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家的習慣,一向是共同用膳,不造成下人重復送早膳的麻煩。而回來的秋寒星第一天就誤了早膳時間才出現。
一進大廳,在場三人都在等他們。
「星兒,才出去沒幾年,你已經忘了莊里的作息嗎?」秋正堂不太高興地問。
在場三人,怎麼算都是寒星的長輩,而他居然讓他們等,並且臉上毫無愧色。看來這幾年江湖的歷練,只讓他更不懂得如何尊重別人,對他為人處世應有的圓融態度,一點幫助都沒有。
「爹,讓你等是孩兒不對。不過,若不是一早琤兒便在默寒居里受到不明人士攻擊,我和琤兒也不會遲到。」秋寒星輕描淡寫地回道,先拉出椅子扶著風琤落坐後自己才坐下。
「有人攻擊風姑娘?」秋正堂皺起眉,「這是怎麼回事?」敢潛進秋悟山莊殺人,未免太不將秋悟山莊放在眼里。
「我也不知道。」秋寒星聳了聳肩。
「風姑娘可有與人結怨?」秋正堂直接想到的,就是尋仇。
「琤兒初出江湖就被我帶了回來,連失明都是因為我,可想而知,那個人的對象是我,只不過眼楮看不見的琤兒比我好對付多了,所以才會挑上琤兒。」寒星一邊說,一邊照料著風琤的飲食。
「只不過,爹,咱們秋悟山莊的門禁何時變得這麼容易被人潛進,早知如此,我還不如不回來。」
「風姑娘可有受傷?」秋正堂關心地問道。
「爹,如果她受傷,就不會出現在這里了。」秋寒星淡道,「我想,山莊的戒備有重新打理的必要。」
「是我的錯。」邵鎧主動道,「從今天開始,我會加強莊內守衛人員,不讓外人再有機會潛進。」
「只怕是家賊難防。」秋寒星一句話令在場三人臉色微變。
「星兒,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秋正堂嚴肅地問。
「沒什麼。」秋寒星揮了揮手,「琤兒的安危我自會注意,就請邵總管不必多費心,只要做好分內事即可。」
不太和絡的早膳氣氛,他還不如帶琤兒出去走走。秋寒星見風琤用過早膳,便扶著她站了起來。
「星兒,將話說清楚。」秋正堂沉了聲。
「沒什麼好說的。」寒星淡然回答道,「今天早上那個蒙面人逃了,不過我相信他還會有下一步動作。爹你自己也請小心。」
留下這麼一句話,兩人便相偕著離開眾人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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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琤知道他們離開了山莊,策著馬,她沒問他要去哪里,心里想著另一件事。
「你——很討厭胭夫人還有她的兄長,他們就是讓你不惜離家的原因嗎?」她猜測道。
「何以見得?」他眉一挑。
彼慮到她看不見,所以他不將馬兒的速度加的太快,風琤側坐著摟著他的腰,兩人以平緩的速度前進。
「因為你表現的厭惡太過明顯。」每一次邵鎧和胭夫人在場的時候,他的言辭就特別犀利。
「是,也不是。」最後,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才道,「真正讓我不能接受的,是我爹續弦這件事。」
續弦?風琤心一動,像是想到了什麼。
忽然,馬兒停下來了,風琤順著他的手勢滑下馬。
「這里是……」聞得到很濃的青草味道與淡淡的花香。
「這里是我娘的墳。」他放開了她,單獨走向前,清除著墳前的小雜草。
風琤依著蟋蟀的聲音走向前。
「你娘……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很善良,這點和你很像。以前的秋悟山莊是長安城有名的慈善人家,夫妻恩愛、一家和睦,山莊上上下下一條心。但現在,只剩下一堆臆測和仗勢欺人的惡名。」他淡淡地道。
「寒星……」
「六年前,邵鎧和他妹妹落難到長安,是我娘將他們救回來,還收留他們,讓流離失所的他們有個安身之地。後來,我娘得了病,我爹曾經立誓此生不再娶,可他卻在娘去世後不到百日續弦。」
他語氣頓了頓,拔完雜草後站了起來︰「我認為,每個人都只有一顆心,給了一個人,就不能再有另外一個人,這是我對感情的要求。」
他轉回身,專注的看著她。
「琤兒,對你——我更執著。我要你,就要一輩子,不論你發生什麼事、不論以後再遇見什麼人,我的心意都不會改變。」他的嗓音低沉若磐石,含著一股不容撼動的堅定,風琤頓時明白了。
案親的續弦,對他來說成了一種情感上的背叛,曾經誓言今生只守著母親一個的男人,卻輕易變了心意。從此,父親的別娶成了他心中無可寬容的罪宥,但他們是父子,他不能夠恨自己的父親,只好選擇離開。眼不見、心不煩。
他對感情的苛求簡直超乎一般人,他的話里,除了說著過去,同時也一再重申對她絕對的心意。他沒有問她願不願意,也不問她的心意,只是堅定的說他要她,不輕言愛意,這個信念卻會執著一輩子。
這男人,何等驕傲!
