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貼上那略涼卻柔軟無比的唇瓣,陸世平便覺胸房中有什麼慢慢融化而開,熱燙流淌,即便她又沖動行事,這般渴望卻早已甚囂心上不知幾回。
再次遭她輕薄的男人,除一開始四片唇瓣相貼的瞬間震了震,對她接下來的攻城略地又采取不迎不拒的態度,仿佛正冷眼「看」她能張狂到什麼境地。
她一手與他交握,另一手則抱住他的腰,將他背後的衣料揪得發縐。
螓首一偏,她舌奔進他唇齒內,更深、更深去吻,終覺他氣息粗濃,听到他哼出一聲沙啞且極其曖昧的申吟。
她渾身顫栗,抱住他腰身的手改而攀上他的頸,將他的頭攬下,發狠般吮吻。
似乎過了許久,兩張紅潤潤的嘴才緩緩分開。
一昧的猛攻,結果就是她有點弄不清那帶檀馨的唇舌最後有無回吻。
但不管他有無回應,反正她是頗為徹底地肆虐了他,此時結束了,余震猶在,她吻得連自己都頭重腳輕起來。
揚睫看他,心又火熱。
苗三爺背靠樹干,斂眉垂目,雪頰抹開兩朵紅雲,微歙著鼻翼似在調息,嘴既紅又潮,潤潤如沾著晨露的紅花。
能「欺負」他以致這模樣,心里是得意的,而他竟也由著她「欺負」,就算不迎不拒,她都覺得不可思議。
她撫上他溫燙的臉,那踫觸讓他俊眉一抬,幽黑無神的瞳心極快掠過什麼,又漸回復淡定模祥。
「混帳。」
那兩字從他紅潤薄唇滾出,陸世平脖頸畏寒般縮了縮。
然仔細去辨,他罵人的語調低嗄徐慢,神情迷蒙,讓她……讓她也跟著迷了、懵了,解不出他真正心緒。
「三爺要的盲杖,奴婢認賠便是。至于混帳……爺罵得沒錯,奴婢也是認的。」
忽見他眼角微抽,抿起唇,似是怒了……她都不知自個兒這話怎又使他不痛快了?
苗沃萌一口氣堵在胸臆間,卻沒能厘清究竟因何惱恨。
她的唇舌糾纏,他還沒想明白是喜歡抑或厭惡,只是她那祥肆無忌憚地親近,次次進逼,總按得他暈船般直顛,逼得他僅能隱忍而不能狂發……
便如那一年‘幽篁館’琴軒內的事,那個女子亦是以逼迫手段對他,然,當時的他深知自己想得到的東西為何,內心的疑惑又是為何,他能允她承諾,因各取所需,不像如今,他兩次三番地容她欺上,卻還是沒能知道自己要些什麼,欲作何打算,而她……沒錯,就是一整個混帳!
心里罵著,臉色不豫,但當她牽他手往外走時,他拇指下意識挲了挲她的手背,腦子里忽而閃過她方才所說的——
不會丟著三爺不管,不會放開的。
他耳根大熱,覺得有什麼搔邐心間,口中還留有她唇舌纏綿後的余勁,他不禁舌忝了舌忝又抿了抿,腰下三寸之處突然急涌熱氣,他驚地頓住步伐。
「三爺?」陸世平納悶地回眸。
他沉沉吐出一口氣。「沒事……」
她的手突然變得好燙,似燒紅烙鐵,他掌心熱痛,但此一時際他卻不能放開。
「不是要去水巷招船,還不走?」脾氣忽掀。
不知他內心起伏,以為他還在惱她方才的輕薄,陸世平對他冷豫神情不以為意,牽著他又走。
出了蜿蜒巷弄,來到外邊熱鬧的水巷,她趕緊詢問將舟船泊在邊岸的人家。
一名正在交送新鮮桑葉給養蠶戶的老翁一听她問起‘鳳寶莊’絲綢鋪,極爽快便應了她所求,答應等會兒交完幾籮筐桑葉,回程會順道送他們過去。
「苗三公子,還是上我的船,讓我送公子回去吧!」
脆音如珠,帶笑傳來,陸世平正扶著苗沃萌跨下水巷石階,尚未踏進老翁的小舟,一張長舟不知何時靠近,舟上一名妙齡女子盈盈而立。
女子雖作男裝打扮,長袍闊袖,腰帶緊縛,仍難掩縴細如蒲柳的姿態。
那原要載人一程的老翁被長舟上兩個橫眉豎目的護衛一瞪,頓時驚得連貨也不敢交,搖櫓搖得好快,一下子已離石階邊岸,任憑陸世平再喚,老翁頭也不回。
這是怎地回事?
