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銀色的月光灑落一地,照亮金嫁山莊的庭院,而酒席仍熱熱鬧鬧的進行著。
席間,一名心儀金緞許久的千金小姐終于鼓起勇氣,走到他身旁輕喚︰「大莊主。」
金緞沒听見,滿眼都是教他呼吸困難、心律不整的采蓮。
「大莊主。」
勇氣可佳的千金小姐再喚,音量提高了些。
他聞聲轉過頭,「有什麼事嗎?」
兩人的目光對上,一秒、兩秒、三秒……千金小姐臉色一白、美目一翻,「咚!」的一聲昏倒在地,一旁的丫鬟趕緊七手八腳的將她抬走。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昏倒了?金緞茫然不解,渾然不知他冷酷的表情嚇到人家了。
「大哥,你這張臭臉實在太臭啦!」
金鴿靠近他挖苦道︰「瞧,又一個小姐被你嚇暈了,你這樣子娶得到老婆才有鬼。」
「我並不急著成親。」
他皺眉道。
「你不急,可姨嬸們急啊!她們可是等著作你的媒。」
「成親是我自己的事,毋需她們操心!」他表明自己的立場。
「好,你自己去跟她們說,她們看你又‘嚇跑’一個自動送上門的姑娘,一個個氣得火冒三丈。」金鴿指指橫眉豎目的姨嬸們,「大哥,其實你長得挺好看的,只要你能和顏悅色一點,我保證姑娘們會全撲過來。」
媽呀!他光想到一群女人撲向他的情景,就覺得恐怖至極,臉繃得更緊了。
「大哥,怎麼我越說,你的臉越臭?笑一個會死嗎?」金鴿不顧長幼的禮儀,兩只手掐住他的兩頰,硬是將他的嘴角向上扯。
金緞額上的青筋隱隱跳動,他拉開她的手,「別惹我生氣。」這丫頭居然爬到他的頭上撒野!
金鴿吐了吐舌,一溜煙的跑開。
她明白一旦真的惹火了大哥,恐怕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待金鴿走後,金緞繼續「監視」采蓮。
采蓮早就發現他在看她,所以,她不為所動的繼續和其他人「把酒言歡」,偶爾丟給他一記衛生眼。
兩人就這樣「眉來眼去」一整個晚上。
當晚,采蓮喝得醉醺醺的,連站都站不穩,金嫁山莊的總管金算便差人送她回家。
而金緞也有點醉了,竟忘了要回他心愛的翠梳,就這樣被采蓮帶回家了……
***
夜里,金緞心里牽掛著翠梳,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輾轉難眠,索性到庭院散步。
他仰首眺望天上皎潔的明月,眼前不覺浮現采蓮的一顰一笑。
她不高興時風眼睨著人,櫻唇微噘,那模樣就像在向情人撒嬌似的;而她開心時神采飛揚,風眼都笑彎了,令人如沐春風……
猛然驚覺腦海里竟塞滿她的身影,他的心一震,不得不向自己承認,他睡不著的原因除了「生死未卜」的翠梳外,還有采蓮。
她真的是個很特別的女人,完全無視于禮教的存在,亦不畏人言,他心忖,是什麼樣的環境造就了她這種個性?
「蘇小姐,快,咱們大莊主走過來啦!」一名奴婢回身對「埋伏」在花園里的蘇小姐道。
蘇小姐趕緊走到花前月下的涼亭里坐下,拿著梳子優雅的梳起頭發來。
金緞越走越近,而她則裝作沒看到他,徑自梳著頭發。
她這頭長發這麼美,尤其在月光下一定更加動人,他絕對會注意到她的頭發,並大力的贊美的,呵呵呵!金嫁山莊的全套嫁妝非她莫屬了,說不定連大莊主夫人的位子都是她的了,嘻嘻嘻!
