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位于河邊的度假旅館很有地中海風情,整個建築都是使用藍色跟白色,線條也非常的柔和,房間一打開就可以看到緩緩流過的河水,還有河水兩岸的大片青草地都教人心曠神怡。
不過現在可不是欣賞風景的時候。
「你要不要先休息?開車一整天,很累吧?」童年輕攏著眉頭看著一臉疲憊的何德。
何德坐在沙發上,旁邊的昏黃落地燈照出他臉上的線條,宛若經過刻畫的一般。
童年站在這一端看著他,心情非常的復雜。
他的臉龐、他的身影都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模樣,甚至閉著眼楮都可以臨摹得出他臉上的線條。
可是他雖然才坐在離她五步距離的那頭,她卻覺得自己永遠也跨不過這短短幾呎。人家說的咫尺卻天涯,正是說這種感覺吧?
「我是累了。」何德看到她眼里的愧疚,笑了笑好舒緩她的情緒。「不過那是因為我昨天被拖去喝酒,喝到三點才回來。早上七點就被妳媽跟我媽給吵醒,兩家子人為了妳的失蹤雞飛狗跳。」
然後他梳洗一下就拿著資料開車出來了,確實是累了一整天。
童年咬了咬下唇,頭都快要垂到胸口了。「對不起,我不知道媽媽會沒看到字條,造成大家的困擾了。」
她明明很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好讓自己接受心愛的人不愛她的事實,怎麼會弄得更引人注意呢?
「好了,妳沒事就好,等一下記得再撥通電話回家。」何德抹了抹臉說。「有些話我想跟妳談談,不過我先去訂另一間房洗個澡……」
「這個房間給你用。」童年打斷他。她知道他不想跟她同房,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這樣也好,她不希望自己再成為他的負擔了。「我去樓下打電話回家,順便跟他們再要一間房間,你就先梳洗吧!」
「童年……」他正要反對,童年馬上又打斷他。
「不要什麼事情都不讓我做,我不是一捏就碎的女圭女圭,放心好了。」她說著拿起桌上的鑰匙卡。「我先走了,你先休息吧,有事情明天再說。」
童年幾乎是落荒而逃,她怕自己再多待一些時候,她就會哭著求他別離開。她多麼想一直跟他在一起,這些年來固執地要他明白他倆是天生的一對,應該在一起的,可是何德從來不這麼想,她一直都是他的包袱。
以前她覺得他很固執,現在她發現固執的是自己。她以為他對她是有男女之情的,只是因為其它種種的心理負擔,讓他不願意冒險改變彼此的關系,所以這麼多年來她才會守著他,哪里都不肯去。
只是她的愛讓他不能呼吸了。
不管她有多麼愛他,他並不覺得快樂,也不覺得幸福。
從這個角度回頭去想彼此相處的這些日子,她不禁要罵自己自私了。那天听到霍哥哥跟他母親的對話,她非常清楚的察覺到自己已經成為他的絆腳石了。
她不能這樣傷害他。
或許她繼續留他在身邊,自己會滿足、會快樂,就算他不真的愛她,至少她並沒有完全失去他。可是愛一個人不該是自私的,不是嗎?
她都自私了這麼多年,怎麼還能不成全他?
「童年,妳別哭了。是誰說過要獨立的,是誰說過要堅強的?!」她咬住下唇,硬是不讓眼底的淚水掉出來。
幾個深呼吸的調整後,她到大廳去打了公共電話回家。家人一听說何德找到她,就完完全全地放心了,還說要他倆多玩幾天,不必急著回家。
童年對著話筒苦笑。
可惜家人的好意跟她的愛一樣--都是一廂情願。
幣了電話,她走到櫃台去。「小姐,我是五零七的房客,我想多要一個房間,最好就在隔壁的。」
「很抱歉,我們現在無法提供。」櫃台人員還滿客氣地說。
「那不用隔壁也成,幾人房都可以,我可以先把房錢付清……」童年趕緊掏出錢包來。
「很抱歉,小姐,不是錢的問題。今天因為有團體入住,所以房間通通客滿了。如果有需要,我們可以在妳原來的房間加床,只要加一點費用……」
「加床?那不成呀!」童年整個臉都皺在一起了。怎麼就客滿了?就算加床也是同一間房,霍哥哥不想要這樣吧?
「那很抱歉,我沒能幫上忙。」櫃台人員忙著致歉。
「那也沒辦法,我想想再說,謝謝妳。」童年只好先回房間去,看看何德怎麼說再來決定。
這麼晚了,總不能再找家旅館吧?
邊思索著怎麼處理這狀況,她走回原來的房間,先輕敲了下門,才用鑰匙卡開了門。
「霍哥哥,怎麼辦?櫃台說……」她的話在看到室內的情景時打住了。
何德顯然已經洗過澡,因為發尾還濕濕的,穿著一件T恤跟寬松的長褲,就這樣和衣靠在床頭睡著了。
她輕輕地走向他,低頭凝視著他沉睡的臉龐。
他的臉上有疲憊的痕跡,但是這對濃眉,這挺直的鼻梁,還有他線條非常好看的唇,及至他下巴的線條,他初長出胡髭的模樣……
她貪戀的眼神在這里留連往返。
這是她所愛的男人哪!
