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謹親王府邸「我相信你。」
冰雅啞口無言地呆坐元卿的書房里,耳中回蕩著她很本不敢妄想得到的回應。
她很想為眼前發生的提親誤會解釋些什麼、為自己的清白證明些什麼,可是她所處的劣勢沒辦法讓人相信她的說辭,她也不擅長辯駁,不知該如何找借口,只能將百禎半途擄人和進入‘四靈’府邸的事悉數坦白。
與百禎之間的激情糾葛除外。
一切的情勢都對她不利,過多的巧合、過多的嫌疑,單純的事件儼然演變成一場曖昧亂局。她的要求師父延期提親、百禎的當街擄人、乘隙下聘、阿瑪的同意、‘四靈’的秘密會見……整個局面看來像是她打算背叛‘四府’、倒向‘四靈’。
連她都找不出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還能奢求大家相信她嗎?
「我相信你。」
她幾乎是絕望地來向元卿傾訴,卻得到如此輕柔而有力的回應。
為什麼?為什麼相信立場薄弱的她?
元卿悠然閉目閑坐。在她面前,他不必勉強自己瞪大眼珠故作視力正常。
「你可以捏造說辭,隱匿部分實情,巧妙地欺瞞所有人,但是你瞞不了我。」
冰雅打了個冷顫,悄悄咽下喉頭的不適。「我沒有……瞞你什麼……」「你說的是實話或謊活,我一听就明白。」
她淒然凝望元卿閉合的雙眼。
表哥何止一听就明白,視力受損之前.他甚至不需她開口,就能看穿她在想什麼。
「我可以無條件相信你,但你的天魁師父恐怕很難如此。」
她並不在乎天魁對她的誤解.但身為徒兒,這樣傷害師父多年來的疼愛,她無法不內疚。「師父那里……我會親自去向他解釋。」
元卿寂然深思,忽而淺笑。「平常要你開口說話就已經很難,這回你的主動出面解釋,我看你還沒吐出一個字,天魁老早感動得忘了計較一切。」
「師父不是那種人。」他正直剛毅到天塌了臉皮都不會動一下。
「你對男人的了解不夠深。」
是嗎?冰雅不悅地轉眼一瞟。
「你或許不這麼認為,但你對男人的看法,也不過是由女人的角度去想,太虛幻,也太過女性化。」
「可是你和師父都說我觀察力細膩過人。」
「觀察是一回事,理解是一回事。好比你緊盯‘白虎’這麼長一段時回了,仍無法明白他到底是個怎麼樣的男人。」
冰雅大愕,糗紅了臉蛋不敢出聲。
「我早知道你對‘白虎’特別感興趣.只是沒料到‘白虎’的真實身分就是百禎貝勒。」他支搭著十指靠入椅背。「你若早跟我坦白這項秘密,提親這場亂局就不會發生了。」
她面容霍然一亮。「你會阻止師父向我提親?」
「不,我會早一步讓百禎對你沒興趣。」
她倏地沉下小臉,載滿失望與困窘。
「你到現在都還不肯跟我招認實情。」哎。
「為什麼——」
「嗯?
冰雅在他那副從容等待獵物上門的聞適中由激切轉為退縮。「我……不懂……」
「不懂他,還是不懂我?」
冰雅燒透了紅臉,抿緊羞愧的雙唇,慶幸表哥不曾睜眼。
元卿深深吐息,認命似的。「其實你不用費太多心思去了解百禎,只要花點時間多了解自己,就會明白你為何會被他吸引。」
「我沒有被他吸引!」她急嚷。
「對不起,我更正。你只是對他有超越任務範圍的過度關注,可以嗎?」
他的溫柔順從反倒令冰雅更形尷尬。
「我不可能……根本不會被百禎那種人吸引……」這問題她已想了千百遍,仍是一團混亂。「我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他那麼輕涪隨性、悠哉游哉,做什麼事都好像輕而易舉,不費力氣,我向來最討厭這種人!」
「也正因為你凡事太認真、太細心、太努力、太拘謹,才會被一個與你完全相反的男人強烈吸引。」
「我……我們……不是完全相反的,我們也有些共通點。」
「那只會更加增添你對他的興趣。你理智上排斥他,因為他擁有你向往的自由與隨性,他的事事輕而易舉、他的拿得起放得下、他談笑用兵的卓越天分。你內心深處渴望成為這種人,可惜你不是,所以他是你永恆的夢想。」
