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參加暑期輔導的,快點把錢交給我喔!」
下課十分鐘,總務股長忙著到處收錢,想從別人的口袋掏出錢是門大學問,光是收這筆課業輔導費,前前後後就拖拉了五天,同學們不是忘了帶就是帶不夠,理由百百種。
林憶珊從書包拿出一個信封,母親昨天終于領到期盼已久的薪水,才能支付這筆同學口中所言「才」三千多元的輔導費。
這所北市的公立學校是知名的明星高中,家長們不惜遠近都想把子弟送進來,同學之間不乏權貴名流第二代,林憶珊卻是個少數中的少數,她家境清寒、學業優異,靠著全額獎學金過完高一和高二生活,但不時會有些意外支出。
當她準備走向總務股長,這時風紀股長拍拍她的肩膀,說︰「憶珊,老師叫你去辦公室找他。」
「好,謝謝。」憶珊是班長,被老師找去辦公室並不奇怪。
走出教室,熱浪迎面而來,這是六月,大地滾燙如沙漠,別說在馬路上煎蛋了,可能要鐵板燒也行。但她喜歡夏天勝過冬天,因為天氣熱不用穿太多衣服,胃口不好就不用吃太多東西,這對窮人是很重要的,若是冬天就得穿很厚,還會想吃很飽,通通得花錢。
身為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學校也沒嚴格發禁,她的發型卻多年如一日,都是由母親剪的短發,遠看像個小男孩。因為短發不需太多洗發精,洗完後擦一擦就干了,也不用浪費電拿吹風機吹。
因此結論是︰窮人應該自己剪發,應該選擇短發,應該喜歡夏天,還有應該申請到獎學金。
她即將升上高三,學測和推甄即將到來,但她並不擔心,她一向品學兼優,也相信自己會考上好學校,只是要考慮哪所學校會提供她優渥獎學金。
走進教師辦公室,林憶珊走向導師的桌邊,輕輕喊了聲︰「老師好。」
「憶珊,你冷靜點听我說……」高硯清臉色沉重,遲疑著該如何開口。「剛才有人打電話過來通知,你媽發生車禍被送到醫院……」
什麼?她忽然間沒了心跳,雙腿一軟,幾乎就要昏厥,母親才四十歲,怎能就此離她而去?父親在她七歲那年就外遇離家,母親辛苦撫養她到如今,她選擇跟著母親姓,以後要賺很多錢讓母親過好日子,老天不能就這麼剝奪她的權利!
「不過,」高硯清緩緩展開微笑說︰「急救後沒有生命危險,你不用擔心。」
拜托!老師你也一次說完好不好?她的心跳這才又慢慢恢復,感謝老天把母親還給她,讓她再次擁有孝順母親的機會。
斑硯清拿起紙筆,明快做出決定。「我給你寫張假單,你今天別上課了,回去收拾書包,快到醫院去看你媽。」
「謝謝老師。」她鞠個躬,同時也做了個決定。「還有,我沒辦法參加暑期輔導了。」
「為什麼?」他對這個學生期許很高,當初是全校第一名入學,至今也保持第一名紀錄,大家都看好她能上第一志願呢。
斑硯清所不知道的是,其實林憶珊對念書沒多大興趣,年輕的她做什麼都是為了實際利益,早點寫完功課就可以做家事,考到好成績就能拿獎學金,當班長則有助于申請學校,一切都有充分的理由。
窮人要翻身,只有靠自己打拚,而知識就是力量和財富,她一直是這麼相信的。
「我媽車禍受傷,我想我得照顧她,但是我保證,我會好好念書的。」她沒有說出口的是,她想省下上輔導課的錢,雖然只有幾千塊,卻可能是她們家的救命錢。
斑硯清看她面有難色,也知道無法勉強,他曾做過家庭訪問,很清楚她的家境,一個幫佣的母親,一處頂樓加蓋的老房子,一台老是要修理的二手機車,卻出了一個這麼優秀的孩子。
她不像青春期的學生總愛過度打扮自己,從頭到腳只有「素淨」兩字可形容,其實她長得很清秀,像朵小茉莉花,雖不像玫瑰或百合引人注目,淡淡的卻是耐人尋味。
「唉,好吧。有什麼困難要跟老師說,也許可以申請急難補助。」高硯清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了。
