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護師 第四章

是邪念。

尉遲義在兩天後,肯定了那股沖動的名稱。會讓他茅塞頓開的主因說來也是相當簡單易懂,被安排睡在小竹屋里的沈瓔珞,早晨上工及晚上收工時都會與他踫著面,他每回見到她,就會東問一句「李婆婆他們還有沒有欺負你?」;西問一句「工作會不會太多?吃得消嗎?」;南問一句「身體有沒有好些?」;北問一句「遇上哈麻煩,記得找我,你只要稍微大聲喊我的名字,我不管在府里哪里,都能听得到」,她微笑頷首,答得簡潔明了,「沒有,他們待我很好,非常的好」、「工作不會太多,我現在做得不錯,越來越順手」、「有,謝謝你關心」、「好」。

點頭之交的寒暄、彬彬有禮的對談,與邪念有何關聯?

有。

他的身體,清清楚楚告訴他,他對于她流露出來的恬靜笑靨、眉目溫柔如畫的淡淡凝視、縴合度的身軀、若有似無的芬芳香氣,娉婷款步的姿態,有著明顯的反應。男人對女人的反應。更明白一點來說,他的男望,每回在她出現時,就會完全清醒,立正站好,叫囂著它多想要得到她的撫慰。

他自制力不曾這麼差過。男人見著美麗的女人,在所難免會產生反應,那種身體本能,要男人完全克制住,是得憑強大意志力才能做到!好吧,面對她,他毫無意志力可言。

快要失控的感覺,超乎他的意料。

她既不曾搔首弄姿,也不曾打扮得花枝招展,甚至行為舉止是那般的小心翼翼,不會讓人心生遐想!或許只有他一個人會對優雅溫婉如她的大家閨秀擁有遐想!有時他會覺得自己真像只禽獸,而她是最美味誘人的肉,時時在他面前晃蕩招搖,不自覺地散發香氣,展現她軟軟女敕女敕的頂級口感,勾引他張嘴將她咬下……

現在的情況更嚴重,光是「想」到她,他的身體便會亢奮起來。

尉遲義,只有畜生才會控制不了地猛發情,人之所以稱為萬物之靈,就該有萬物之靈的樣子,你丟不丟臉?!可不可恥?!下不下流?

沈瓔珞可不是隨隨便便的女人,她是那種手臂只容未來夫君才能看能踫的貞節烈女,若她知道你對她竟然產生邪念,她不躲著你才怪!她現在就已經算是在躲你了吧?一定是你的眼神太色欲!一定是你看著她時,目光太露骨!一定是你昨晚作春夢時的不饜足還寫在臉上!

一定是!

不然為何四目相交時,她會慌張挪開美眸,不敢看他?

不然為何兩人在長廊相遇,她會一副好想快點離開的匆忙?

不然為何她……一點都不需要他幫助她?

有幾回看見她提著一大簍沉重的瓜果,情願自己半拖半拉地將瓜果搬回廚房,也不願意出聲喊他,請托他的協助。

這讓他頗為失望……不可否認,男人必須要藉助于女人的求救來達成某些自滿的男性尊嚴。

英雄救美這四個字,有它的真理存在。

很顯然,他在她心里,不是英雄,她也不如他想象中的嬌弱易碎,她雖然不甚伶俐能干,但至少很肯學,而且不輕易喊苦或耍脾氣,李婆婆私下悄悄告訴他,沈瓔珞這個女娃兒真的很努力,毫不見千金嬌嬌女的臭脾氣,教人另眼相看。

尉遲義的欲求不滿,明明白白寫在緊繃的臉上——實際上他全身上下最緊繃之處,絕對不是他的臉。他挺直身軀,雙臂交迭,身為當鋪護師,工作便是佇在當鋪里,以氣勢恫嚇妄想要進當鋪惹是生非的混帳癟三,若真有不長眼的家伙在鋪里鬧事,再勞動大爺他出手教訓對方。

