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探 第八章

她的手被包裹在他的大手中,有種安定踏實的感覺。

他低頭看她一眼,眼中的眷戀與溫柔教她心里一燙。低頭掩去眉眼間的幸福味道,嘴角的笑卻遮不斷那滿溢的愛。

忽然間,門被撞開來,一個雪白的身影飛進來。

「闕大哥!」那是雪潼,那身飄逸的打扮,像個涉世未深的精靈。尤其是她臉上含著的兩泡淚水更是動人心魄,恨不得伸手捧住,以免她的心碎掉。

「怎麼了?」以剛對撞進他懷中的人兒溫柔地問。

「我不要理羅雋了,他不喜歡我,他一點也不愛我!」雪潼撲在他懷中哭得肩膀聳動,宛聆早就被擠開了。

不,羅雋是愛你的!

宛聆張著嘴想說,卻說不出口,她的喉嚨像被什麼招著似地,說不出話來。

「那就不要愛了。雪潼,這一輩子你都是我重要的人,無論你遭遇什麼困難,都可以來找我。我一直在等你啊!」

宛聆不明白他的手臂怎能那樣擁抱雪潼?他前一刻還抱著她呢,他怎麼能?!

宛聆想哭著扒開他們倆,一陣惡寒卻從她內心深處漫泛而出。她無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還是你好,闕大哥,我要待在你身邊。」雪潼哭得梨花帶雨。

但宛聆卻哭不出來。

她的眼干涸了,滴不出淚水。然而她的心卻在滴血,泛漫在枯干的心房上,一點一滴往下滲透

「好,你就待在我身邊,讓我好好愛你。」他的目光如此熾烈,他的臉上有著最令人動容的情感。

不!不

怎麼會這樣?

不可以、不可以的!

我也愛你啊!

她向他伸出手來,絕望地伸出手。

然而他對著她搖了搖頭.用那種飽含歉意的眼神撕裂她──

「不要!」她終于驚叫出聲,坐了起來。

剎那間眼前的情景整個消失了,只剩下她劇烈的喘息。原來是夢啊!

從她去接機到現在已經又過了好幾天,兩個人的感情總算回復到過去的甜蜜,只是她怎麼會作這樣的夢呢?

模了一邊的空位,發現他已經上班去了。一轉頭,果不其然,櫃上有張紙條,是給她的──

中午有空來陪我吃飯吧!

我巳經開始想你了。

是他熟悉的字跡,她將紙條拿起來貼在胸口,閉起眼楮抹去心頭的那股苦澀。

流了一身的汗,她起床梳洗一下,整個人還有點恍惚。

怎麼會作這樣的夢呢?

自他出差回來後,他們的關系已經好上許多,甚至可以說比之前更好,他毫不吝惜表現他的愛戀,總是明目張膽盯著她瞧,瞧到周圍的人都開始看他們。

有時候就算是上班時間他也會撥電話給她,說他想她之類的甜言蜜語。

無疑地她很幸福。

但她卻不夠踏實。總有種隱約的恐懼,怕有一天真的會像這場夢一樣,以剛發現他最愛的人不是她。

她知道自己的恐懼很可笑,但她卻沒有辦法停止憂疑,就像她無法控制夢的內容一樣。

之後她到店里工作了好幾個小時,然而這個夢的陰影卻還存在心頭縈繞不去。

她不是迷信的人,也不認為夢會成真,但是透過這個夢,她看到的其實是內心長久以來對感情的不安感。

或許這跟她從小沒有父母在身邊,一直有著深重的飄泊感有關。遇到以剛時,她以為終于找到港灣了,然而突來的變數,讓她不再這麼篤定。

「店里面就麻煩你了,我要出去一、兩個小時。」宛聆交代著店員,拿起皮包轉身走出書店。

她還是想去見他。

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忙了一個早上呢?

「宛聆姊,你要出去啊?」雪潼的聲音叫住了她離開的腳步。

「雪潼。」宛聆轉身,發現雪潼的氣色好上許多,眼楮下面的陰影也淡了。「你跟羅雋和好了?」

雪潼靦腆地笑了笑。「算是吧,至少他現在肯讓我黏著他了。」當然他還是沒有像別人的男友那麼體貼啦,好比說送她上下學之類的,但他從來就不是那樣的情人啊!

