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運當頭。
她一看公司日歷旁附帶的生肖運勢就討厭。明明是高科技產業,做起事來為什麼卻像鄉下農民般,又是風水又是忌諱的?
那何不乾脆請道士做行銷顧問、聘乩童來當人力資源室主任?
「喂?曉淑,今天下班後我們一起去吃個飯吧。」
「沒空!」
她朝話筒咆哮的力道大得幾乎鼻孔噴火,引來辦公室附近隔間的同事側目。
「還在生爸爸的氣啊。」
撒嬌也沒用!「我現在正在忙,請你沒事不要打到我公司來串門子!」
「我已經一個禮拜都沒看到你。」
「都跟你說了,我目前正離家出走中!」請用嚴肅一點的心態來看這件事,OK?「除非你解釋清楚,為什麼你會曉得什麼台灣水電工原來就是男星的意思,否則我絕不回你那棟男生宿舍!」
她受夠了。成天跟老爸老哥及兩枚堂弟住一起,一個比一個邋遢,害她累得像個歐巴桑。他們倒好,背著她不知在做些什麼勾當,直到水電工事件爆發,他們的弊案才意外曝光。
虧她當時還真把這事當回事,竭力跟爸厘清她和李維祈之間只是舊過頭,與家里的水管線路毫無瓜葛。結果,一窩臭男生笑到滿地打滾。
氣得她差點原地爆炸。
「曉淑好乖。爸就知道你是個好女圭女圭,絕不會踫什麼低三下四的爛片。」呵呵。
「你超沒榜樣的!」粉拳中捏的文書筆幾乎被她折成兩半。「不管你怎麼說,除非你跟我解釋清楚,不然我就繼續住在我的套房那里。」堅守到底!
「啊……原來你是躲在那間小豬窩呀。」那他就放心了。「我還以為你是跑到隔壁的凱哥家尋求政治庇護呢。」
「什麼小豬窩?!」爸又來沒事閑閑踩她的地雷,故意惹爆她。「我那是捷運站旁精華地段單身貴族雙層挑高名師設計警衛周全視野良好投資自用兩相宜的都會女性新天地!是我自己挑選、自己賺錢、自己貸款、自己名下的資產!」
「呵。」範爸輕涼得很。「才二十幾坪的便宜貨,我的浴室都比它大。」
「你別想我會中你的計!再被你挑撥——」
「什麼捷運站旁。」嘖嘖嘖。「只有窮酸人家才會去住車站附近。」
「不準你說我那間小窩的壞話!」
「好啦。」他一改寵溺,慵懶下令,「爸要去忙了,不能繼續陪你串。下班後別亂跑,我會去接你一起吃飯。」
她又沒說要陪他去!「我——」
「爸爸很想你。」資深浪子範爸爸強勢改采柔性訴求,攻其要害。「我難得擠出一段空閑回台灣,就是想陪陪你。你卻為了一個外人跟我嘔氣,躲得不見人影。爸爸覺得自己變得好不值錢。」
「哪有啊……」怒焰頓時消融,好生委屈。
「女兒大了,本來就會離得愈來愈遠。但是也別跑這麼快,讓我有個慢慢調適的時間吧,嗯?」
醇濃低緩的啞嗓,載滿無盡奸詐的柔情,立即攻陷嬌女敕的女兒心。
「嗯……好啦,我今天會回家啦。」
「乖。」範爸呢噥收線後,翻過臉來繼續公事,凌厲公辦。「我對他們的旗下企業已經仁至義盡,又是代墊他們兩家公司的員工薪水,又是替他們付貸款利息三個月。他們起碼要承擔這個債務並訂出還款計畫,而不是跟我擺爛。如果他們再不表示點誠意,我也只能撕破臉了。」
到時休怪他以退票將問題面化,逼他們出面解決債務!