只是……
「為什麼是我?」她微抬起臉,神情里滿是困惑。
「這不需要原因。」他走到她跟前,掬起自她頰畔垂落的一撮發絲。
要怪,或許該怪那夜的月色,不該將她照的那麼美,美的牽動他心。就算是好美色又如何,全天下的美色那麼多,他卻只為她而心動。
「可是,你有過很多的女人。」非關嫉妒什麼的,只是疑惑,「難道沒有為你等待,為你付出心意的女人嗎?」
「就算有,也與我無關。我只顧得了我要的、我在乎的你,其他人如何,我不理會。」對旁人,他反應冷淡不已。
「你這個人——也算寡情了。」她嘆息。
「希望你不會因為這一點而不滿意。」他謹慎的道。他未來娘子該不會希望他去安慰那些不屬于他的芳心吧?
風琤輕笑了出來。
「那是你的事,我不會妄想主宰你的行為。」她淺淺回道。
「你不在意?」他忽地摟住她的腰,貼向自己。
她平淡的反應讓他不是滋味極了。
「在意……並不能改變什麼。」意識到兩人曖昧的姿勢,她臉紅了,雙手微微掙扎著。
「至少會讓我明白,你喜歡我。」他不讓她掙月兌開,很奇怪,剛剛看著娘的墓碑所涌出的低落情緒,此刻全消散了。
「我……我沒有……」她囁嚅的聲音速自己都說服不了,偏他的氣息又近在眼前,讓她連呼吸都開始不自然了。
「沒有什麼?」他將臉更移近至只距離她半寸的地方,兩人呼息相間,她的臉更紅了。
這種高超的調情,讓不解情事的風琤根本無從應對。
「你……不要靠我那麼近。」她連說話都有點發抖。
秋寒星很想再多逗她一點,可惜天不從人願,一陣尖銳的驚叫打斷了他們的兩人世界。
「太……太傷風——敗俗了!」
不必多想,這陣想大聲呼叫、偏又故意壓抑下的刺耳聲音,來自秋悟山莊目前的女主人。
秋正堂與妻子並肩,偕同邵鎧走來。秋正堂只是望著他們兩人,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
胭夫人一副畏縮的模樣,卻還是堅持的說了兩句。
「少莊主,光天化日之下,請自重。」
不好,他生氣了。
兩人相貼的身軀與氣息,讓風琤很清楚的意識到寒星高漲的怒火。
當下,她作了個決定。
「這位——是胭夫人吧?」
「我是老爺續弦的夫人。」這句話像在示威。
風琤將臉轉向聲音的來處︰「寒星與我並不分彼此,這里原本也無他人。我想,‘非禮勿視’這句話,夫人應該不會沒有听過。」
胭夫人當場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這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女人,居然敢反諷她才是那個不懂禮的人?!
風琤出人意外的機敏反應,讓秋正堂認真的打量著她。他原本還以為她是個柔弱的女子。
他注視的神情里流露出贊賞。
「風姑娘,星兒從來沒有帶任何人來過這里,你是頭一個。」他主動走向他們。
「莊主。」風琤有禮的頷首,等待下文。
「老夫就這麼一個兒子,年紀也不小了,既然你們情投意合,老夫這就擇日讓你們完婚;不知道風姑娘府上哪里?」他準備派人去提親。
風琤嚇住了,完全沒料到秋正堂會突然這麼說,才想開口拒絕,有人卻比她的動作更快。
「爹不必費事了,我與琤兒不會成親。」秋寒星突然丟下一句青天霹靂,當場震呆了所有人。
「不成親?!」秋正堂回過神,差點兒吼出來,「你不想娶人家,為什麼對風姑娘……她的名譽怎麼辦!」
不娶人家,兩人卻同居一地,同進同出的,這成何體統?風琤不像那種不正經的女子,怎麼由著星兒胡來?!
