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情貝勒 第九章

一道聖旨,思麟立即被撤官除爵,罰銀萬兩,從此由八旗貴冑中的「上三旗」淪為下層的一半百姓。

「為什麼會這樣?」海雅在正廳中驚問,一張臉慘無血色。

思麟接過聖旨後,立刻匆匆更衣出門,未曾交代要去哪里,只說要出去把事情搞清楚。但他沉重嚴酷的面孔,是海雅從不曾見過的。

「發生什麼事了,二阿哥為什麼受這麼重的處罰?」亭蘭也和海雅一樣,在正廳里對著一屋子家人哇哇叫。

碩福晉端坐在太師椅上,面容極力保持沉靜,握在扶手上的雙掌卻不住微微顫抖。這道晴天霹靂來得太猛,連她都有些無法承受。

思麒坐在偏房,冷面不語。先等額娘緩和了情緒,再把降罪的來龍去脈說明白。

「你阿瑪呢?」碩福晉緩緩吐息。

「進宮求見皇上,為思麟求情去了。」

碩福晉聞言心頭一絞,閉眼皺緊了眉頭。求情?現在求情還有用嗎?聖旨都已頒下來,降罪已成定局,哪有可能叫皇上收回成命?

「你說吧,到底出了什麼事?」

思麒見碩福晉穩定了氣息,才開口回話,「前日在朝堂上,思麟被人告狀貪功瀆職,說上次西北的準噶爾之亂他並未親自領兵作戰,而是等我軍優勢已經大定,勝負分明,才出面收拾殘余叛兵。」

「豈有此理!」碩福晉一掌重重打在扶手上。「思麟豈會是這種卑鄙無恥之徒?這分明是遭人陷害!」

「額娘,皇上不是如此妄下論斷之人,他也是這兩天宣人傳見,親自旁敲側擊、多方引證下,才確實有其事。」思麒的臉色十分沉重。

「我不相信,二阿哥不是這種人!我可以對天發誓!」亭蘭兩眼一片淚水,卻挺著倔強的脾氣為思麟抗辯。

海雅呆立一旁,到現在還反應不過來。

「你發誓也沒用,事實就擺在眼前,皇上不信也不行!」思麒又何嘗願意見到自己的弟弟遭政敵如此誣陷。

平日關起門來,兄弟互相暗斗內訌是一回事;當有外人欺侮自家手足時,又是另外一回事。

「事實擺在眼前?」海雅神色淒慘的走向大貝勒,搖著頭直問︰「思麟不會真做這種事,不會吧?」

思麒冷下臉,低聲回答,「思麟當時確實不在主戰場內,他的確是在我軍幾乎快攻克準噶爾族時才率軍出現。」

「海雅!」站在一旁的亭蘭立刻以身子扶住向後倒的海雅。

她不相信,她絕對不相信,她心目中的馭馬英豪絕不是這種可恥無膽之人。可是她雙腳卻沒有力氣站穩,癱軟虛月兌的顫抖著。

身側僕役趕緊上前扶她入座,亭蘭也跑道她身旁撫著她的背,替她順氣。可別在這個時候再犯哮喘了!

「思麟他……」碩福晉驚駭得無法開口,牙齒不停微微打顫。她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她的兒子不應是這種人!

「思麟是用戰略,卻被指控他貪功瀆職。」

「戰略?」一家人都瞪大眼楮,等著大貝勒繼續說明。

「思麟的戰略是留主要軍力于戰場,他自領一票精銳騎兵由戰場後方奇襲。因為探子有消息,準噶爾族的噶爾丹打算由兩面包抄清軍,所以思麟率領精銳騎兵打散他們後方埋伏的兵力,再殺回主戰場,一口氣殲滅準噶爾叛兵。」

「這麼說來,思麟確實有立下汗馬功勞啊!」

「但是擺在皇上面前的‘事實’,是他以逸代勞。別人在奮勇殺敵時,他不見蹤影,等到大事底定,他才出來撿便宜。」

「過份!為什麼要如此污蔑思麟?」海雅怒氣上沖,雙腳扎實有力的往地上跺,氣得全身發抖。

「就是說啊!二阿哥可是冒著生命危險為朝廷效力,怎麼可以任人在朝堂上三言兩語就撤官除爵?」亭蘭加入海雅的咆哮陣容。

思麒不語,陰寒冷冽的視線一瞬不瞬的盯著海雅看。海雅起先覺得意外,而後卻愈來愈不自在。

怎麼,她哪里說錯了嗎?