斑階主管們各個噤若寒蟬,沒膽忤逆這頭大老虎。
天底下也只有一位嬌娃馴得了他……
「怎麼啦,今晚又奉命得陪爹爹吃飯?」曉淑隔壁的女同事滑過座椅,遞交報表兼哈拉。
「都一把年紀了,還這麼任性。」她也只能沒轍地噘嘴賭氣。
「噢,NONONO!」女同事痴心酣嘆。「他可是台灣的李察吉爾,當然有任性的權利。」害人家也好想當他的女兒喔。
「歡迎你來我家看看他平常的德行。」她沒力地在電腦鍵盤上迅速輸入。
「你爸真的太帥了,而且對你也太溺愛。」另一邊的女同事忍不住也滑過來哈拉。「看他每次來接你的模樣,就可以知道為什麼有人會說女兒是爸爸前世的情人。」
「問題是,到底是哪一任情人。」哼。
「老爸太出色,也難怪你會看不上其他男人。」
「我哪有看不上其他男人。我不是有個——」
「你那個學弟,一看就知道是用來當安全氣囊的。」只能在應急時刻充當保護。「那個水電工又是怎麼回事啊?」
她差點滾下座椅。
「對耶,難得听你發那麼大的火。」另一名小頭銳面的同事過來湊熱鬧。「是你在家看水電工被老爸逮到嗎?」
「亂講!我爸是說我以前高中時代的家教大哥啦。他塊頭大又愛賣弄肌肉……」嗯?她這才發覺事有蹊蹺。「你們知道水電工是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齊聲怪笑。
曉淑呆愕。怎麼大家都知道?
一陣激切莫名的嘰哩呱啦後,話題愈扯愈遠,她連忙藉泡咖啡之名月兌離狂熱的八卦軍團,到茶水間透氣。
呼。她是很喜歡跟同事瞎串啦,可是一踫到性味盎然的話題就沒轍了,只能快閃。
她閑閑捧著咖啡杯,遠眺窗外晴空小啜。
其實她早就想回家了,只是拉不下臉來,不得不繼續拗脾氣。她存錢貸款買了間屬於自己的小套房後,才發現自己是個怕寂寞的人。以前在家的時候,天天被老哥堂弟們圍著團團轉,吵死人,現在才領悟到,冷冷清清的小世界才教人害怕。
還是爸爸了解她,總會在最巧妙的時機制造台階給她下。
哎,明天小周末,不知道傍晚的教會團契時間是不是又會踫上李維祈。可是教會是開放的空間,她總不能轟人出去吧,太沒愛心了。但……
她又不能跟教會朋友解釋,自己十年前才被李維祈甩過,根本不想再見到他。而且,更糟的是,他對她仍然有著強大的吸引力。一旦被他踫到,她頭就昏了……
奇怪,茶水間變得好擠好熟。明明只有她一人在這里模魚看風景,卻悶得她心跳亂七八糟。
活該,誰教她沒事想這些有的沒的。也許這是她太哈羅曼史的後遺癥吧,老對熱戀激情存有期望。對了,今天晚飯過後叫老爸載她去一○一,到書店采購新的浪漫維他命,嘻。
驀地,她優雅轉身,準備上工,茶水間內卻駭然爆出驚人慘叫。
「怎麼了?」
「是不是有蟑螂?」
一票勇士們拿著DDT、辦公室拖鞋、及用途不明的掌上型電玩,殺往茶水間英雄救美,卻被一八八公分高的魁偉背影堵在轉角外。就算大夥拚命踮腳、引頸跳躍,也越不過他的厚實肩背一探佳人究竟。
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這、這、這是哪里來的世界杯足球賽超級守門員?
曉淑整個人呆成木雞,任由紙杯滿地亂滾,咖啡髒了前襟,驚魂未甫地直瞪眼前龐大的陰森存在。
李維祈?他為什麼會突然顯靈?
她腦中的作業系統迅速列出幾種合理的可能性︰
一、她的視網膜近一億三千萬個桿狀錐狀受器細胞所傳出的訊息在百萬多個節神經細胞接收轉達時於腦部運作之前產生問題。也就是︰她眼楮有毛病。
二、此為佛洛伊德所謂之飄浮性的焦慮即莫名的焦慮突然擴大導致人陷入極度恐懼而產生心悸呼吸急促及窒息感和暈眩顫抖等不必要之過度反應。也就是︰她腦筋有毛病。
三、因外在因素如藥物之類物質影響使得腦部神經傳導素多巴胺受器超過正常值導致腦部訊息提高造成無感覺刺激之感覺經驗亦即幻覺。也就是︰那杯咖啡有毛病。
四、在商業機制運作之下創作者為符合最低寧數之基本篇幅的資方條件而不得不以匪夷所思缺乏邏輯之憑空杜撰鋪陳根本扯不下去的劇情以突破僵局。也就是︰作者有毛病。
到底答案是哪個?
