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主的男人(下) 第6章(2)

天朝北境,陀離大軍壓境,大將軍王爺不等敵軍立起作戰帥台、原地整備,便趁對方在急行軍之後,以一支千人的精銳輕騎主動出擊,突襲敵方前軍。

天朝與陀離短兵相交,取得第一勝。

然而帝京情勢堪憂,太子以京西大營的七萬人馬直逼京城,禁軍以及城中能動員的軍力全已派上,帝京遭圍城已月余,眾將士苦苦支撐,但由東臨和南境趕來的援軍卻礙于作戰地形處于劣勢,被一次次擋在外圈。

當年開國,天朝之所以以此地為首要之城,本就看重其易守難攻之利。

于是眼下便成拉鋸形勢——

援軍圍在外圈難以進攻,太子人馬又圍在城外不易攻入,最糟的是城中,只能一守再守,進退無路。

無奈此一時際,南外的西南部族亦傳有蠢蠢欲動之意,竟逼得南境軍不得不回防布局,天朝此番內憂外亂,當真是月復背受敵。

白日帝京城外才又經歷一場強攻,城頭上死傷無數。

強攻之後則采懷柔手段。

太子命數人在城下喊話,說是只要大開城門相迎,大軍入城之後絕對不擾百姓,不取城中一分一毫,對于降將或降兵定以禮待之,且若能助太子順利直入皇城宮中,待登寶位,則必定論功行賞。

但是啊但是,若然百般躊躇,舉棋不定,等到大軍一舉攻進,城中將變成何樣,那就不好說了。

總之一番喊話弄得城中百姓人心浮動。

畢竟這天朝由誰當皇帝,百姓們沒意見,只求能安居樂業、平安過日子,如今藺氏皇族自個兒打自個兒,兒子起兵造反老子,听說還跟北邊陀離國暗通款曲聯手鬧這麼一出,累得百姓跟著遭罪,求和聲浪自然高漲,軍心亦大受影響。

入夜的北定王府不再如以往那般處處點燈燃燭。

圍城月余,許多物資均匱乏,老王妃節制一府上下。

夜里需用上照明的人,全聚在堂上,老王妃吩咐人將廳堂點亮些,大伙兒看是要算帳、核帳,還是要謄文記書,又或者忙著針線活等等的,盡可過來正廳這兒隨意找個地方窩著。

畢竟非尋常時候,偌大正廳有桌有椅還有榻,能坐能寫還能倚著,大伙兒隨意些,主僕分際也就無須過分講究。

夜深,在听完大管事匯報城中,府里的大小事務後,老王妃也倦了,由婢子扶著離開廳堂,並由另一名婢子持燈籠照明腳下之路,徐步往自個兒院落走。

十名黑衣蒙面客選在老王妃這一主二僕經過回廊時驟然出手!

由北定王府主母教出來的貼身婢子,到底有些膽識,見黑衣蒙面客現身,一個將手中燈籠直接往對方身上砸,同時扯開嗓子高聲尖叫,拚了命喊,確保那聲量絕對能將巡夜的府中護衛給喊來,另一個婢子則護著老王妃一路躲避,在護衛趕到前盡量拖延。

但對方人數眾多,出手亦狠。

尖叫的那名婢子被一掌擊倒,利刃高舉即要插進她胸口。

被拖著跑的老王妃回首見著了,喊著住手就想奔回,卻被婢子使勁兒攔住。然而另一名蒙面客已追上,手高起,刀將落,下一瞬即要劃開老王妃身邊這名婢子的咽喉。

當真千鈞一發,刻不容緩,生死瞬間,兩婢子的性命是真真地送到黃泉奈何橋前繞了圈……繞了一圈之後,又給召回陽間。

夜空之上,一朵烏雲來得好快,風隨之滾動起來。

待烏雲撲落,俯沖再騰飛,這中間不過經歷一個短短呼息,老王妃已然看清,那不是一朵飛得異常快速的烏雲,而是一頭無比巨大的猛禽。

像是……大鷹!