「謝謝老師。」她再次鞠躬,靜靜走出辦公室。
一切都會很好的,她告訴自己,下雨天可以儲存雨水來種菜,出太陽可以曬棉被和蘿卜干,事情只要善用都有意義,暑期輔導不參加……或許可以去打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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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上公車,下午兩點沒什麼乘客,林憶珊找到最後面的位子坐下,隨即拿起書本,每次搭公車都是她溫書的好時機,但今天她不太能用功,她心里面有太多事情。
一站晃過一站,她的思緒也隨之晃蕩,紅燈亮了,公車司機踩下煞車,她的目光無意識越過窗外,停留在一家五星級飯店前,那是她不曾去過的地方,甚至連想都沒想過。
飯店前剛好有台賓士轎車停下,走出像一家人的四個人,衣著典雅、氣質高尚,受到服務人員的殷切招待,看來就像國王、皇後、王子和公主,童話中的人物,一點都不真實。
那對中年男女應該是夫婦,兩人沒說什麼直接走進飯店。跟在他們背後的男孩和女孩,則不知因為什麼而暫時留步,談了幾句話才隨之走入。
那年輕女孩穿著桃紅色禮服,容貌和服裝相得益彰,美麗而出色,林憶珊覺得她有點眼熟,似乎在學校看過,為什麼今天不用上學呢?可能有錢人都有特權,可能今晚有場名流宴會,身為公主當然可以蹺課,不像她是因為母親車禍才能請假。
那年輕男孩看來是陌生的,一身剪裁得宜的銀灰色西裝,有股從容沉穩的氣質,讓她多瞧了幾眼。其實她很少注意男孩子,總覺得他們像一群野馬,蹦蹦跳跳、嘻嘻哈哈的不知在鬧什麼,她沒有喜歡過誰,雖然有些人喜歡她,但她也不記得他們的名字。
愛情,賺不了錢,還得花錢約會打扮,她想她一輩子都不會戀愛。
綠燈亮了,公車開動了,她目送那家人的背影,一半羨慕他們的財富、一半羨慕他們的圓滿,如果她能跟雙親一起上館子,對她來說就是最大奢望。
然而,風流的父親早就第四次結婚,不知又制造了幾個單親的孩子,這幾年來她也斷了跟父親的連絡,總覺得他很陌生,即使有血緣之親,卻比公車司機還要陌生。父親離去的陰影仍在,因此讓她更覺愛情不可靠,兩個人花費那麼多心力去戀愛結婚,卻在一夕之間瓦解,收益太低,劃不來。
來到市立醫院,她收起于事無補的感慨,問了護士病床門號,搭上電梯來到五號病房,里面躺著三個病人,這是健保給付的最低價病房,只用輕薄布幕隔開,各自演出各人的故事。
母親躺在中間那一床,睡著了,雙手和左腳都裹著繃帶,她不想吵醒母親,就在一旁坐下,眼底酸酸的,但是流不出眼淚。哭泣是無意義的,消耗體內水分和卡路里,還要拿衛生紙擦淚,多浪費。
林紫菱睡得很沈,直到傍晚才醒來。當她睜開眼,看到女兒已經坐在床邊,用櫃子當桌子,正在寫作業。呵呵,不愧是她引以為傲的女兒,沉著又認真,以後一定能坐在辦公室里吹冷氣,不用像她這樣給人幫佣打掃,一輩子都得彎著腰做事,既抬不起腰也抬不起頭。
女兒的存在對她來說就是一切,她無望的人生因此有了希望。她嫁錯了人,沒有一技之長,身體健康每況愈下,這些都沒關系,只要女兒能幸福就夠了。
林憶珊發覺母親的動靜,放下筆問︰「媽,你怎麼樣?傷口痛不痛?」
「小事而已,你是什麼時候來的?」林紫菱說得輕松,其實車禍後她就昏過去了,醒來後才發現自己身上多處皮肉傷,左腳踝扭傷幾乎走不動,看來有一段時間要靠拐杖了。
林憶珊了解母親的個性,十分的痛也只會說出一分,她們母女倆對彼此都是報喜不報憂,只因為太體貼對方,而不願讓對方擔心。
「我下午就來了,醫院通知老師,老師叫我請假。」
「我根本沒事,你上課重要。」林紫菱皺起眉頭,女兒少上半天課,萬一考試少了幾分怎麼辦?