蘇小姐梳呀梳的,梳得手都快斷了,卻沒得到任何回應,只有隱隱約約的腳步聲。
奇怪,他沒看到嗎?她更使勁的梳,梳得頭皮都痛了。
「蘇小姐,蘇小姐。」奴婢又喚道。
蘇小姐睨她一眼,示意她別出聲,繼續拼命的梳。
「蘇小姐,咱們大莊主已經走遠,您不用再梳了,他根本連看都沒看你一眼。」
奴婢從草叢後走出來,語帶同情的說道。
「啥?!」
蘇小姐跳起來,忿忿的將梳子摔到地上。他居然視她這個堂堂的蘇家大小姐如無物,實在是太可惡了!
她提起裙擺沖向金緞,怒咆道︰「你給我站住!」
金鍛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她頓時怔住,月光下的他雖然依舊嚴肅,但臉色柔和許多,與她稍早看到的感覺完全不同,沒想到原來他長得這般好看,濃眉大眼、方額挺鼻。
「你是誰?怎麼這麼晚了還在這里?」他質問道。
「我……我……你……你……」她支支吾吾的,粉臉漲紅,不知該如何回答。
地轉向奴婢尋求支援,可奴婢見苗頭不對,早已溜得不見蹤影。
懊死的奴婢!收了她大把銀子卻一點忙也沒幫上!她在心里咒罵道。
金緞不發一語,只是看著她。
蘇小姐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問道︰「你覺得我的頭發怎麼樣?」
又是頭發!他無奈地看了看她的頭發,不錯,還算過得去,「不怎麼樣。」
語畢,轉身就走。
不怎麼樣?!
蘇小姐听了差點暈倒,他竟然說她最引以為傲的頭發「不怎麼樣」?他的眼楮是被蛤仔肉糊到嗎?她無法承受這個重大的打擊。
可是……
他實在是帥呆了!她的眸子閃耀著燦爛星光,目送他偉岸的背影消失在那端。
他受不了啦!要是再有女人問他「我的頭發怎麼樣?」他一定會當場抓狂。
懊死的贈獎活動!該死的女人的頭發……采蓮那頭美麗的長發不期然的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他喃喃低誦。
咦?!
他吟這兩句詩干嘛?
看來他不只被女人的頭發搞到快抓狂,更被江采蓮這個女人搞得精神錯亂……
***
「姐、姐,快起床啊!姐——」
「唔……別吵,讓我再多睡一會兒,我的頭痛死了……」采蓮翻了個身,抓起棉被蒙住頭繼續睡。
捧荷扯下棉被,在她耳旁大叫︰「快起床!太陽都曬到啦!」
采蓮霍地睜開眼坐起身,「什麼?啊……我的頭……」她捧住有如萬根針在扎的頭。
「蓮兒,我熬了醒酒湯給你喝,來,快趁熱喝了吧!」江母端了碗熱湯走過來,坐到床沿。
采蓮一口仰盡醒酒湯,但頭依舊痛得不得了,像要炸開似的。
「你呀!一個姑娘家喝得醉醺醺的回來,成何體統?」江母難得端起母親的架子責備道。
「娘,我現在要去開店,等我回來後你再教訓我吧!」采蓮痛苦的扶著頭下床。
「你不用趕著去開店了,我已經通知阿坤他們今天不用來,放假一天,你平時也夠累的,就休息一天吧!」呵呵呵——她真是個體貼女兒的好母親,不是嗎?她可以得到今年的模範母親獎啦!
「這怎麼可以!啊啊……我的頭……」她抱著頭蹲下來,剛喝下的醒酒湯似在胃里翻涌。
捧荷蹲到她身旁,托著臉頰看她,「你看起來好像快死了,好可憐喔!」
采蓮給了口沒遮攔的妹妹一記白眼,「我……想吐……」說著,作勢要吐到她身上。
捧荷哇哇大叫的跳起來,被采蓮追著滿屋子跑,「娘,救我啊!」
「站住!我非給你這個臭丫頭一個教訓不可,惡……惡……」采蓮故意大聲嘔著嚇唬她。
「娘啊!快來救我!」
童心未泯的江母非但沒有阻止女兒,反而笑著加入她們,「我也要玩!」
她一把抱住采蓮。
「娘,你別鬧了!我被你抱得快喘不過氣來啦!快放手,我快……嘔——」吐了……
一陣惡心的酸腐氣味飄散開來,房內的空氣霎時凍結,母女三人一陣靜默。
須臾,捧荷放聲尖叫︰
「姐,你怎麼吐在娘身上呀?」
正確的說,不是吐在身上,而是吐在……臉上,看來她昨晚吃的東西還沒消化完畢。
唉——
可惜了這些鮑魚、魚翅、燕窩,竟然全給吐出來了,真是浪費呀!