「二阿哥何其冤屈,竟要受皇上降下這等莫名其妙的罪!」亭蘭忿忿不平的一拳重重捶在小幾上。

「問她啊。」思麒始終未曾移走她那雙冰冷透明的琥珀眼眸,像鷹一般的盯在逐漸倉惶的海雅身上。

「我?」她緊張得有點不知所措,冷汗直流。

屋內所有人的視線也全集中在她身上,令她更加局促不安。

思麒冷哼,似笑非笑的瞇起殺氣四射的雙眼。「在皇上面前狀告思麟的,正是豫王府的宣慈貝勒。」

海雅渾身一震,整個人都涼透。

「是……宣慈哥哥?」

「怎麼又是他!」亭蘭氣沖沖的沖到海雅跟前。「到底他和你有什麼新仇舊恨,干嘛老拿我二阿哥開刀當替死鬼?」

「我不知道,我……」海雅無辜的搖著頭。突然,一道記憶閃進她腦海里——

我會讓你見識到什麼叫真正的「陷害」,讓你看看我如何單槍匹馬,就可以輕松整倒一個人!

海雅驚恐的瑟縮肩頭。她不敢相信,宣慈真的以此為報復,對思麟重下毒手。而她,正是間接害慘思麟的凶手!

「現在你滿意了吧?你的‘宣慈哥哥’到底要整我二阿哥到什麼地步才肯罷休?」亭蘭又氣又怒,連眼淚都沖上眼眶。

「我……我沒有滿意什麼,這件事……」

「這件事與你月兌不了關系!」

海雅回眼驚訝的望向思麒,只見他撂下這句殘酷毒絕的話,看也沒看她一眼,自顧自的緩緩品茶。

最教海雅痛徹心屝的,是碩福晉那雙排斥而冷峻的眼神。她一直都很喜歡碩福晉,福晉像她死去的額娘,寵她疼她,處處關照她,把她當寶貝似的愛憐呵護著。可是此刻她看不見福晉臉上有一絲一毫以往的溫婉慈祥,也沒有和藹親切的同情或諒解。

她完全被孤立在家人的心門外。

此刻站在正廳中的她,像是陷入敵軍陣營的孤軍。沒有人可以依靠,也沒有人會幫她。

「叫元卿來。」碩福晉低聲命令。

僕役們「喳」了一聲就急急退去。在場的人權都疑惑的望向福晉,不明所以。

「這時候干嘛叫元卿來?」亭蘭怪叫。

碩福晉沉默了好一會兒。「元卿與宣慈貝勒的私交甚好,請他來看看這件事該如何處置。」

「海雅她家不也是和宣慈貝勒家友好,何不——」

「住口!」碩福晉氣勢剛烈的打斷亭蘭的建議。「什麼‘海雅她家’,她嫁進咱們碩王府,就是咱們家的人。不許再拿她當外人看!」

「是,額娘。」亭蘭委屈的嘟著小嘴,眼眶泛紅。

碩王府的人有身為貴冑的尊嚴,豈可向敵人低頭求情?海雅既然已是碩王府的一份子,自然不能做出向宣慈貝勒討饒的事情。

「額娘,那我先告退了。」海雅低頭稟報。

「好,去吧。」

海雅對碩福晉投以感激的眼神。雖然福晉的面色依然沉重,但她對福晉仍把她當一家人看的心意,感到萬分欣慰。

她決定用自己的方式幫助思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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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數日,碩王府里一片鬧烘烘。