就這樣躺在這邊,不再咆哮,不再生氣,不再溫柔,也不再笑,只是沉靜地睡著。光是這樣看著他,她眼底的水氣就熱騰騰地蒸了上來。
將床尾的薄被拉來給他蓋著,她知道自己該去跟櫃台要一床被子,去旁邊沙發窩上一晚,可是她舍不得讓自己的視線離開。
餅了這一晚,她甚至連這樣看著他的機會都沒有了,教她怎麼移得開眼楮?
戀戀不舍地進浴室洗了個戰斗澡,再出來時他依然姿勢不變地沉睡著。她走到另外一側,輕輕地躺上床,在他身邊躺了下來,然後側著身子看他的側臉,手輕輕的握住他的,臉偎在他肩膀旁邊,假裝自己正被他的愛包圍著。
閉上了眼,他的氣息清晰可聞,她眼角的淚水無言地淌了下來,感覺到自己好幸幅、好幸福。
「霍哥哥,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賴著你了。我知道你有很多想做的事情,以後我會學著自己照顧自己,你說你想要自由,你想要過自己的生活……我都懂,至少我現在終于懂了……」
她側過臉去,輕輕地在他嘴角烙下一個吻,一對羽睫宛若拍著翅膀的蝴蝶,上面還盈滿了水珠。
輕輕地嘆息一聲,她躺了回去。「我保證以後不任性了,以後會長大,會獨立。但是霍哥哥,你現在借我五分鐘好不好?只要五分鐘……」
何德依然沒醒,她的嘴角泛起一抹笑意。「我就當你答應了。」
她躺回去,輕輕地閉上了眼,享受她這五分鐘的幸福。
霍何德醒來時是在一片溫暖的感覺中。
張開眼就看到一張甜美的臉蛋。童年側躺著,枕在他身邊,身子蜷縮著。她的眼睫毛很長,像兩排扇子,每當她眨著大眼楮,無辜地看著他,他通常只有投降的分。
她怎麼睡在這里?他原本想搖醒她,告訴她這麼做有多麼不妥,可是看到她的睡容居然下不了「毒手」。
那細致的臉蛋上有著淡淡的笑容,讓他忍不住想要伸手擷取那抹笑靨。可是一伸手,踫到她光滑的肌膚,卻又忍不住流連忘返。
正考慮要叫醒她,還是讓她繼續當懶豬,目光往下一掃,他馬上詛咒出聲。「該死的,童年,妳居然就這樣睡覺,躺在棉被上?妳想感冒不成?」
難怪她要縮著身子,肯定是因為睡到半夜冷了。偏偏棉被被她自己壓著,所以肯定迷迷糊糊間撈半天撈不到。莫怪她要貼著他睡覺,這蠢蛋,真是教人不放心。
「唔……打雷啦?」童年被耳邊忽然出現的噪音吵醒,迷迷糊糊地張開眼楮,正好對上霍何德那雙帶著慍意的眼楮。「霍哥哥!」
「妳這笨蛋!」他瞪著她,又吼了。
這下她終于知道不是打雷,是她的霍哥哥在咆哮。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本來想說躺五分鐘就要起來,我要去睡沙發的,那……那個飯店客滿了沒房間,對不起嘛!」她連聲道歉,懊惱得快死掉。怎麼就睡著了呢?不是說躺一下就要起床的嗎?天哪!
「那妳不會蓋被子啊?蠢豬嗎?感冒的話怎麼辦?一年到頭是要感冒幾次?我真想扁妳。」何德真的握住她肩膀?力地搖晃起來。
童年被搖得暈頭轉向。
他不生氣自己跟他睡一起嗎?