早知道她就不喝酒了,那她就不會把這些昂貴的食物吐出來。采蓮的一顆心隱隱揪疼。
「娘,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馬上幫你擦干淨。」她隨手抓起一條布巾,就往被吐得滿臉的江母臉上擦去。
「姐!」
捧荷尖銳的嗓子再度響起,「你手上那條抹布是你用來擦尿壺的啊!」
采蓮愣了愣,看看手中又髒、又臭、又濕的抹布,再看向江母,怯怯的喚道︰
「娘……」
江母毫無反應,整個人已僵成一尊化石。
「娘,您別生氣嘛!」
她用手指戳了戳母親。
她這一戳,江母整個人直挺挺的往後倒。
「娘小心!」采蓮連忙接住不知何時昏厥過去的母親。
「娘暈倒啦!誰快來救救她!臭死了!完蛋啦!哇哇——」捧荷像瘋婆子一樣雞貓子鬼叫。
采蓮頭痛欲裂,忍不住仰天狂嘯,「給我閉嘴!再不閉嘴我就抓你去撞牆!」
這聲怒吼幾乎把屋頂掀了。
嘩——
母老虎發威啦!
捧荷乖乖的閉上嘴,不敢再鬼吼鬼叫。
「快幫我把娘抬到床上去。」
采蓮命令道。
「不要,好惡心喔!都是你吐出來的東西。」捧荷跳得老遠,捏著鼻子嫌惡的揮揮手。
「快過來!」
采蓮的眼楮快噴火了。
「好啦!那麼凶干嘛?」
懾于她的「婬威」,捧荷只好走過來,伸長手臂抬起不省人事的母親。
她憋著氣與姐姐合力將母親抬上床,嘴里絮絮叨叨的念道︰「又不是我吐的,為什麼要我幫忙抬……哎喲!好臭,惡心死了,幸好不是吐在我身上。」
「捧荷!」采蓮突然睜大眼指著妹妹的臉,—臉的驚懼,「你你你……」
「怎樣啦?」捧荷氣呼呼的鼓起腮幫子,涂著鮮紅胭脂的唇嘟得半天高。
「你……你臉上的妝裂開了。」真恐怖,嚇死人了!
她一听,連忙捂住臉,又哭又叫的沖出去,「我最討厭姐姐了啦!嗚嗚……」
表哭神號般的叫聲回蕩在房內,久久不散。
「吵死人了。」采蓮掏了掏耳朵,忍著頭痛清理母親身上的穢物。
***
采蓮用布將昨天借來的頭飾包好,她原想托人送去金嫁山莊,但想了想,還是決定親自前去,以免有任何閃失。
來到金嫁山莊大門,下人開門讓她入內,她跟著領路的婢女走進內苑。
穿過回廊,繞過庭院,采蓮一路走來見識到金嫁山莊的宏偉壯闊,這才知道金嫁山莊比傳說中的更大,不但擁有數座庭台樓閣,還有一個楊柳垂青的大池塘。
她暗忖,金嫁山莊肯定比她家大上一百倍有余,說不定她家連這里的一間茅廁都比不上哩!
「等等。」金緞忽地喊住她們。
剎那間,采蓮的心悸動了下。
「大莊主。」婢女恭敬的福了福。
大莊主引采蓮的鳳眼大瞠,他就是金嫁山莊的大莊主?是她听錯了?還是婢女說錯了?
