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貔 第8章(2)

她扶他躺下,他的目光完全不從她臉上挪開。

「要不要喝水?」她問,他點頭。

雲遙迅速斟滿一杯,送到他嘴邊,北海咕嚕灌下,又討一杯,她再倒來,一樣是兩口喝干。

「你這些日子都在哪里?這……這里又是哪里?」北海此時才注意到身處的環境並非荒郊野外,而是……荒城?!

「對不起,我一直沒辦法下去找你,我很想跟你報平安,我知道你一定很心急,讓你為我擔憂,我好抱歉。你是怎麼走到西邊山壁?踫巧嗎?」雲遙逼他躺好,問完,自己又察覺忘了先回答他的疑問,于是補充道︰「這里不是荒城,但是依照荒城主邸建造,我們現在身處于金貔——他是神獸貔貅——的住處。」

「貔貅……你當真找到貔貅?」

「嗯,我找到貔貅了,也拜托他去過荒城一趟。」

「你做到了,那太好了,城民應該很高興……」他瞧見雲遙的笑容,亦隨之露出淺笑。她的欣喜總是輕易能感染予他。

「對呀,大家都好開心看見金貔降臨荒城。」提及金貔,她眼神全都亮了起來,眸里全是星光。

「我在山里撿到這個,所以記下它們四散的位置,猜想你是用彈弓擊發,我粗估彈弓射程,再逐一交集,尋出你所在的可能方向,一路找上來。」北海回答她為何自己能找到西邊山壁的理由。他從懷里掏出雲遙之前用彈弓胡亂四射的訊息枯枝,上頭寫滿她報平安的字跡,數量還不單單為一,而是數十份。

他沒有听從她的指示先回荒城,反倒激起更強烈尋她的意念,枯枝上寫著「平安,勿擾」,然而未能親眼看見她的人,他怎能輕信?

「原來如此,辛苦你了,還好你沒事,我總算安心了。北洋和美淨呢?他們有消息嗎?」雲遙欣慰地笑著。

「北洋已經回到山里,與我分頭尋你,美淨仍在小村舍里休養,她的腿,不是十天半個月內可以痊愈,但已經安然接回去,不會有後遺。」

「那北洋現在不是也還在山里……」

「你不用擔心,我與北洋約定好日期,無論是否找到你,他都會下山與美淨會合。」

「那就好。」至少在小村里,沒有猛獸威脅,糧食和住宿也無虞。

「你呢?你在山里這麼長時日,有沒有遇上危險?我真該死,竟讓你落單……」北海好生自責。

「我沒有遇到任何危險啦,你瞧,我看起來像不好嗎?」雲遙笑得露出可愛酒窩。

不像,她氣色極好,雙腮粉女敕嬌艷,唇紅目清。滋潤著她的,究竟是什麼?怎會讓一個女孩展現出如此美麗風情?

「比起我來,你的情況才叫不好哩。」雲遙看著他手腳上已包扎妥當的大小傷口皺眉,幸好她從荒城帶回好多藥丸藥膏,可以派上用場。「又是擦傷摔傷,又是高燒不退……那全身為了找我才連累你這樣,你先在這里安心休養,把傷治妥,我晚點再來看你。」

她必須趕快出去,金貔或許就快回來了。

「你……能不能留著別走?」北海大膽請求。

「不行,北海,我不能留下來,金貔會找我的,他不喜歡有人侵入他的領域,若他發現你,你恐怕就不能留在這里養傷。」雲遙透過小窗往外直瞧,快到晚膳時刻,金貔都會趕回來,陪她吃飯。「我把一些簡單的飯菜放在床邊小幾,你餓了就先用,明天我再端早膳來。北海,你千萬別離開這間房,好嗎?」

北海只能點頭,她語句里的「金貔」便是她找到的貔貅吧?

是他多心了嗎?她提及金貔時,小臉上不由自主綻放歡喜微笑,那副神情,他不曾見過。

雲遙離開之後,北海慢慢掀被下床,走到窗邊。雲遙靈巧嬌小的身影自下方小跑步而過,像只穿梭翠綠葉蔭間的雀兒,展著翅兒,飛向她喜悅之處——

她奔進一個男人懷里,一個不似凡人的男子……

金貔……是吧。

北海擰眉看著那男人雙手圈抱在她不盈一握的腰際,她則是為他梳齊金光閃閃的及腰長發,珍惜無比地撩勾在他耳後。

「有股……味道。」金貔彎,方便她以指梳弄他長發時,薄唇貼近她的肩膀,突地說道。

「味道?」

「一股……不屬于這里的臭味。」金貔鼻子何其靈敏,一絲一毫外來的異味皆逃不過,只是近來貔貅窩旁添加太多人間東西,干擾了他的嗅覺,讓他不確定聞到的是羊毛裘味道,或是其他什麼。

「沒有呀,你、你是剛剛在哪里嗅到怪味,覺得它還縈繞鼻間吧……」雲遙僵了一下,語氣有些慌。

「或許吧。」他也不想深究,縈繞鼻前的發香更加吸引他,管它啥臭味,全比不上她發梢淡淡甜息。他以挺直鼻梁輕蹭那一片柔亮青絲,喜歡它們在自己膚上搔弄的癢感,他啄著她的頸子,她咯咯發笑,他索性橫抱起她,往洞穴方向走——

北海仿佛月復間挨了幾記重拳,痛得悶哼,有太多疑問在腦海里涌生。

她為何與那只貔貅如此親密?猶如愛侶一般?

