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診所，他們坐上董志航的車，氣氛跟來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董志航一邊開車，一邊對後座的兩個年輕人說︰「簡老師跟我都是你們可以信任的人，有什麼問題一定要先找我們商量。尤其是柏森，你再沖動的話，就別怪我不客氣，讓你爸媽去醫院看你！」

簡詩婷想到董志航那一巴掌，不能說到底是對還是錯，但暴力可能真有點效果，至少在這對叔佷之間。

董柏森低頭說︰「老大，對不起，這次都是我的錯……」

朱麗文也跟進道︰「老師、董叔叔，很抱歉讓你們擔心，我們以後會更謹慎。」

一陣沉默後，簡詩婷轉向後方的年輕男孩。「柏森，我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

「是，老師請說。」董柏森恭敬回答，跟先前頂嘴的表情截然不同。

「我是麗文的老師，我希望她的努力能有成果，不管麗文申請到哪一所大學，不管你們的距離會有多遠，請你為她的前途著想，不要阻擋她的前途發展，如果你們的感情夠深厚，這些考驗會讓你們更堅定。」

這要求或許有些殘忍，但簡詩婷不想看到優秀的學生就此被現實淹沒，朱麗文的出身已經夠貧寒，朱媽媽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她們母女倆值得更好的未來。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董柏森回答得毫無猶豫。「老師你放心，不管麗文要去哪里，我會跟她走，以後她的成就一定比我高，但我永遠會是她的靠山。」

「時代變了，小男人比較吃香。」董志航低沉笑道。

「誰大誰小都不重要，你們能處得來就好，回去後好好跟家人溝通，用時間證明你們是認真的，面對問題，不要逃避。」簡詩婷深覺這話也是對她自己說的，她也該面對她的人生課題。

