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夢封印 第八章

棒日下午,北斗要帶百靈會見豪邸主人之前,將堅持要同行的淑兒拉到一旁私下談判。

「我一定得跟你們一起去,否則天曉得你何時會突然獸性大發,佔了格格的便宜。」

北斗閉眸,等到情緒穩定了才睜眼。「妳擔心得很有道理,可惜我恐怕沒那個閑情。我這次花了不少心力才弄到和容貴姑娘見一面的機會,事情一旦了結,我即刻帶百靈回京。」

「是喔。」鬼才相信。

「趁百靈不在,我坦白告訴妳真相。」北斗低冷的語調凍住淑兒。「那個容貴姑娘是某一神秘流派的殺手,身分復雜。百靈只知道對方非正派人物,卻不了解到底有多危險。」

淑兒震驚地對著他張大眼楮及嘴巴。

「我不希望百靈再和這號人物有來往,所以這次我幫她安排的會面,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既然這麼危險,干嘛還安排她們踫面?」

北斗比了個噤聲手勢,要她控制情緒。「這是百靈的心願。」

「她那是什麼白痴心願!她胡涂也就罷了,沒想到你居然還跟她一起胡涂。」

「只要是她的心願,再蠢再笨我都會盡力辦到。」北斗意味深長地勾起嘴角。「妳不也是如此嗎?」

「我?」

「否則妳何必那麼死心塌地的為百祺老弟賣命,甚至追到這兒來做他的眼線?」

淑兒尷尬而錯愕地張口結舌。「你……早就知道了?」

「他雖然知道我和百靈就藏在寶月坊里,可是他不會派人來抓百靈回去。」

「為什麼?」

「他已經率所有人返回北京。」

「他已經走了?」難怪她一直痴痴等他率人來帶回格格,卻始終不見他的蹤影。「他為什麼……」都不跟她說一聲。

北斗雙掌按在她的肩頭,穩定她幾乎崩潰的心思。

「淑兒,我以男人的立場和妳說句話。與其愛一個永遠瞧不起妳的貝勒爺,不如愛一個懂得珍惜妳的家伙。想想妳在這場苦戀中,是得到的尊重多,還是失去的尊嚴多?」

淑兒硬撐的強悍神情被赫然落下的淚珠劃破,連忙掩嘴,泣不成聲。

「我欣賞妳的忠心和堅貞,但妳該效忠的對象應是百靈而不是百祺。他們哪個把妳當手足看、把妳當人對待,我相信聰慧如妳,不會不明白。」

她知道,只不過她期待得到的尊重不是來自百靈,而是來自她愛慕的男人。

「如果妳仍然對遙不可及的戀情抱著期望,總有一天,妳會赫然發現自己不小心失去了身旁的幸福。」

「你說來說去……就只是要我善待百靈罷了。」淑兒傲慢地哽咽著。

「百靈天真,但並不愚笨。當她哪一天領悟到妳根本不把她當妹妹看,只拿她當攀權附勢的工具對待,她還會願意浪費感情在妳身上嗎?」

「我……」她沒考慮過這一點。「我才不在乎她怎麼想。」

「妳該開始在乎了。」北斗在轉身離去前淡淡留下一句,「當她以妳輕視她的態度回報到妳身上時,妳失去的不光是一位好主子,也失去唯一肯放段承認妳的妹妹。」

※※※

「北斗,你好象很忙。」前往豪邸的途中,百靈坐在馬車內觀察他的疲態。

「不是好象,我本來就很忙。」不然他這總鏢頭是干假的嗎?

「剛剛我們動身前跑來找你的鏢師們有什麼急事嗎?」

「一些瑣事,我回京後會親自打理,現在先把妳的事搞定最要緊。」

「北斗,」她小心翼翼地試探著。「為什麼你要這麼認真地幫我?你不會……覺得我的想法很蠢嗎?」

是很蠢,但他不會說的。「先別問我,問問妳自己吧。」

「我當然不覺得我蠢,可是周圍的人幾乎個個拿我當傻子看。」有時自己的立場還真孤單。「我是不是該改一改自己太傻氣的人生觀?」

「不必。這世上的聰明人太多,有個傻子來平衡一下剛剛好。」

「我是跟你講認真的!」

「我很認真啊。」他咯咯笑著抓住百靈氣憤的小拳。「當傻子有什麼不好?只有傻子才會不顧名利、或者浪費心力去關心幫助不相干的人,多善良啊。」

「你的口氣還真涼。」

「那當然,妳只顧著關心別人,從來都不管近在眼前的悲慘家伙。」他又開始賣可憐。

「你哪悲慘了?」她不自在地推開枕在她肩頭上的大腦袋。

「我為妳費心賣力,幾乎快把我自己都給賣了,妳卻閃閃躲躲的不肯領情。」

「我……哪有不領情?」不都已經承認喜歡他了?

