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獸還美的男人 第2章(2)

鄔雪歌錯愕,藍瞳瞬間瞠圓。

包令他愕然的是,他第一時間竟未狠狠格開她那只該死的手,卻像受到極度驚嚇的小獸那般猛地退縮。

這一退,自然沒辦法再扣住她的秀腕,他拋車棄卒逃得狼狽,眼神滿是困惑、

驚怒、不可置信,瞬也不瞬的,似在指責她的「勝之不武」。

伍寒芝同樣錯愕得很。

是直到對方如避蛇蠍般急退,她才意會到干了什麼。

她還真把人當成正在使性子的小獸或大畜,手一抬就想安撫拍弄嗎?

心里苦笑,她瞧著自己的手,跟著又去瞧他。「對不住,我不知……」

「小姐!小姐——啊!齊娘、段大叔,小姐果然在這兒,快來!」

比地唯一的出入口闖進一名小泵娘家,她身後不遠處還跟著一位負責駕馬車的大叔,以及一名甫從馬車上躍下的秀美婦人。

伍寒芝被自家丫鬟桃仁的喳呼聲引去。

才瞥了短短一瞬,她雙睫眨也未眨,豈知再回眸……哪里還見那男子身影!

夜中來去無聲息,比風更無痕。

她四下張望,什麼也沒察覺,好似今夜這座星野谷地里,自始至終僅她一個。

桃仁丫頭跑到她身邊,瞧那精準避開流沙惡地的步伐,也知必是常跟隨主子進出這座谷地才練成的本事。

「小姐蒙桃仁呢!說是喂完老米一頓夜宵、跟老米說說話就回屋里歇下,咱左等右等,偏等不到人,就知小姐趕著老米來谷地了。天這麼黑,外頭數不完的野獸,小姐不驚,桃仁這小心肝都快嚇出青汁了。」

雪歌花在這時節開得最好,炮制成藥後,藥效亦是最佳,伍寒芝當然想趁夜采擷,這樣的活兒她獨自一個能辦,而星野谷地離大莊亦不遠,便也不覺得需麻煩到誰,何況年方十三的桃仁丫頭正在長個兒中,吃飽睡足才能長得好,倘是半夜被她拖到這兒來,上半夜沒睡下,下半夜怕也睡不熟了。

等不到她出聲,跟在桃仁身後進谷地的齊娘也嘆著氣開口——

「大小姐夜半出門采花,瞞著夫人和二小姐,也沒讓桃仁知曉,好歹也得知會我這個管家娘子啊。」

「唔……」齊娘的話讓她有些答不上,她討好地露笑,輕挲了挲耳朵。

「小姐遇著什麼人了?」這話是今夜充當馬夫的護衛大叔問出的,他姓段名霎,四十出頭,身形高大粗獷,是練外家功夫的好手,他邊問,一雙經驗老道的銳目往谷中不住梭巡。

伍寒芝心頭微緊,知是自己方才胡亂張望時引起懷疑,忙穩聲掩飾——

「沒有的,就我一個。原以為遇上狼,結果連個影子都沒瞧見,跟著就見著你們了。」她不想讓他們擔憂多思。

段霙似乎不大信服她的說法,但谷中確實無絲毫異狀,他來來回回掃過幾眼,確認再確認,終才斂下注目,專心幫她這個當家小姐采收月下盛開的白花。

伍寒芝暗中捂捂心口,靜靜吁出一口氣。

安撫了自家人,她思緒不由自主又轉到今夜邂逅的男子身上。

原來是個很厲害、很厲害的人物,就她蠢笨,還以為自個兒救了人。

……他還生生挨了她一巴掌,莫怪他氣得想弄死她。

只得等下回再見,她再好好賠禮。

至于何時再見?可不可能再見?