雪潼一直像個千金小姐被呵護著,直到認識羅雋,雖然他也孩子氣,卻讓她在這段戀情中成熟不少。

「你來找我吃飯嗎?」宛聆心里慶幸,至少下次不用見到羅雋頹廢的樣子了。「我正好要去以剛的公司找他吃午飯,一起來吧!」

「跟闕大哥吃飯?」呃那她的胃口肯定會大打折扣。

宛聆笑著,不知道為什麼雪潼會那麼怕以剛。兩個女人沿著人行道緩緩往下走,一邊聊著瑣事。

「宛聆姊,你跟闕大哥都沒事了吧?」雪潼有點不放心地問。「你看起來睡得不大好的樣子,眼楮還腫腫的。」

宛聆听到她的話模模自己的眼楮,自嘲地笑笑。「是我自已胡思亂想吧!昨天作了噩夢。」

「什麼噩夢?」雪潼好奇地問,但看見宛聆猶豫的目光,馬上明白這夢跟自已有關。「你說吧,我不會信以為真的。」

是啊!連雪潼都不信以為真,自已比她成熟,比她歷練得多,怎麼會被擾得心湖波動呢?

于是她簡單地將夢境說了一遍,然後自己聳了聳肩。「所以你說,我是不是很愛鑽牛角尖?難怪以剛有時候會說我很固執,唉!」

「我想你只是不安吧!」

雪潼的話讓宛聆震了一下。「我不是不相信以剛或你,而是」她局促地解釋著。「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杞人憂天,或許我最近真的太閑了。」

雪潼勾住她的手臂說︰「你若真那麼不放心,不如我幫你試試。」

「試試?怎麼試?」她愣愣地問。

雪潼笑了,嘴邊的笑容帶著頑皮。「走吧,現在就走。」說完拉著宛聆就招了輛計程車。

※※※

十二點二十分了。

這是以剛第十次看表了,宛聆不來了嗎?會不會根本沒看到他留的紙條?可是他剛剛打電話到書店,店員明明說她出去了啊,難道她不是來找他的?

正當猶豫著要不要打她的手機,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

「闕大哥!」雪潼滿臉淚痕,狼狽地撞進他的懷中。

「發生什麼事了?」他看雪潼的樣子不大對勁,緊張地抱住她。畢竟她很少會這樣投進他的懷抱。雪潼怕他,他很清楚這一點。「你受傷了嗎?」他急著要檢視她的身體。

「嗚」雪潼哭得非常傷心,她雖愛哭,但也絕少哭得這麼絕望。「我後悔了,我不該跟他在一起!闕大哥,早知道我就選你,只有你真心對我好只有你啊!」她宛若溺水的人抓到木板,緊緊地巴住他。

回抱著她,他安撫地拍著她的背,眉頭卻皺了起來。

「你冷靜點,坐下來慢慢說。」他試圖放開她。

然而雪潼卻不願意。「你說,我還有沒有可能回到你身邊?」她仰望著他,臉上是泫然欲泣的可憐樣。

闕以剛嘆了口氣。「雪潼,你也該長大了。」他將她放到沙發上,自己則在她對面坐下。「感情不是兒戲。我跟宛聆結婚雖然一開始是因為你,但我並不是因為愛你才這麼做的。你要知道這件事情將是我一生都要對宛聆背負的虧欠。」

「可是」

「雪潼,這一生我一定會竭盡所能的保護你,給你所想要的一切。除了我的感情,因為我愛上宛聆了,這一點我想你很清楚。」他非常冷靜地說,一邊將面紙遞給她。

「你真的很愛宛聆姊嗎?」她不死心地問。

他慎重地點了點頭。「很愛,很愛。」

雪潼低下了頭。「好吧!那我」

「你跟羅雋發生什麼事了?還是讓我去找他談?」他關心地問。

「闕大哥」對不起,真的不是故意騙你的!她歉疚地看著他。「我真的很對不起你,老是這麼依賴你。你說得對,我該試著長大,否則誰都不會愛我的。」

「你會這麼說,可見你是長大了。我真怕我把你寵成一個無法無天的千金小姐。」他對她有著責任,可也不能完全讓她不食人間煙火啊!

「那我走了,我先回去了。」她擦干眼淚就起身。

「不跟我吃頓飯嗎?」他笑著問。

「不了!」她搖了搖頭。「我要趕緊去跟她說跟羅雋談談,所以我先走了,掰掰!」她愈說愈心虛,索性趕緊告退。

送走了雪潼.他看看表,已經快一點了,宛聆應該不會來了吧?

