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上野清水公園
四月,櫻花盛開,日本到處彌漫著賞櫻的氣氛,就連風族關系企業也不例外。
「少爺。」在開滿櫻花的樹下,一群穿著墨黑和服的男人們,在見到藏青西服的男子時,紛紛起身並恭敬的以九十度大禮鞠躬哈腰。
而他們這般架式,要想不引人注目也難。
「今天都別客套,」風彌澈大手隨意揮舞,原本冷凜的唇瓣,或許受到美麗的氣氛的影響,略略揚高。「都坐下,誰不听命,誰就領罰去。」
眾人聞言莫不听令行事。
風彌澈銳利的眼四處移動,這種閑散在櫻花雨落的機會不多,今天要不是受到姑姑那雙哀求他放松心情的眼楮,他不會勉為其難的放下手中成堆的公文,又放手下難得的賞櫻假期,拋開身份的來到清水公園。
其實偶爾過過這種生活也不錯。在接過某位手下溫熱好的清酒時,他如此想著。
須臾,他也不知為何的起身,接著一團黑影突兀的沖進他毫不設防的懷里。
風彌澈想都沒想的摟住那團柔軟的東西,他低頭後即掉人一潭深不可測的黑潭。
「救……我……」
清不可聞的嬌柔嗓音飄入他耳里,女孩一身的黑卻已浸濕的身子,正軟軟無力的癱軟在他懷中,她姣好的身軀正緊緊貼住他的手臂。
「少爺,」率先反應過來的手下直接想接過女孩,替主子分擔,卻不其然的察覺風彌澈摟她摟得死緊,當下就收回手。「請把她交給我們處理就好。」
「處理?她是人啊。」想都沒想的,粗暴語氣已從風彌澈嘴里說出,就連他自己都感到訝異。
「少爺?」所有人面面相覷的望著他大跨步的離去,卻無力阻止他從未有過的莫名舉動。
「我送她回去,你們繼續。」冷著一張酷臉,他並不想對手下解釋太多他的行為。
他頭也不回的抱住沒幾兩重的女孩,更不理會後頭那些疑惑他行為的眼光,其實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做出這種無法解釋的舉動。
***
「只要讓他愛上你,你就自由……」同樣平板無波的話,不停地灌注在她的思緒深處,蘭鄀睜著無神的眸子,視線的焦點落在不知名的黑點上。
「只要我……讓他愛上我……自由……」她努力抓住即將漂浮離她遠去的意志力,腦袋昏昏沉沉的早已超月兌,不受她意志的控制。
「對,只要他愛上你就好,」平板的聲調持續著,一點點起伏都沒有的聲音宛如喪鐘般的灌輸她。「蘭鄀最乖、最听話了,去吧!」語畢,一股力量用力的朝她的肩上揮舞。
「嗯……」痛!紅色腥味立刻充刺鼻息,她沒有伸手撫觸痛楚來源,反而努力邁步朝著目標物移動。
後頭,是一股陰邪的沙啞笑聲回蕩風中,頭上則飄灑著瑰麗的櫻花雨。
一股寒風吹拂櫻花樹梢,樹梢霎時飄起一陣美麗的櫻花雨落,花瓣雨絲絲緋紅,教人迷醉。
她的長發披散,順著肩頭散下的發,已有些許沾到肩上的血液。
「自由……蘭鄀……自由……」同樣的話,努力支撐著她即將倒下的身子,直到她發現自己跌人一個溫暖,狀似等候她許久的胸膛中。
潛意識里她知道自己狼狽不已,抬起依舊無神的眸,朦朧間,她讓自己跌人那潭漆黑的深淵中。
她笑了,笑得安然恬適,笑得無牽無掛,安心的放松悄然浮上她的眉眼。
從未有的暖意如泉水涌上心頭,她睨見那潭深淵有難解的擔憂後,她選擇閉上早該合上的眼。
因為她知道自己可以安心依靠他,將自己托付給他——一個全然陌生的男人。
自由呵,她幾乎可以聞到自由的芳香,就在櫻花盛開的日子里,在掙月兌樹梢求得落土的櫻花雨中,她聞到自由的味道……
***
風彌澈蹙著眉,不曾有過的擔憂在他眉宇間儼然可見。
他無力的瞪著她深入肩胛的刀傷,打小習慣于白刀進,紅刀出的他,很容易判斷出那看似恐怖的傷口,是塑鋼制成的蝴蝶刀所造成的。
什麼樣的女孩會讓人在光天化日下,在櫻花季的清水公園中被人殺傷,而傷口深且見骨,卻不至于取走她的小命?
