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過了晚膳時間,朱子夜仍沒有回來。秦關從小紗口中得知她騎了暴暴出去,臉上表情相當的烏雲密布,而小紗更向他道歉,她沒能及時將他的交代轉達給朱子夜。看來,她是在同他嘔氣吧,氣他失約。
依他對她的認識,就算是帶著怒氣去遛馬,等她跨過門坎回來,一定也會掛滿微笑,雲淡風清,不會氣太久。
秦關替她留了些飯菜,灶上溫著湯,今天飯桌上一人一根的酥炸雞腿,他將自己那一份留給她,當作賠罪,他知道,那是她愛吃的食物,多吃到一根,她會樂上整晚。
他自己尚未用餐,想等她一塊兒吃。
戌時,她終于回來了,一臉嘻嘻笑,白牙招搖顯露出來,看來半點怒氣也不剩,手里油膩膩捉著蜜汁烤雞腿,連袂與公孫謙回到後堂大廳,兩人有說有笑,討論方才吃飯的那家飯館菜色真不錯,正因為食物可口,公孫謙見她愛吃雞腿,便囑咐店家為她外帶打包一只。
「謙哥,你答應過我要泡一壺茶給我喝,消消油膩。」朱子夜挨在公孫謙身旁,仰頭覦他,她眼眸中點綴著欣喜神色,使得眸光變得燦亮,雙頰紅通通,像撲了胭脂般的好看。
「那當然,我現在去泡,妳稍等。」公孫謙沒踏進大廳,直接轉身去廚房燒水。朱子夜咬口甜女敕腿肉,看見秦關坐在廳內一角,好脾氣的她,本來應該是蹦蹦跳跳跑過去,和他一笑泯恩仇,但一想到他與歡歡那幕,她也不懂為什麼自己還是有氣。
她明明很喜歡嚴盡歡這個表妹,明明很喜歡秦關這個好哥兒們,怎麼兩個她喜歡的人湊在一塊兒,卻讓她無法喜歡加兩倍?
這種心情是陌生的。
幸好,現在秦關是單獨一個人,在她喜歡的範圍內,所以,她仍是走近他。
「用過膳了嗎?」秦關先開口,關心她的肚皮問題。「若還沒,廚房里!」
看見她揮揚手中烤得金黃油亮的大雞腿時,他知道答案了。
朱子夜在等他先跟她道歉,至少,得為他的失約說句對不住吧?
等呀等,沒等到,等到他的下一句!
「妳怎麼會和謙哥一道回來?」
她想裝一下冷酷,讓他知道她是有性子的人,不是每回都會快快遺忘掉不順心不快樂之事的少根筋。不過,她的冷酷大概只維持了三次吸氣吐氣,夠短了吧?
「就我『自己一個人』騎暴暴去遛遛時,巧遇上他。」她非常刻意強調那五個字,說完,得意自己有報到一點點老鼠冤,口吻才開始轉為喜悅,「剛好謙哥帶了些流當品去談生意,我閑著也是閑著,就同他去見識見識。他談完,差不多該是吃飯時間,加上賣掉幾件流當品,入帳幾百兩,謙哥就請我大吃一頓。」獻寶似地又搖搖烤雞腿,要是秦關開口,她可以割愛給他半只。
「我不是故意失約,我有托小紗告訴妳一聲。」听出她語意里的埋怨,秦關解釋道。
「我從頭到尾都沒有遇見小紗。」誰知道他是不是臨時編來的月兌罪之詞,和小紗一起串供!