「為什麼……」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的事,表哥何以如此輕巧地就一語道破?「你又沒接觸過‘白虎’,為什麼對他的事那麼……那麼……」她不甘心得語無倫次起來。
「我是沒接觸過他,但我接觸過你。」
「我和百禎又沒有什麼關系!」
「你失憶時也和他完全沒有任何關系?——」強烈的難堪令她咬緊下唇,一時無力反駁。「你……為什麼會知道那些私密的事?又是誰告訴你百禎就是‘白虎’的?」
「你想,會這麼扯你後腿的人向來是誰?」
她呆愕好一會。「三姐?」
「是啊,正是鴛鴦。」
「她告訴你‘白虎’的真實身分就是百禎?」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敝。難不成她威脅過你不準跟我說?」她一聲也不敢吭,元卿便了然于心地輕聲笑起。「連我都很意外,鴛鴦竟然私下早和‘四靈’的人馬攪和在一塊兒。要不是這回你惹上她看中的男人,一狀告到我送兒來,我到現在都還會被蒙在鼓里。」
「表哥,為什麼你要敵視‘四靈’,把雙方的關系搞得這麼僵?」
「我不曾敵視過他們,倒是在查緝任務上常被他們擋道,反而被他們視為麻煩人物。」
「我听到的卻不是這樣。」
「那當然,而且我也沒奢望你會棄百禎而听我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有時閑適悠然的表哥比平常的他更凌厲逼人。「我只是……
想搞清彼此的立場.到底‘四靈’和‘四府’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怎麼,懷疑起我是否居心不良了?」他彎起俊美雙眸。
她艱困地一咽喉頭。「你是嗎?‘四府’有沒有借著權勢與查緝之便圖利自己?」
「別人我不知道,但我唯一圖利自己的,就是我堅守的賞善罰惡原則。我明白人性中難免會有小好小惡,我自己也不例外,但公義的大原則卻不能變動,也不能妥協。因為原則性的問題,不能談條件。」
這的確是她所熟悉的表哥。「但……」
「不明白我原則的人,只會就行為去判斷,下膚淺的結論,隨便定我的善惡。不懂我的人可以扭曲我、污蔑我、信口開河,可是你呢?」
「我無意侮辱你的人品,只是……」
「你已經用你的問題來侮辱我了。」元卿晶透的雙瞳中難掩失落。「月兒,為了一個男人,你就要舍棄我們之間的情誼與信賴?」
「我沒有!」她急切搖頭。
「可你已經動搖了,你讓百禎動撼了你對我的信賴、我的人格、我的原則、我的所作所為。你的問題,證實了你在動遙」她委屈地咬緊下唇,堅決地繃著小臉,既不承認,也不為自己辯解。
「月兒?」
他不出聲、不抬眼、硬邦邦地僵在原地,倔強地垂著頭。
元卿悵然,偌大的書房陷入漫漫沉寂里。
「為什麼我們的關系會搞成這樣?」他輕嘆。
「只因為我開始有自己的想法。」
元卿支著額角聆听,狀似正在閉目養神。
「我從沒懷疑過你的居心,我只是不明白,為何好人壞人在做事時會用上同樣陰險的手段?」
「雖然手段雷同,但目的截然不同。善者是為了善,惡者則是為了惡。」
「可是不論是善是惡,我都無法認同那種尖銳對立、爪牙相同的手段!」她難過地握拳嬌喊。「為什麼要彼此為敵、彼此攻擊?為什麼不能心平氣和地相互協調?世界那麼大,為何‘四靈’和‘四府’卻像兩頭野獸般,硬要站在同一條這上犄角相抵,徒增紛亂和危險?」
「所以我才要你快快嫁人,退出這場亂局。」他淡然道。
「我不想只因我是個女人,我就得被保護、就得逃避!」
「我也不是因為你是個女人才這麼做。」
「那是為什麼?」
「你沒有足夠的經歷與能耐承受這世界的真相,所以我出面替你頂。」
「你憑什麼說我沒有那份能耐?」她吼得將水珠震出眼眶。
「我知道你很努力、很拼命,但有些事是無法光靠努力就能達成,而是本質問題。
你的本質不是戰斗,所以我教你技藝,卻不教你武功;所以你一面對激烈沖突,就會思緒混亂、信念動搖;所以你會團惑、會左右為難、會茫然無助。「