李維祈為什麼會在這里?
現在是上班時間,這里是出入嚴密的高科技公司,是封閉且需身分證明的工作領域,為什麼他會西裝筆挺地出現在此地?
是不是演員跑錯攝影棚了?
「麻煩讓一讓。」
李維祈刻意堵在她身前,冷酷逼困,害她砰地一聲,惶惶撞上後面的飲水機板面,進退不得。
他這樣把她擠在飲水機和壯碩胸膛間,教她怎麼讓位?
而且、而且……她焦躁地驚覺,自己現在正趿著辦公用的平底便鞋。失去平日戰斗用的剽悍高跟鞋,就無法將她那令人深表遺憾之一五九‧九九九的身高撐過一六O大關,頂天立地。
她才不要因此矮人一截,而且還是在他面前!
「頭。」他輕蔑下令。「閃過去一點,我要倒熱水。」
這麼擠,教她怎麼閃?
他也沒留什麼抗辯余地給她,一臉死相地逕自泡起他的即溶咖啡,仿佛快被擠扁在他胸膛內的小女人根本不存在。
賓開啦!
小臉埋在他的領帶里,四肢拚命掙扎,像被人一腳踩住的小蟑螂。
剎那間,她被熟悉的體味懾住,更驚訝於自己莫名其妙的反應。她身體的每個平凡小細胞,突然間統統醒過來似的,欣喜地搖著小旗子興奮吶喊,好像它們所支援的職業棒球隊伍在零比零九局下半兩好三壞兩人出局滿壘的困境下霍然擊出一支又高又遠的再見全壘打,驚天動地,渾然沸騰。
震得她的腦門嗡嗡作響。
上周五的那陣意外熱吻,再度沖擊到她的意識,令她錯愕。
這是怎麼回事?
「嗯哼。」李維祈狀似無心地俯首在她耳畔,嘆了好深好長的一口氣,以濃郁的陽剛氣息籠罩受困的小獵物。「你們公司的員工咖啡真是有夠難喝。」
她被嚇得有听沒有到,耳殼里塞滿的全是狂亂心跳。
「我就是怕員工覺得咖啡太好喝,不小心服食過量。」
老板?!
「以你們公司的成長獲利,應該負擔得起吧。」李維祈轉身斜睨。
「只怕員工的健康負擔不起。」
「那是他們的自我管理有問題。」
「維奇老弟。」老板慨然,熟稔地喚著他的英文名字。「我很樂意跟你談我的經營理念,但可不樂意看到你和我的員工打情罵俏。」
小小茶水間,兩頭悠哉對峙針鋒相向的大男人,中間夾個急喘吁吁、嬌顏緋紅的俏佳人,怎麼看就怎麼曖昧。
鮑司員工都曉得,老板雖然沒有這名巨大訪客來得性格俊美,好歹也是才子一枚。年近四十,仍是孤家寡人。明定公司內嚴禁談情說愛,卻不介意自己常對範大美女不自覺展現特別的殷勤與關懷。只可惜,範姑娘的神經大條如梁柱,老是錯將老板的痴情當成控管嚴格。
「老板,你誤會了啦。」她惶惶假笑。「我哪可能在上班時間跟人打情罵……哎呀呀!」
好痛!她哀叫地傾頭抓住長發,小臉皺成一團。
「別動,你勾到我的領帶夾了。」李維祈淡道,懶懶磨蹭。
「快點解開啦!」還在那邊模模模!