他今天氣勢旺旺旺,賊人匪人退散,沒有半只膽敢上門找麻煩,才會讓尉遲義有閑工夫想東想西想沈瓔珞。

當初安排她住進小竹屋,大錯特錯。

她就在伸手可及之處,在他時時能瞧見之處,夜里,透過小竹屋的微微燭光,他看見她在縫補衣物;看見她默默落淚,為她爹親上香祭拜;看見她偶爾偎在窗邊,賞著月光,恬淡婉約的五官,仰望天際,教人猜不出思緒,月暈渲染她白里透紅的膚色。他的好耳力讓他清楚听見她輕聲哼著曲兒,甜美的嗓音,絲綢般滑膩,唱些吟風詠月的優美詞句,毋須絲竹伴奏,同樣美得教人入迷,然後,慘的是,他幻想這般美音天籟,若換成床第嬌吟喘吁,會是何等的媚惑、何等的酥麻入骨……

再這樣下去,他會先死于每夜的綺夢縱欲,以及早上醒來時發現一切只是一場夢的忿然。

或許他應該直接開口向嚴盡歡索討了她……嚴老爺允諾過他們幾人,鋪里每一件流當品,只要他們中意,都可以取走。她是流當品,附加于沈家宅邸之間,嚴家隨時隨地都能處置她,至于所謂的「處置」,包含了太多……包含哪一天嚴盡歡看她不順眼時,直接將她標價售出。之前的冰心,就是血淋淋的實例,她被富賈看中,砸下銀兩,買回府做填房小妾,富賈的年紀……足以當她的爺爺!

嚴盡歡那家伙,腦子里裝的是毗霜,肚子塞的不是五髒六腑,而是一罐又一罐極毒鶴頂紅,她竟然讓老色鬼買走冰心!

他絕對不要見到那種情況發生,若等嚴盡歡拍板定案的決定一出,誰也阻止不了她的胡做非為。

向嚴盡歡開口要了她吧。

眾兄弟總愛笑他做事不用大腦,一沖動起來,不顧任何後果,他現在就處于身心都「沖動」的狀況,滿腦子淨是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但沈瓔珞會不會認為他趁人之危,在她已經失去爹親和家業的淒慘情況下,還落井下石,覬覦她甜美?

「覬覦」當然有,偽君子才會否認這兩個字的存在,最好他只想和她牽牽小手、摘摘花、撲撲流螢啦!

他不想只是牽手!他想雙臂箝緊她縴細的腰身,雙手揉按她豐盈渾圓,逼她弧線優美的背脊密密熨貼在他胸口,他再放肆地用唇用舌用牙齒,品嘗她每一寸雪膚……嘖,該死!又亢奮起來了……他總有一天會欲求不滿而爆精獰死!

尉遲義試圖用意志力壓抑充血昂揚的小兄弟,一聲遠而縹緲的呼喚,滑入他敏銳的耳朵,他一開始以為是幻听!也是啦,算算已經多少時日了?他還不曾從沈瓔珞口中听見他的姓名,只有自己在發夢時,才會听到她軟綿綿喊他義哥、哀求他不要這樣這樣不要那樣那樣不要這麼縱情馳騁……

「尉、尉遲義……」

又是一聲微弱的叫喚。

尉遲義雙眼一瞠,渾身警戒。

不,不是幻听!

她在喊他!

真是……糟糕透頂。

沈瓔珞面露苦笑,怎知勉強扯揚唇角,一口池水便撲涌過來,她嚇白了臉,更攀緊此時唯一的救命浮木!一個空水桶!彼不得滿頭滿臉的水,將她濺濡得有多狼狽。極寬的池面,一小點的人影載浮載沉。她已由池畔的淺階飄到了池中央,雙腳踩不到池底,偶爾有好幾條魚兒在腿邊

擦過,那尾鰭,大如蒲扇,強而有力,好些回都撞得她幾乎快落入水里,她好害怕會從水面冒出一只駭人的水妖腦袋……

她算不出來距離她落水至今,經過多長時間,她以為李婆婆會發覺她沒回廚房而來尋她,興許李婆婆誤會她直接去飯廳用晚膳了吧?

怎麼會刷個池畔青苔也能刷到跌進池里?