全家上下,親朋好友,都在為思麟被撤官除爵的事焦急奔走,而此番橫禍首當其沖的「二少爺」——已被削去貝勒封號的思麟,此刻卻正在家中槐院池塘里,蹺著二郎腿閑閑讀兵書。

「你躲在這里做什麼?」一個嬌小急促的身影突然從回廊邊沖過來。

「哎呀,嚇死我了。」思麟故作一副老女乃女乃犯心絞痛的模樣,不停輕拍著胸口,咧開爽朗開心的笑容。

「大伙都在四處找你,原來你成天躲在這後邊小院里。」海雅氣喘吁吁的說。

「我沒有天天躲在這里啊,我昨天是在芳樂樓,前天在粉頭兒胡同——」

「你竟敢上酒樓、逛妓院胡同?!」海雅憤而狂吼,樹上鳥兒嚇得四散紛飛,思麟差點一跤滑進池塘里。

看來不管是多麼嬌弱的女人,發起飆來全是同樣駭人架式——一副河東獅吼的剽悍德行!

「夫人饒命,我下次不敢亂開玩笑了!」才怪!這樣逗她玩,看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生活多有意義。

「不要跟我胡鬧!」她一掌打在思麟肩上,力道像是在拍灰塵。「阿瑪正想帶你去拜訪中堂大人,卻到處找不到你人。」

「得了得了,反正又是四處找人說情,煩死了!」他又倚躺在池邊樹干上,看他的書。

「什麼煩死了?!」海雅一把抽走他的書,破口大罵,「現在每個人都在拼命為你著機會,替你申辯。你倒好,天天不見蹤影,悠悠來、悠悠去,你知不知道我快擔心死了?」

「真的?」他喜上眉梢。

「什麼蒸的煮的,我都快急瘋了!」

「海雅,」他一把摟過她的腰,讓她安坐在自己腿上。「你是在擔心我,還是在擔心我被削去的官職和封號?」

「兩樣都擔心啊。難道你一點都不在乎?」

「嗯……」他閑閑的閉眼思考。「愈是在乎的東西愈容易失去。凡事別看得那麼重,自在逍遙度日就好。」

「是嗎?」思麟灑月兌的態度令她有些意外。「你沒有在乎的東西嗎?」

「有,但至少不是這次皇上處罰削去的封號和官職。」

「那是什麼?」她好想知道。她發現除了思麟日常生活中的一點一滴,她還想多了解他的內心世界,想一起分擔他真實的息怒好惡、他的理想和抱負。

「你啊,我現在最在乎的就是你。」

「那這是什麼?」海雅蹙眉拿起手中的兵書。「自從和你成親以來,你的炕上或手邊總是少不了征戰謀略的書。可是你對這些絲毫不離手的東西只字不提,你在壓抑什麼?」

「噢……」他埋首在她胸前低笑。

海雅只感覺到他在笑,卻看不見他的表情。

懊說她是瞎貓踫上死耗子,誤打誤撞撞對了,還是該感動海雅對他細密入微的觀察與體貼,讓她直直搗入他最不願公開的隱密角落?

她說對了,他一直都在壓抑。

「你為什麼這麼認為?」

「我一直都有這種感覺。」她撫著思麟的發辮,擁著俯在她胸前的頭。「平日你看起來是很優閑自在,感覺生活很愜意,可是你的眼楮只在躍馬逐風的時候才會發亮。」

「我的眼楮會發亮?」他抬頭眨把著一雙閃閃動人的大眼楮,頑皮的笑著。

「不是這樣!」她輕輕一掌拍在他額頭上。她漸漸模透思麟這種嚴肅場合中突如其來的搞怪舉動。「你像我阿瑪養的獵犬——」

「我長得像狗嗎?」他只差沒把舌頭吐出來,學狗討賞。

「你很皮耶!」海雅干脆把他的腦袋再壓回自己的胸口,省得他三不五時的挑開她的話題。「我阿瑪養的獵犬很勇猛、很漂亮。出外打獵時它們都跑在最前頭,追逐獵物時特別的神采飛揚,眼楮會散發一種很獨特的光芒。可是當它們沒有被帶出去狩獵,養在牲畜欄里的時候,一點精神也沒有。見到我時,它們雖然也是活蹦亂跳,但是眼楮沒有神,像是困獸。」