童年悄悄地放下心了。
「我跟妳說,妳快點換衣服,等我刷牙洗臉好之後就要走了,妳再拖拖拉拉,我就把妳扔在這兒。」何德說著就走進浴室去梳洗。
童年還呆愣著,他就已經弄好又出來了。
「怎麼還坐著?不想出去玩了?」何德忍不住又搖了搖她。「妳不會張著眼楮睡覺吧?」
童年這才醒過來。「去玩?你要帶我去玩嗎?」
「都來這一趟了,當然要玩一下,不然我是傻子啊!開車過來,又馬上開車回去?」何德沒好氣地問,他的宿醉總算完全醒了。
「好,我馬上,馬上好。」她開心地拿出衣服沖進廁所,沒五分鐘就梳洗好,整裝完畢準備出發。
兩個人到樓下餐廳吃了頓美式早餐,用餐的地方剛好靠近陽台,可以看見旁邊的河水。
河邊的步道上行人在騎腳踏車,草坪上行人在放風箏,而河里也有人在泛舟。
「妳想去哪里玩?」何德一邊喝著咖啡,吃著半生不熟的蛋,悠閑地問。
「去哪里喔……」童年咬住叉子偏著頭想了想。「我想去……那里。」
何德順著她義子所指的地方看去,正是河邊。「去那里?妳昨天就來了,連河邊也沒去?除了那邊呢?總不會整天都要在河邊發呆吧?」
童年一笑。
「我昨天忙著玩,都沒時間去騎腳踏車,我要騎,還有要放風箏。」她興致勃勃地計劃著。
「像不像個孩子啊,居然要去跟小孩搶著玩?」他好笑地看著她因為興奮而燦亮的眼神,看得有點發呆了。
她的笑容非常的美麗。
以前他不是沒注意到,只是今天這樣跟她面對面坐著吃飯,他忽然發現他這個身邊的牛皮糖已經完全的長成了一個淑女。
「你發什麼呆,快點吃,不然等一下腳踏車被騎光了。你看大家都吃飽了,快點快點。」她還真的卯起來吃,一下子就把盤子里面的食物掃光光了。
霍何德失笑,在她的催促下也快快解決了早餐,然後一路被拖著去騎腳踏車。
「為什麼我不能騎?」童年不服氣地拍著何德的肩膀,她正坐在腳踏車後座,而何德正擔負騎腳踏車的重責大任。
「為了這些小孩子的安全著想,我怎麼能讓妳騎?妳忘記妳以前說要學車的慘痛經驗?」何德提醒著。
她國中時喊著要學騎腳踏車,硬是吵著買了一輛,結果一路從巷口跌到巷尾,惹得蔡秀情驚聲尖叫。最後還是何德去阻止她荼毒大家,不過也因此他好一陣子都成了她的司機,專用腳踏車載她出去玩。
「拜托,那是以前太膽小了,我現在說不定就可以騎得很好了呀!」童年輕輕地摟著他的腰,不敢讓那得意出現在她聲音里。
能夠這樣摟著他的腰,任風一再吹拂著她的長發,讓他的氣息這樣肆無忌憚地彌漫在她身邊。這是一件多麼奢侈的事情哪!
「我看妳的運動神經是很難長進的,別浪費精力了。」何德俐落地轉彎,在腳踏車道上如魚得水的穿來穿去。「啊,那邊有風箏,快點去買。」
「是誰說放風箏太幼稚的?」童年好笑地看著他卯足勁往前騎去,沒多久真的就停在賣風箏的攤販前。
兩個人買了一個造型簡單的風箏,是只老鷹。
把腳踏車停在河堤旁邊,童年扶著風箏,何德負責拉線,兩個人跑了一陣,風箏就緩緩飛高了起來。
「飛了、飛了,快!飛高一點,此別人的都高,霍哥哥加油!」童年在旁邊搖旗吶喊,何德負責跑,好讓風箏飛得更快。
風箏終于完全的飛了上去,由于今天的風還算滿大的,所以很快的兩個人就得以坐在河堤旁邊的草地上,輕松地拉著線看風箏飛。
「你不覺得放風箏的感覺很棒嗎?我喜歡看風箏飛,好象人也跟著要飛起來了。」童年拉著線,一邊凝視著遠方的老鷹風箏。
「可是我不是很喜歡風箏。」何德說。
「為什麼?」童年轉頭看他。
「妳看,再怎麼樣它都是個風箏,就算長得像老鷹,它也不會是老鷹,永遠有一條線綁著它,不能自由的飛翔。」他往上指著風箏。
童年愣愣地盯著他修長的手指發呆。
不喜歡風箏?永遠有一條線綁著,所以不能自由飛翔嗎?
「听你說得風箏好象好可憐喔!」童年的唇邊泛起淡淡的哀愁,不過也很快地敘去。「那我們放它自由好不好?雖然它是可憐的風箏,但是遇到好心的主人也可以擁有自由的。」
「妳在胡說什麼?」何德根本搞不懂她想干麼,就見她把風箏線頭塞到他手中,然後看著她跑開。「妳要去哪里啊,童年?」
「等我,我馬上好。」她跑跑跑,跑到原先買風箏的攤販那邊,低身跟老板說了幾句話,只見她手里不曉得拿了什麼,回頭就又跑了起來。
「妳跑去那邊做什麼?」何德還沒問完,就看到她笑瞇瞇地掏出手里的東西,那是一把剪刀。
「風箏啊風箏,去找你的自由吧!」她虔誠地對著天空說,然後伸出手一個喀嚓就把線剪斷了。
「妳……妳瘋了?」何德驚訝地看著她。
「霍哥哥,你說這樣風箏是不是就快樂了?它飛得好高、好遠哪!」童年的聲音里有著濃濃的感情,笑起來的模樣非常的燦爛。
他從沒見過她這種表情,一時間僅能沉默地望著她,任她那燦爛異常,卻又眼角含淚的笑容深深烙印進他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