嚴家水池由淺至深,靠近池畔部分是可以踩下石階去泡泡腳的,離池畔越遠,水位越深,她一開始便是踩著石階,刷洗階上青苔,原先打算只刷到及膝深處的石階便要收工回廚房去,怎知她會被濕滑青苔給絆跤,跌入大池中。

她真的……很笨手笨腳,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做件小事也做不好,李婆婆已經把最不困難的工作派給她了呀……

她小口小口吸氣,維持著不讓自己下沉,抱在桶身上的十指被泡得又白又皺,池水冰冷,衣裳早已失去保暖的功能,更因為吸足了水,變得更沉重。她曾經祈禱會有人從池上長橋或池畔經過,發覺到她的求救,偏偏唯二的兩次機會都教她錯失了,她在揚手喚聲的同時,身子下沉,險些溺斃,好不容易奮力浮起,橋上人影已然走遠……該如何是好?她急得掉下淚水,哭泣並無助于月兌離現況,她必須維持體力,若她支撐不住,再被發現時,就會是一具浮尸。她努力冷靜下來,池下的雙腳卻被某物重重一踫,她驚呼,蠔首半沉下去,害她喝下不少池水,還是靠著木桶救起自己。

「咳……咳……」她重重嗆著,難受地猛咳,散亂長發在池上浮沉。

大池似湖似海,身陷其中的恐懼,伴隨踩不著地的隨波逐流而越發鮮明,再加上天色漸暗,萬一夜幕完全籠罩下來,池面根本伸手難見五指,她被發現的機會更加渺茫……

遇上哈麻煩,記得找我,你只要稍微大聲喊我的名字,我不管在府里哪里,都能听得到。

她的意識,如同此時的自己,深陷茫茫池海中,幾乎沒頂,一道宛若救命木桶的嗓音,適時響起,像在點醒著她,別忘掉還有他。

尉遲義……

可會不會太麻煩他?

他說不定在當鋪里忙著……他會不會覺得她累贅?覺得她沒用?覺得她只會拖累他?她並不希望帶給他困擾,所以她努力想做到獨立自主,要快些適應嚴家的生活、適應必須以勞動換取溫飽的日子,她希望在他眼中看到的,不是一個軟弱的沈瓔珞、不是一個只會依賴人的沈瓔珞……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總令她不自覺臉紅,本能地,急急想逃開,她不知道他為何要那樣看她,是擔心她會在嚴家闖禍嗎……

呀!

她實在沒有太多時間能分心,因為她飄離池岸更遠更遠,遠到幾乎看不見岸邊。

她已經沒有辦法了……

她連緊攀在木桶的力量都將用罄,顫抖的雙臂快要支撐不住自己,尤其是越近池心,水底魚兒的騷動越強烈,她發誓……她隱約看見水面下呼囂而過的黑影,巨大得不可思議,它在她周遭轉圈盤旋,彷佛在等她沉入水中……

她驚聲尖叫。

「尉、尉……」一口池水梗住,她來不及吐,只能咽下︰「尉遲義!呀!」

她的腳,被某樣東西啄了一下,嚇得她魂飛魄散。

「尉遲義!尉遲義!尉遲義……」不可能听得到……太遠了……她的聲音太小……太小了……

「尉……」

尉遲義……

噗通!

重物落入水中,又或者,是水底妖怪竄出池面要吃人,她無暇亦無能為力去理睬,她懷里木桶因為這一波的水花激濺而滑走,隨著池波飄流遠去,她的身軀變得好沉好重,再也無法浮在水面上,裙花綻開,又消失于湖心。

蟒蛇纏住她的腰身,強而有力地圈箝著她,卻不是將她往深潭拖去,反倒撥開池水,讓無法吐納到新鮮空氣的她,重新呼吸。

不,不是蟒蛇,不是水妖,而是……尉遲義!

沈瓔珞掛在尉遲義肩頭猛烈劇咳,發絲凌亂地服貼在她臉頰上,她的衣袖被池水撩開,藕白色縴膀顧不得男女有別,緊密環繞在他頸後,他是她目前唯一僅能求救的活命浮木,在茫茫大池中,拉她一把。

她以為傳達不出去的聲音,被听見了,被他听見了!

「你還好吧?」尉遲義將她蠔首按在自己肩窩,感受到她慌亂的栗息,她渾身冰冷,連唇都染上淡淡的紫,臉上爬滿的水痕,分不出是淚抑或是池水。

「池、池里有……」她邊說,牙關邊打著顫。「池里有什麼?」

「水怪……」

水怪?