「不過是儀式,空口說白話,這有什麼意義?」秋寒星笑的嘲弄,「我們之間如何,不須他人多慮。」
「胡鬧!」秋正堂覺得自己有天一定會被兒子氣死。
「爹,別太生氣,身體要緊。」戲謔語氣的忤逆下,是他的關心,但不被對方看見。
「老爺,別生氣了。」胭夫人上前愧疚地道,「是我不好,不該過問少莊主的事,才害的老爺和少莊主又鬧意見,是我不對,老爺,別再生氣了好嗎?」
「胭兒,這不關你的事,是星兒太放肆。」秋正堂已經氣的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秋寒星不以為然的看著胭夫人的動作,擺了擺手。
「爹,既然你們也來這里,我和琤兒就離開好了,免得孩兒我不小心又說了哪句話觸怒爹,那可就罪過了。」說完,他摟著風琤欲離開。
「風姑娘。」秋正堂喚住了他們的腳步,轉換對象,「女子首重清白,難道你不要星兒負起責任嗎?」
寒星一听,原本想出口代答,一雙小手卻悄悄搭上他的胸膛,止住了他又勃發的怒火。
「秋莊主,我並不是那麼在乎這些虛名。」她言淺的回答,不想說的太多,「恕我和寒星告退。」她有禮的離開。
看著他們相偕而去的背影,秋正堂所有的話都哽在喉嚨里。
「老爺?」他怎麼還呆望著?
「嗯,我們走吧。」秋正堂回過神,三人再度往前走,今天來,是為了拜祭他元配夫人的。
「老爺,對不住,又害你和少莊主吵架。」
「無妨的。」冰凍三尺,他和星兒的距離又豈是一夕可成,「我只是希望,能親自為他主婚而已。」
「這事可以慢慢來,老爺不必急,我想總有一天,少莊主會懂得老爺疼愛他的這分心意。」胭夫人安慰道。
「慢慢來?」秋正堂微微苦笑,只怕他等不了那麼久,「依星兒的年紀,早該成家了;他一日不娶,我就一日不能安心,這樣我如何能將山莊之權交給他呢。」
「老爺要將山莊傳給少莊主?」胭夫人與邵鎧臉色一變。
「是啊。」秋正堂沒發覺,只是想著兒子的事。
星兒明明優秀、知書達禮,卻在一夕之間變了性,不羈的心性像是月兌了韁的野馬,不但終日留戀青樓,甚至傳成出了名的風流,這也就罷了,至少他沒有神智不清到想娶個青樓女子回來。
但現在,走到哪里都不曾對女人動情的他終于帶了個女子回莊,他明明對這個名喚風琤的女子有情,為什麼卻當著人家的面拒絕娶她?
事實上,他們已經親密如廝,星兒究竟是為什麼不肯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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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出眾人的視線,秋寒星連忙低聲對佳人解釋。
「琤兒,我剛剛的回答不是……」不是真心的。
他急急的解釋隱沒在掩住他口的小手里。
「不必解釋,我懂。」她婉約笑著,怎會不明白他真正的心情,他只是不願順別人的意而已。
見她沒有一絲怨怪的神情,秋寒星這才放下心,溫存的將臉埋入她頸窩的發絲里。
「琤兒,我在你面前,快成透明人了。」她愈來愈明白他的心思了,秋寒星既喜又憂。
表面上看起來,像是他護持著她,但其實,他緊繃的心卻需要她來舒緩;習慣在她面前坦白、不掩藏心事,現在的他,戀她的心比初見她時更深了。
「是你故意讓我看見的。」遲疑的,她伸手反摟住他,有些嬌弱的微嗔。
她怎麼會不知道他這些動作的背後所代表的意義?一旦交了心,他索求的必然也是她的心,因為他不容她離開,打算一輩子霸住她了。
他雙手圈著她的腰,頭低靠著她的肩,而她的手摟上他肩,身體偎著他,形成一種纏蔫的依戀姿態。
「所以,我一定會娶你。」他把剛剛不能說的吐露出來了。
風琤哭笑不得。
「你一定要這麼直接嗎?」
「不直接,我怕你會想再離開我。」他始終記得東方情來的時候,她所說過的話,「琤兒,不要想離開我,就算是找出了要殺我的人,你也不要離開我。」
風琤仰著的臉黯淡了下來。
「你想走?!」她的沉默讓他驚恐不已。
「不準你走!」他蠻橫的用力摟緊她,幾乎要讓她喘不過氣,然後一低頭,便是熾熱撩人的熱吻。
「唔——」風琤被他的急切嚇到了,「寒……別……」
她根本找不到空隙說話,他存心不放過她,纏纏昵昵、輕挑逗撥,風琤覺得不僅頭暈,連身體都在發熱。
「琤兒,別辜負我對你的心。」稍稍拉開距離,他望著她迷離的眼酡紅的雙頰、腫脹的唇瓣上全是他肆虐過後的痕跡。
風琤漸漸由火熱中回神。
他一再的表態,代表的正是他不安的心,她當然明白。這男人吵起架來火力強大,與人動手時干淨利落,毫不退縮。面對她,大概已經是他絕無僅有的不安與脆弱面貌了。
每回他吻她,總毫無預警、急切的像是掠奪,以著蠻橫的態勢,讓她抗拒不得;可現在,她忽然明白,她已經不想抗拒了。
「寒……」她輕喘著頓了下,好一會兒才又尋回說話的力氣,「寒星,不要這樣。」她撫著他剛毅的眉眼,輕柔地道,「那個向來自在、瀟灑不羈,讓我不得不愛上的寒星,不應該會有不安的時候。」
秋寒星好一會兒才消化完她說的話。
她說……愛他?!