她怎能讓那只貔貅這樣吻她?

她方才明明說,貔貅去過了荒城,達成她當初離家尋找貔貅的本意,那麼,她為什麼還留在貔貅的地盤?

為什麼?

兒時偷藏小貓小狽不讓爹娘發覺的惶恐心情,好像又再度回來。

雲遙趁金貔熟睡時,為北海送飯換藥,害怕被金貔看見她窩藏男人,而且還是光听見名字就和她冷戰起來的「北海」,她知道定會掀起一場風暴,但她又怎能任由對她照顧有加的北海,生病受傷地昏倒荒野呢?

「你與那只神獸……怎麼回事?」北海在雲遙為她重纏傷巾完畢之後,開口問她,充滿試探。「看起來,你們關系很不錯。」

北海問得太直接,雲遙一時招架不住,呃了好半晌也不知從何說起。

北海雖像她的兄長,卻又與雲霓不同,她能與姐姐有話直說的感情,無法全盤套用在北海身上,特別是霓姐又告訴她,北海對她是有男女情愛……

她又不能騙他。

「我愛他,我一輩子要留在他身邊,陪伴他,直到我生命終了。」雲遙終是坦白,即便會傷害北海,她也必須吐實。

她知道愛一個人有多辛苦,北海愛她,一如她愛金貔,然而她沒能愛上北海,正如同金貔也沒能真正愛上她。她與北海算是同病相憐,但她又比北海幸運些,金貔雖不懂愛,卻願意展臂接納她愛他,而她無法給北海相似的回應,只能……對他抱歉了。

「你——」北海雖心里隱約有過猜測,真正听她由嘴里說出來,仍是帶來巨大打擊。他沉默良久,喉頭干干的,好不容易才又擠出聲音︰「你與他才相識多久,就做這麼魯莽的決定?!雲叔雲嬸同意嗎?!」

「是我爹我娘目送我們離開荒城,應該是……同意吧。」而且她娘還叮囑她不少東西,要她乖乖听金貔的話……听起來像在托付女兒給金貔。

「你是人他是獸,你們要如何過一輩子?!」

「我沒有煩惱過這些,我只知道現在這樣很好,在他身邊,看著他,陪伴他,我覺得很滿足,倘若我比他老得早,老得快,只要他不嫌棄,仍要我,我就乖乖留下,要是我老了變好丑好丑,他仍俊美漂亮,我配不上他,而他不要我了,那麼,我再走……我不求他的一輩子,我給他我的一輩子,即使沒能陪他到壽終,我的心里依舊有他。」雲遙笑著在說。人與神獸間的差別,她知道,但若因這樣的差別放棄愛他,那多可惜呀……她還能愛他三十年、四十年,甚至五、六十年,她為何不去愛呢?

北海無法置信她對金貔用情已經如此之深,才幾十天光景,他在她身邊十幾年都沒能得到的愛情,金貔竟——

「金貔待我很好,你不用擔心我被他欺負。你瞧,他為我做了好多事,這麼大又甜的梨,是他種的。」雲遙捧起小籃里的水梨,甜絲絲且珍惜無比,芙顏亮麗粉女敕。「他明明就不吃,它們對他而言只是廢物,但他仍是種了,還有滿滿的蔬菜水果,以及這座主邸,他怕我想家吶……」

「……」北海刺痛地閉眸,不看她,不看她從另一個男人身上得到幸福。

「等你傷愈,就下山找北洋、美淨一塊回荒城吧,順便幫我帶封信回去,向我爹娘和姐姐問好。」雲遙討厭自己必須讓北海如此痛苦,但追逐著不屬于他的人,他會更疼。「……我希望你,也能找到你的幸福。」

雲遙沒能久待,來匆匆去匆匆,又回去陪伴那個得到她一輩子承諾的男人。

北海好痛好痛,痛得寧可失去呼吸,也不要嘗到心碎的滋味。

他恨自己的詞拙,也恨起雲遙的遲鈍,更恨金貔的奪愛。

恨老天爺沒有將他歷年以來的祈求听進耳里,那期盼能娶雲遙為妻的小小祈求……

他的一輩子,也願意給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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