他在嚴家大半輩子,沒听過池里養有水怪。

「呀牠在咬我————」沈瓔珞只差沒完全跳在他身上︰「求你……快點回池畔……好不好……」

「抱緊了。」尉遲義也認為在池中央並非談話的好地點,日頭西沉的黃昏,池水溫度不斷下降,她會受不住的。

他單臂泅水,輕而易舉將兩人帶回池畔,他擅水性,嚴家大池對他像澡堂一般,當初嚴老爺子建設水池的目的,也是要讓大伙在里頭練練泳技。

當他把她從大池中抱起,她整個人氣力耗竭,癱軟顫抖,她從頭到腳盡數濕透,身上衣料密密貼合身體曲線,水珠滴滴答答從衣袖和裙角墜落,她被池水嗆得眼楮和鼻頭都紅咚咚的,像只狼狽無比的落水狗,連想從他身上滑下的力量都沒有,她也不想離開他的懷抱,他好暖和,源源不絕有股暖熱過渡而來,驅散寒意。她清楚兩人身軀的踫觸是不合禮數,他原本的穿著就屬于「衣不蔽體」之流,他上半身除了那件背心,以及纏過腰際以上的黑腰巾外,根本稱不上有穿衣裳,而她,兩管衣袖撩卷到手肘上方,露出不該被人瞧見的手臂,此時此刻,她的肌膚貼著他的肌肉,中間沒有任何阻隔,他一定能察覺到她臂上每一顆因寒冷而發的疙瘩,如同她清楚感受到他肩頸上細軟的每根寒毛。

她爹自小的教導,絕對不允許她與他這樣授受不親,但她的雙腿正在抽痛著,先前在池里,她企圖踢蹬池水,不讓自己沉沒于池底,現在離開水面,她才嘗到苦頭,要她靠著自己的雙足行走,幾乎是不太可能……

她不敢承認,自己貪求著這股溫暖的體溫。

他抱她折回小竹屋,他知道她需要換一身干爽衣物。

「對不起,耽誤了你的時間……」她聲若蚊鈉,歉疚地埋首在自己的臂膀間。

「我不小心掉進池里,本來……以為自己可以慢慢飄回岸去,我沒想到會越飄越遠……一直都沒有人發現我在池里,我不得已,只能麻煩你……抱歉,是不是打擾你工作?」

「你在池里泡了多久?」他步伐沒停,穿過園圃。

「我不知道……」在水里的每一分,都漫長得像一年。

「你到池邊做什麼?」

「……清理青苔。」

「什麼時辰開始清起?」

「……好像是未時左右。」

「你泡了將近兩個時辰!」尉遲義虎眸瞠大,頓步,不敢置信︰「你泡了兩個時辰之後才決定開口向我求救?!」

「我以為可以慢慢飄回岸去……」這句話,她記得方才解釋過了,于是,她又補充說道︰「若能自己飄回去,就毋須麻煩到任何人。」

尉遲義很想吼她,非常非常的想,但他沒有,他也很驚訝自己竟然沒有!

這種差點要了人命的蠢事,無論是府里哪只家伙做出來,絕對少不掉他尉遲義送上幾句咆哮和幾顆爆栗。生命面臨嚴重威脅時,誰還會擔心是否造成對方的麻煩呀?!救人如救火,可沒法子等他顧完鋪子或是公孫謙鑒識完整庫房的典當物,或是李婆婆煮完一整桌晚膳再來救!

她腦子里到底在想什麼?

「我……抱歉……」清楚察覺到他肌肉緊繃,沈瓔珞以為他動了火氣,雖然不是很肯定他的火氣所為何來,先道歉準沒錯。

「你的確是該道歉。我明明告訴過你,遇到麻煩就出聲喊我。」尉遲義嗓音緊繃,多佩服自己不是用狂吠的。

「我以為我可以慢慢飄回岸去,所以才……」

「這句話,你說第三次了。」

「我真的以為我可以!」

「你花了兩個時辰證明你不行。」尉遲義扳過她水濕的小臉,面容嚴肅,斂起所有笑意,彰顯他接下來每一字皆無比認真︰「不要拿生命當賭注,逞強不代表勇敢和志氣,若死了,勇敢和志氣全是個屁。」