大鷹利爪抓起那名欲割婢子咽喉的刺客,一飛沖天後,隨即很不負責任地松開爪子,任那名刺客墜落。

同一時候,一支鐵箭射來,直直命中那個舉刀欲刺婢子胸口的人,就聞鐵箭「咚」的脆響,干淨俐落,直沒入那人胸膛。

「老大,干得好!」王府高高的房頂上突然傳出贊聲。

老王妃循聲望去,見渾圓的清月下端,一女子發束飄揚,手里抓著一副大弓,那頭大鷹及時救了婢子之後飛至她頭頂上方,雙翼大張不動,很欣然接受她的稱贊般悠然盤旋,仿佛也有些撒嬌意味。

突如其來這麼一變,王府的府兵護衛已趕至,府里一些壯丁僕役聞聲也紛紛趕來,登時跟多名蒙面客打得不可開交。

刺客雖僅十名,其中兩個已然了帳,但要以八人對付一院子的人像還綽綽有余,畢竟刺客個個是練家子,功夫十分了得,之所以一下子損失兩人,全是被某人跟某只鳥毫無預警地偷襲得手。

一時間府兵護衛們被橫掃了大半,這些蒙面客並不戀戰,將人打倒了就往前沖,目標僅有一個,再明確不過的一個——北定王府的主母。

蒙面客們沒有要取老王妃性命的意圖,而是想活逮,其中一個已尋隙搶近老王妃身邊,抓住她的胳臂便要挾走。

「給我留下!」

伴隨硬喝聲,一道挺秀的黑衫身影驀然從天而降,那人身在半空已祭出長劍,連連快招攻得蒙面客不得不先放開老王妃全力應付。

老王妃背部緊貼廊柱,沒見過這個突然跳進來相幫的女子,只覺刀光劍影在面前不斷閃動,女子眉眸生寒,招招狠辣,像與這群蒙面客有深仇大恨似。

「津津!」伏在瓦頂上的姑娘快箭連發,準頭好,力道足,雖多數被武功甚強且已有提防的蒙面客們避開,不過卻已成功將他們逼退一段距離,再加上府中護衛阻擋,令他們無法一下子竄至老王妃身邊。

老王妃見那黑衫女子一劍刺中刺客,邊嚷︰「大陽,來了!」

「快來!」瓦頂上的人揚聲。

老王妃正想著什麼東西要來,人忽然被黑衫女子抱起,往上狠拋!