「那乾脆扯掉算了。」
「啊啊啊!不要!」會痛!她只顧著含淚求饒,忘了這陣糾葛有多撩人。「你輕一點!」
「那你靠過來,不然會揪得更緊……再右邊一點,嗯哼。」
她焦急地緊緊貼在他胸前,切切等待。好不容易解月兌了,才趕緊站直,嚴正聲明。
「老板,我只是來這里泡個咖啡,剛好這個人也擠進來要倒熱水——」
「維奇是我在美國同一間研究所的學弟。」老板不自然地暗咳,故意不把剛才的桃色糾紛放眼里。「他難得回台灣,就順便到我們公司看看。」
李維祈跟老板是同學?青天霹靂,狠狠劈在她頭上。
對啊,他們沒有理由不能同出於數一數二的名校。可是……他應該多得是其他校友可以探訪,干嘛御駕親征他們這間小廟?
「怎麼樣?」老板隱隱得意,向李維祈炫耀。「很難想像創造那麼高營收額的我們,原來只是間小鮑司吧。」
「不錯啊。」
只有曉淑看穿他的冷笑。不對,這家伙絕不會只是單純跑來仰慕老板的才干。而且,那笑容里面好像還有什麼不愉快的秘密……
他猝然調眼,瞪得她心驚膽跳,連忙閃躲。
「借過。」快逃!
「你們員工好像不太注意公共區域的整潔。」他閑踢地上翻躺的紙杯與咖啡,順便擋路。
老板不解低望,愕然轉瞪曉淑,以及她前襟的污漬。
「我正要去拿拖把!」她急嚷。
「拖把在那個角落。」李維祈涼涼指向她逃逸的反方向。
老板的俊臉立刻變成豬肝色。
「我是想……先去洗手間把衣服弄乾淨!」
「那當然。」李維祈諒解地垂頭小啜。「公司門面哪有你個人門面來得重要。」
「我弄好衣服馬上就會回來把地板弄乾淨!」不要胡亂抹黑她!
「公司規模小,感覺是比較親切,不過管理上也會有某種程度的麻煩就是了。」他親和地朝老板一勾嘴角。「你說對吧,學長?」
毀了,老板已經惱到呈重度中風狀,切齒抽筋。嗚嗚嗚……
為了避免老板在人前下不了台,她只好讓自己下不了台。
「對、對不起……」她盡可能在低聲下氣中保持高貴的尊嚴。「我現在要打掃這里,麻煩兩位先離開一下。」
「噢,抱歉。」他滿懷歹毒的歉意,眯著冷眼閃一邊去。「我礙著你了。」
他干嘛故意把話講成這樣?「我只是要你——」
「曉淑,你先回座位去忙吧。」老板森狠地力持平靜。「這里的事,稍後再處理。」
包括處理你!
曉淑駭然張口,無聲飆淚。老板,你千萬別中李維祈的計!我是無辜的,是他在惡意陷害忠良——
她這一悲壯撫頰,才愣愣發現。呃,左耳上的珍珠耳環怎麼不見了?那可是爸爸送她的就職賀禮,是她的心肝寶貝。爸爸還特地為了沒穿耳洞的她,叫珠寶商將原版的設計改為夾扣式。雖然它們常常被她豐盈的鬈曲長發勾到,倒還不曾弄掉。
跑哪里去了?
她急急撥找左側的亂發及衣衫,觀測可能掉落之處。
「你在干嘛?」同事呆愣。「身上有跳蚤嗎?」
「不是。是我的耳環好像——」
焦躁之中,她不小心掃視到老板和李維祈遠去的背影,沒想到他也正背著老板在回眸冷睇她——
唇中含著一粒乳白瑩潤的珍珠。
是他偷走的?!就在剛剛貼在她耳畔品嘗咖啡的時候?還是……
他以微眯的俊眸傲然輕噱。不但暗笑她的智商,還含著珍珠噘嘴送她個下流的飛吻。
「我對員工是有點嚴格,但我們大家的感情很好——」
「你差勁!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老板感性的辯解赫然被身後沖來的嬌斥吼斷。驀然回首,他最引以為傲的優秀同仁範大小姐曉淑姑娘,也正漲著憤恨紅臉愕瞪他。
「學長。」李維祈陰險挑撥。「顯然員工對你累積了相當多的不滿。」
「是嗎?」他含怨遠睨,仿佛終於看穿她的假面具。
「不是不是!」天大的誤會!「我那只是在呃……因為李維祈他……」
「很高興你跟初次見面的客人感情這麼好,不過還是請你收斂一點。下班前記得到我辦公室一趟。」
啊啊啊……曉淑幾乎伏地痛泣,慘望老板決絕的背影。
冷氣風口下的日歷淒涼飄蕩,宛若冥紙飛揚。底行還印著先人代代相傳的生活智慧——
日逢大凶,不宜諸吉事。煞星高照!
