方才妅意尋人的盲目和無助,不能無止盡地延長下去,他無法眼睜睜看她宛若一朵離水的花,逐漸枯萎。
長痛與短痛,都是疼痛。
「他死了。」
歐陽妅意的腦門被突如其來的轟然巨響震得嘈雜,尉遲義的聲音,變得縹緲不實,遠得像從天際傳來。
誰死了?
誰?
誰?!
尉遲義按住她的雙肩,字宇清晰,字字沉重︰「古初歲,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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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瑤華坐在一張大床的邊側,伸手愛憐輕撫著床上彷若酣睡的美麗人兒,他柔聲同她說話,每一句都像呢喃情話,修長手指,梳過白皙光潔的額際上散亂的青絲。
「綺繡,等你醒來,一切就過去了,你終于能擺月兌掉這副讓你痛苦的身軀,擁有健康。雖然我替你找來的方法,得要你靠著另一個男人的心活下去,但又何妨,只要你能活著,任何事,我都會去做。」
赫連瑤華吻上她的額,珍惜地捧緊她削瘦的臉龐,以頰貼頰,密密不願離開。
鄰著大床的左側,擺有另一張長榻,古初歲躺在上頭,四肢受縛,神智清醒。跟在赫連瑤華身後,是幾名神色戰兢的大夫,一旁桌上擺滿了刀器、紗棉及淨手溫水。
「大爺,這男人飲下好幾瓶麻沸散也不會厥過去,這……」喂食麻沸散的一名大夫向赫連瑤華稟報。要動刀開膛剖肚前,若麻沸散沒生效,怎能對病人下刀?劃開血肉的劇痛,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清醒承受它。
「麻沸散對他沒用,省省吧。」對藥人下藥,比肉包子打狗更徒勞無功。
「可是他醒著,我們要如何……」
「無妨,直接動手。」赫連瑤華不在意古初歲能否承受痛楚,反正他橫豎是要死,死前多疼多難受,無須浪費心力替他著想。
大夫群面面相覷,他們曾解剖過不下百具的病患或大體,下刀麻利迅速,毫不拖泥帶水,可……病患是昏迷過去的,大體是冷硬的死尸,全是不會呼痛喊疼,要他們對一個完全清醒的人動手,這太……嚇人了吧?
赫連瑤華緩而優雅地走往古初歲床畔,居高臨下俯視他。「不是我不弄昏你,而是你的體質問題,麻沸散的藥性被你輕易解掉,你要怨就怨害你變成這副德性的軍醫。」他的笑容,喜悅中帶有風涼。
「。︰」古初歲仰覷的目光淡然,即便自己淪為砧上肉,也不見他面露恐懼。
「你看起來真認命。」赫連瑤華不討厭他如此配合,省去他不少功夫。
「從你買下我的第一日,你就很清楚明白告訴我,你的打算。」古初歲不無知,赫連瑤華同樣不愛迂回,話總是挑明了說,當初赫連瑤華半迫半誘地以重金向軍醫買他後的頭一句話便是「我要殺你取心」。
赫連瑤華低笑,笑他的識趣。
「你的尸體,我會替你處置,算是給予你救回綺繡的一點小小獎賞,你安心上路吧。」
「……我的尸體你可以隨意棄置,有件事,算是我討來的獎賞,行嗎?」古初歲開口。
「你說。」赫連瑤華難得今日心情好,畢竟再過幾個時辰,他的愛妻便能恢復往昔健康美麗,看在愛妻份上,有任何要求都能說來听听,興許他會大發慈悲地點頭同意。
迸初歲淺然的眼,添入一絲柔情,他並沒有哽咽,嗓卻難以避免地啞然,最後一次,道出擱在心上念念輕喃的名。
「嚴家當鋪里,一位名叫歐陽妅意的姑娘,請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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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騙人!」
歐陽妅意捂住雙耳,用盡渾身力量在嘶吼尖嚷,她拒絕相信尉遲義說的每一個字。
我循著謙哥的線索,先往太傅府去打那條風流婬蟲,再從太傅府里探得另一個消息,古初歲被赫連瑤華帶走——對,赫連瑤華,那位出了名的貪官污吏。
我夜探赫連府,從屋瓦往下覷時,我看見的是……被開膛剖月復的古初歲。
騙人騙人騙人騙人——
這不是真的!