年過五十,出身書香世家,一輩子克己復禮、溫柔婉約,說起話來輕聲細語、文秀嫻雅的老王妃,這輩子頭一回發出如此這般高昂的叫聲。

因她不僅被拋飛,且飛到她感覺快往底下墜時,那頭「會飛的烏雲」驟然來襲,大風朝她撲來,鷹爪亦穩穩擒拿了她。

她尖叫聲未絕,人又被鷹爪一扔,以為要跌個粉身碎骨,有人穩穩接住她。老王妃睜大雙眸,眨了眨,再眨了眨,微微定楮。

「大……大陽姑娘……」

「可不就是我嘛!」麗揚哈哈笑了兩聲,眉飛色舞。

「寶物」既已得手,她隨即沖著底下一干人豪爽大嚷——

「王府里的人听著,老王妃就讓咱夏舒陽接去伺候幾天,不日當歸啊,告辭!」「不日」是哪一日……管他大爺的!就是想安府里管事和僕婢們的心罷了。

去年她奉旨入京覲見,在北定王府客居一小段時候,府里管事和僕婢定有不少人還記得她,府中主母是被她帶走,而非被什麼來路不明的人擄去。

底下自是亂成一片。

大小避事急得似無頭蒼蠅,奔來跑去,要不就猛往瓦頂上指指點點,偏找不到法子上來,而涌入的護衛越來越多,蒙面客漸漸討不了好。

麗揚遂將老王妃背上,從瓦頂上方一躍而下,迅速奔離北定王府。

苞著,她頭也不抬揚聲交代——

「老大,回去管著津津,她若想殺龍瑤公主派出的那些隱衛,想殺個痛快徹底抵死不走,你叼都要把她給我叼走!交給你搞定啦,咱們老地方見!」

老王妃一開始以為她是在同自個兒說話,內心兀自怔忡著。

然,一聲清嘯驟響,凜心凜意,猛地將她喚回神。

老王妃于是抬頭往上瞧,那只大鷹原來一直跟在她們上方,竟听得懂人話似,此刻縮翼使了記令人贊嘆的翻飛,剽悍俐落地轉向,朝王府所在之處飛回。

一出暗巷,有輛馬車相候。

坐在馬車前頭的一對年輕男女見到麗揚出現,倏地立起。

「陽姊——」、「三公主——」

「怕還有追兵,先走再說。」麗揚道。

年輕男女立時動起,男的掌住韁繩準備駕車,女的則幫忙將老王妃送進車廂內安頓,退出之前還不忘將一只暖手小爐塞進仍有些發怔的老王妃懷里。

馬車輪子轉起,徐穩前進,發出的聲響悶悶的,不留心听不易察覺。

年輕人控馬的功夫其實真不錯,卻听那年輕姑娘哼聲——

「你泰里大爺這手功夫還成,勉強能跟咱們天養牧場里的五歲小兒較量。」泰理哼回去。「我這手功夫原就不如何,但跟你舒小賢姑娘較量起來,那是年年有余。」

「是綽綽有余!」舒小賢嚴厲糾正。

「是啊,是綽綽有余,小賢姑娘認得真干脆。」

「好啊!你坑我——」

兩人又要爭起,坐在馬車內的麗揚遂敲敲車板,要他倆適可而止。

這兩只實在令她頭疼得很。

決定混進帝京帶走老王妃,她將族中之務暫且交托五位耆老,本要單獨出谷村,泰里非跟不可,態度十分堅決,她想,多個幫手也好,然後幾日後一過五戟嶺,進到天養牧場地盤,自有牧民們將她返回的事一報報到干爹干娘耳里。

她若敢過牧場的自家大門而不入,她家干爹絕對會快馬追上,把她逮回去大卸八塊泡酒,至于干娘的話……呃……她不敢再想。

結果就是她只得先進牧場家門一趟,好好讓干爹干娘看仔細,她好好的,沒傷沒病,然後讓她也能好好地看看這兩位長輩。

再然後,當她動身離開時,身邊就多出小賢妹子了,完全沒有她說不的權力。但不可否認,有泰里和小賢妹子搭手,事情確實好辦不少。

如果他們倆能不要見了面就斗,她會更覺事情好辦吧。麗揚不禁苦笑。

「大陽姑娘……」

「啊?」見老王妃像已緩過氣,穩了心志,麗揚遂坐直身子。「是,老王妃。」

「今夜闖進的那些人……想抓我要脅儼兒,是嗎?」老王妃看得通透。

麗揚給了個安撫的大大笑顏。

「儼帥坐鎮北境,陀離難越雷池一步,老王妃您是儼帥的軟肋,且是軟肋中最最最軟的那一根,不掐老王妃掐誰?但,甭怕,這根軟肋在我這兒,咱們就讓他們看不到也吃不到,讓他們想著念著流口水,心癢難耐啊心癢難耐!」

活跳跳的老王妃當然比被弄死來得有價值。

但她會允嗎?會嗎?嗯?!

當然不能夠!

「不知老王妃還有什麼困惑?盡避問,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絕對為老王妃您解惑。」

老王妃定定看她,突然有些幽怨般嘆氣——

「咱不喜歡‘老王妃’這個稱呼。」

「嗄?呃……」麗揚轉著眸珠,記起之前她曾說過的——泉涓涓而始流……之類的。老王妃的閨名里有一個涓字。咬咬唇,只得硬著頭皮喚——

「……涓伯母。」想想如此亦好,帶她離開,一路得避開隱衛的耳目,換個稱謂才是正理。

老王妃听著像頗歡喜,頻頻頷首,今夜飽受驚嚇的臉色終于恢復了些。

麗揚再問︰「涓伯母還有想知道的事嗎?」

「有。」

「是。」她再次坐挺些,等著長者詢問。

「你與我家儼兒其實是一對兒的,是不?」

「咦?!」這話……是去年客居北定王府,老王妃開門見山問過她的,那時她不認,但今日此時……

麗揚咧嘴笑,笑得大大方方,頰面紅暖。

「是一對兒的,沒錯。您這眼力勁兒……欸欸,好得沒話說。」大拇指一比。

老王妃兩眼非常之亮。「那他收了你了,是不?」

匪氣啊!麗揚再次感領到這位明明很婉約知禮,但偶爾會「偏得有點嚴重」的老王妃身上那股隱隱透出的直率脾性。

她仍然紅著臉笑,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答道——

「他是收了我,還收得徹徹底底,可我也沒打算讓他逃出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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