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前的十分鐘，董志航一邊抽煙一邊寫字，像個好孩子那樣，一次次寫下同樣的句子︰「我會很快娶老婆、我會很快娶老婆、我會很快娶老婆……」

多寫幾次應該就會成真吧，他對自己這麼說，反正心誠則靈嘛，于是他繼續寫下︰「對了，我們還要生小孩，兩、三個都可以，男孩女孩都很好……」但還是要娶到老婆先。

寫著寫著，他不禁想到今晚的餐會，其實他沒喝醉，只是借酒裝瘋，逗一下那個撿尸體老師，看她氣壞的表情實在有趣，他不由得勾起嘴角，她居然只能罵他討人厭，他還以為她會有多嗆，拜托，好弱……可是弱得好可愛，哈哈！

「鈴鈴！」手機鈴聲忽然晌起，干，是哪個不想活的家伙，竟敢選在半夜十二點打給他？除非是媽祖，否則他都不想接。

當他看到來電顯示，原來是他最鐘愛也最欠扁的佷子，董柏森。

「老大，你下周五有空嗎？」董柏森的聲音一點都不愧疚，好像半夜吵他叔叔是最正常的一件事。

「做啥？」與其說他們是叔佷，不如說像是大哥和小弟。

「呃，那個……」董柏森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我想找你去見我馬子。」

「馬子？你才幾歲而已？這樣合法嗎？」叫他這個三十二歲的單身阿叔情何以堪？現在的年輕人完全不懂敬老尊賢，有沒有想過老人家的心靈多脆弱？

「我已經滿二十歲了，我可以抽煙、開車、投票，當然也可以交女朋友，但我爸媽還不知道這件事，你一定要替我保密。」

「干！」董志航用力摁熄香煙。「干麼找我去見你馬子？是故意刺激我還是怎樣？」

「下周五是聖誕節，他們學校要辦園游會。」

「聖誕節關我屁事？」那是洋人過的節日，他跟耶穌又不熟，沒必要湊熱鬧。

「我也覺得聖誕節很無聊，但是她對我非常重要，我想讓你們認識一下，以後如果有什麼狀況，可能要拜托你幫忙，你也知道我爸媽有多神經質。」

董志航當然明白他大哥、大嫂的心情，因為他佷子就跟他年輕時一樣，不愛念書只會鬧事，四年前還進過少年輔育院（他自己可沒被關過，因為他有媽祖保佑），幸好這小子還算有救，這一年來已經改變許多，白天在他大哥的汽修廠幫忙，晚上就去夜校上課，怎麼說也得拿個高中文憑。

現在這小子忽然交了女朋友，他大哥、大嫂就算不反對，也一定會緊迫盯人，就怕耽誤了人家女孩子，誰曉得會不會發生小孩生小孩的鬧劇？

「你是認真的？」董志航只有這問題。

董柏森沉默了片刻，口氣有點羞澀，卻很肯定。「我從來沒這麼認真過，她讓我想做個好人，一個值得她愛的好男人。」

愛？看來事情大條了，董志航不知該羨慕還是嫉妒。「我這種老頭子不想看你們小情侶打情罵俏。」

「他們學校有很多女老師，你來挑看看，說不定有你喜歡的。」

這一招實在狠毒，董志航對女老師向來充滿遐想，他初戀的對象是他小學的女老師，當時他長得還沒有現在這麼凶惡，但對方依然不願回應他的感情，因為他們至少差了二十歲。

老師啊老師，請處罰我這個壞學生吧，嘿嘿……忽然間他想到，如果是像撿尸體老師那樣，他可能需要考慮一下，雖然她有一副名模的，卻把自己打扮得像個老處女，叫他怎麼帶她出去見人？別說他大男人，他只是愛面子……好吧，他承認他是個愛面子的大男人，不爽就告他好了。