她身上的衣物是風彌澈親手替她褪下,包括她最為貼身的衣褲,他翻遍她所有能夠放置錢財、證件的褲袋,沒想到她除了近十萬的日幣和少許台幣、美金外,就連一張信用卡也沒有,更遑論護照或簽證之類的東西,遇上這樣的「麻煩」,令他頭疼不已。
「少爺!」風族的專屬醫師阿躒,恭敬的跪在外頭等候傳喚,他已經耳聞風彌澈今日怪異的行徑。
「進來。」風彌澈稍稍退後些,好讓醫師替躺在他床上的女孩診治,雖然他已經先行處理過傷口。
阿所知道自己不能多話,但他對躺在床上的那位絕美的女孩真是感到好奇極了。
他先拆掉風彌澈替女孩包扎好的紗布,一看傷口後,他不禁微微點頭。沒想到,少爺已經將傷口處理妥善,他只需幫她注射破傷風即可。
在看到女孩注射時略略皺緊的眉,風彌澈忍不住開口詢問,「她,沒事吧?」
「除了怕她會發燒引起感染外,少爺已經將傷口處理得很好。」阿跅實話實說。
「嗯。」風彌澈點頭,然後又繼續問其他的問題,「你覺得這傷口是什麼刀造成的?」
「蝴蝶刀,」果然是風族的專屬醫師,阿跅想都沒想的就回答,「若我沒看錯,是塑鋼制成的蝴蝶刀。」
「果然,」輕撫長了胡碴的下巴,風彌澈再度佩服起自己的判斷力。「你看這是哪個道上的人會做的事?」
「在日本,很少人會用蝴蝶刀傷人。」這是事實,但也不一定,畢竟慣用刀劍的人,臨時興起,換把兵器用用也很難說。
「那台灣呢?」風彌澈的眼楮落在被他散放的那堆錢幣中,台幣不巧就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這小的不知道。」阿跅抱歉的說,畢竟他只是個小小的醫師,對那些只會打打殺殺的幫派問題,他幾乎都不過問,也不想知道。
「嗯,留下藥品後,你就可以離開。」
此時床上的女孩輕吟出聲,原本被風彌澈塞在她腋下的絲被,這時有些跑位的讓她稍微露出無瑕的背脊。
「主堂那邊,你什麼都不必說,我自會處理。」他已打定主意不讓任何人干涉他的行徑。
「好的,少爺。」阿坼縱使想說些什麼,也只得吞進肚子里。
「下去吧。」風彌澈不再多話。
阿跅領命的退下。
風彌澈在精雕木門再度關上時,才伸出手,慢慢撫過女孩細致的側臉。
「你是誰?」他悄聲的自言自語著。
「蘭鄀……」女孩低語著,好似在回應他的話。
風彌澈訝異不已的眨眨眼,他听見她開口說話,但細小如蚊蠅的聲音卻讓他有抓不住的不真實感。
「說,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他對蘭都的耳朵低吼。
「蘭……蘭鄀……自由……愛……自由……」
斷斷續續的話讓他抓不住重點,況且她說的是他不甚熟悉的語言。
「蘭?愛?自由?蘭愛自由?這是啥怪名字?」風彌澈不解的想搖醒她,卻在看見她發際冒出陣陣冷汗時,止住自己的行為。
「自由!」這回蘭鄀以英語喊著,「還我自由……我要自由……蘭鄀的自由……」
她的手胡亂揮打,弄得風彌澈在沒法子之余,拿起一旁方才醫師留下的藥丸,在熟讀用藥指示後,他用嘴含住在一大口溫開水,打開她的唇後,就著她的口硬是將藥丸灌進她的嘴巴里。