小周末傍晚,教會的一掛好友們照例在下班後聚集在團契里。和曉淑一同負責招待與點名的弟兄姊妹們,莫不戰戰兢兢,格外小心。
「曉、曉淑,你還好吧……」
「我?當然好啊。有什麼不好?」
平常的她,一定都會憨憨地親熱笑道,可是今天不同。
大家都不明白向來很好相處的傻大姊,為什麼變得橫眉豎眼,怨毒沖天。只能歸咎於女人每個月必然經歷一次的生理變化所引起之身心反應,亦即PMS,經前癥候群。
但她也犯不著這麼敵視自己負責接待的新朋友吧?
「你好,歡迎來到我們團契。請問是第一次來嗎?」哼!
「曉淑……」和她一同坐在門口招待處的姊妹尷尬得左右為難。
「不,我上周就來過,只是有事先離開了。」
「那……」哇,好溫柔好禮貌的大帥哥。「你上禮拜有登記過名字嗎?」
「有,李維祈。」
曉淑眯眼鄙視眼前虛偽的嗯爛家伙。她一點都不意外於他的出現。自從連日因他而起的數樁倒楣慘案,現在就算他在她上廁所時突然從馬桶里浮現,也不值得驚奇了。
「啊,找到了。你是由呃……範、範姊妹負責接待的,她會……」要命,氣氛這麼緊繃,害她笑得好辛苦。「範姊妹會為你說明我們團契的聚會時間、內容、特色,以及……」
「你上個禮拜來的時候,應該已經有招待人員為你解說過了吧?」難道還得勞駕她親自跟他唆?
「曉淑……」拜托別這麼街啦……
「是的,本來上周就有位弟兄打算向我介紹你們這個單身社會青年的團契,可是……」
他黯然垂眸,靜默中盈滿滄桑,憂郁的氣質令人神往。
噢,他一定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好感人啊……
「可是什麼?」鐵血曉淑卻冷著一張晚娘臉,不吃他這套。「因為你那時突然月復瀉,不得不躲往廁所泄洪所以很遺憾地沒听到招待人員的說明?還是你那時突然頭痛到眼球快爆掉,不得不沖往巷口窩在電線桿旁狂抽兩包煙所以沒听到?」
一旁的溫弱姊妹被她嚇得舌頭打結。
曉淑是怎麼了?跟這位新朋友有仇,還是中邪了?
「曉淑,你……要不要先去禱告室休息一下?」今天的狀況似乎不太適合參與服事。
「不,問題不在她,而在我。」
他交握的雙手擱在桌面,宛若懺悔般地誠懇告解。
「曉淑會這麼對我,是因為她知道我的過去。」他以極精湛的高難度演技,悠遠而絕望地凝視那位無知姊妹。「我大學時代,曾經跟幫派分子來往。」
不知是因為他的魁偉俊美太惹人矚目,還是他深切的傾吐太吸引人,其他小桌沒事的接待人員與過路的弟兄姊妹紛紛聚往這方,殷殷聆听。
「你原本就認識曉淑?」
他淡淡苦笑。「請諒解我的隱瞞。因為她顯然並不想認出我,我又何必給人增添麻煩?」
眾人瞅望曉淑,仿佛無言譴責她的缺乏寬容與愛心。
他少扯了!「我認不認你,跟你來不來教會有什麼關系?你是來這里找上帝,還是來這里找親戚?!」
「曉淑,冷靜。」旁人安然壓下她暴跳的勢子。「我們先不處理神學方面的爭議。」
「李先生。」
「你們可以叫我維祈。」
他的溫和及謙卑的身段,立即贏得大夥一致的好感。
「維祈,我們很歡迎你來。」一只只友善的手紛紛迎向他。
「可是我過去曾……」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不是嗎?」
他慨然垂眸。「大學時代的我,真的很荒唐。雖然我後來努力改正,再也不涉入歧途,但是那段過去仍然常令我覺得……」
突然的欲言又止,吊起了大夥的心。
每個人的耳朵都抽得尖尖的。
「對不起。」他戒慎抽回被人握在掌中的手。「我今天還是先離開,等我調適好了心情再來參加你們的聚會吧。」
眾人頓時揚起慰留的聲浪。
「謝謝你們,但我想我還是……」
「曉淑,你也說句話呀。」突然有個聲音點出關鍵。
「我?」他要滾就滾,關她什麼事?