「我不懂你這些冠冕堂皇的說辭!」
「我也知道你不懂,所以我才說你經歷不夠,承受不起這些復雜的道理,就由我來出面替你項。為什麼要一再逼問我已經回答過的問題?」
「因為我拒當一個懦弱無知又沒用的女人!」她起身痛斥。
「我從沒說你沒用。」
「一個連自己的人生都沒法掌握的人還會有什麼用!」激動的嘶喊被抽泣聲沖得支離破碎。「我已經很努力地活出我自己的價值,我在易容功夫上精益求精,我想辦法為你多探得各方消息,我拚命在傳送情報的任務上盡善盡美,不讓自己有一點點失誤,結果我還是淪為一個廢物!」
元卿霍然站立,高大的身影逼得她邊退邊奮力吶喊。
「我是冰雅、我是半仙月嬤嬤.我的努力和成果同道中人全都曉得,可是卻仍擺月兌不了被男人踐踏的下場!」
「是嗎?」
「先是你,要我像個普通女子般地嫁人了事;再是師父,親手傳授我一切技藝的人竟要我全數放棄,乖乖成親,相夫教子;而後是阿瑪,一個冷落我十幾年的父親突然跳出來亂收人家的聘禮,隨便定我的終身,我不是廢物還是什麼?」
「月兒。」
「我算什麼月兒?付出了這麼多年的心血,最後還是變回了沒用的小九。你們每一個人對我的肯定好像都只是說說而已,沒有一個人慰留、沒有一個人惋惜,就毫不猶豫地把我所有努力連根拔起!」
「這是基于安全考量,不是在否定你的能力。」
「我不要你們任何人的保護!我沒那麼嬌弱,也不屑當那種沒用的蹩腳貨!我只是想和大家一同奮斗、並肩作戰。我不懂的事我願意學,你可以教我;我缺乏的經歷我願意去開拓,只要你給我機會。為什麼要用這麼拙劣的手段來鏟除我,還要我嫁給一個最初訓練我、最後卻阻絕我的師父?」
「月兒。」
「我一直明的暗的表示著︰我不要嫁、我不要,可是沒有人听見我的聲音,無論我喊得再大聲也沒有用!」她激切地顫抖,憤恨尖嚷,舞動著滴上顆顆滾珠的小拳頭。
「我不願違逆你的好意、不敢傷師父的心、不想頂撞你們在我之上的權力。但我一點都不想嫁給師父,一點都不想放棄自己好不容易掙來的職務。你們每個人都說是為我好,可是為什麼都不理會我真正要的是什麼!」
元卿無語,看著縮在牆角急遽顫抖的小身影,听著一聲聲令人憐惜的抽泣。
兩個人,兩種立場,兩樣心思,都為彼此設想,也都被彼此所傷。
她不是柔順的凡俗女子,也不再是他年幼無知的小表妹。她已經成熟到會思想,會反抗,甚至玩起翻天覆地的大騙局也不見退卻與悔意。她已經不再是他掌心的小月兒。
「你和天魁師父的婚事,我會去叫他撤掉念頭。」
落寞的沉吟令她微怔,茫然哽咽。
「我只是你的表哥,不是你的父親。你阿瑪既然出面處理你的婚事了,就不需要我多管閑事。」
他靜謐地轉回座前駐足,任冰雅窺視他空洞的側顏,許久不出聲。
「表哥?」
「至于月嬤嬤的身分和算命鋪,」他思索半晌。「我建議暫時收起,另覓陣地。畢竟那里已經完全被‘白虎’模透,連你和天魁師父的婚約他都挽得到,這個據點必須放棄。」
冰雅眨巴著晶瑩淚眼,緊盯他的凝重神情。
「你換掉月嬤嬤的身分,另外塑造一個新角色。原先與探子們聯系的關鍵人物……
我會自己想辦法。「
她不會被踢出任務之外了?「你要想什麼辦法?短時間之內,你要上哪找人代替月嬤嬤這麼責任繁復的樞紐?」
「那是我該操心的事,你不必多問。」
他的背影令冰雅心酸,清冷的低語更令她深感愧疚。
她在做什麼?只顧著意氣用事,黨忽略了自己無形中加重了表哥多大負擔。
「你已經被‘白虎’完全盯上,為了安全著想,明天起我會派三名侍衛護在你周圍,以防對方找你下手。」
「三名大漢把我包圍得密不透風,‘四靈’豈不是更容易揉出我們的動向?」
他閉眸捏緊鼻梁,深蹙眉頭。「暫時……走一步算一步了,目前我實在沒有足夠的體力去設想那麼多。」
「天魁師父怎麼辦?」
「什麼?」
「你不是說要跟他取消掉我的婚事?你不怕這一說,就打壞了你們多年的友誼與合作關系?」