他說的沒錯,她如果再晚個片刻才喊他,也許這輩子就真的到此為止。

沈瓔珞蠕蠕唇,想替自己辯解幾句,又不夠理直氣壯,只能乖乖听訓,听完,小聲囁嚅︰「我不想麻煩大家……不想麻煩你。」

「你會認為放下手邊工作,去池里救一個人,是件麻煩嗎?」他反問她。

「……」人命關天,當然不是麻煩,換做是她,她願意放下所有工作,也要去救人。

「我一點都不覺得麻煩。如果你讓我到隔日才必須下湖打撈你的尸體,我才會真的覺得麻煩透頂!」不只麻煩,他應該會瘋掉!扁是想起她差點成為浮尸一具,他整把怒火都點燃了。

「……抱歉。」這次的歉意,她真的明白他在氣什麼。

「也不一定非要到生死交關才喊呀。要是廚房那群婆婆媽媽研發出哈新口味的糕點找不到人試吃,或是今天天空很藍,還是你听見了有趣的趣事、受了委屈、看見輩鐮(蟑螂)不敢打、搬重物搬不動、下雨忘記帶傘、要人幫忙抓雞,你都可以喊我。」尉遲義放開箝制在她粉頰上的手指,她的臉蛋已恢復七成血色,尤其是此時淺紅色澤變得更濃些,非常好看。听見他說的那些再單純不過的小事,她的長睫輕褊,彷佛無限迷惑。

他托穩臂膀間的她,繼續邁步,小心翼翼維持著步履平穩,不希望令她感到顛簸不適。

「可是……萬一你正在忙著?」不會覺得她很煩很唆嗎?

「放心,我會自己衡量情況,取舍孰輕孰重。」屁哩,就算有匪人上門搶當鋪,他還是會以她的叫喊為優先。為什麼她會被擺在這麼前頭,他自己也說不上來。「但我一定會來,不會讓你久等。」

就是知道她痛時也不會喊痛,他才更替她掛心。

就是知道她愛逞強、愛表現得不需任何人來幫助她,他才更放心不下。

沈瓔珞與他四目相交,方才還冷得直打哆嗦的身子,竟奇異地發熱起來。

眼前的男人亦是一身水濕,發梢兀自滴水,水痕蜿蜓在他五官鮮明的黝黑臉龐上,有些不羈、有些野性,如果她是落水狗,他就像是自在泅完山泉的猛虎,姿態慵懶,教她看得怔傻,好半晌才找回聲音︰「……我應該要先向你道謝的,謝謝你救我,否則我現在已經在池里,成為水妖的食物,被啃得尸骨無存……」她訥訥道謝,不敢再深深覦他,因為瞧著他的臉,心窩便傳來莫名騷亂,震得連她自己都听見清晰無比的心跳聲,她好怕也被他听到。

「池里沒有水妖。」他鄭重搖頭。眼見為憑,沒親眼看過,他不信怪力亂神。

「有!真的……有,我看見好大好大的黑影。」

「池里確實放養一些當年老爺子收受的流當品,過了這麼多年,可能長大了一些,但還不至于成妖吧?」嚴家當鋪什麼都收、什麼都當,上自老弱婦孺,下至鍋碗瓢盆,就連阿貓阿狗龜鱉魚蟲都可以估價,當時他年紀小,仍清楚記得,嚴老爺子收過數十尾珍稀魚種!龍魚,賣掉兩尾,其余的養在小池,隨著嚴家越建越寬,水池越拓越闊,錦鯉、貼、草魚、鰱、龜、鱉、龜、蝦,哈雜七雜八的魚類全往池里放,有某幾條變大變壯也不用太驚訝。

「那黑影比我還要大……牠的尾鰭大過我腦袋數倍!」

龍魚也是會長大的嘛。

龍魚是吃葷耶,看見一塊女敕肉掉進池里,沒沖過來覓食咬她,真是阿彌陀佛。

算了,她已經平安離開大池,還是別同她說太多,有時……無知也是一種幸福。

尉遲義選擇體貼封口,只輕吐安慰︰「那是肥壯一點的錦鯉罷了,你當時嚇壞了,才會看錯。」

「錦鯉……」

「對呀,池里不養錦鯉還能養哈呢?」至少,除了嚴家之外,尋常人家的魚池里,首選魚種就是色彩繽紛又討喜的大錦鯉。

若方才在池中輕啄她的東西是錦鯉,想起來就不那麼嚇人。

「……嗯,也對,我家以前也養好多錦鯉。」沈瓔珞臉上神色明顯松懈下來,緩緩掛上淡淡笑容,她笑得毫不妖媚,看在尉遲義眼底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她的眉眼鼻都生得極好,端端正正,不特別突出、不特別亮眼,搭配起秀氣瓜子臉卻非常適合,她笑起來會淺淺彎起眼尾,柳眉更加柔和,粉色軟唇漾起半圓弧度,眸光因為長睫半掩半露而蘊含水燦晶亮,她的笑顏像是摻了糖水,甜甜的,帶著稚氣。