他已經斷了氣。妅意,沒有人被支解成那副模樣還能存活下來。
他死了。
他們,正準備挖他的心。
迸初歲只是氣惱她說錯話,所以才掉頭走人!
絕不是尉遲義所言那樣!
他不是死去,他只、只是離開而已!
她寧可他只是離開她,到另一處城池而已!
「妅意!你冷靜點!」尉遲義抱緊她發顫的身軀,她的顫抖完完整整傳遞給他,他笨拙地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更後悔帶回這個消息的自己!
他錯了,他不該告訴妅意關于古初歲的死訊,應該讓妅意誤解古初歲是個沒擔當的混帳,時間一久,她自然會淡忘掉他,也許到那時,她听見古初歲的死訊只會淡淡應了聲「哦」,也許她就不會這麼痛。
「你說謊義哥你說謊!我不相信!他是在氣我,是我說了傷人的話,他才走的!他怎可能會死?!你說謊!」歐陽妅意沒有哭泣,嬌容肅穆,雙舉握緊,吼向尉遲義。這種玩笑一點都不有趣!若義哥是希望她對于古初歲的離開能盡快忘懷,那麼他用了最糟糕的方法!
她真的生氣了!
「妅意,我沒騙你,我親眼所見。」尉遲義沉重道。
「你看錯了!」歐陽妅意立即回嘴。
「我不會看錯古初歲。」當時……古初歲瞠著空洞雙眼,尉遲義挑開在他正上方的屋瓦,看清底下情況。古初歲被一群人包圍,胸膛被剖開,露出血淋淋的胸腔,駭人之景,尉遲義亦為之皺眉。
「我沒親眼看見,我絕不相信!」她好堅持,開始不斷重復著這句話。
她沒親眼看見,絕不相信古初歲已死!
歐陽妅意掙出尉遲義的懷抱,使出輕功,飛躍于檐上,尉遲義明白沖動的她正要往何處而去,隨即追上,他不能放任歐陽妅意獨闖赫連府,赫連瑤華是何等人也,他的惡名響遍南城,既貪又佞,身為父母官,卻從不親民愛物,暗地里做些啥見不得人的丑事,小老百姓或許不可窺知,但他們這種時常接觸富豪商賈的生意人,多多少少都吃過官吏的虧,對赫連瑤華的壞,模得清清楚楚,赫連府里,機關重重,為了防備想入府暗殺赫連瑤華的刺客們,歐陽妅意貿然闖入,等于將自己置身險境。
歐陽妅意慌亂奔馳,顧不得自己險些要踩空民舍屋瓦而跌落,一心只想快些趕往赫連府去。
迸初歲為何在那里?
他與赫連府有何干系?
為何有人想致他于死?
為什麼要剖開他的胸膛?!
為什麼要挖他的心?!
這些問題,全都混亂地撞擊胸口,帶來熟悉的疼痛感。
她嘴里雖對尉遲義吼得好大聲,說她不相信他說的每一個字,然而,尉遲義認真嚴肅的表情,教她心驚膽戰,他鮮少露出那般的神色,若他是在說笑、若他僅僅是想嚇唬她,看她花容失色,那麼他也會在她一垮下俏顏或是眼眶泛紅時,急忙朝她搖手,一邊道歉一邊罵他自己,說他全是誆她,要她別哭別哭……
這一次,尉遲義卻沒有。
他只是試圖抱緊她,抱緊她的恐懼,想讓她依靠在他肩上放聲哭泣。
他沒有告訴她,是我開錯了玩笑,你不要哭。
他沒有告訴她,我根本沒找到古初歲,你不要哭。
他沒有告訴她,古初歲只是下落不明,你不要哭。
他只說,我找到古初歲了,他,死了。
他只說,沒有人被支解成那副模樣還能存活下來。
他只說,他們,正準備挖他的心。
歐陽妅意在一處濕滑生苔的屋舍瓦片上撲倒,整個人重重跌得四平,身後的尉遲義趕上她,正伸手欲扶她,她率先一步爬起,冷冰冰的臉上除了堅決,再無其他,不唆,繼續跑,尉遲義只能緊隨其後。
赫連府相當顯眼,有別于平民百姓的矮舍,紅瓦玉磚的赫連府位于南城中央,數棟華美高樓聳立,方圓幾里全歸入其月復地。
亭台樓榭,雄偉壯觀,彩瓦白玉牆,細致雕琢,潺潺流泉婉蜒于偌大園里,百花爭妍,寬闊如海的玉池,風起漣漪,招搖了湖畔青柳,說穿了,民脂民膏堆砌出來的景致,如何能不美?