「朱朱,妳也知道小當家最近心情低落,難得她會打起精神想梳整外表,所以!」
「謙哥人好好哦!」完全不想听見他口中提到嚴盡歡怎麼樣又怎麼樣,朱子夜幾乎是跳起來沖喉吼出來,以音量壓勝他,「一路上陪著我說話,怕我無聊啦怕我悶啦,買東西給我吃,還怕我又摔下馬……」
「又?」他捕捉到這個字眼。
呀,露餡。她本來不想讓他知道這事兒,不想討罵挨,秦關平時沉默歸沉默,數落起她來也是能嚼哩啪啦。
「朱子夜,妳摔馬?」秦關聲音一沉,面容嚴肅。
「對……」見他探手要捉她,檢查摔著了哪里,她連忙改口︰「不算啦!我連地都沒沾到,謙哥就出手救我,把我拎到他的馬背上,不然我現在哪有命在這里大啖烤雞腿?早就躺平在木板上,等著你們拿一碗白飯和雞腿在我腳尾拜了,好嗎?」
「妳怎麼如此不當心!妳忘掉以前摔馬那一回,差點害妳變成殘廢嗎?」因為擔心,他的語氣無法平和。
「你這麼凶干嘛?我又不是自己愛摔馬!誰這麼無聊拿生命開玩笑?」
「妳一定是在馬背上發呆!」每回摔馬的理由都一樣!不是發呆就是不專心,再不然則是讓身旁景物勾住目光,忽略安全。
猜對。
朱子夜漲紅臉,正要反駁,公孫謙端著熱茗款款步來。
「在外頭就听見你們對吠的聲音,吵架了?」
秦關靜默,朱子夜扁嘴,沒人回他,他不以為意,為三人斟茶,一人一杯。
「我才沒跟他吵哩,是他在罵我。」朱子夜向公孫謙告狀,看起來就是想拉攏公孫謙站在自己這邊,一起對抗秦關。
哼,對歡歡吳儂軟語,對她就怒目橫眉,不公平!
「妳關哥不會胡亂罵人。」與秦關自小一塊兒長大的公孫謙,深諳自己兄弟的個性,若說夏侯武威或尉遲義會罵人,他信,但這罪名扣在秦關身上,不可能。秦關平日寡言,想引他說話,就得自己先拋出問題給秦關接,否則秦關可以一整天不用開口。
「他就是會胡亂罵我。」只對歡歡慈眉善目,聲音多軟多輕,多怕嗓門大一點點就會嚇壞歡歡似的。「而且罵得很順口,連換氣都不用。我印象中,他總是凶巴巴的,很少笑,看見我來嚴家當鋪,他也沒有很開心呀!」
鮑孫謙以扇柄輕抵她的唇,阻止她往下說。
「吵架沒好話,妳別說了,省得說得自己不痛快,也傷了人。」狠話,如雙面刃,說者事後懊惱無比,卻無法將一字一句咽回肚里去;听者心里難過,兩敗俱傷。
「……好嘛。」
出乎秦關意料,公孫謙短短淡淡幾句,便讓朱子夜乖乖听話,柔順得像小綿羊,安靜坐下來喝她向來不愛的苦甘茗茶。
不安,縈繞在秦關心口。
罷剛我看見謙哥對付上門鬧事的混蛋,好帥呢!
我覺得謙哥光是站在當鋪大廳,就讓人好放心。像謙哥這麼出色的孩子,為什麼他爹娘拾得賣掉他?我要是他娘,疼都來不及了呢。為什麼謙哥變成流當品之後沒能賣出去?我要是帶銀兩上門的客人,我就會買他。
你賣相不好啦!又不會說好听話,又問,又沒有付謙哥好看,又沒有謙哥厲害,又沒有謙哥愛笑!
謙哥人好好哦!一路上陪著我說話,怕我無聊啦怕我問啦,買東西給我吃,還怕我又摔下馬……
她不曾,在他面前,提及另一個男人的名,如此頻繁、如此滔滔不絕、如此贊不絕口,如此……雀躍開心。
以前,她三句不離「關哥」,今天,他還沒從她口中听見她叫他「關哥」他被取而代之?
秦關木然啜飲熱茗,茶湯下肚,未進食的月復腔緩緩疼了起來,他忘了自己空著月復,喝下清冽解膩的茶,自然傷胃。
又或者,在疼著的,並不是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