「琤兒,再說一次!」他激動的又摟緊她。
「我愛你。」她如他願的低語。
這男人,她已經不能不去心疼他的過去,即使他總是那麼強悍的像足以扛下世間的一切。
「琤兒,你終于肯說了!」他既滿足又感動。這三個字,其實他听過太多?可是他只想听她說。
「你不讓我拒絕呀。」她的臉低低的靠在他胸膛上。
「早知道如此,我應該多吻你幾次的。」
听見他親密的言語,風琤又羞又慌的嗔道︰「你別胡來!」
「我沒有胡來,只是——想愛你而已。」他的聲音停在她耳畔,惹的她耳根子通紅。
「寒星!」她低羞地叫。這人怎麼老愛逗她。
「我是說真的。」他的唇輕輕踫到了她小巧的耳根,引得她渾身一陣輕顫。
「寒星……」她抓住他衣袖,身子有些虛軟和更多的不知所措。
她純真誘人的模樣,還真叫秋寒星有些控制不住。
「可惜時間、地點都不對。」他嘆口氣,努力克制住滿心的遐思。
天知道她這種羞怯的模樣有多惹他心動,可是他得忍住,還沒正式成親訪,他不能踫她。即使這種克制對一個正常的男人來說是種折磨。
還有她眼楮的傷——
想到她的雙眼,秋寒星有著無比的愧疚;那原本該是他受的苦,但她代他受了,毫無怨言、表現的比任何人都堅強。
她沒有刻意惹他憐惜,卻已經讓他憐惜了。相處愈深,他就愈不明白,為什麼這麼柔弱的她能承受這麼多?
「寒星?」他怎麼突然又不說話了。
「我決定采取主動。」秋寒星回過神,突然道。
「主動?」
「我要將那個人引出來。」
「可是,要怎麼做?」光有魚餌,不知道釣魚的地方,也是枉然。
「我總會想到的。」他不說太多。
其實由上回琤兒遇襲的事件就可以知道,那個人的目標雖然是他,卻挑了個容易下手又足以牽制他的琤兒來對付。如果放琤兒一人,那個人一定會再出手,只是他不願拿琤兒去冒任何險。
「可是等你想姿的時候,就太慢了。」她一身羞紅慢慢退去,聰慧的腦子再度運作,已經猜到他心里轉的念頭,「用我作餌吧。」
「不行!」他想也不想就反對。
「寒星……」
「沒得商量。」他斬釘截鐵地道,「要我拿你去冒險,不如我自己去死一死比較快。」
「別胡說!」她臉色一白。什麼死不死的,他能不能別用這麼可怕的詞?!
「反正不行。」他摟著她上馬。「你不想我冒險,我更不想你再受到任何傷害。琤兒,別讓我擔心。」
連關心人都這麼霸道。風琤沒轍了,只能在心里偷偷嘀咕。
這個固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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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秋悟山莊的後院浮動著一股異樣的氣氛。
「你怎麼在這里?!」他發出一聲驚疑,然後連忙關上身後的房門。
「等你呀。」她千嬌百媚的倚了過來。
「小心些,要是被人看到,我們的苦心就全白費了。」他連忙仔細聆听著四周的動靜,推開身上的女子。
「放心,沒人發現我在這里。」被推開的女子滿臉不快。
確定四周沒有人,他這才定了心。
「現在這種時候,你怎麼還來找我?」
「人家想你嘛!」
「就算想,也要忍著。你忘了現在莊里最麻煩的人回來了,現在正是我們最重要的時刻,你總不希望我們功虧一簣吧!」
「這個我當然知道,我只擔心——有人會被迷的暈頭轉向。」她意有所指。
「你在說誰?」
「我說的是誰,你應該很清楚。」她瞪著他,「你以為我不知道每回只要風琤出現,你的眼楮就黏在她身上,看的目不轉楮?」
「你……你胡說什麼!」他避著她的眼神。
「我胡說嗎?」她走到他面前,「為了你,我付出那麼多,如果你敢負我,我不會放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