「唉,睡吧,小寶貝,」他像哄著小孩般的撫拍她。「我會陪著你,直到天明。」很怪異的話從他嘴里突兀的說出,但卻如此的自然,連他都覺得很不可思議。「我會在這里陪你。」
風彌澈大掌撫著她細致的臉龐,而蘭鄀也很自然的貼慰著,像只可愛的小貓咪,尋找主人的溫暖懷抱。
「我叫蘭鄀。」
她再次發出細如貓咪的聲音,風彌澈不由得彎貼近她粉紅唇瓣仔細凝听。
「我叫蘭鄀……自由……」
風彌澈這回听得可仔細了,他緩緩揚起志得意滿的笑,他終于听清楚她說的話。
她叫蘭鄀,還有,自由。
***
眨眨酸澀大眼,蘭鄀對雕著精致龍形木雕的天花板感到陌生,更對她身旁大咧咧橫躺的高壯男人覺得好奇不已。
這是哪里?這是躍進她腦袋的第一個問題。
他又是誰?
他平穩又沉重的呼吸聲很怪異的撫慰她,肩頭隱隱傳來的痛意提醒她身上有傷。
我是誰?她再度眨眨疑惑的眼,我是誰?她愕然發現自己的腦袋一片空白,因為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掀起絲被,蘭都努力的想撐起沉重的身子,也努力的不去吵醒旁邊沉沉睡著的人。
頭痛著,那種痛就好似有人在她腦袋里演奏著交響曲般的折磨人;肩疼著,那種疼就好像有人拿著火燙的針炙刺著。
我是誰?她睜著眼,發現自己腦袋一片空白時的惶恐,遠遠超過察覺她在被單下一絲不掛的身子還要心慌,蘭鄀無力的舉起沒有受傷的左手扯著頭發,她整顆腦子亂烘烘的,淚水因受不了折磨而落下。
「我是誰?」無助的啜泣聲讓她垂著頭,埋首在膝上。「我是誰……我是誰?」
一旁的風彌澈一睜開眼就見到蘭鄀扯著頭發,獨自傷心不已的可憐模樣。
「八ㄍ丫!你以為自己在做什麼?」他怒罵的聲音狠狠穿刺她一片空白的腦子。「白痴女!」
不甚溫柔的摟過她置于自己曲起的腿上,輕輕的拍撫著她抽噎的臂膀。
「哭什麼?有我保護你,你還哭個屁啊!」他向來以自己的修辭感到驕傲,但這會卻很自然的讓這些粗魯的言語,從嘴里傾泄而出。
「我是誰?我是誰?」她像快要被溺死的小貓,求生般的揪住他胸膛上微敞的浴衣,抽抽噎噎的以不是很標準的日本話問。
「呃?」這下風彌澈也傻眼,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誰?更正確的說詞是,她忘了自已是誰?「你不知道自己是誰?」
「我是誰?」就像沒听見他的問話,蘭鄀不斷的問著他。「求求你告訴我,我是誰?」
「蘭鄀,」他很快的告訴她,感覺像想安慰她一般。「你叫蘭鄀。」
「蘭鄀……」瑰麗的唇緩緩的噘起,她好像找到求生的動力般,慢慢的重復著。「蘭鄀,我叫蘭鄀?」
「是的,你叫蘭鄀,」他悄悄的跟著松口氣,看來她的名字真的是蘭鄀沒錯,「不過除了這以外,我對你也是什麼都不知道。」
「蘭鄀……」眯起眼,她突然抓狂的揪住頭發。「自由……自由……蘭鄀要自由……要自由……啊!」
失控的她發出高分貝的尖叫,她的頭又無法克制的開始疼痛,猶如火燒般。
「喔,我的天,」風彌澈傻眼,他從沒遇過像她這樣的女人,從他床上醒來的女人會尖叫的原因是因為他頂尖的床上功夫,而不是像她這般莫名的失控,這頗傷他的自尊心。「安靜,安靜!」
受不了的他,只得使出殺手 ——用手刀狠狠的劈向她的後頸部。