「去吃飯吧!」他起身走出辦公室。

結果他遇上了剛從辦公室外面進來的許秘書。四十多歲的許秘書,在他身邊工作也有不少年了。

「總經理現在才要去吃飯啊?都一點了。」許秘書問。

「對啊,原本以為宛聆能來陪我吃飯,不過我想她可能有其他的事情,所以不來了。」他閑聊著,過去他是很少和部屬「閑聊」的,這又是他另外一個改變。

「宛聆?我剛剛在樓下看到她呢,因為她跟雪潼小姐在一起,所以我就沒過去招呼她。」宛聆和雪潼來過辦公室幾次,許秘書對她們還算熟悉。

「和雪潼在一起?」他的眉頭攏了起來,覺得事情不大對勁。

「總經理你要去」許秘書的疑問根本留不住闕以剛匆匆離開的腳步,看他面色僵硬,許秘書不由得志忍不安。「完了,我該不會闖禍了吧?」

※※※

「所以我說,都是你想太多,剛剛你在外面也听見闕大哥說的話了,他是真的很愛你的。」雪潼開心地摟著宛聆直跳,她的憂慮終于可以完全解除了。

宛聆的心卻更為沉重了。

罷剛因為許秘書不在,所以她在外面听著雪潼和以剛的對話。

你要知道這件事,將是我一生都要對宛聆背負的虧欠。

她記得以剛是這麼說的,他的聲音雖然平靜,但她听得出那聲音下緊繃的苦楚,那是一種亙長、幽遠的歉疚。

她是不是在不知不覺間傷害他了?

難道這段時間以來他所受的煎熬遠比她看見的還多?

忽然之間她萬般後悔答應雪潼的提議。

這是一個試探。

她的試探不僅不尊重以剛,甚且根本不尊重彼此的愛情啊!

「我我覺得」宛聆的呼吸紊亂,她抓住雪潼的手說︰「你別……這事情千萬不可以讓以剛知道!」她錯了,錯得雕譜……

憶及他在機場見到她時,他眼楮發亮的模樣宛若得到世界上最好的寶物。如果他知道她做了什麼,他的心情他的反應

天哪!

「放心,我什麼都不會說的,我也怕被扒皮!」雪潼吐了吐舌頭。

「雪──」她的話語消失在抬起頭的剎那。

前方佇立的頑長身影陡地教她心房一震,她的臉色變得慘白無比。

「你怎麼說一半」雪潼順著她的目光轉過身去。「闕大哥!」她的臉跟著變得蒼白。

以剛朝她走過來,一步,一步,又一步。他冰冷的目光幾乎穿透了她,那一小段的距離恍若有幾十里長,每一步都凌遲著她。

他站定在她面前看著她,那樣深深地注視著她,宛若在今天之前他不認識她似的,他仔細地審視這個他意外愛上的女子。

「是我錯了嗎?」他抿緊的唇迸出這麼一句。

她驚跳起來,腦中一片混亂,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如果你留下是因為不得已,而不是相信我對你的愛情,那麼我會希望你當初的選擇是離開。」他的臉上布滿苦楚,額頭的紋路加深了一些。

這些痛苦,她怎麼今天才看見?

「不,不是!以剛,對不起,我錯了,你听我說--」她握住他手臂的手被他冰冷的目光震退了。她眼底的淚水迸了出來,慌亂地一顆顆往外奔奪而出。

「還有什麼可說的?該說的該談的我們都談過了,說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我,那麼你為什麼要留在我身邊?只是同情我嗎?哈哈!」

他在笑,可是听在她耳中卻是哭聲。他的心哀哀切切地在哭泣著啊!

「不是這樣,我愛你。是我錯了,我錯了!」她不顧他凌厲的眼神,手又攀住他的手臂。「你可以罵我、氣我,但是不要這樣。」不要用那種絕望的眼神看我,不要用那種失望透頂的限神看我,不要放棄我!

他搖了搖頭。「你真的讓我太失望了。你知道你一直耿耿于懷的雪潼,她跟我是什麼關系嗎?」

「我們現在不要談這個,一切都是我鑽牛角尖--」

他看了眼呆傻在一旁的雪潼,嘆了口氣。「雪潼的父母是因我而死的。當年他們要回加拿大,因為機位不夠,所以我把我的機位讓給他們,結果一場空難奪走他們的生命。那麼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會說雪潼是我一輩子的責任了吧?這是我欠她的。」

他的目光落在雪潼的臉上,眼神中飽含歉疚。「雪潼,你也是今天才知道這事情吧?是我欠你的,你可以恨我。」

雪潼搖著頭,無助地貼在牆邊。

「你為什麼現在才說?你可以告訴我的」宛聆抓住他的手臂。

「你會听我說嗎?」他看向她的目光是一片的漠然。「再說,你認為這是重點嗎?對我們的關系來說,這一點都不是重點。」

是啊!一點都不是重點。

她松開自己緊抓住他的手,踉蹌地退了一步。

以剛毫無溫度的目光最後一次停留在她身上,然後轉身離去。

他的背影那麼的孤獨,那樣的決絕,像把鋒利的刀切割過她的心。

「宛聆姊,去追啊!你怎麼就這樣放他走?!」雪潼緊張地搖晃著宛聆。

宛聆沒有動,她知道來不及了。

一切都來不及了。

她沒看過他如此絕望的表情。她沒見過如此傷痛的一雙眼,沒見過如此孤獨的背影。

一股寒意從內心深處泛涌而上,她哭不出來,她只能不停地顫抖、顫抖

她想她永遠也忘不了他離去的背影。

※※※

宛聆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里的,一路上雪潼在她耳邊碎碎念著什麼,但她完全沒听進去。