「是！」朱麗文和董柏森同時說道。

看他們傻笑得像兩個笨蛋（事實上也是），簡詩婷再次涌上羨慕之情，只要能手牽著手，這兩人青春正盛，未來充滿希望。

至于青春已到尾巴的、找不到牽手對象的、情感和理智尚未達成協議的單身熟女，未來充滿問號。

晚上八點，把笨蛋情侶檔各自送回家後，董志航終于能跟親愛的女老師獨處，她坐在副駕駛座上好像是理所當然的，好像她就是屬于這里，跟他在一起。

「是不是很累？」他盯著前方道路，以眼角觀察簡詩婷，她已拿下眼鏡，雙眼半閉而蒙朧，看起來需要好好休息，以及好好被親吻一番。

「嗯……」她發出類似申吟的聲音，害他的喉嚨和褲子同時變緊。「你更累，謝謝你的幫忙。」

「說什麼謝？要是柏森那小子懂得先來找我，事情也不會變得這麼麻煩。」但說真的，要是沒有那小子的胡鬧，他也找不到借口跟她再見面。

「我還是很擔心他們，希望一切能順利。」

「你是個好老師。」今天他仿佛重新認識她，對她除了原本的幻想，又多了一份尊敬。

「你也是個好叔叔。」

「我們都是好人，而且是好朋友，對吧？」他看那些明星在交往時都說是好朋友，這個名詞超有彈性的，可進可退，就像干哥干妹一樣。

「沒錯。」她的微笑似乎有點勉強？可能真的累壞了。

「肚子餓了吧？我們去吃個飯？」少了那兩個電燈泡，他可以再牽她的手嗎？她似乎不討厭他的踫觸，他希望她不會覺得被他吃豆腐，雖然他確實吃了她的豆腐。

同時他想起她飯前祈禱的模樣，他對天主教實在了解不多，但他喜歡她祥和的表情，而且感謝上帝賜予食物這件事很酷。

「抱歉，我該回家了。」

為什麼她急著回家？他說錯了什麼話？他對女人實在沒轍，交過的兩任女友中，第一個非常怕他，像是被逼的才跟他在一起，第二個比他還凶，兩人每次見面都有得吵。

然而當他跟簡詩婷在一起，一切變得簡單而自然，還有一股無法否認的電流，跨年夜之後，他無法忘記那個擁抱、那些談話和眼神，應該不是他個人的錯覺，其實她也有感覺吧？

時間過得太快，她家的巷口已經到了，他只能勉強自己當個紳士。「早點休息。」

「謝謝你送我回來，開車小心。」

「嗯，再見。」如果他們是某對笨蛋情侶，現在就可以吻別，可以愛的抱抱，可以依依不舍，但他們只是進退不得的好朋友，他干麼要說這三個字，笨蛋！

看她下車走向家門，他忍不住嘆氣，明知兩人有極大差異，大到撐竿跳都跳不過去，但他無法停止對她的感覺，一種說不上的感覺，強烈而瘋狂的感覺。

當晚，董志航又是一個人回家，買了宵夜配電視吃，忽然間他停下動作，盯著螢幕發呆，像是三太子上身或什麼的，總之他看到了自己的未來，神跡啊～～

他看到一個頭發和胡子都已灰白、還是愛穿花襯衫的老男人，陪他吃飯的不是應酬對象就是電視新聞，空蕩蕩的屋里只有播報員的聲音，喃喃自語說也許他該考慮養只狗？

不！這不是他要的人生，他必須改變，于是他打開愛神筆記本，振筆疾書︰「她喜歡我，她不喜歡我，她喜歡我，她不喜歡我……」

吧，他差點丟筆，寫這種鬼東西做啥？有骨氣一點行不行？

「不管她喜不喜歡我，我要追她！媽祖會保佑我，瑪利亞應該也很慈悲，只要她不要叫我改信天主教，其他的我什麼都不管，新年新希望，我一定要娶女老師做老婆！」

午休時間，簡詩婷找來朱麗文談話，約在校內的教堂，她們先一起禱告感謝主。

經過幾天的溝通，私奔事件算是暫時平息了，朱媽媽同意只要朱麗文好好念書，等大學畢業後，如果她跟董柏森仍在交往，就可以考慮讓他們結婚。

這確實是最好的辦法，時間才能證明愛情的堅貞，簡詩婷也希望能看到他們的婚禮，雖然她不太確定那會是在天主教堂還是媽祖廟口。

「你媽現在還好嗎？」

「嗯，她心情好多了，今天早上還跟我有說有笑。」朱麗文皺了好幾天的眉頭終于松開了。

「那就好。」簡詩婷點個頭。「柏森呢？他家人的反應怎麼樣？」

「我們兩家住得很近，他家的人從小看我長大，他們說很擔心我……擔心柏森會讓我失望。」

「但是你對他有信心？」簡詩婷覺得自己這問題是白問的，因為事實就是如此。

朱麗文微笑道︰「我從來沒想過要放棄他，即使在他最糟糕的那幾年。」

簡詩婷很難想像，這樣一個乖女孩怎會愛上那樣一個壞男孩，尤其董柏森在少年輔育院的時候，朱麗文怎能繼續信任他、等待他？然而他們如此年輕卻已認識十幾年，幾乎可說是一輩子的時間，如果朱麗文聰明的腦袋判斷說這是績優股，也只好冒著風險讓她去收成了。

「好吧，老師會支持你，希望你們能有快樂結局。」

「謝謝老師。」

無意間，簡詩婷看到朱麗文脖子上有條紅線，好奇地指著那紅線問︰「這是什麼？」

朱麗文從領口拉出紅線，露出一個小小的、紅色的、長方形的東西。「這是媽祖的平安符，是柏森幫我求來的，可以保佑我平安健康。」

簡詩婷倒吸一口氣，趕緊看看四周，幸好沒人注意她們，她低聲問︰「你是天主教徒，怎麼能戴這種東西？」

「這是柏森的一番心意，我不能傷害他的感情。就像他為了我，把十字架項煉戴在脖子上，這樣我才能確定上帝與他同在。」朱麗文神情坦然，沒有絲毫掙扎。

簡詩婷幾乎啞口無言，他們居然可以為了彼此做到這種程度！「不同的宗教信仰不會影響你們嗎？」

「信仰很重要，但對我來說……真愛更重要。」

真愛？十幾二十歲的孩子懂得什麼叫真愛？不，她不能用年齡來判斷這件事，因為三十歲的她更不知道什麼叫真愛？甚至連有沒有愛過都回答不出來……

「老師，你還好嗎？」朱麗文微皺起眉，簡詩婷心想自己大概一臉挫敗吧。

「我沒事，快上課了，你先回教室吧，我想再待一會兒。」她需要多些時間讓自己思考，祈禱主能賜予她智慧和勇氣，祈禱有天她能懂得真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