但就算簡老師打扮得超性感，他們兩人還是沒可能，她信的是瑪利亞，不是媽祖，有啥好多想？

「怎樣，心動了？」董柏森賊笑道。

董志航才不會讓這小子得逞。「我只是盡我做阿叔的責任，你就不要給我惹什麼麻煩，口頭說說容易，要認真對待人家。」

「那當然，我打算要娶她做老婆，怎麼可以不認真？」

這、這不是真的吧？他佷子已經有老婆人選了，這世上還有倫理道德嗎？「媽的，你要是敢比我先結婚，我絕對不會包紅包，還有你休想在廟口請客！」

董柏森爆出大笑。「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自己要爭氣啊！」

接下來，叔佷倆陷入毫無意義的叫囂，總之就是兩個愛面子的大男人，整整差了一輪的年紀，仍然只會幼稚的互相嗆聲。

幣上電話後，董志航的注意力回到愛神筆記本，想都不想就動筆寫下︰「我會很快娶個女老師、我會很快娶個女老師、我會很快娶個女老師……」而且會比那臭小子還要快！

十二月二十五日上午十點，董志航站在某間學校的門口，不敢相信的瞪著那幾個大字——

「私立天主教聖安女子高級中學？」

「對啊，我馬子就在這邊念書，她穿制服的樣子超可愛。」董柏森挺起胸膛，得意洋洋道。

董志航只想帶他佷子去收驚，這小子八成被鬼附身了！「你沒事交個信天主教的馬子做啥？你忘了我們全家人拜的都是媽祖和觀音？」

董柏森一臉酷樣，聳聳肩說︰「那又怎樣？沒錯，我馬子他們家都是天主教徒，但重點是我愛她，她也愛我，而且她沒有那麼嚴肅，她已經讓我這樣又那樣了。」

「干！」老頭子再次飽受刺激，居然有一個信天主教的女孩願意為他佷子破戒，人生可以再不公平一點！「你們已經上床了？有沒有戴套子？」

「還沒啦，只到三壘而已，她說要先給她戒指才行。」

「那不就等于要結婚？」

董柏森沒直接回答，率先走進校門，園游會活動早已開始。

董志航差點忘了今天的目的，他們是來看他佷子的女友，還要尋找他的未來老婆（職業限定︰女老師），為此他還特別把應酬都推掉，當然要滿載而歸……不，他不貪心，真愛只要一個就夠了。

啊，真愛～～想到這兩個字就讓他頭皮發麻……不，是心花怒放！

放眼望去，人潮還頗為洶涌，原來真有這麼多人在過聖誕節，比起媽祖出巡毫不遜色。

正當董志航左右張望，想找個幸運的女人來愛，他身旁的臭小子忽然說︰「老大，我需要你的幫忙，等我馬子畢業以後，我們決定先公證結婚，到時你可要贊助一下，我的存款買不了太大的戒指。」

「去你的！你真的要比我先娶老婆？」董志航霎時受到莫大打擊，在他佷子後腦勺用力一拍。「你爸媽和她家人會同意嗎？你想得可真美！」

「很痛耶！」董柏森做個鬼臉說︰「我們都知道雙方家長不會同意，因為她會去念很好的大學，我連高中夜校都還沒畢業，更別提我現在打工的月薪才兩萬塊，所以才要拜托你啊！」

「你們還年輕，何必急著結婚？」才十幾二十歲的年紀，天曉得他們明年還會不會在一起？

董柏森嘆了口氣，思考片刻才說︰「她就住我家附近，我們認識十幾年了，不管我做了多少蠢事，她從來沒放棄過我，雖然我們才正式交往半年，就是想要永遠在一起，而且是用最認真、最慎重的方式。這跟年紀、學歷、交往時間都沒關系，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等你自己踫到就會懂了。」

董志航確實難以理解，雖然他很想娶妻生子，但從來沒有人能讓他立刻有這念頭。

「我建議你們還是多考慮，如果真的決定了，我會盡量幫忙的。」

「謝了。」董柏森給他阿叔一個感激的微笑。

叔佷倆逛了好一會兒，邊吃邊喝邊選美，畢竟這是女校，他們就像走進國王的後宮，自high一下也爽。

董志航想到一個關鍵問題。「對了，天主教徒真的都不能有婚前性行為？所以這間學校的單身女老師都還是處女？」

他這輩子沒踫過處女，對處女也沒有特別興趣，但他無法接受婚前不能嘿咻，總是要先試試看才能確定，要是婚後發覺彼此性趣不合，到時才離婚不是很傷感情？

董柏森只是轉了轉眼珠子。「你可以找個女老師來問問啊！吧脆就立刻結婚、立刻上床，反正你都這麼老了，別說我故意趕在你前面。」

「去你的！」董志航再次發出用力一擊，這年輕人該多學學禮貌。

董柏森這回沒喊痛，反而眼神一亮，指著前方一個高的女孩。「看到沒？那個長頭發、大眼楮的女生就是我的寶貝。」

「你真好運氣！」董志航覺得這女孩似曾相識，一時卻想不起來是在哪里踫過？

董柏森跑上前握住女友的手，看他們小倆口含情脈脈的模樣，董志航第一個念頭就是想閃人。

今天他特別打扮過自己，穿上藍色牛仔褲、招牌花襯衫和夾腳拖鞋，這雙可是名牌拖鞋，不是他平常穿慣的藍白拖，但一看到人家青春無敵、濃情密意，他完全被打敗了，只因他是一個沒人要的糟老頭……