困獸!多傳神的字眼,他的確是只被關在豪門巨邸內的困獸。他俯在海雅的胸前苦笑。

「你班師回京後,有再盡情奔馳過嗎,思麟?」

「為什麼這麼問?」他雙眉深鎖,像是把心門鎖住,不願讓人推門入內。

「因為我看你在秋狩那天,玩得是很開心,可是卻不盡興。」

思麟微微一愣。她看出來了?怎麼可能?他從小就善于隱藏,只把活潑開朗的性情彰顯于外。二十幾年了,除了一同長大的拜把兄弟元卿外,從來沒有人看出他爽朗外表下的真實感受。

「有皇上在身邊,你策馬奔馳時得顧慮到不能快過皇上;拉弓射獵時也得處處提防,準頭不能勝過皇上;騎射之外還得隨時留意諸王貝勒的反應,以免鋒頭太健,遭人紅眼。我看了都覺得好累、好苦。」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思麟把頭深埋在她頸窩,一語不發,閉眼緊緊摟著她。這扇心門恐怕再也關不住,就要被她縴細雪白的柔荑輕輕推開了。

好累、好苦……有誰曾看出他自從討伐西北回京後這曾最深的感受?他寧可重回沒有錦衣玉食的邊關,沒有歌舞升平的戰場。那里沒有京師復雜的人際關系、似敵似友的交情,不必時時察言觀色、謹言慎行,以防暗中樹敵。鋒芒不可太露,反應需要機伶,在這個表面安和樂利的京城中,有太多太多他厭惡作嘔的暗盤操控。

做人要矛盾,才能自在生活。做事要沒有原則,才能任何狀況都游刃有余,不如放浪形骸、把酒高歌算了。否則一只慵懶無神的困獸,該如何排遣精神上的累、心里頭的苦?

撤官也罷,罰銀也罷,一切都隨他人左右吧!

「所以……我對不起你,思麟。」

「為什麼?」他忽然回神,抬眼望她。

「我一直以為……你這幾天是因為被降罪而沮喪的躲起來,所以我……我偷偷的拜托人出面澄清你被告貪功瀆職的事。」

「你拜托人出面澄清?」思麟好笑的捉著她兩邊肩頭。看她縮著脖子怯懦的眼神,好象做錯事跑來自首領罪的小孩。「你拜托誰?」

「我……」他到底是在開心暗笑,還是打算重重處罰她而冷笑?「我捎信托費英東和赫蘭泰。因為他們和你同在一個戰場打打殺殺,應該最清楚你並沒有做被人誣陷的那種……那種撿現成便宜的事。」

聰明的丫頭!

「你可真會自作主張啊!」他一面壞心笑著,一面捏著她柔女敕的臉蛋。「竟敢背著我給其它男人寫情書!」

「啥哇其書?」什麼情書。被他大手捏歪的小嘴根本說不出字正腔圓的人話。「放手啦!」她死命拍打那雙惡作劇的怪手。

只見他放了手就一臉痞相的怪聲怪笑,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

「心有靈犀一點通!」思麟突然冒出這一句,海雅不解,卻覺得他的笑容特別開心。特別燦爛。

他心里本來就有底。若真想澄清事實,只消找費英東及赫蘭泰出面作證即可。因為當思麟由後方戰場殺入剿敵時,他倆的部隊正是在主戰場與他里應外合的主力軍。

只是他懶得這麼做。

闢復原職又怎樣?加功晉爵又怎樣?還不是把頭餃晾在那兒,等別的政敵或小人設計削去。

世上有太多人見不得別人意氣風發、飛黃騰達,一定要把人踩在腳底下,極盡流言毀謗之能事,讓他人百口莫辯,愈辯愈深陷污泥,永世不得翻身,才肯罷手。

何必呢?做人若以毀謗他人來成就自己為職志,豈不是太蹧蹋自己辛苦輪回、轉世為人的一生?