「成親的事啊。」他硬是任性地把下巴靠在她肩上。「妳到現在都還沒正式回答過。」

「那個……不是很明顯了嗎?」她都已不再拒絕了,這個暗示他會不了解?

「不行!我要妳親口說給我听。」

「我才不要,那好丟臉。」女孩子哪能大剌剌地講這種話。

「我只是要妳親口說妳願意嫁給我而已,有什麼好丟臉的。」

「不要。」

他知道,半年前她大膽向他表白愛意被拒的傷疤仍留在心里,讓她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樣坦率地面對自己的感情。這是他的錯,百靈的退縮也只有他能救。

「妳的立場還真模糊不清,女圭女圭。」他靠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是不是想等回京後看看妳阿瑪替妳重新指配的對象如何,和我比較過後再作決定?」

「我才沒那麼差勁,我也不想再任阿瑪胡亂指配了。倒是你,」激昂的宣言突然止住。「如果……如果小泵姑退了替我嫁往雲南的這門親,你……會再度向她求親嗎?」

「什麼再度!我根本就從未向那妖女求──」他吼到一半才想起要順應百靈的頑強誤解。王八蛋……「不會!」

「北斗?」怎麼發這麼大的火?

「女圭女圭,妳听好,我這輩子不會再向別的女人求親,而且除非听到妳親口答應嫁給我,我死都不會成婚!」

他在說什麼鬼話啊?百靈愣愣地看他轉過頭去一個人環胸生悶氣,心里卻有隱隱的得意,他真的只要她一人?

「到了,下車!」北斗大腳一踹,徑自躍下馬車。

「這是哪里?」

「辛府,揚州有名的大戶。」他一臉老大不爽,卻依舊當眾死抓著她的小手不放。「也就是後天妳將會見到容貴姑娘的地方。」

「北斗,我們不是要偷偷潛入人家府里好見她一面嗎?」為什麼還敢正大光明地前來拜訪?「啊,你是不是假借拜訪之名,先來熟悉環境?」

「啟稟女俠,小的恐怕想不出這麼精采的伎倆。」

等到她和北斗踏入正廳會見主人時,她的期待和好心情霎時煙消雲散。

辛府正如南方諸多大戶一般,格于大清定制,即使富可敵國,也不敢在門面上太過招搖,避免踰矩。表面上看來簡樸恭謹的宅院,關起大門來的奢華享受不輸京城王侯。

辛府內的絢麗風雅不是百靈不爽的主因,而是統管這整座人間仙境的,竟是一位妖嬈狐媚的寡婦。

「久等了,辛大娘。」

「哪兒的話。」

北斗和冶艷的辛大娘交換了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這位氣嘟小臉的,就是你的夫人?」辛大娘瀏覽百靈的眼光充滿媚意,看了就教人討厭。

「是啊。」北斗刻意忽略百靈的掙扎,硬將她摟在身旁。「就是她要在此會見容貴姑娘一面,這件事有勞辛大娘了。」

「別客氣,我還不是偏勞你許多事。朋友嘛,互相幫忙是應該的。」

這個妖婦干嘛一直笑看著她,下馬威嗎?還有北斗,寶月坊的媽媽他很熟,辛府的寡婦也曾受他恩惠,他到底和多少女人有一手?