「你可以不認同他,但是不要這麼鄙視他。」
亂講!她哪有?!「不是我要鄙視他,是他自己——」
「請不要因為我起爭執。」他滿懷愧疚地對眾人曉以大義。「我就是不希望給任何人帶來困擾,所以才再度提早離開。」
「好啦好啦,你們也別強人所難。」一名福態的弟兄婉勸。「教會又不是只有今天開放,他隨時都可以再來。」
傍人一點喘息的空間吧。
曉淑一肚子窩囊氣。干嘛大家全站他那邊說話?!
「團契的朋友們難免熱心過頭,李先生,你可別感到太有壓力啊。」福態弟兄的笑語帶有濃濃的廣東腔,詼諧有力。「如果還不太適應參加團契,你可以先試著參加主日崇拜,打好你跟上帝的關系。」
「就是禮拜天早上做禮拜嗎?」
超噁爛!裝得像個無知的淳樸老百姓似的。他會不知道禮拜天是用來禮拜誰?
「謝謝你們。」他感動地一一握手道別。「這是我自半個月前返台以來,第一次感到被人接納的溫暖。」
听他臭蓋!
「曉淑。」旁人嚴肅竊語。「把你的舌頭收起來。」
「通常曉淑他們一家都是禮拜天早上一起來聚會。如果你擔心自己不太熟悉,也可以找她帶領。」
「喔?」
他這一狡詐調望,嚇得曉淑抽舌不及,咬了一記。
咿呀!痛痛痛……
「我會再來的。」他暗暗以魔鬼終結者的復仇狠眸咧齒笑道。
「你們不要被他的演技給——」
「曉淑。」一陣溫婉女聲打斷她的狂吠。「若有人在基督里,他就是新造的人。舊事已過,都變成新的了。」
聖經哥林多後書五章十七節,當場將她呆呆擊垮,完全沒有反駁的余地……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明明他是壞蛋,她受委屈,為什麼卻變成好像是她在欺壓良民、踐踏無辜可憐的小老百姓?難道大家都不覺得他的笑齒很銳利、面容很猙獰嗎?
她嗚嗚咽咽地落魄回家,覺得全世界的人都不了解她。
「听起來好像是個滿厲害的家伙。」
「對嘛對嘛!」她泡在大浴白里抓著電話激切訴苦。「可是我昨天再怎麼跟大家解釋,都沒人相信我的話。柯南,你也覺得他很惡劣的話,就幫我想想辦法對付他!」
「我干嘛要幫你對付他?」哼。
「你怎麼可以棄好友於不顧?」超沒良心的。
「我們的交情可沒好到那種地步。而且,對方擺明是來找你算舊帳的,我沒事去插個什麼花?」
「跟我算帳?」她又不欠他什麼。
「那要問你跟他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曉淑赫然驚呼,一陣手忙腳亂的水花聲過後,傳來她余悸猶存的虛喘。
「喂?」這是干嘛?「曉淑,你還在嗎?」
「在啦,只是一時手滑。」差點讓電話撲通一聲栽進泡泡浴白里,從此報銷。「我跟李維祈也沒什麼。他是我哥的大學同學,曾經當過我幾個月的家教,然後他出國念他的研究所,我繼續念我的高中。就這樣。」
柯南一面閑閑嗯哼,一面嗑她的五香乖乖,涼得很。
浴白里困窘萬分的小人兒,支支吾吾了半天,泡到十只粉女敕手指都皺巴巴的,才要死不活地勉強嘀咕。
「……跟他告白過。」
「什麼?」
「他出國前的時候。」
「喂?」電話是不是沒電了?「範曉淑,你到底把電話放在哪里?」請把話筒對準嘴巴好嗎?