雪潼扶著她在沙發上坐下,一臉擔憂地問︰「宛聆姊,你的臉好蒼白,你要不要躺一下?」

「不用,我沒事。」有事的不是她,是以剛。想到這個,她的心又劇烈地痛了。

「給闕大哥一點時間冷靜冷靜,我會去跟他解釋的,我去跟他說這都是我的主意……」

「不用了,雪潼。沒有用的,」她了解以剛,再多的解釋都只是平添難堪而已。

「那現在怎麼辦?」雪潼的聲音帶著哭意。完蛋了,羅雋要是知道,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她!

「你回去吧,我也要去店里看看,今天下午中盤會送書來,我得去盤點一下。」宛聆說著起身,準備去店里工作。

「這時候你還有心思工作?」雪潼不可思議地說。「听羅雋說你以前是個工作狂,我還無法想像呢!畢竟你在書店為小孩說故事的樣子,跟女強人的形象實在太不同了,不過今天我終于見識到了。」此刻她應該去追著闕大哥解釋吧?!

然而雪潼不清楚的是,宛聆和以剛的問題絕對不是解釋就可以解決的。

這不是誤會,她很明白。

他不會原諒她,他的目光也說得很明白。

去工作只是為了逃避罷了!讓她可以暫時忘卻這些,否則她怕自已會崩潰。

「認識以剛以前,工作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東西。」但是他來了,帶給她實現夢想的力量,所以她有了另外一種生活。「而失去以剛之後,我剩下的也只有工作。」

「我不懂,你為什麼就這樣放棄了?」雪潼生氣地說。

宛聆看向她。「我不是放棄,我只是很清楚他現在不會原諒我,因為連我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說完她走出家門。

雪潼幫她將門關好,也走了出去。

算了,她還是擔心一下自己吧!這件事她是要自己去跟羅雋自首呢,還是要等他發現啊?唉!

宛聆看著雪潼氣唬唬地走了,只能嘆口氣。

幾個小時後,在她第八次把書排錯地方時,店員終于看不下去了。

「宛聆姊,這是食譜,你現在站的地方是心理學叢書,我想那不同類。」

「哦。」她的反應一直都是這樣,然後接著沒多久就又會排錯。

「宛聆姊,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今天我可以負責打烊。」

「休息?可是」宛聆猶豫著。

「是啊,早點下班,跟闕先生去吃頓浪漫的情人晚餐吧!」店員這樣建議著。

苞以剛吃頓情人晚餐?

或許她該去買菜,煮一頓飯等他下班。或許他還在生氣,可能拖到很晚才回家,但是沒關系,只要他願意原諒她,她可以等。

「那我先走了,店就麻煩你了。」宛聆幾乎是拔腿而起,她拿了錢包就往附近的賣場跑。

一個小時後,她大包小包的提了一堆食材與生活用品回家,準備好好煮一頓晚餐。雖然她會做的菜不多,但最近她都有在練習,今天就把所有她會做的菜統統擺上桌吧!

知道她在討好他,或許他就會願意試著原諒她了。

嘴角掛著欣慰的笑,她推開家門,將手上的大包小包擱在玄關,月兌去腳上的鞋子,才一踏進客廳,她忽然直覺有些不大對勁,至于是什麼不對勁,她說不上來。

將菜往餐桌上一擱,她四處找了找,一進到房間她頓時愣住了。

床頭櫃上同樣擺了一張紙,是他常留紙條給她的地方。但是今天早上他明明沒有留紙條啊,那麼現在躺在那邊的又是什麼?

「以剛」她顫抖地將那張紙拿起來。

我走了。

我想我們不適合一起生活。書店和這間房子都登記在你的名下,你就繼續住吧!屬于我的東西,來不及帶走的你可以處理掉。

「不!不--」她沖向與臥室相連的更衣室,打開櫃子的門一看,

平日擺放著他衣物的地方空蕩蕩的,他的衣服連同他出差用的行李箱一起不見了。

她滑坐在鋪著地毯的地板上,眼淚跟著滑下了她的臉。

她環住自己的身子,蜷曲成一團,將自己縮在更衣室的角落,哀哀切切地哭了。

想不到冬天的腳步來得這樣的快,那種冷刺透人心,似乎永遠也等不到春天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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