「不過有件事我得先聲明。」辛大娘婀娜多姿地站近百靈,柔聲告誡,「這次突然安排的會面,可能會讓容貴姑娘非常不高興。因為她是來這兒作客,可沒料到會有個小夫人等著。」

百靈臉色臭臭地躲到北斗手臂後頭,她才不要跟這個狐狸精講話。

「女圭女圭,妳這是干嘛?」北斗好笑地看著她的一臉敵意。「辛大娘的話妳听清楚了嗎?」

她還巴不得听不見狐狸精的魔音傳腦。

「夫人。」一名白發總管上前向辛大娘低語。

「怎麼了?」一見辛大娘微蹙娥眉,北斗立刻警覺。

她回眼媚笑,依舊風情萬種。「沒什麼。你們先坐會兒,我去處理一下私事,馬上回來。」隨即衣袂飄然地隨總管遠去。

不對勁,辛大娘會把客人放在大廳里,親自出外應付的絕不會是小事。

「不用看了,既然這樣舍不得她離開,何不干脆追上去?」百靈大方地建議著。

「干嘛,又吃醋啦?」

「我吃醋?」她擺出一個演技拙劣的笑容。「怎麼會呢?只是很佩服你這位風流帝王,不管走到哪里,都可以遇到跟你交情匪淺的女人。」

「交情匪淺,有嗎?」

「你還敢笑!」百靈氣爆了。「我看全天下的女人你全認識了。」

「好說。目前雖然尚未達到這個標準,不過我會多加努力的。」

「祝你早日心想事成!」她奮力一喝,立即走人。

「夫人息怒,我是開玩笑的。」他咯咯笑著勾回她的手臂。「辛大娘是我的一位恩人兼大客戶而已。」

「是嗎?剛才你們之間的眉目傳情可沒那麼清白了,那股曖昧勁兒我會看不出來?」當她是白痴啊。

「妳放心吧,她根本不可能和我曖昧得起來,我還比較擔心妳咧!」

「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看妳這個該死的小模樣,什麼人都勾得上。」他懲戒似地捏她的臉頰。「我可先警告妳,不管對方是男是女,只要妳給我綠帽子戴,我一定扒了妳的皮!」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笑得那麼詭異。

遠處的嘈雜聲引走北斗的注意力,他的臉色頓時凝重。肯定有什麼麻煩來了。

「女圭女圭,妳在這里等一下,我去外頭看看。」

「不要!」她反而緊緊抱住打算推開她的鐵臂。

北斗不多遲疑,立刻帶著她往大門方向的吵鬧聲趕去。

「別想耍賴!明明有人看見咱們公告緝捕的左北斗往這里來,快把人交出來!」

「官爺,你沒憑沒據,就道听途說地闖到這兒來威嚇我一個婦道人家,象話嗎?」辛大娘嬌語細斥。

「窩藏要犯的罪可不輕,識相的話就讓開點!」十來名官兵擺起搜查架式。

「要犯?那左北斗犯了什麼要不得的罪了?」辛大娘狐媚地疑惑著。

「據人傳報,左北斗就是十年前莫名消失的虎霸山山賊──狂刀北斗!」

罷好趕來躲在濃蔭後的北斗與百靈,全听清楚官差的怒吼。

北斗倏地閉緊雙眸。豪哥說對了,他救百靈逃出天香樓時,鐵定會踢到那間妓院的強硬後台──揚州縣太爺,更何況他在當時泄漏了隱昵十年的身分。

當他鼓起勇氣睜眼望向百靈,果然看到他最不願見到的表情。

「北斗,你……做過山賊?」她整個人都愣住了。

北斗不就是個平凡的老百姓嗎?他父親甚至是苦學出身的內院大學士,為什麼他會和山賊這種身分扯上關系?