她笑得讓他好想吻她。

眼見小竹屋就在前方不遠,沈瓔珞輕輕拍拍他的肩︰「你可以放我下來,我自己走回去……你渾身都濕透了,快些去換件衣裳,擦干頭發……」

尉遲義沒有遵照她的意思停步,反而加快腳步,奔抵小竹屋,頂開房門,將她送入屋內,穩穩當當放下,她以為自己雙腳已經恢復氣力,可腳掌一落地,還是覺得疼

「應該是抽筋。」他按著她的肩,要她坐下,她驀地打了個噴嚏,雖然及時以濕袖捂嘴,沒噴他一臉的嚏唾,她仍是覺得自己一點也不閨淑,于是,她面帶尷尬地不敢放下衣袖,只露出圓滾滾的兩顆大眼珠,眼瞳里寫滿羞赧,渾然未覺自己這模樣有多可愛。

「你先把濕衣裳換下來。」尉遲義的嗓音低沉許多,撇開頭,從木幾上隨手取餅一襲折迭完好的干淨棉裳,遞給她,同時,人也起身走出竹屋,關上木門,站在門外用力大口吸氣,他若不這樣做,就會直接撲上她的身子,擄掠她甜美誘人的紅唇。

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尉遲義努力壓抑自己。

好耳力讓他不得不听見那件裹在她身上的濕棉裳「啪」的一聲落地,白玉般的嬌軀只剩少少幾塊布遮掩……

不得不……想象現在屋內的旖旎美景。

不行不行不行……尉遲義猛甩頭,滿發水珠跟著四處胡晃。他要自己冷靜下來。

接著,輪到貼身兜衣,系繩涮地被解開,它緩緩滑下,質料輕軟的它,被置放在桌上。再來,便是干毛巾拭過她手臂、頸子和胸口的摩搓挪動。他听得一清二楚,一清二楚到必須掄緊雙拳,克制自己變身為獸。他咽著唾,喉結上下滾動。

「尉遲……公子,你要不要也先回房去換件衣裳?我擔心你會……著涼。」她的聲音,透過薄薄門板傳出來,他听見,此時那條該死又幸福的毛巾,拭著她的小腿肚,教他好生嫉妒。

著涼?

他渾身熱到快要發燙,哪還會涼?

「不用。」他的嗓,低到連他自己都快听不見。

門板輕聲被打開,胡亂套上干淨棉裳的沈瓔珞,頂著濕長發出來,攤開一條大巾子,踏起沒抽筋的左腳腳尖,將巾子罩在他肩上。

「快些擦干吧。」她叫不動尉遲義去月兌下濕背心,只能消極地交給他一條巾子,讓他勉為其難地拭去滿頭滿臉的水痕,她不希望他為了她而受風寒。

見他完全沒動靜,她干脆拈起巾角,為他擦拭短發及臉龐,認真而專注地拭去每一滴水珠,巾子滑過他臉頰,來到他挺直鼻梁,再至繃緊的下顎…………

棒著巾子,他仍能感覺到她指月復的柔軟力道,她仰高臉蛋,與他靠得想近,花兒一般的容顏,細致無瑕,沒有憑借胭脂水粉遮蓋,落水的狼狽還殘留在她身上,她不急著打理自己儀容,反倒抓著巾子便出來,她有多心急,從她的衣著就能看得出來!雖然她換上的棉裳清爽干淨,但她不知道從他低首的角度望去,輕易就看見她沒穿上肚兜,渾圓綿乳藏在衣裳下隱約可見,雪白柔軟,連腰帶都系得亂七八糟,赤果雙腳,長發未梳。

她急著從房里出來,要擦干他。

尉遲義心口一熱,弄不清是她衣著不完整的模樣刺激了男望,或是她擔憂他的緊張神情擊潰了他的理智,當她挪動巾子,蓋在他頭上,試圖擦干他的短發,巾子長度垂過他的雙肩,覆住他的臉,他太高,她躡腳躡得吃力,正想軟聲央求他彎低身子,他卻彷佛與她心有靈犀,壯碩健軀朝她的方向彎近,巾子連帶地,落在她微仰的白皙臉頰兩側,將她囚在其中,似乎要方便她擦拭他的頭發。

似乎。

尉遲義的目的並不是如此。

他彎身,是為了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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