「世上本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的解決之道。」他苦笑。
「天底下好人那麼多,你為什麼挑中他做為我的夫婿人選?」
「因為我們交情夠深、距離夠近,如果他辜負你,表哥自會出面做你的靠山,替你討回公道,或是出了什麼事,也方便就近照應。再說,天魁會看在與我交往多年的份上,特別包容你,有什麼利益定會管你爭取,不讓你在夫家受委屈。」
她沉默地怯怯走向孤寂的背影。表哥什麼都替她想好了,連她父兄不曾替她關照到的層面,都一一細密打理。他設想的不是一樁婚事,而是她的一輩子。
「不過,沒有考量到你對他的感覺,是我失誤。男女間的感情偏本就重于一切——」
「我願意嫁給師父。」
元卿蹙眉回首,嬌小的人兒正杵在他身後,懇切地抬望著他。
「你不必勉強自己。」
「我沒有。」她輕柔細語。「這回我是真心接受這門親事了。」
他無法精準地觀測她的神情,只得疑惑地撫上她臉龐。沒有淚,沒有愁容,沒有顫抖,吐息安然,神態從容。
元卿並沒有深感安慰,更無欣喜,眼瞳反倒格外犀利。
「對不起,剛才我……實在大失態了。」冰雅困窘地吸吸阻塞的小鼻子。「我覺得……好像凡事只要和百禎牽連上關系的,都會令我變得很奇怪。」
「你其實內心很高興百禎上門提親,是嗎?」他的呢喃冷如冰鋒。
「很不知羞恥吧。」她強撐笑容,仍忍不住掉下淚珠。「表哥,我發覺我愈來愈可怕。很多……我明知不該有的感覺與心思,都會不受控制地一個個跳出來。我的確在為百禎提親的事高興,可我不該高興的。這實在……太輕涪太不要臉了,我一點也不想變成這樣。但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完全沒法控制……」偽裝的堅強頓時崩解,迫出壓抑的啜泣。
他健臂一展,將冰雅輕柔地緊擁入懷,讓她埋首在他胸膛內盡情哭泣。他這才發覺她是如此嬌小,如此柔弱。冷悍的防衛之下,包裹的是這般脆弱的女兒心。而令她防御能力失常、方寸大亂的人,不是他……「表哥,我是不是很壞?」
怯懦的申吟細得幾乎被顫抖粉碎。
「我該怎麼辦?」她緊緊抓著他的衣襟,貼在他心口上含糊低語。「我怎麼會變成這樣,連我都快不認得自己了……」他視而不見地冷臉朝外斜陽,晶透的眼瞳猶如琉璃珠一般地清澈、優美、孤冷。
他絮摟著身前不及他肩頭高的小人兒,卻也明白這份擁抱,再也挽留不住已經失去的明月冰心。
「就照之前所說的,嫁給你天魁師父吧。」
冰雅寂然停住哭泣,仿佛被凍住了靈魂。
「難道你還在期待我做出別的建議?」他溫柔輕吟。
她不敢回應,生怕泄漏心底可憐且無恥的秘密。
「你自己決定,我也不想勉強你。」
剎那間,與百禎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澎湃地涌上心頭。他今她痴、令她苦、令她悲、令她喜。所有人都保護她、疼惜她,唯獨百禎,不斷地丟給她危機與挑戰,將她拋入混亂中,毫不憐憫,激起她不知名的潛力與奮戰本能。他是如此地不同,如此地……「月兒,人不痴狂枉少年。但人生年少有幾時,你又能再痴狂多少時日?」
是啊,以後她大可稱這段荒唐境遇是因著年少無知,往後的日子卻是一段漫長的現實,更何況,百禎也不曾否認他對她的心態——一時興起的有趣玩意兒。
「可是表哥,我已經……不干淨了……」空洞的啞嗓有著無垠的絕望。
「不要緊,一切都還來得及。」他輕柔捧起落寞的嬌顏。「你有無與倫比的魔力,只要你願意,沒有一個男人會不愛你。」
她無助地眨巴淒涼淚眼。「但我不想欺騙師父。」
「就算你的人、你的心全給了別人,天魁他也不會在乎,一樣疼你如昔。」
「為什麼?」
即使他視力衰殘,仍可感受到她靈魂深處蕩漾的瀲灩波光,懾人心魂。
「表哥?」她茫然回視著他恍惚的俊秀容顏。「阿瑪收下百禎聘禮的事又該怎麼辦?」
他欣然淺笑。「我自有辦法要他退回去。」
可惜,百禎比他更早一步出擊。
「听說冰雅從小就和哥哥姐姐們處不好,真有此事?」某日,百禎在冰雅府中如此與她五哥閑聊著。