他沒有響應,只是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她,直到官差的怒罵打破他倆之間的震蕩。

「再不交出人來,休怪我們手下不留情!」

「喔,是嗎?」辛大娘一個手勢,庭院四周立刻跳出武裝備戰的家丁,個個身手矯健。

「既然如此,我們就得罪了。」官差們立刻引發一陣拔刀出鞘的聲響。

「慢著,別破壞別人家的庭院!」北斗宏亮而慵懶地自樹叢後高喝,自在地踱往官差包圍之中。

「北斗!」百靈急急拉著他的手臂,卻被他猛然推向辛大娘懷中,看也沒看她一眼。

「來人,給我拿下!」眾官兵一同撲打而上,將毫不反抗的北斗五花大綁。

「你這蠢蛋!」辛大娘忍不住低斥。

北斗露齒一笑。「我自己惹的麻煩,總不好拖朋友下水吧。」他輕松地任官兵們粗魯地推押出去。

「等一下!你們不可以就這樣帶走他──」百靈的狂喊赫然被辛大娘一掌掩住,自她身後牢牢箝住她的行動。

「這丫頭是他的什麼人?」為首的官差犀利逼視百靈。

「我府里愛慕他的小泵娘啊。」辛大娘咯咯嬌笑。「像左北斗這種英挺俊偉的男人,哪個女人不愛呢?」連她的笑眼都微含饑渴。

「呿,女人!」官差一聲低啐,押人離去。

放手!快放開她,不能讓他們就這樣帶走北斗!無奈不論百靈如何掙扎,都掙不開辛大娘的箝制。

剎那間,北斗緩緩回眸,深深凝視被辛大娘掩住口的百靈,她無言的大眼盈滿急切的水光。

「女圭女圭,會面的事情了結後,別忘了跟豪哥他們回北京喔。」

他笑著交代最後的任務,隨即被押解而去。

※※※

事隔兩天,就是百靈和容貴姑娘踫面的日子。她端坐在辛府偏廳里靜靜等著,臉上沒有絲毫情緒。

北斗被判斬首示眾,三日後午時行刑。

寶月坊的媽媽知道他的過往,辛大娘也明白他曾是山賊的身分,甚至只要在江湖上打過滾的多少都听過狂刀北斗的傳奇──一個武藝神猛的少年山賊。

十年前北斗便封刀下山,月兌離打劫擄掠的盜匪生涯,帶著一票死忠于他的弟兄加入一間快掛掉的鏢局,由小鏢師做起。十年的改邪歸正,十年的艱辛奮斗,他由血汗累積的成果即將隨著他的人頭落地而化為烏有。

他豁出一切,救她月兌離險境,現在掉入險境的變成他自己。

此刻她如願以償地等著和容貴姑娘踫面,卻一點期待或興奮都沒有。心里好象少了什麼,空空的,就連面對這次的會面都提不起勁兒。

「不行,這是北斗好不容易替我安排到的機會,不能辜負他的好意。」她傻傻地瞠著無神大眼,喃喃自語。

北斗為什麼要這麼幫她?和大家一樣地嘲笑她的看法、不甩她的多管閑事不是比較好嗎?何必順著她的天真與莽撞,一起實現胡涂的夢想?

總是她在冒險,他在犯難。

「我是不是傻得太離譜了?」甚至拖累北斗跟她的傻氣同歸于盡。

「妳費盡心思來到這兒,就為了跟我說這些嗎?百靈格格。」

「呃?啊!」她身旁何時坐了個人?「容貴姑娘!」

「妳找我到底有什麼事?」清逸靈秀的臉上毫無表情,低沉的柔語中卻有明顯的不悅。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擾妳,而是關于我二哥的這封信,」她由袖口內掏出信函。「我覺得必須再和妳談談。」

容貴姑娘輕蹙眉頭,並未伸手接過信件。

「我以為那夜已經跟妳說得夠清楚了,我不會收的。」

「我不是要強迫妳非看信不可。妳收下它後可以揉掉、燒掉、撕掉,我絕不會干涉。我只是想問妳,為何連收下它妳都不肯?」

容貴倏地收緊擱在桌上的拳頭,神情冷漠。「是百禎貝勒要妳來追根究柢的嗎?」

「不是,妳別誤會。」她雖然沒有表現出怒意,可是百靈感覺到了。「這是我自己的意思。我只是想問妳……是不是受了什麼委屈?」

「委屈?」

「這……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啦。」事到如今,連她都覺得自己傻得過頭。「我是怕二哥辜負了妳什麼、或傷害了妳什麼,不然妳不會這麼強烈地想擺月兌他。」

容貴沉默良久,神情蕭索。

「對不起,容貴姑娘,」她挫折地垂下腦袋。「我太雞婆了。很抱歉如此打擾妳,我……」

「我的確很想擺月兌百禎貝勒。」

百靈愕然抬頭。就在她決定放棄的時候,容貴姑娘居然接納她了。

「我沒有辦法告訴妳我和百禎貝勒之間的事,但我確實想逃離他的箝制。」她遙望門外天際嘆息。

「我二哥他對妳不好嗎?」

「正好相反,他對我無微不至。但我不需要他的庇蔭及照料,我要自由。」

這句話深深說入百靈心坎里。

「我有我的目標、我的理想、我的做事方式。我不想受人恩惠或受人安排,我只想做自己的主人。就算下場會無比淒慘落魄也無妨,至少路是我自己選的。」

她也是。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涌上百靈心頭,震撼得令她熱淚盈眶。

長久以來她一直在府中孤軍奮戰,堅持自己對人對事的熱忱與關懷,做一些無利可圖的閑事,自找麻煩,活像個傻子。她不介意當個傻子,只是一個人堅持久了,總會感到孤單、彷徨。