丙然,蘭鄀的尖叫霎時停止,整個人再度癱軟在他懷里,安靜的蜷曲著身子,就像她一直給人的感覺,像可愛的小貓咪,縮成圓球的窩進風彌澈懷中。
看著眼角依稀帶著淚珠的蘭都,他頭疼不已,因為他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小心的將她安置在被子里,接著替她拉上絲被,風彌澈在肯定蘭都已經乖乖睡著後,他才站起身,奮力拉開紙門,朝著外頭大吼,「馬上把阿跅醫師給我找來!」
石破天驚的狂吼嚇壞在南苑外頭閑散工作的佣僕和保鏢們。
誰也不知道少爺為何會在一大清早就怒吼的要找醫師。
他們為可憐的阿跅感到悲哀,在大清早就被抓公差,而看看時間,這時候要是沒有事情的話,醫師大概還在爬枕頭山啊。
丙然,阿跅連滾帶爬的從屋子里沖出,他睜著未飽眠的惺忪眼楮沖至風彌澈的屋前。
「少爺?」這大概是他為風族做事以來,頭一回為自己的前途覺得悲哀。
「她怎麼會忘了自己是誰?」努力克制情緒,風彌澈簡直快要被自己逼瘋。
「這……」唉,果真是為了那個還不知從何而來的女孩發火,他還以為天即將塌下。「少爺這麼說,阿跅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您啊。」
「她蘭鄀,她不是受了傷,怎會忘記自己是誰?」
風彌澈沒頭沒尾的問題,弄得所有在旁邊偷听的人也跟著迷糊起來。
「那女孩?她忘了自己是誰?」阿跅拼命想消化風彌澈所說的話,直到他得到風彌澈肯定的點頭後,才理解地說︰「這……我也不清楚,除非等她清醒以後,我再給她做個檢查。」
就為了這麼了點小事在那里大呼小叫的,真是吵死人,要不是嚷嚷的人是風族的大少爺,恐怕他還懶得理會。
「等她清醒?」這不是白搭一場?那他又何必大喝著要阿跅來?
「少爺,人沒清醒,你要小的如何替她做檢查?」阿跅扶扶掛在鼻梁上的眼鏡說道。
「直接送她進醫院檢查室。」手不滿的一揮,他不知道為何今天阿跅的腦筋轉不過來。
「老太太那里該怎麼交代?」阿跅比較在意風彌澈祖女乃女乃的反應。
「風彌家現在是我當家,難道說,我連救個人也要先報備不成?」風彌澈大大不滿的揚高聲音。
「少爺,阿跅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怕萬一老太太怪罪下來,連少爺你也承擔不了。」他苦口婆心的解釋。
「我看你是怕娶不到我姑姑吧。」風彌澈賊笑地說,滿意見到阿跅那張總是死板板的一號表情有紅潮浮現。
「我和你姑姑,這輩子恐怕不可能。」阿跅無奈的神情讓人看了不忍。
風彌澈也只能拍拍他的肩膀給他無言的安慰,因為老太太的階級觀念,再加上姑姑待親至孝的心,阿跅和姑姑的事,恐怕不是單方面的愛戀就可以解決一切的問題。
「看來你比我更有勇氣,」阿跅意有所指的看著躺在床上的蘭鄀揶揄道,「還是她只是無辜被你利用?」
「或許吧,」風彌澈隨性的坐回應洞,粗糙大掌輕撫蘭都姣美容顏。「老太太那邊我會處理,你就幫我好好照顧她。」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