「沒有的事,只是大家不太了解冰雅的古怪性子而已。」五哥熱切地替自個兒妹圓常「你若見到冰雅,很可能一不小心就給她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嚇到.其實呀,那都只是虛張聲勢。」
「喔?」百禎擺出興味益然的神態,趁著對方搞不清狀況的傻勁兒順勢扮演一個對冰雅無所認識的提親者。
「這方面你可問對人了。所有兄弟姐妹中,我算是和冰雅走得最近的一個,她的一切我再明白不過。她一點也不像她表面裝的那副刺蝟相,只是怕有人看穿了她的底,會傷害她。」
「看穿她的底?」
「是啊,因為她很瞻孝很孤單的。」想來就心疼。
「我從不知道她會是個膽小的人。」百禎微愕地笑著。「听說有回她過宮探慰是貴妃病情時,遭太子調戲,結果當場將他推入池子里。」
東宮太子當然氣得七葷八素,卻又不敢聲張,怕事情傳到目前正親征西北的皇上耳里,免不了又是一頓教訓。
「表面上看,冰雅確實很有膽、有骨氣,卻沒人知道她那次回來後一個人躲在房里哭了多久。」要不是她五嫂苦苦哀求好幾天,她恐怕打算把自己活活餓死在房里,以懲罰自己。
「啊?」
「我是不了解女孩子家心里在想什麼,但冰雅很討厭別人把她當嬌弱可欺的小東西看。她老覺得她會遭人調戲,全是因為自己舉止不莊重惹的禍,覺得是自己形貌風騷的錯。我的媽呀,她那樣若也能叫風騷的話,我真不知該如何形容我三姐了。」
百禎只是笑,對三姐鴛鴦的豪放艷名不予置評。
「冰雅她也真夠倒霉的了。因為長得太楚楚可憐、太柔弱嬌艷,很容易得長輩偏愛,我們這些哥哥姐姐心里會做何感想?她不用開口,一大堆好處和呵護就會擁到她那兒去.想做什麼想要什麼毫不費力氣。我是覺得人各有命,那些也沒啥好計較的,其他兄姐就不這麼想了。」
百禎悠然蹺腳,任這直腸子的傻蛋哇啦哇啦地傾倒個沒完沒了。
「而且,咱們這些兄弟姐妹多少仍會對她有些不愉快。畢竟額娘為了生她而難產過世的事,大伙很難忘懷。她嘛,又愈大愈像額娘,難免讓人看了是既傷感、又反感。你說,這樣她還能和兄弟姐妹們熱絡得起來嗎?」
「我看她也沒什麼興趣和大伙熱絡感增。」
「這你可就錯了。」五哥一臉知之甚詳的得意相。「她不是沒興趣,而是不懂得該如何表示,所以常常弄巧成拙,害自己更加討人厭。」
「喔?」
「有一回她還真是嚇壤大家了。好像是她在元卿表哥那兒學成了什麼功夫吧……」
他用力地想了想。「反正,不曉得她發了什麼神經,在她屋里掛了她親手捏塑全家大小的臉皮,還叫侍女們請大伙過去觀賞,差點把咱們嚇得魂飛魄散。」
「一屋子臉皮的確有點可怕。」
「不,那還好,真正可怕的是。她把家中每一個人的模樣做得太惟妙惟肖,活像掛了一屋子我們全家的人頭。」他到現在想起都還會毛骨聳然。「我曉得她是想向大家分享她的心血與成就。可是那景象實在太可怕。看到自己和家人的頭掛得滿屋子都是,誰還有心情去注意她有多渴望大伙給她一點鼓勵?」
「然後呢?」
「她就不太敢跟家人主動親近了。」反正大家一看到她也是滿臉怨毒,恨透她的惡劣行徑。「但我也是在那次才曉得她在元卿表哥那兒學易容術的事。」
「多久以前的事了?」
「在她十歲左右吧。」
百禎挑眉贊嘆。「小小年紀就練成了那麼要得的易容功夫!」
「她學這些古里古怪的把戲不打緊,可是跟著元卿表哥一同趟入‘四府’渾水就不太好了。」
「她也是‘四府’之一?」
「不,她是專替表哥傳送情報、買賣消息的小角色。雖然任務上不會有什麼大危險,有事元卿表哥也會照應著,但我還是不喜歡。感覺好像……她快展翅飛起來了。」
「再也不是你乖巧柔弱的小妹妹?」
「是埃」愈來愈獨立自主,似乎不再需要他這個哥哥。「而且我認為元卿表哥那一票的‘四府’同伙們太復雜,參與太多朝政秘辛。她卻什麼都不知道。一心一意地跟著表哥,只想傾力幫助他。」
「‘四府’參與了什麼樣的朝政秘辛?」