「我在醫院念書也是一樣的,媽,你腳受傷了不能亂動,可能要休息好幾個月,下個禮拜我開始放暑假,干脆我去幫你工作好了。」
才半天的時間,林憶珊已做好全盤考量,母親這份工作是家中唯一經濟來源,請長假不可能有收入,萬一還丟了飯碗,那更是雪上加霜。以母親的年紀和資歷,想找到新職有如大海撈針,到時生活反而要陷入一團糟。
「不行!你沒經驗,年紀又這麼小。」林紫菱嚇了一跳,放在心中沒說出口的是,她女兒應該要坐辦公室吹冷氣的,怎麼可以跟她一樣去幫佣?
「我在家不是什麼都會做?去別人家能有多大差別?我可以的。」林憶珊相信自己的意志力,她若想做就能做到,從小她就學著做家事,以前也打過一些零工,她不是只會念書的小孩。
「媽還沒退休,不用你去打工!」林紫菱想到一件事,昨天才拿給女兒三千多塊。「對了,你還要參加暑期輔導,都要升高三了,功課很重要!」
「你一定要在家休息,不然你想拿拐杖去工作嗎?到時弄得腳傷更嚴重,說不定工作也弄丟了,我們怎麼生活?這件事你一定要听我的!」
母女倆爭論起來針鋒相對,誰也不讓誰,這是她們的情感表達方式,很剛硬卻都是出自于愛。
林紫菱被女兒嗆得無話可說,心底也明白女兒的考量是對的,可是女兒才十七歲,以前雖然打過不少工,但要真正去做一份正職,總讓她這個做母親的于心不忍。
「我得問問魏管家,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
母親既然已經妥協,林憶珊也放緩語氣。「試試看吧!不這麼做真的沒辦法,媽你千萬別逞強,要是腿傷惡化,一直好不起來,那才更劃不來。」
「我知道。都怪那個貨車司機,撞到我還跑掉,可惡!」林紫菱只嘆自己眼力不好,沒記住對方車號,現在連一點賠償都得不到。
「沒關系,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更何況我們還有什麼熬不過的?」父親離家那一天至今,經歷多少挫折低潮,她們不都走過來了嗎?
听到女兒安慰自己的話,林紫菱更覺心疼,一個年輕小女孩為何如此成熟?有時她真希望女兒天真爛漫些,甚至愛作白日夢也沒關系,是她剝奪了女兒這份作夢的權利。
只盼老天保佑,賜給這堅強的女孩一點好運,讓她至少得到一些年少的單純快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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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兩點,考完最後一科,鈴聲響了,大家不管會寫不會寫,通通得交卷。
林憶珊開始收拾書包,她確定自己的分數很理想。母親回家休養的這一個禮拜,包辦了所有家事,每天都煮一大堆好吃的,讓她心無旁騖的用功,總算也不負母親的期盼,才有今天的成績。
「憶珊,你真的不來參加暑期輔導?」副班長跑到她身邊,不太開心地問。因為班長不在的話,所有責任都會落到他身上,而且……感覺就是有那麼點沒勁。
「嗯,我有事。」林憶珊淡淡回應,同學們只知道她常拿獎學金,卻不知她家境狀況。
「什麼事?出國度假嗎?」副班長只想到這個可能性。
出國度假?拜托,這種事怎麼輪得到她?林憶珊苦笑一下。「不是,我先走了,掰!」
「掰……」副班長看著林憶珊的背影,心想她真是個奇妙人物,雖然功課超優、待人客氣,但跟大家相處總隔著一段距離。其實他對班長頗有好感,她不像一些愛賣弄風情的女同學,反而流露一種特別的知性美,尤其是她那似有若無的微笑,帶點憂愁帶點神秘,讓他不禁看得出神。
林憶珊搭上公車,不是往回家的方向,而是工作的方向。經過母親的懇求,魏管家勉強同意,讓林憶珊試做一星期,如果做不來就要另找新人。
她告訴自己不用怕,只要肯做,不管年紀多輕、資歷多淺,一樣可以做到的。
下了公車又走了二十分鐘,林憶珊終于來到此後兩個月要工作的地方--趙家別墅。這里是天母一處靠近山區的高級住宅,附近一整排歐式的獨棟建築,趙家並不特別突出,只用茂密的林園遮住外觀,進入大門才發覺他們的奢華氣派。
「你來了。」魏宏杰親自替她開門,臉色嚴肅,他是個不苟言笑的男人,唯有看到屬下辛勤賣力的工作,才會稍微流露喜悅之情。