「麗文，這是我阿叔董志航，他是逢天宮的董事長。」董柏森驕傲的攬住女友肩膀。「老大，這是我馬子，她叫朱麗文，聰明漂亮又溫柔，羨慕吧？」

「囂張個屁！」年輕人就是年輕人，沉不住氣！就不要哪天出問題來找他哭訴！董志航表面裝酷，其實只想偷偷的哭，要是他佷子當真比他早婚，他這張老臉怎麼掛得住？

「董叔叔你好。」朱麗文微笑打招呼。「上周六的頒獎餐會，我也有去，不知道你還認得我嗎？」

「啊！難怪我覺得你很眼熟。」董志航沒想到佷子的女友是個優等生。「既然你的腦袋這麼贊，快把這小子甩了，你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

「什麼意思？扯我後腿？」董柏森用手肘猛推他叔叔，董志航仰頭大笑。「怎樣？我就是看不得你好，哼！」

看這兩人互相吐槽，朱麗文掩嘴而笑。「董叔叔，你就跟柏森說的一樣，成熟又穩重！」

「那當然，家族遺傳。」董志航欣賞這女孩的鎮定和幽默，通常女人看到他不是嚇到就是跑掉，看來他佷子對于選老婆挺有眼光，可是這對小情侶站在一起很不搭，女的像模範生，男的像小流氓，雙方家長會答應才有鬼，以後的日子保證高潮迭起。

忽然朱麗文推開男友的手，低聲道︰「柏森，我們老師走過來了……」

董柏森神色驚慌，轉向他阿叔說︰「老大，拜托一下，現在有個女老師非常需要你！」

「什麼意思？」董志航不想想歪，但也很難想正。

「我想帶麗文去逛一逛，但是她有個機車老師，禁止她靠近任何男生，所以這個機車女老師就交給你了。」

「哪一個？」董志航得先看一眼才能決定。

「穿灰色衣服的那個，表情最嚴厲的那個，就像有人欠她幾百萬那個。」董柏森形容得相當貼切。

不會吧？居然是「撿尸體」本人？這是巧合還是注定？當董志航看到那熟悉面孔，不禁勾起了嘴角，她還是一身修女式打扮，今天她會有什麼搞笑反應？除了罵他討厭還能說啥？

董柏森推一推阿叔的手臂。「你行不行？罩得住嗎？」

「包在我身上，你們快滾吧！」董志航回答得毫不猶豫，他很願意陪這位女老師殺殺時間，他有預感，今年的聖誕節會是值得回憶的一天。

「董董事長？」簡詩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當她走到義賣聖誕卡的攤位前，居然看到媽祖廟的董事長，這個男人也會慶祝聖誕節？另外，他衣櫃里只有花襯衫嗎？這里又不是夏威夷！

想到上次不愉快的經驗，她有點懊惱自己還認得他，應該低頭掩面而過，當作彼此不認識才對。

董志航翻了個白眼。「拜托不要這樣叫我，听起來有夠呆的，你可以叫我董仔或是老大。」

「呃……」她不是黑社會兄弟，她叫不出來。

他露出寬容的笑容，提供她別的選擇。「不然就叫我的名字，志航、阿航都可以。」

「嗯……」她不是他的親人或朋友，所以她還是叫不出來。

就在她思考該如何月兌身之際，他的下一句話讓她進退兩難。「有空的話，你可以帶我參觀學校嗎？」

「啊？」

「怎麼說我也算貴賓吧？我們逢天宮每年都捐不少錢。」

他說得有道理，她身為學校老師和教務主任，對于獎學金捐款人是該以禮相待，但她不懂他為何忽然出現，當真就為了慶祝聖誕和參觀學校？

若在校外，她可能會找借口推辭，但在校內，她確實有一份責任感，看來只好犧牲小我、完成大我。于是她試著保持禮貌問︰「董先生，你想先參觀什麼地方？」

「我肚子又餓了，先吃點東西，走！」他推一下她的肩膀，走向前方的鹵味攤。

這是他第三次踫她了，她注意到他的手很大，而且還有毛！她從來沒遇過這麼多毛的男人，感覺比較像動物而不像人，仔細瞧瞧，他還有濃眉、鬢角和胡渣，要是他幾天沒刮胡子，可能會變成胡須張魯肉飯吧。

不知怎麼搞的，她覺得他並不難看，反而有種野性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