「走,我們出去遛達!」思麟倏地起身,順道拉起海雅。

「去哪遛達?」怎麼他心情突然變得這麼好?

「去後山森林里的小溪間。敢不敢跟我去冒險啊?」他擺出一副很瞧不起人的挑釁模樣,不屑的笑著。

「有什麼不敢?!」誰怕誰啊。「可是我不要騎白兒驄,我要騎飛焰!」她雙手扠腰,狂傲的亮出條件。

「飛焰?」他雙手環胸,挑著眉毛與她對峙。「飛焰可是我的坐騎,它會認主人,你駕馭不了它的。」

「我就是要騎它!」

「喔……」他露出慣有的曖昧笑容,把尾音拉得長長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賊賊笑看滿臉通紅卻倔強的海雅,兩人對立了好久,他才裝作一副拿她沒轍的德行,轉身回頭勾勾手指叫她跟上來。

「好吧,我委屈一點,讓你跟我一起騎飛焰出游吧!」

海雅聞言,立刻開開心心的蹦上前去,跟在思麟身後跳呀跳,像小狽似的。真不知道是誰委屈誰了。

思麟把海雅抱在胸前,駕著飛焰便策馬狂奔。

「你可別摔下馬,會沒命喔!」

「不會!」她高聲迎風怒喝。「你盡量騎吧,不然飛焰不僅沒什麼焰好飛,連‘火’都快熄了。」

思麟高聲狂笑,連飛焰都興奮起來,揚蹄狂奔。秋日午後的清清涼風,此刻變得像一面面冰刀利刃,迎著她細膩的粉頰刮來。思麟一個細微的動作,輕輕將她的臉蛋往懷里按,像是防止她被勁風傷害。

這是海雅第一次見識到飛焰的真本事。

她知道思麟每次與她出游,都不敢快馬奔馳。一來是白兒驄追不上飛焰,二來是怕駕著白兒驄的她危險。她知道思麟在公開的場合也不敢盡情馭馬而行,他得顧及周遭人的遲緩腳步,與飛焰一同壓下狂放不羈的本性,慢慢的跟隨在眾人笨拙雜沓的步調中。

她偷偷看過思麟在無人的午後,常常一個人駕著飛焰狂奔往遠處森林的盡頭。她霎時才感受到,飛焰與它的名字是多麼切合傳神。

狂奔怒跑中的它,遠看真的像把飛舞中的火焰。全身火紅色的鬃毛閃著燦爛奪目的光芒,與低身駕馭它的思麟人馬合一。她知道,只有在思麟的駕馭之下,飛焰才能綻放驚人的火速沖動;也只有飛焰,能讓他盡情流露本性中自由奔放的豪情。