「您好,請多指教。」林憶珊事先已有心理準備,同樣都是地球人,有錢人和窮人是活在兩個世界,盡避如此,當她一進屋,仍被眼前的景象嚇著了。寸土寸金的台北市區,居然有人可以擁有花園、泳池、網球場,這真沒天理,她們住在頂樓加蓋的房子,二十坪大小才只夠做這兒的一格停車場。
魏管家替她簡單介紹了環境。其實趙家在市區還有棟房子,周一到周四住在市區,周五晚上就來到別墅度假、宴請賓客,部分佣人也會跟著過來別墅工作,在人手調派上都由魏管家掌控。別墅一樓有客廳、餐廳、書房、娛樂室和廚房,二、三樓則有二十個房間,提供趙家人和來賓們居住。除了管家,有廚師三名,司機兩名,佣人六名,負責伺候這戶富貴人家。
二十個房間!林憶珊內心再次受到震撼,這是飯店還是城堡?要當有錢人也真不容易,要請這麼多人來維持清潔和運作,看來窮人也有窮人快樂的地方,至少一切都方便得多,家里不會像迷宮一樣復雜。
「你得快點進入狀況,夏天一到,少爺和小姐就會搬來住,先生和太太周末也會過來,他們常邀請貴賓,到時大家都忙成一團亂。」每年一到這個時候,魏宏杰就得頂著莫大壓力,誰知這時林紫菱會受傷請假,他不得不讓這小丫頭派上用場。
「是。」她用紙筆記下方位細節,腦中大致有了概念。
魏宏杰看到她畫的地圖,還挺詳細的,揚起眉毛問︰「你會做什麼?」
「煮飯、洗衣、鋪床、打掃、油漆、種花草,我都會做。」她早學會照顧自己,也懂得如何持家,這番話並非言過其實,貧窮會讓人提早長大。
不過嚴格說來,「種花草」其實該說是種菜,她跟母親住在頂樓加蓋的公寓,外面空地當然得善加利用,于是從簡單的小麥草、豆芽菜、九層塔,發展到絲瓜、番茄、萵苣,都可自給自足。
「是嗎?」魏宏杰冷冷看了她一眼,顯然不怎麼相信,現在的年輕女孩連燒開水都不會,包括他自己的女兒,蔥蒜不分,吃米不知米價。「你今天先實習看看,到廚房去幫忙,廚師們叫你做什麼就做什麼。」
眼前這女孩瘦瘦小小的,巴掌臉上一雙大眼,眉宇間有種書卷氣,他曾听林紫菱說她女兒是模範生,但就算會念書也不像會做事,他還是很不看好。
「是。」林憶珊點頭回答,既然口說無憑,那就以實力證明吧。
廚房里,三位廚師分別是大廚、二廚、三廚,照這輩分算來,她應該是最沒用的丫頭。果然她被分配到削皮和洗碗的工作,這也好,安安靜靜的,她還可一面做事一面在腦中溫書。
時針從三點轉到六點,大廚看她不斷洗碗、洗菜,沒有半句話,忍不住叮嚀她︰「小丫頭,我們這兒都是輪流吃飯的,你先來吃吧。」
「沒關系,我還不餓。」她輩分最小,理當最後才吃。
「你彎腰洗碗那麼久,腰會斷掉的,過來吃飯!」大廚很堅持,這女孩身形太單薄了,應該多吃點他做的菜,長胖點才好看。
「好,謝謝。」她不好拒絕人家的好意。
一頓飯不過十來分鐘,大廚、二廚和三廚圍著這個可以當他們女兒的丫頭,你一言我一語,問清楚了她的身家背景,連她小學念哪間學校都得知了。沒辦法,工作之余不找點話題太無聊了,別說只有女人愛八卦,男人也是很愛扯屁的。
「原來你是阿菱的女兒,替她來工作,不錯、不錯。」大廚拍拍大肚腩,他最喜歡孝順的小孩。
「還念那麼好的學校,不簡單。」二廚只有國中畢業,好佩服這丫頭能考上明星高中。
「看你洗碗那麼認真,以後一定有出息。」三廚最討厭洗碗,看她毫無怨言,特別欣賞。
「以後請你們多多指教。」林憶珊微微笑了笑,說完後她又回到工作崗位,只要能讓大家認同她,母親就能保住這份工作,因此她必須全力以赴。
晚上九點是下班時間,林憶珊走路二十分鐘,搭公車四十分鐘回家,一打開家門,只見母親準備了宵夜,滿面擔憂問︰「怎麼樣?是不是很累?明天還是換我去吧。」
「誰說我累了?」林憶珊放下書包,搖頭笑了笑,這不算什麼,有工作是好的,再累也比失業好。
林紫菱抓起女兒的雙手一看,都皺巴巴的,不知洗了多少東西,讓她這個做母親的心疼死了。「你少逞強,明天開始要戴手套,年輕女孩的手不能這樣子。」
「你才愛逞強!還接了這些家庭代工回來做,不肯好好休息。」林憶珊看到客廳兩袋原料,心知肚明,因為她們一起做過好多袋,所得微薄,卻是大海中一根救命的浮木。
「看你還有力氣就好,先去洗個澡,再來吃宵夜。」林紫菱才不管女兒怎麼說,做完這筆代工至少能給女兒買兩件衣服,哪有年輕女孩像她這麼儉樸的?