「百靈格格?」

「我跟妳有同樣的想法,可是……我沒有妳那麼堅強。」她勉強在淚意中擠出一抹笑。「我有時候會自問,我這樣做是不是錯了?為什麼大家的觀點都和我不同?我該不該再繼續堅持下去……」她硬撐的笑臉終于崩潰。「我知道大家都拿我當傻瓜看,我只是假裝不在乎、裝作沒注意到,否則我會失去堅持下去的勇氣,只好一路扮傻子扮到底……」

這世上聰明人太多,有個傻子來平衡一下剛剛好。

北斗的這句鼓勵和笑容,給了她無價的肯定與無比的勇氣。而這唯一支持她的人,如今正坐在牢里等著被砍頭。

容貴溫柔地拍撫她趴在桌上痛哭的身子。兩天來百靈所強忍的不安與恐懼,終于翻江倒海地爆發出來。

在容貴的關切下,她把北斗的狀況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原來左北斗早查出我的身分了。」容貴淡笑。難怪他有辦法找到辛府這項線索,安排百靈在此和她踫面。「妳既然知道我並非正派人物,還敢找我談?」

百靈眨著淚汪汪的大眼,哽咽的說︰「不管正不正派,妳也都是個人啊。」

容貴一愣,繼而咯咯輕笑。「該說妳初生之犢不畏虎,還是該說妳傻人有傻福?」

百靈不懂容貴在說什麼,也不知道容貴兩次和她踫面時都已經做好滅口的打算。不過容貴也懶得招供了,反正已經取消的念頭,再提也沒用。

「對不起,容貴姑娘,本來是想關心一下妳的處境,結果反而都是妳在安慰我。」她尷尬地笑著擦掉眼淚。「二哥托我的這封信我就擱這兒了,就算妳不看也沒關系,一切隨妳處置。」

「那妳現在打算怎麼辦?」她這一問,問住了百靈離去的腳步。

「我回去再想辦法,看該怎麼救北斗出來。」

容貴拿起桌上的信沉思一會兒。

「我就替妳做個順水人情吧,格格。」她微笑著將信原封不動地遞還百靈。「拿這封信到玉笙客棧,交給一位卿貝勒,他就會救左北斗月兌離險境。」

「他是誰?他會有辦法嗎?而且這是二哥給妳的信,交給元卿貝勒就能救北斗嗎?」

「別問,因為我不會回答的,格格照做就是了。」

百靈疑惑地接回信件。「妳為什麼會突然想幫我?」

容貴頓了一下。「可能因為妳是第一個把我當人來關懷的傻子吧。」

百靈呆了呆,才和她相視而笑。

「我也要謝謝妳,因為妳替我做了一個完美的範例。」從此堅持自己選擇的方式活下去,再也不傻,也不孤獨。

「快走吧,超級大傻瓜。」再和百靈談下去,容貴覺得自己快聖潔得升天成佛了。

等到百靈完全消失蹤影,容貴才將一把毒針全射在桌上。這些原本應該射在百靈身上的,她深深嘆息。

她居然再一次放走報復百禎的最佳肉靶。

「我才是個超級大傻瓜。」

※※※

幽暗潮濕的地牢里,霉味腐臭四溢。北斗獨自禁閉在狹窄的牢中,就著上方高高的一小方通氣口透進的月光打坐。

一陣嬌女敕卻嗲得過頭的聲音由遠方隱約傳來,令他倏地渾身警覺逐漸接近的動靜。

「多可怕呀,官爺。對方是殺人不眨眼的山賊,您居然一把就擒住他了。」

「再可怕的山賊到了老子面前,全成草包一個。老子根本不用使出全力,就輕松逮住他了。」今夜守牢的牢頭大言不慚地吹噓著。

「官爺好棒,不愧是堂堂男子漢。我再敬您一杯!」

百靈,這是百靈的聲音!北斗霍地跳起身子巴在牢欄上。她居然跑來這里!