歐陽妅意翻過側牆,點足落于至高點的樓頂,尉遲義拉著她,以眼神示意她,由他帶路。
歐陽妅意沒有異議,跟上他的腳步,兩人避過幾名守衛和婢女,尉遲義領著她到昨夜發現古初歲的房間,里頭空無一人,沒有尉遲義口中提及的血淋淋可怕景況。
「我昨夜確確實實是在這里看見古初歲——」
尉遲義與歐陽妅意正困惑此處窗明幾淨,榻上褥墊平整鋪排,沒人躺過的痕跡,錦衾四四方方折疊,上頭除了正怒放綻開的牡丹刺繡外,未見血跡。
尉遲義噤口,因為外頭傳來腳步聲,他拉住歐陽妅意閃進長木櫃後,不一會兒,房門咿呀被推開,兩名年輕女婢端著水盆入內,盈盈跪在前側小廳地板擦拭,她們背對著後房,邊工作,邊閑談。
「那兒還有血跡,擦干淨些。」
「……是大夫的血或是妖人之血?」
「看顏色……應該是大夫們的。」噴得真遠,足可想見當時大夫們七孔爆血的慘況。
「哦。是大夫們的就可以勤快點擦,若是妖人的話……我才不想踫咧。」年輕些的婢女面露嫌惡和驚恐。
「誰想踫呀?多可怕,踫著就中毒了。咱兩人算幸運呢,一批批派來清理現場的奴僕,全都中毒抬出去。幸好他們已經清除掉大部分血跡……不過咱們還是動作快些,誰知道留在這里會不會光用鼻子聞聞也中毒。」
「有道理。」雙手完全不敢遲疑,握緊濕布,迅速伸往桌椅底下擦洗。
兩個姑娘安靜工作不到片刻,嘴又嘰嘰喳喳動起來,趁身旁沒總管在,說起禁忌話題。
「……這回死了好多大夫哦。」
「算算有七個呢。」一想到這房里死過七個人,寒毛全豎立起來,巴不得快快做完工作,離開這兒。
「听說,是他們劃破妖人胸口,沾上妖血沒多久,一個一個毒發身亡,最嚇人的是,妖人被剖開的胸膛竟然自己又縫合回去。」
「真的假的?被剖開胸膛,能活嗎?!」自己縫合回去?這是什麼意思?妖人自個兒拈著針,縫補巨大傷口嗎?
「妖人又被帶回去囚起來,你說,能不能活?」
「真不懂主爺買個妖人回來做啥?」年輕些的婢女迷惑地偏著腦袋。
「當然是為了夫人呀。」
「可夫人她已經……」
「噓,後頭那幾個字千萬別說出口,連‘想’都不要去想,傳到主爺耳里,沒有誰能救你。」絕對是直接拖到地牢,活活刑求至死!
小婢女連忙閉嘴,深知其嚴重性,她不想死。
「好了好了,別待太久,萬一妖人的血味沒散,咱姊妹倆就糟糕了。」
胡亂抹地來回幾次,兩位婢女伶俐並攏椅凳,再端著水盆,退出房,門扉掩上的同時,室內微微暗下,只剩歐陽妅意的雙眸最明亮水燦,眸里全是充滿希望的繁星光采。
「他沒死……義哥!你也听見了吧?他沒死,她們說的那人是古初歲!他沒死……」她激動地揪著尉遲義的衣袖,要確定他與她听到同樣的內容。
尉遲義昨夜雖然沒將情況從頭至尾看完,但光是瞧見古初歲當時被切開的模樣,他毫不會懷疑躺在那兒的已經是個死人。正因為他認為古初歲死去,他才沒有貿然救人。他與兩名婢女有一樣的困惑——
「被剖開胸膛,能活嗎?」那傷口有多大,他看得一清二楚,連底下的內髒和骨頭亦然。
「能!能的!他能的!他有金絲蠱!因為金絲蠱的關系,他能的!」歐陽妅意無法冷靜下來說話,她唇畔是飛揚的狂喜,她腳下是雀躍的蹦跳,她幾乎想大聲尖叫,她的聲音因承載了過多的興奮而在顫抖。
「金絲蠱?」又是什麼鬼東西?