「結果人家根本不領情……」只有她一個人在作大頭夢。「現在又何必回來死纏爛打?害我……十年來的心理建設一下子又被搞得亂七八糟……」
「你到底在一個人咕噥什麼?」愈听愈莫名其妙。為什麼會扯到政府的新十大建設?「你怎麼會突然有興趣了?」
「我對他才沒興趣。」嬌女敕的紅臉滿是酣醉,又帶著賭氣。「我也不想再跟他扯上任何關系……」
「那你就別買它的帳啊。」目前已轉向基本面的東南亞資金行情還比較具投資價值。「你目前狀況好,有許多更好的管道,大可放手去經營。」
「很難。」她也以為憑她的本錢,絕不會被一次小小初戀擊倒,可是……「我好像,到現在都還沒從第一次的失敗中站起來。」
而且還是在與他重逢之後,她才驚覺到這點。
「我可以理解。」柯南長嘆。想當年她第一次嘗試投資股票,也是敗到傾家蕩產。「但是你若把失敗當作是在付學費,那份慘痛,就不會毫無價值了。」
「真的嗎?」她自從那次感情挫折後,就一直很怕再付出。
「如果你就此退縮了,那才是真正的損失。」白繳學費,不長一智。「繼續退縮,並不能使你增加什麼。但是繼續著手經營,妥善規畫,至少可以使你不再原地踏步。」
「嗯,我的確不想再原地踏步了。」一直陷在初戀的傷口里。
柯南深表欣慰地嗯嗯嗯。正想好好向她提點投資亞洲成長性股票搭配歐洲防御性股票以避險的同時得留意油價對全球經濟成長的影響,她卻暈頭轉向地嗯嗯啊啊起來。
「柯南,我好像泡太久了……」整個人昏昏的。「我得趕快起來,不跟你聊了,拜——」
她幾乎是跌出浴白外,軟趴趴地隨便套上衣物,天旋地轉地晃出去。
糟糕,她得快點爬回二樓的臥房躺下,不然一定會暈倒,晾在地上風乾也沒人會來收尸。爸要到明天星期日早上才會飛回台北陪她做禮拜,哥不曉得死哪去了,堂弟們去夏令營……
她一晃入客廳,還來不及上樓梯,就頭重腳輕地往後軟跌下去。
地板雖然硬,倒還滿暖的,沒她想像中的冰涼。而且地面不是很平,像吊床,把她整個身子包裹撐拖著,很舒服。
爸什麼時候幫她裝好吊床的?
暈眩的醉美人恍惚睜眼,看到的不是吊床旁應該有的綠樹和藍天,卻是近在咫尺的一張剛稜大臉。
「你向來都是這麼熱情地迎接訪客嗎?」
她愕然眨巴數次,焦距仍然對不準,眼前影像恍然飄浮,但她的頭腦萬分清楚。
李維祈為什麼會在她家出現?
「豬,你又泡昏啦?」範家老哥懶懶踱來,冷血譏笑。「下次泡澡乾脆帶上廚房的那個煮面計時器好了,免得泡過頭,整個人跟面一樣地糊掉。」哈!
死老哥……如果她夠力氣……
「維祈,你把她扛到二樓隨便找個地方放就行,我先到車庫去等你。」哥兒們瘋狂飆個通宵吧,喲吼!
而後,豪宅一片寧靜,只聞屋外清爽的蟬鳴。
以及她的心跳,和他的吐息。
可惡……她拚命想保持意識清醒,卻愈來愈模糊。渾身軟軟的,泡盡了所有力氣。深陷沉睡之際,她焦躁地急急掛慮︰完了,她好像只穿著內褲一般簡陋的超級小熱褲,上身除了無袖貼身小背心外,她什麼也沒穿!
扁滑雪女敕的兩條美腿,渾圓豐挺的豪乳,單薄局促的丁點衣物,遮也遮不住的紅暈肌膚……此刻的她如同被擱在砧板上的鮮美食材,只等他動手宰割。
「範小豬。」醇濃的低嗓盈滿浪蕩的沙啞。「你完了。」
咈咈咈……
優雅的深幽山區,隱約傳來無辜豬只的悲慘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