「好吧。」林憶珊走進浴室,洗去一身疲憊,明天開始還有更多挑戰,活著真是不輕松。
然而,如果她能選擇命運,她還是會選頂樓加蓋這個家,吃母親親手做的料理,在門外空地種菜,閑來就做家庭代工,這對她來說才是真實的,若叫她住在趙家那種大別墅,她恐怕會天天迷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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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林憶珊早上八點就向魏管家報到,他發給她一套新制服、一把儲物櫃鑰匙,並說明趙家員工的權利和義務。
「試用期是一周,你要好好表現。」魏宏杰听廚師們說了她的認真態度,但他不會輕易稱贊人,更何況日久才能見人心,誰知道她能撐多久。
「是。」林憶珊知道一切得之不易,社會是很現實的,要想讓人家付錢,就得使出渾身解數。
一整個早上她都在洗菜、洗碗、洗地,似乎怎麼洗都洗不完,三位廚師也顯得相當忙碌,除了蒸煮炒炸還得跑進跑出,一下有人送來蔬果魚肉等食材,一下是魏管家傳來最新指示,讓他們三人忙得團團轉,額頭也不斷冒汗。
「珊珊,不是我們要虐待你,因為今天中午少爺和小姐要來,工作突然變很多,晚上先生和太太還請了十多位客人,我們都快起乩了!」三廚終于有空喘口氣時,才對林憶珊解釋道。
「沒關系,工作本來就是這樣,你們辛苦了。」林憶珊不以為意,哪有工作是輕松愜意的呢?即使學生念書考試也很辛苦,這世界向來都不會讓人好過。
二廚做好大家的午膳,放到員工休息室的圓桌上。「今天輪流吃飯的時間很緊湊,珊珊你有時間就自己吃幾口,別客氣!」
「嗯,謝謝。」夏天天熱,她沒什麼胃口,反正不會餓過頭就好。
大廚端出兩杯冒汗的果汁,杯緣放著他精心雕琢的水果花。「少爺要西瓜汁,小姐要隻果汁,珊珊你幫我送去,在游泳池那頭。」
「好。」她曾在親戚的面攤幫忙,一次端六、七碗面都沒問題,更何況這區區的兩杯果汁?