「多著呢!」他心無城府地倒了一大串內幕。「她幫著元卿表哥忙這些秘密查緝行動,只顧著別人卻忘了顧自己,要是沒我在家人面前替她掩護、幫她在月嬤嬤和冰雅格格兩個身分間跑腿,她早被折騰垮了。」
「都是托你五哥的福。」
「是埃像她前陣子為了幫忙表哥查鹽務的事,失蹤了好一陣子,我到處找她,好不容易找到人了她卻故意不從我,毫不領情,我這做哥哥的情何以堪?」
「枉做好人了。」百禎趁五哥心情舒坦,乘勝追擊。「倒是那個鹽務,目前查得如何了?」
「挺順利的。」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地吐露。「這回冰雅幫的忙可大了,但沒一項功勞曾記在她頭上過。」
「他們打算如何上奏鹽務的查緝結果?」
「用密摺吧,不然就是以奏章……」「五哥!」嚴厲的嬌斥自廳門外傳入,一個僵直的震怒身影吸引廳內兩人的注意。
「啊,冰雅,你來得正好,百禎貝勒退朝後來小坐一會兒,我剛巧想派人知會你……」「誰放他進來的?」
「冰雅?」五哥傻眼。干嘛像見到殺父仇敵似的?「他只是順道拜訪,我正跟他聊得起勁——」「你無恥!」冰雅抱著個大盒子沖進屋里直斥百禎。「你處處利用你的家人,我沒意見,但你休想也以這種卑劣手段壓榨我的家人!」
「你在說什麼呀!」五哥忍不住仗義執言。「百禎他沒在利用我什麼埃而且咱們都快成為一家人了,還有什麼秘密不能談的?」
「我們永遠不可能成為一家人!」
面對她強烈的敵意,百禎只是淡淡挑眉,專心玩他的板指。
「冰雅,你到底怎麼了?」五哥尷尬得坐立難安。「這椿婚事都已經談妥,你還……」「不可能談妥,因為阿瑪過兩天就會退回聘禮,結束這門親事!」
「如果你阿瑪沒涉及而難的貪瀆大案,或許他真會這麼做。」
冰雅愕然瞪視百禎過分優間的笑容。「阿瑪貪污?」
「這……這事還尚未定論,阿瑪只是嫌疑頗大的王公親貴之一而已,很……很多皇族也都牽連在內。不過不要緊,百禎他已經公然允諾會還阿瑪一個清白,替他未來的岳父大人洗刷嫌疑。」五哥僵笑著。
「洗刷嫌疑?」冰雅畏怯地轉望五哥。「那阿瑪真的貪污了?」甚至嚴重到得靠百禎的手腕來月兌罪。
五哥不語,努力避開冰雅的視線。「所……所以我們很需要百禎的幫忙。」
「需要到連所有的秘密都要向他仔細呈報?」她被傷透心地低問。
「這樣我才能有效地協助你父親。」百禎溫和勸慰。
「我們家不需要你的協助!」她傷痛地甩開他輕柔的牽握,掉落了手中大盒,倒了一地西洋糖果。
五哥瞪著糖果大愕。「冰雅你……還真的把這西洋貢品由二嫂那兒搶來了?」
他只是前些日子隨口對冰雅提到她五嫂近日害喜,很想嘗嘗官中御舊的西洋糖果,可惜全被家中最悍的二嫂霸去。沒想到冰雅她竟然……「快還回去!你快把這些全還回去!」五哥焦急地蹲在地上撿糖果。「你這樣會讓二嫂更恨惡你的!」
「那本來就是皇貴妃賞賜我的禮物。」
「我明白你的一片心意,但你這麼做只會讓二嫂更怨妒,搞不好會耍陰的來報復咱們、」他邊撿邊嚷。「你趕快把這些統統拿回去!」
冰雅固執地瞠著大眼,無聲地抗議。
「我拜托你不要再為我們添麻煩了!」五哥急急叨念,快快撿拾。「不管是已經敲定的婚事,還是二嫂搶定了的這盒貢品,我真的快被你的任性搞得焦頭爛額。你為什麼就不能體諒一下五哥的處境?」
地努力瞪大雙瞳,硬是不肯眨落任何委屈。
「快點,把這還給二嫂!」他將整盒珍奇糖果推回她懷里,一臉煩躁。「你真是的,成天盡會惹堆爛攤子給我收拾。都快嫁人了,別再這麼亂鬧脾氣!」
她不收,雙拳微顫地握著兩側衣袍。
「求求你,冰雅.別為難我,好嗎?」五哥轉而哀嘆。他向來喜歡和平度日,最怕家中起事執,尤其是惹上二嫂那頭母獅子。「你不怕被二嫂整治,我和你五嫂卻承受不了。你快拿這去向二嫂道歉吧。」
她突然搶過大盒,沖離廳堂,沿途奔過小橋流水時,將整盒珍品憤然摔到湖里,嚇得從遠處追來的五哥失聲驚叫。
再親近的人,都有不了解彼此的時候。再溫和的人,也一樣有不小心出口傷人的時候。可是盡避她受挫,她也不要人知道她痛。那種搖尾乞憐的丑態,比死還難看!