現在她正處在這生死知交的一人一馬之中,確切的感受到思麟與飛焰在彼此心目中的重要性。

難怪以前她偷偷跑去拔飛焰馬尾時,思麟氣得差點宰了她。現在回想當時她心中的不平和傷害,忍不住咯咯笑起來。

「你是太開心,還是被嚇呆了?」思麟好笑的低頭問她。

「咦?到啦?」海雅這才從他胸前抬起頭來四處張望。胡思亂想之際,他們居然已經策馬入林,緩步徐行。

「下來吧。」思麟停住飛焰,先跳下馬,再舉手抱她下來。

海雅兩手搭在他肩上,赫然驚訝。「思麟,你渾身都是汗!」

「廢話,又不是你在駕馬,你當然輕輕松松、不流一滴汗。」他大手一揮,率性的抹去額上汗水。「走,帶你去我的秘密基地。」

她興奮的任他牽著,沿幽靜的林澗而行。

她的興奮有一半是對秘密基地的好奇,另一半是因為她更進一步跨入思麟不為人知的內心領域。

沒有人可以坐上他心愛的飛焰,也沒有人能進入他午後獨自駕馬入林的孤獨世界。她覺得這片秘密基地,就像是他的靈魂、他的心。

「看。」思麟引她到溪邊一棵大樹的低干上。

「哇——」她驚訝得合不攏嘴。「這兒怎麼會有間這麼小的房子?好象給孩子住的小小土匪寨。」

「這是土匪寨,那你就是土匪婆子!」他沒好氣的一拳輕輕捶在她腦袋上。「這是我小時候自己蓋的。」

「你自己蓋的?」海雅鑽進小屋又爬出來,大小罷好容她一人進入,大概是思麟十一、二歲左右蓋的吧。「里頭好多東西喔……」她好奇的又往屋內鑽進去。

看她像鑽狗洞似的進進出出,思麟忍不住發噱。

「這十字弓也是你自己做的?」她探出小腦袋。

「你別把我的壓箱寶全掏空了!」這到底是誰的地盤啊?「里頭有干糧,小心別把它們撞翻到地上。」

「這是什麼?」她挖出一支破舊不堪的木雕發釵。

「那個?」思麟似乎都有點遺忘古早時代的回憶。「哦,那時亭蘭小時候我雕給她的。她嫌我雕的花紋一坨一坨的,像狗大便,就扔還給我了。」

「給我好不好?」她開心的把木釵貼在心口握著,好象撿到寶。

「你要那坨狗大便做什麼?」思麟覺得奇怪。

「給我嘛,好不好?」她露出可憐兮兮的哀求相,這是她從小邊用,用來拗她想要的東西的伎倆。

「好啦好啦,土匪婆子!」專撿垃圾的強盜妞兒!

海雅得意得不得了。這是思麟的回憶,也是他親手做出來的東西。東西再笨拙也沒關系,至少它們都是思麟成長的經歷——那段她來不及參與的過去。

「啊——」

一聲慘絕人寰的拔尖高叫,嚇到了正想走去拴住飛焰的思麟,急忙往小木屋方向奔去。

「海雅,怎麼了?」他臉色慌張的跨上木屋邊緣,卻被里頭丟出來的一本書擊中腦門。到底怎麼回事?

「你這個超級大混蛋!」海雅咬牙切齒的從木屋爬出來,目露凶光。「不要臉!」

這一聲怒喝,差點震破思麟耳膜。他略感頭暈目眩的瞟一眼砸中他頭殼的書,突然爆笑起來。

「還敢笑,你這個下流胚子!」她彎身撈起那本《金瓶梅》後扠腰大罵。「這種書……這種書你也好意思擺在這兒當紀念?」

「哎喲,那時我小時候偷看的啦。那時我還清清女敕女敕的把它當寶,跟我現在的功力比起來,已經是小巫見大巫了。」額頭有點腫,他用力揉揉。

「什麼小巫見大巫!」海雅氣得怒發沖冠,臉紅得幾乎可以把頭上插的木釵燒成焦炭。「這……這本書……」

「好啦好啦,你喜歡就拿去吧!」思麟無奈地嘆口氣。

「喜歡個頭!」她一把又將書往思麟頭上扔,正巧再度扔中思麟頭上才被打腫的小包包,痛得他往後跌靠樹上,滑坐到草地。

「思麟?」海雅嚇一大跳,連忙奔上前去。「你沒事吧,思麟?」她跪在他身旁,急忙看照。

「什麼沒事!」他怒斥一聲,兩手抓住她的細女敕柔荑。「你以為我的頭是鐵打的啊!」的確是鐵打的,因為一點也不痛,但他還是故作十分慘烈的模樣。

「你的頭怎麼會是鐵打的,根本就是鋼鑄的!」想拐她?沒那麼容易!她方才緊張是因為她以為打中了眼楮,既然只是打中額頭,那就甭擔心了。

「喔……你學壞了!」他嘿嘿的笑著。

「過獎,還不是你教導有方。」她哼了一聲,偏過頭去不看他。

「我教會你什麼?」他嘻皮笑臉的扳過海雅的下巴,讓她面對他。「憑你的豬腦袋,能從我這兒學走什麼東西?」

豬腦袋?「哼哼,我學會的可多著了。比方說耍賴、吹捧拐騙、厚臉皮,還有……」她突然動起歪腦筋。

「還有什麼?」他听得正津津有味呢!