她愣愣地遞出布包,「這是要還給你們的。」
金緞遣退婢女,伸手接過布包,不經意地踫到采蓮的手,他的身子一震,險些掉了布包。
采蓮倏地縮回手,憶起昨天他撫觸她的頭發的感覺。
他當著她的面,忙不迭地打開布包翻找起來。
咦?翠梳呢?
他這個舉動教采蓮感到十分不悅,她蹙眉譏道︰「怎麼?怕我把值錢的東西留在家里嗎?金大莊主。」她刻意強調他的身份。
得知他是金嫁山莊的大莊主後,她沒來由的感到生氣,氣自己竟然不知道他就是那只送獎品的金豬,不,是金主才對。
每次見到他,她都把他罵成豬頭,他會把獎品送給她才有鬼咧!
他不吭聲,濃眉緊緊的蹙起,他想向她要回翠梳,但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一雙大眼直勾勾的盯著她。
「別淨是看,有話就說唄!」采蓮的頭依然隱隱作痛,沒耐心和他大眼瞪小眼。
半晌,他才開口問︰「翠梳呢?」
「不是都在里面嗎?」
「沒有。」
「不可能,我把全部的東西都拿來了。」她不信,跟著翻找起來,但亦是沒找著,「奇怪,我明明都放在一起啊!你說的翠梳,是不是指那把翡翠篦梳?」
「沒錯。」
「怎麼不見了?」她在嘴里咕噥著。
金緞瞪著她,瞪得眼楮都快凸出來了,一副要和她拼老命的樣子。
采蓮心虛地道︰「我想,可能是我昨晚回去時,不小心掉在路上了。」
听見這個噩耗,金緞的腦子里轟的一聲,整個人都呆住了。
采蓮心里很過意不去,忍痛說道︰「這樣吧!那把梳子多少錢,我照原價賠你。」想了想,她覺得不劃算,于是趕快補充道︰「不對,不能照原價,那把梳子看起來有些舊了,應該打個折才對。」
掐死她!掐死她!掐死她!掐死她——金緞在心里告訴自己。
他的心在怒吼,可是面對采蓮,他卻發不了火。
「不用了,我派人去找。」他聲調平板的回道,臉部肌肉抽搐著。
「不行,我一定要賠你。」采蓮不想欠別人,尤其是他。
「你賠不起。」他坦白地道。
他的話讓她誤以為他瞧不起她,不由得惱火,「你怎麼知道我賠不起?哼!你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沒錯,我們江家是比不上你們金家,可好歹也有間生意不錯的小店。你放心,就算要傾家蕩產我也會賠給你。」才怪!
唉!這女人想太多了。金緞嘆了一口氣,「我沒有看不起你,只是,那把梳子是我師祖傳下來的,是無價之寶。」他淡淡地解釋道。
采蓮听了無言以對。
懊怎麼辦才好?她眉頭緊皺,努力思索解決的辦法。
金緞凝視低頭苦思的她,心底涌上一股柔情,立刻忘了遺失翠梳的事,眼里、心里只有她。
也許就這麼看她一輩子,他也不會膩……哎呀!他想到哪里去了?每次一看到她,他的思緒就亂了。
采蓮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突地抬頭看向他,「我會負責幫你找到的,反正我今天沒開店,有一整天的時間可以找,若今天沒找到,我明天再繼續找,直到找到為止,這樣總可以了吧?」
和她面對面相視,他的臉又紅了。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听我說話?」他方才明明一副想將她挫骨揚灰的模樣,現在卻變成這副傻不愣登的德行,真是奇怪的家伙!
「我……我……」他連舌頭都打結了。
炳!還結巴哩!「你什麼你?」她好想笑,但她極力的忍住,還佯裝不快。
「我……跟你一起去找。」他臉紅到耳根子,再也掩藏不住心底的害羞。
采蓮不敢置信的睇著他,差點大笑出聲。
沒想到看似冷酷的金嫁山莊大莊主,真實的性情竟是如此的木訥害羞?
頭一回,她覺得他可愛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