模糊想了想,除了苦笑還是苦笑,她于是甩了甩頭,將那一雙神秘孤傲的藍眼和那張桀驁不馴的俊龐掩落心底,一切隨緣了……

「小姐小姐,咱們來比比,看誰先把老米背上的竹簍子塞滿雪歌花,贏的人有彩頭,您說好不好?」桃仁采著花,下手迅捷,一張嘴也喳呼個沒停。

「好啊,你想得什麼彩頭?」伍寒芝淡淡揚唇,亦撩起袖子仔細采擷花朵。

「桃仁要是贏了,小姐就賞給桃仁一盅紅棗木耳白玉羹吧?」舌忝舌忝嘴又吞咽口水,想起上回吃到小姐親手煮出的甜羹,實在回味無窮啊回味無窮。

不等伍寒芝應承,一記爆栗已敲中小泵娘的女敕額。

「貪吃的丫頭!」齊娘笑罵。「一日三頓飯外加點心和夜宵還不夠你吃啊?」

桃仁「啊嗚」了聲跳開,捂著額面的模樣可憐兮兮。

「小姐的廚藝就是厲害,整出的東西就是好吃,能怪誰嘛……哇啊,還來?」

見齊娘起指又要敲來,豆芽般的小身板趕緊藏到自家小姐身後。「小姐救命啊!」

伍寒芝搖頭又笑,被這麼鬧騰著,也就更無心思去記取與誰的奇遇。

比地四周最高最峻峭的那片山壁上,男子隱藏在壁影里的身姿,宛若岩縫中頑強生出的松木,靜寂蒼勁。

他入定般動也不動,目中藍火像也凝成琥珀,如大鷹俯視獵物,直勾勾鎖住那個從頭到尾、莫名其妙到了極處的女子。

……不敢置信,不信自己竟被嚇得逃開。

包加不敢置信的是,他丟盔棄甲般逃得狼狽,一手卻還死拽著小布包沒放——她硬塞給他的小布包,里頭裹著三張厚實的餅子。

本嚕咕嚕……咕嚕嚕……

骯中再次鬧出動靜,肚餓加上惱羞成怒,鄔雪歌抓著餅子狠狠咬下,嚼嚼嚼。

和著雪歌花的餅皮扎實帶勁兒,剛開始有淡淡的清苦氣味,苦味隨著咀嚼很快轉成甘香味道,加上夾在餅子里的干乳酪一塊吃,當真越嚼越香。

他還發現了,原來三張餅子夾的乳酪全是不同口味,有牛乳、山羊乳,還有一塊是煙燻過的干酪,他吃不出是哪種女乃子制成,只覺得……好吃到快把那張已然空空如也的包布一並吞掉。

江湖漂泊這些年,他對吃食向來不挑剔,有得吃便吃,當真沒錢買食時,闖一趟魚肉鄉民的富貴人家取些銀錢花花,順便當散財童子大方布施的活兒,他也不是沒干過,但多半時候他不會特別在意肚餓這樣的事。

長年修習內力,有時混在獸群中閉關,隨便都得花上大半個月沖關精進,月復中空虛像是極尋常的事,這一次月復中大打響鼓,一陣響過一陣,在姑娘家面前亂七八糟地墜了威風,實是前所未有,都不知著了哪門子道!

意猶未盡舌忝著抓過餅子的五指,眯目,隔著好長一段距離緊盯那抹縴影。

看著看著,五指不自覺模上散在耳際與頰面的發。

輕輕踫觸,像在仿照那姑娘適才模他時的力道與模樣……臉發熱,心口忽而癢癢的,被大把羽毛當胸搔過似。

到底中了什麼招?

他咬牙噴氣了!

那姑娘跟他的這根梁子,算是結下了!

這陣子西海藥山不大平靜。

接連兩批炮制好的藥材全在拉往中原商人的貨棧途中遭劫。

說「途中」是好听些,其實運送藥材的車隊連西海藥山都沒能走出去就被拿下,大莊這邊傷了不少人,卻連對頭是誰都弄不明白。

伍寒芝身為西海大莊的當家,這幾日可說忙得足不沾塵。

貨丟了尚能押後處理,緊要的是折損的人手,大莊百來戶人口的生計皆依賴伍家堂,她是他們的東家,底下的伙計出了事,她自然得探視慰問,先安頓好傷者才騰出手處理其他的事。

貨沒了,合同還在,眼下怕是無法如期交貨,她不得不親自拜訪中原藥商設在域外的貨棧,請求對方掌事給個寬限,另一方又得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讓底下人重新炮制與集貨,能做多少是多少,總不能時候到了,連兩車子的成藥或藥材都交不出手。