走出廚房,外頭空氣清涼多了,廚房里雖然也有空調設備,但烤箱、蒸籠和大鍋爐一起運作,待久了人都快蒸發了。
她已大致模清別墅方位,直接走向游泳池,瞧那一池湛藍水波,讓人真想跳進去暢游一番。然而她唯一游泳的機會就是在學校的泳池,因為免費。
林憶珊看到一位穿藍色洋裝的女孩,架了畫板坐在樹蔭下,拿著畫筆似乎是在寫生,這位應該就是趙小姐了,那種旁若無人的氣質是裝不出來的。
「小姐,您的隻果汁。」
「嗯。」藍色洋裝的女孩點了點頭,繼續畫她的素描,林憶珊瞄了一眼,應該是在畫風景,遠山含笑,綠草如茵,自然是作畫的好對象。
轉過身,林憶珊放下另一個杯子。「少爺,您的西瓜汁。」
男孩原本背對著她在做日光浴,她看不清他的長相,這時他卻突然轉過身,皺眉怒斥︰「不要叫我少爺,我說過多少次了!」
他發梢滴著水,顯然剛從泳池上來沒多久,他有一張極具個性的臉龐,五官分明,眉頭緊鎖,身材和骨架都很高大,卻顯得有點太削瘦。
「咦?」林憶珊一臉錯愕,她真的不知道不能叫少爺,沒人告訴她啊。
男孩怒目灼灼,單眼皮顯得銳利。「又不是古人,叫什麼少爺?叫我趙先生就好了。」
「是,趙先生。」她的眼神不知該放哪兒好,眼前這位少爺只穿著泳褲,肩上隨意披著毛巾,她不是沒在泳池旁看過男生,但她通常不會跟他們說話,更不需要端果汁過來。
藍色洋裝的女孩放下畫筆,嬌笑說︰「哥,你別搞錯了,爸爸才叫趙先生,媽媽是趙太太,我是趙小姐,你沒名分,只好叫少爺嘍!」
原來他們是兄妹,林憶珊這才了解,而且覺得很眼熟,是在哪兒看過呢?啊對了,那次她在公車上,看到他們一家人走進飯店,天底下居然有這麼巧的事,居然現在她就在服侍他們!當時她只覺得雙方距離遙遠,而今算是面對面接觸,只是身分上仍有天壤之別。
男孩對妹妹瞪了一眼,他就是討厭「少爺」這兩字,听了就煩,都什麼時代了!
女孩仍哈哈笑著,同時也注意到這個新來的女佣,越看越覺熟悉,站起身端詳對方。「咦,你不是跟我同校的那個……我忘了你叫什麼名字,但我記得你常上台領獎,還當過模範生對不對?」
「對……」林憶珊回答得很小聲,忽然間,模範生成了一種沉重負擔,若她是無名小卒該多好。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林憶珊。」
「沒錯,就是這個名字。」趙永潔心情興奮極了,甚至握住對方的肩膀。「你可能不認識我,我叫趙永潔,是讀美術班的,不過我認識你,應該說全校都認識你才對!」
「嗯……」林憶珊覺得肩膀上的手很沉重,她不習慣跟人如此親熱,更別提對方是她要伺候的小姐。
「原來是同校的。」男孩終于正視了林憶珊,剛才隨意一看,只覺她是個頭發短得像小男生的女孩,現在仔細一看,好嬌小的女孩,大概只有一百五十公分,跟他相差三十五公分。
「對啊,好巧!她叫林憶珊,是我們學校的女狀元,超優秀的。」趙永潔仿佛在街上遇到好友一樣,立刻為兩人介紹。「他是我哥,叫趙永倫,也是我們學校畢業的喔!他也是個天才,跳級兩次,才大我們三歲,卻已經大學畢業了,看了真是礙眼。」
趙永潔嘰哩呱啦了一長串,自己停下來,又自己接上話。「對了,你怎麼會來我們家工作?難道你休學了?你成績那麼好,太可惜了!」
林憶珊簡單解釋︰「我媽腳受傷了,我是代替她來做事的,暑假過完就回學校了。」
「原來如此~~你真的好優秀喔!」趙永潔大為佩服,她最欣賞有才華的人,念書是才華、做事也是才華,在她看來林憶珊就是十全十美。
听到這兒,趙永倫又多看了林憶珊幾眼,一個模範生因為母親車禍來做女佣,多麼苦情的故事,但在她那雙大眼中看不到哀愁,只是有些局促不安,想來也是難免的。妹妹太天真,居然還那麼熱情招呼,渾然不覺已刺傷對方自尊。怪了,他替一個新來的女佣想那麼多做什麼?
「抱歉,我還有工作要做。」林憶珊低下頭,這些事情都與她無關,她來此地是要替母親保住堡作,而不是跟大小姐和大少爺做朋友。
「好啊,下次再聊嘍!」趙永潔沒看出對方的尷尬神情,在她眼中,世上一切都是有趣好玩的,畢竟她的煩惱太少,挫折更是幾乎沒有。
趙永倫沒說什麼,再次跳入泳池,濺起的水花潑到林憶珊小腿上,不知為何,讓她感覺灼熱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