「怎麼哭得這麼傷心呃?」
這聲醉人的低醇笑語連同強悍手勁一把抓過狂奔中的小身子,輕松拎在身前。
「干什麼?」她厭惡地掙扎著百禎的閑散箝制。
「可憐的小東西。一片好意非但換不到你五哥的感動與贊賞,反而慘遭埋怨。」
「這沒有什麼好笑的!」少在這里看她好戲。
「我是在心疼你,為你叫屈埃」他悠然咧著俊美笑容。
「我的事輪不到你雞婆!」還不快放手!
「自己的妻子受委屈,我怎能坐視不管呢?」
「別再作你的大頭夢,我根本不會與你成親!」
「這樣埃」他吟道。
「你或許威脅利誘得了我的家人,可我絕不受你脅迫、乖乖任你擺怖!」
「你的嘴皮子還是一樣愛逞強。」
「等我和天魁師父完婚後,你可以親眼見識我到底能運強到什麼地步!」
百禎的雙眸倏地陰狠,卻笑容依舊。「啊,對了,你的師父。想我當初四處追殺老婆子月嬤嬤時。你正是倒在雪地奄奄一息地喚著這個人。」
她僵硬地縮緊下顎,估量著有沒有必要坦誠她那時的申吟,其實是在祈求師父別娶她,搞砸了他們多年嚴守的師徒關系……「說吧,你心里到底還放了多少個男人?」沙啞的低吟突然沉沉地將她籠罩在龐大的黑影里。
「你干什麼!」她極力在語氣上逞強,挽回步步被逼人樹叢死角的困境。
「反正你的人注定是我的,還有什麼秘密好瞞,嗯?」
「是啊,你以為你已經把我的人獵到手,沒啥挑戰性了,所以改而狩獵我的心?」
「這個說法挺有趣的,我喜歡。」他慵懶一笑。
「你喜歡當獵人,我卻不屑做你的獵物,你也別想拿我來做為操控我家人的籌碼。
我不會容許你如此利用他們!「
「反正那些都是跟你交情甚差的家伙,你犯不著護著他們。再說,我也可以借此為你在家中受的冤屈出氣喔。」他痴迷地卷玩著她鬢邊細密,回憶他們瘋狂時那絲絲貼在汗濕嬌顏旁的嫵媚。
「不管我跟他們交情有多差,家人就是家人,你休想挑撥離間!」
「家人只不過是一群踫巧住在一起的人罷了,這麼認真做什麼?」他訕笑。
冰雅忽而由頑強的敵意中軟化,幾乎泄漏出深切的同情,卻又及時斂起。「或許你的家人不曾像個家人般地對待你,但他們仍舊是你的血親。」
「那又怎樣?」
「你多少可以回想起家人對你曾有的關愛吧。」那可是外人無法給予的感受。「想想你小時候,想想你的兄弟姐妹們,想想你的阿瑪、額娘……」「不可能有的。」他扯起荒謬的笑容,如同要他想像光頭和尚沖天炮似地滿天亂射的景象。「我阿瑪、額娘都只喜歡女人。」
冰雅一愕。女人?不是女兒?
「沒錯。對我額娘來說,男人是天下最髒的動物,和阿瑪成婚是她一生最大的悲劇,生下我更是難以容忍的污點。」他無聊地挑起左眉。「不過她利用我替她找些漂亮女孩時還滿親切,這點和我阿瑪挺像的。」
他的不在乎令她心頭一揪,再也掩不住憐措。「不是每個人都只想利用你,總會有人是真心關愛你。」
「誰呢?」
他執著的銳利神情緊緊盯住她眼眸,令她懊惱起自己的一時失控,連忙不自然地撇開視線。
「反正不是我。」
「那你假裝失憶地刻意親近我,有什麼目的?想從我這兒探到什麼?」
她駭然失色,小嘴數度開開合合。「我沒事干嘛假裝失憶?」她當時被他追擊得頭破血流,能夠存活已屬萬幸。
「你來告訴我,你為何要假裝吧。」他輕柔地吻住她錯愕的雙唇。
他的吮啃緩慢而纏綿,像是深深的依戀,痴痴繾綣。他徐緩地將嬌柔的身于擁入懷中,像是擁著粉艷脆弱的朵朵牡丹,其中又隱含著驟然將之猛力捏碎的脅迫感。
冰雅茫然暈眩,被他的不按牌理出牌及過往回憶緊緊捆住,無助地被迫全然貼入他胸懷深處。
不要對她這樣……拜托……她花了多大力氣與意志,才將他的影像完全逐出她腦海。
她已經發誓再也不荒唐、再也不任意妄為,她要安分地嫁給師父.將一切痴醉與狂戀全數埋葬……「你以為你騙得了我嗎?你以為我為何會順著你的失憶游戲玩下去?」他含咬著她的耳垂沙啞申吟。
「為什麼?