至于那兩大批被劫的藥貨下落,她全權交給段霙去辦。

馬蹄雜沓,車輪子快速轉動,馬車顛得甚是厲害。

車內,伍寒芝從容端坐,身子隨著顛簸的路程上下左右地晃動。

早也習慣這般飛快趕路,馬車顛得厲害無妨,她還練就了閉目養神的能耐。

今日已是藥貨被劫後她第三回登門拜訪中原藥商的貨棧,與對方的大掌事說完話便又急著趕回大莊,總歸是事兒趕著事兒,能乘機養養神已是奢侈。

倒是貼身服侍的桃仁丫頭有些受不住,被顛得都要反胃,小丫頭遂溜到前頭御座與馬夫大叔一塊趕馬,順道吹吹風通暢氣息。

事發突然——

伍寒芝整個人被甩到馬車角落,眉角的一記撞擊砸得她頓時眼冒金星。

車外馬匹嘶鳴,馬夫大叔以及段大叔安排給她的四名護衛正沖著誰張聲怒喝,隨即刀劍交擊聲作響,桃仁丫頭亦扯嗓驚罵。

伍寒芝揉著傷處抽氣,無奈腦中混沌未定,人又被狠狠往車廂對角摔了去。

「小姐啊——」、「大小姐——」、「老胡,快把馬拉住啊!」

「混帳!有膽子就別蒙臉,劫我西海大莊的貨還嫌不夠,還想禍害咱們當家大小姐嗎?!」、「馬車!那、那馬車!小姐還在里頭啊!」

馬車以疾速往前飛沖,灌進伍寒芝耳中的各種叫聲漸遠。

前頭簾子翻飛,駕車座位上不見人影。

當那匹受到驚嚇、瘋狂撒蹄的大馬沒能止住勢子,四蹄踩空拖著馬車往崖谷底下栽落時,伍寒芝空白腦海中掠過唯一一道思緒——

幸好馬夫大叔和桃仁被拉下馬車,沒跟她一塊兒,幸得今日乘坐的車是家里最老舊的一輛,摔壞了不會那麼心疼,就可惜了這匹大馬……

她本能地抱頭縮成團,預料是要撞得七葷八素又跌個粉身碎骨的,但在一陣落石巨響之後,什麼也沒發生。

身軀上上下下搖動,微微搖晃,像坐在娘親最愛的那張搖椅上,也令她想起兒時陪妹妹玩木翹板時的感覺,長長木條上,一人坐一邊,一下子翹高一下子落地,妹妹笑音如鈴,那聲音當真好听……好好听,那聲音……

「還有餅子嗎?」

什……什麼

聲音剛硬微沉,伍寒芝倏地張眸,都鬧不清楚自己究竟回神沒有。

前頭的車簾已掉,那個名字跟花一樣的男子就蹲踞在駕馬的御座上,套馬的繩索和車轅斷得干淨俐落,那匹大馬不知落到何處。

仿佛瞧出她內心疑惑,他兩片薄而有型的唇掀動,有些不耐煩道——

「這片崖壁只有這一小塊突點,馬車還能勉強橫跨在上頭,多出一匹馬難以持平,我弄斷套繩讓它先下去了。」略頓,濃眉忽地糾起。「你那什麼表情?以為我舍了馬任它摔死嗎?那匹大獸我要它好好撒蹄賣力沖,它就只能乖乖听話使勁地活,此時早貼著山壁沖到底下快活了,你信不?」

伍寒芝眨眨眸子,冷風灌進,灌得腦袋瓜一陣激靈。

終于看懂了——

四方見長的老舊馬車掛在半空,車底下僅靠一方突出的岩塊支撐,她被甩到車廂尾巴,而他在另一頭,所以才會這般上下晃動。

她听到底下木板發出聲音,車輪子被風吹得碌碌轉動。

所以是因他及時出手,急速墜落的馬車才能完整地懸在這兒吧?

只是他怎會出現在這里?他來干什麼?

「我肚餓了,還有餅子嗎?」男人又問。

呃……

她真沒听錯,是吧?

男人神情嚴肅,眉壓得略低,問出話後,薄唇發倔般再次抿起。

斑大身軀蹲在那塊小小座板上,褐中帶紅的發絲遭風亂吹,冷風刮膚生疼,他上身卻只套著一件皮制薄背心,兩條肌理分明的勁臂光溜溜露在外頭,剛美直樸,無一不奪人目珠,卻令她心口有些泛疼。

她松開手腳拉開固定在角落的一只小癟,甫動作,車廂立刻格格嘎嘎地搖晃。

但她隨即發現,她一挪動,他亦跟著調整力道,總能很快將馬車穩下。

見她從小癟中取出一只布包,跟之前她用來包裹餅子的布包一模一樣,他鼻翼歙動,瞳心不自覺刷過異彩,遂朝她探出長臂。

伍寒芝亦伸長臂膀將布包遞去,語氣不自覺低柔,微帶歉然——

「這幾日忙亂了些,沒烙餅子,但廚娘幫我烤了一大火窯的香椿餑餑,早上出門時,我帶了幾個出來,還往里頭夾了干乳酪和果干,你先墊墊肚子。」

以為他是要將小布包接走,那修長有力的五指卻直接握住她的腕。

「還有什麼東西要帶走?」他問。

「啊?」她微怔,下意識搖了搖頭。

「好。」

好什麼?什麼好?她還沒想明白,一股勁力瞬間將她扯了去。

她撲進一堵厚實強壯的胸懷中,蒲扇般的大掌穩穩按住她的頭。

她听到轟隆隆巨響,听到石塊紛落和車板碎裂的聲音。

她還听到……咚咚、怦怦、咚咚、怦怦——听到他的心音,非常有力,非常鮮明,充滿比獸還野還強悍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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