「還有這樣啊。」她輕輕抽回被他握住的手,改摟著他腦後,用她小巧鼻尖磨蹭著他的雙唇。

「喂……」他笑著轉頭避開。「我可是一介文弱老百姓,別在光天化日之下調戲我,否則你要我以後怎麼做人?」

「我調戲你?」她學他一貫的挑眉模樣。「這怎麼能算調戲!來,我示範給你看,真正的調戲是怎麼回事。」

她真的動手開始解他的領扣。解完外衣的,連中衣也拉開,一層一層剝進去,直到結實有力的胸肌盡曝眼前。

「喂喂喂,你玩真的啊!」可是他只是笑著哇哇叫,根本沒有動手攔她的意思。「我有這麼粗魯的扒過你衣服嗎?」

「少唆!」她咕噥一句,就往他頸窩咬去。

其實她也不太清楚「月兌衣服」這道手續的詳細過程是怎麼回事,因為思麟多半在挑逗她墜入的同時,早把兩人的衣服月兌得一干二淨。神不知鬼不覺得功力,堪稱一絕!

「嘿,輕點。脖子是用吻吮的,別把它當雞脖子啃!」思麟除了乖乖坐在那兒享受,還不忘現場技術指導一番。

「思麟乖,不要說話。」她柔軟的紅唇貼上他的嘴。

這招倒是學得好。思麟暗自評分,兩只手也偷偷的摟上她的腰。

憑著記憶,海雅把他曾在她身上使過的招數依樣劃葫蘆,一樣一樣用上來。

沿著脖子吻到胸膛,她兩手輕輕褪下思麟仍套在肩上的衣物,撫著他結實的臂膀。她意外發現,思麟強烈的陽剛氣息透過雙唇來感覺,竟如此撩撥人心。還有他之前駕馬狂奔後的汗味,也同樣讓人心悸。

她照著思麟以往的路徑,在他胸前游移不定,以柔細的臉摩挲著他厚實的胸肌,感覺到他逐漸起伏急促的呼吸,不禁得意起來。她輕輕吻住他的,以柔女敕的唇舌來回盤旋,引起思麟微微的低吟,給她更多的成就感。

不過她滿意外的,思麟的身體也會有和她相同的敏感反應。否則他真是鐵打的,只有她任思麟挑逗擺布的余地。

好,玩上癮了!她大膽的朝另一邊的攻擊,雙手也輕輕圍抱住他赤果的上身,這才漸漸發現一件事——

「喝,你什麼時候把我的衣服給月兌了?」她此刻上身赤果的程度不亞于思麟,連兩只雪白的手臂都誘人的一絲不掛,妖嬈的纏在他身上。

思麟睜開雙眼,胸膛微微起伏的喘著。原本晶瑩剔透的琥珀雙眸,現在變成兩團深邃的烈火。

「你玩夠了嗎?」他揚起一邊嘴角。「那現在換我來重新示範。」

一個俐落的翻身,海雅便躺在覆著思麟披風的草地上。思麟撐著上身伏在她之上,露出老練而風流的笑容。

「好好學著點,以後我隨時會考試。考試不及格的話——」他嘿嘿兩聲。「你就等著受罰吧!」

他隨即開始甜蜜的懲戒。

樹林隨風沙沙作響,溪水潺潺,把兩人的身影融在一片碧綠璀璨之內。遠方樹梢悠悠鳥囀,完全沒人注意到靜謐的秋日午後,有一對人兒在林中熱烈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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