歐陽妅意沒有多加解釋,她沉浸在從十八地獄又被拉回天庭的極端落差,深深吸氣,心在狂跳,她顫抖的十指緊緊交握,喜喃道︰「還好有金絲蠱……還好他有金絲蠱……」她不管金絲蠱是哪種蟲,有多長,有多大,她都不在乎,但她不曾有哪時哪刻如此感謝它在古初歲身體里,治妥他的傷,讓他活著,讓他受了那麼重的傷之後,還能活著!
「妅意,你還沒告訴我,金絲蠱是啥?」
「它是可愛的小東西!」歐陽妅意真的打從心底這麼想。
尉遲義更胡涂了,有听也沒有懂。
「義哥,我要找出古初歲被藏在這大宅何處!」方才婢女們說了,妖人又被帶回去囚起來,帶回哪里去?囚于哪里?是她現在迫切想知道之事。
「赫連府太大,一時半刻絕對無法找到人,我們入夜再來——」夜黑風高才好辦事,現在時辰仍太早!
「不要!我不回去,要回去也一定要帶著他走!」她絕對不一個人回當鋪去!
「你小聲點!想引人來嗎?!」尉遲義沒注意到自己聲音比她更大。
「義哥,反正我不走了,我留在這兒找人,你這麼大一只太醒目,你先回當鋪去。」
「你胡說八道什麼?!你想一個人留在赫連府?不成,太危險了!」
「我一個人才不容易被識破!我可以偽裝成婢女,混在這里打探消息。」
「這是最破的爛方法!」他反對,堅決反對留歐陽妅意一人在虎穴中獨闖,她又魯莽又沖動,和他沒有血緣關系卻又像是打從同一個娘胎出來的親兄妹,她的性子與他如出一轍!
「我覺得這個方法挺好的。」
「萬一被發現,你要如何月兌身?」
「哪有那麼容易被發現?」再說,她會武功呀。
「府里多出一個面生的新婢女,你以為沒人會察覺怪異嗎?」
「不會呀,這麼大的宅子,買幾個新婢女算什麼怪事?」歐陽妅意回得理所當然。
「買賣婢女會有交易紀錄,就像咱當鋪每收一件貨或是每售出流當品,都會記上一筆——」
兩人正忙著爭執,房門突地被拉開,來人似乎比房內的歐陽妅意和尉遲義更驚訝,一名赫連府里的小婢愕然看著陌生兩人,出自本能,小婢就要扯喉大喊「有刺客」——
歐陽妅意快步奔向她,手刀一落,朝小婢頸後重重一劈,小婢立即軟倒伏桌,失去意識。
歐陽妅意動手剝除小婢一身棗紅衣裙,自己也月兌上水藍絲裳。
「妅意你干什麼?」剝女人衣服這種事,他以為只有男人愛做,沒料到連女人也愛?
「換上赫連府的婢女衣裳呀。」她套起棗紅色棉衣,穿上月牙色棉裙,嚴家當鋪俏伙計轉眼間變成赫連府的賤婢一名,低頭檢視完畢,她自己都忍不住滿意直點頭,再把水藍絲裳和昏迷小婢全塞給尉遲義。「多一個我,少一個她,如此一來婢女數量就吻合了呀。你把人帶回去鋪里或是哪兒藏起來吧,別讓她逃回來壞我的事。」
「嗄?!喂妅意你——」尉遲義正要吼,急驚風的歐陽妅意咻一聲,早已跑得老遠,連殘影也不剩。
尉遲義瞪著手上軟綿綿的絲裳,及被剝到只剩一件紅色小兜兒和乳白色褻褲的軟綿綿小婢,手足無措,不知現下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