她被自己虛喘的輕問嚇祝她這一說,豈不是承認當初自己確實是偽裝失憶?元卿表哥也看穿了她的把戲,可她始終守口如瓶,死不承認。為什麼百禎只隨口一問,她就……
他們在急遽的心跳中凝然互視,仿佛一切都靜止。遠處掠過縹緲的呼喚,是五哥徒勞的搜尋。世界頓時被濃密綠蔭隔為兩個時空,在這里,只有一觸即發的薄弱寧靜。
他們淬然環雜彼此頸項,唇舌熾烈交纏,急切地吸取彼此的吐息。他略嫌粗暴地剝扯著她的衣衫,嘴上不曾須臾放過她的紅唇。他罔顧吻吮中細小的痛苦抽息,狂亂地揉捏著豐盈的玉乳,以他的手指熟悉她蓓蕾的細女敕,勾起那段迷離的縱欲時光。
她明白百禎是表哥的敵人.仍在暗中探查時被他吸引。她當初不認識這個人,不了解這個人,而且有完美的傯裝在身,他不可能識破她的真實面貌。可無論她偽裝成小丫頭、老婆子、臭要飯的,他的視線總會穿透重重屏障,深深鎖住她,令她急亂心慌,仿佛被猛獸盯死的香甜小獵物。
怎會有男人帶著那麼美的一雙眼,怎會有人那麼專注地凝望她的一舉一動,宛如直視到她赤果的靈魂、使她深感一絲不掛的驚恐?她的失憶計謀最難的不是騙倒別人,而是騙倒自己。她達到了連自己都意外的空前成功,為何他早就識破?
「我們注定就得在一起。‘她將她壓躺入花叢深處,咬著她的唇,拇指熱切地撥弄著她的。」我們之間的證明根本用不著言語。「
男與女,強烈的本能吸引,彼此對挑戰的喜好,對高明敵手的激賞,織成細密糾葛的網,牽扯不斷。
「我們別再玩游戲了,我已經一再容忍你的迂回,你還要多久才能我回應?」
她在雙乳上詭魅的指間捉弄中難受地輕吟,思緒幾乎潰不成軍。但是不行……她不能屈服于他醉人的魔力……「別再抗拒我了,冰雅。你想要的我哪一樣沒給過你?還有誰比我更懂你?」他順勢吻下她頸項,全然匍匐在她身上。
百禎的確懂她,更甚過表哥。但他之前並不認識她,沒有共同的成長,沒有共處的環境,只是短短的幾次偵察,他為何就能看透她?
「世上沒有人能真的懂我們,只有我們能了解彼此。」
她幾乎為自己頸窩上傳來的呢喃熱淚盈眶。世上真的有個人,不需她開口說明,不需她費力辯解,就能懂她直達靈魂。她還抗拒什麼呢……百禎不經意刷過她頸上玉墜的熱吻卻使她及時一震,猛然抓回神智……我相信你,月兒。
你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月兒,人生年少有幾時,你還能再痴狂多少時日?
「走開!不要踫我!‘她瘋了似地狠勁一推,火速抓緊衣襟退坐到離他遠遠的地方。
百禎一時怔然,雙眼仍籠著濃濁的。
「別以為我會跟你一樣化做無恥的禽獸,別以為我還會再一次被你的狩獵游戲愚弄!‘」她咬牙恨恨低嚷,眼眶盛不住的羞恥感-一墜落,濕了襟口。
「冰雅?」
「你算什麼東西,你憑什麼說你了解我!別以為你用這種簡單又低俗的伎倆就可以輕松收服我,我、表哥、師父多年的情誼和同甘共苦,無論你再怎麼比也絕對比不過!」
「情誼再深厚也用不著嫁他。」
「更不會嫁你!」
他的雙眼霎時凶猛暴瞠,閃出猛獸慍怒的冷光;震縮了她的雙眉。
「冰雅,我已經聲明了,我要你。」
「但我不是你的下人,而是敵人。休想我會听命于你!」
「這只是你跟我之間單純的感情糾葛,何必扯到那些恩恩怨怨上頭去?」
「這的確與過往恩怨無關,但我絕不會背叛疼我、照顧我多年的表哥,絕不會離棄——」「說得好,但倘若是他們背叛你、丟棄你呢?」
「他們不會!」
他在激辯中狠然勾起阻邪嘴角,殺氣四射。
「那就由我讓你的惡夢成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