「喂,別喝太多,省得總捕頭巡查時當場逮到我們爛醉如泥。」另外三個守牢的小兵警告著。

「什麼啊!你們居然不怕山賊,卻怕一個小小總捕頭。你剛剛說的英雄事跡該不會全是騙我的吧?」

「格老子的,誰怕那個烏拉屁的總捕頭。老子干了!」

「官爺好棒!」百靈崇拜地拍拍手。「淑兒,再倒酒,別怠慢揚州的除暴英雄。」

「妳這娘兒們,嘴還真甜哪。」一窩男人婬浪而笑,飲酒作樂。「哪家的人啊?」

「寶月坊。」

所有男人發出如狼似虎的興奮嗥叫。

「听說寶月坊的姑娘身懷絕技,能讓男人欲仙欲死。是真的嗎?」一陣曖昧笑聲大作。

沒錢上寶月坊逍遙的窮酸貨,這種事也只能听說。

「待會兒你們試試不就知道了。」

「小姐!」淑兒怒斥。

男人們卻全都為之瘋狂。

「妳再去打兩壺酒來,別委屈這些替我們保衛家園的英雄。」她隨即假裝驚慌地嬌嗔。「哎呀!這位爺怎麼這麼不勝酒力,才幾杯就醉倒了!」

「我還很清醒!小美人,我們……先來溫存一下……」放浪的笑聲將話語糊成一團,另外兩個男人也嘰哩咕嚕地醉罵對打起來,搶著要上百靈。

「好啊,可是我要先看看山賊。」她稚女敕的笑語彷佛是要去看戲。「人家想看山賊可惡的模樣,然後向他吐口水。」

差不多快被酒內迷藥醉倒的男人無勁兒地大笑。

「老子帶妳去!看那……癟三家伙多窩囊……老子多勇……」一陣鑰匙聲叮當作響。

「你要護著我喲,官爺。」百靈一面跟下地牢,一面貼在他身後撒嬌。「萬一他嚇到我了,你要救我喔。」

「老子……嘿……」他連路都走不穩了,滿腦子春光無限,根本沒注意到身後佳人正抄起牆邊木樁使勁擊來。

一聲猛然撞擊聲,牢頭倒地滾落石梯底。

「百靈!」北斗激切地低喚。

「等我一下!」她拚命在幽暗的地上模索鑰匙。「這里怎麼連一盞燈都沒有?」她急得開始自言自語。

「女圭女圭,別慌!」

她不可能不慌,因為遠處已經傳來巡查捕頭大罵屬下的聲音。

「北斗,你在哪里?」她抓著整把好不容易找到的鑰匙,巴在牢欄邊沿路大叫,嗓音急劇顫抖。「北斗!」

她看不見,地牢黑得令她什麼都看不見。

「女圭女圭,向右邊再走近一點!」他伸長手臂到牢欄外。

「你在哪里?」她幾乎已經是在哭喊。

「過來,女圭女圭。」百靈恐怕有夜盲,光線太弱的地方就完全失去視覺。「順著我的聲音過來。」他柔聲召喚。

「北斗!」當一只大掌抓住她騰空模索的小手時,她崩潰地隔著牢欄緊緊抱過去,放聲大哭。

「乖,別哭,沒事了。」他一邊輕柔安撫,一邊抓過她手中的鑰匙。「我們馬上出去,妳很快就能看得見東西。」

偏偏他一把接一把嘗試開鎖的鑰匙都不合,捕頭追下地牢來的吼叫卻愈來愈近。

當一整隊帶著火把的官兵照亮地牢的同時,牢鎖適時應聲而開,北斗霍地抽下整條鎖煉,破門而出。

「北斗!」百靈緊緊環抱住他的頸項痛哭,完全不顧身後壓境的大敵。

北斗牢牢摟著雙腿騰空的小身子,殺氣四射地擺開戰斗架式與大隊人馬對峙。

「來人,給我拿下!」所有士兵一擁而上,卻還來不及揮刀擺陣,就被北斗赤手空拳打得昏死在地。

北斗腳尖一挑,一柄士兵掉落的大刀騰入他手中。「你們實在犯了個要命的過錯。要來抓我就不該佩刀,否則你們就會親身體驗到何謂狂刀北斗!」

地牢內頓時爆出激烈打斗,哀號與呼叫支持的尖嚷交雜錯落,凌亂棄置的火把在牢欄邊猛然爬升,照亮駭人的打斗場面。

百靈什麼也看不見,她閉眼緊緊擁靠在北斗的頸窩,毫無恐懼、也不擔憂。

就此和北斗同歸于盡,她死而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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