听到有腳步聲靠近,她左右環顧,就見兩名漢子尾隨他們走下水巷石階,而石階上方還杵著兩人,完全堵住他們的回頭路。饒是她遇事、遇險,腦中能急思不斷,此時竟也想不出月兌困之策。倒是她身邊男人,仍一臉溫漠,竟徐徐揚聲答——
「劉大小姐願意送我主僕二人一程,那再好不過。」
陸世平听了直皺眉,悄悄去扯他衣袖,他也不理,待長舟近岸,她只得扶他上去。
苗沃萌落坐後,劉大小姐這才讓人搖船離開,她甚是文雅持禮,唇噙淺笑,但陸世平卻覺對方視線不住地落在她與苗沃萌交握的手上。
劉大小姐……劉姓……女扮男裝……
「啊!」腦中一閃,她突地輕叫了聲,引來舟上眾人側目,連神情淡淡的苗沃萌都不禁將臉側向她。
陸世平挨著他,微仰臉,在他耳邊極輕、很輕道——
「三爺我好像明白一些事了。」
听到她又忘記自稱「奴婢’,苗沃萌嘴角模糊滲軟,並不應話。
劉大小姐。
當朝尚書的掌上明珠。
老尚書大人晚年才得此一女,就只有她這一點骨血,因此疼若性命,任她予取予求,由著她恣意行事,從不約束。
陸世平之所以能聯想到,那是因劉大小姐據聞掌著‘錦塵琴社’,而當初決定進苗家灶房做事時,她打探過苗三爺的一些消息,這太湖邊上,但凡習琴之人,多少听聞了劉大小姐公然愛幕苗家三爺之事。
愛慕,似也著惱了,要不,怎會讓人圍琴館、圍馬車地鬧他?
陸世平暗暗一嘆,忽地接觸到劉大小姐那兩道眸光,美目似有銳芒劃過。
她心跳驟劇,即便坐著,上身仍護雛般微微挺在苗沃萌身前。後者似知她心思,怔了怔,俊顏上的漠然微褪,斂下層睫不知想些什麼。
長舟沒往‘鳳寶莊’絲綢鋪行去,亦未送他們回苗家琴館或直接送回苗府,而是出水巷河道後,又換乘一艘中型舫船,最後竟直往大湖而去。
舫船上建構甚是講究,裝飾得十分典雅,自然隨船的護衛又多了幾人。
「今日難得遇上,我已吩咐人備妥酒菜,不知公子肯不肯與我游湖暢談?」一改乘舫船,離熱鬧水巷漸遠,劉家小姐終于說話。
是說,都把人挾持上船才如是問,算什麼事?陸世平定定看她。
「小姐想與在下暢談何事?」迎風立在船梢頭,苗沃萌一臉似笑非笑,因此時與他這盲眼主子「相依為命」的貼身丫鬟,像又擋在他身前……他嗅到她發上似有若無的木樨花香。
劉家小姐道︰「就談‘錦塵琴社’剛從‘幽篁館’入手的那張‘甘露’琴,如何?」
他眉峰略動。「琴在船上?」
「自然是在。」劉大小姐潤顎得意般輕揚。「‘錦塵琴社’雖已送出試琴會的請帖,倘若三公子今兒個想提早試琴,那也可行的。不過嘛……」尾音淡淡,她很快掃了陸世平一眼。「三公子不放開丫鬟的手,恐怕沒法子試琴吧?」
與她的指相扣交握的大手突然動了動,陸世平徒地一震,人才回神。
‘甘露’……
她沒听錯?
但,為什麼‘幽篁館’會賣出‘甘露’琴?
莫不是師弟、師妹出了什麼事?
這一邊,苗沃萌淡笑徐聲道︰「失了盲杖,只好抓著婢子當引路人,這也是迫不得已。」
「那就讓三公子的貼心婢子留在舫艙外暫歇,我引公子進去,由我代為照料,公子以為如何?」「貼心」二字還特別加重音了。
「怎敢煩勞劉大小姐?」
陸世平聞言瞠眸,雖聞尚書家的千金小姐傾心于苗家三爺,然一個大家閨秀能當眾將「心意」都請將出來,且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確實剽悍。
包教人怔然的是,她家的爺還真打算放開她的手!
「……三爺?」她急了,不禁緊聲低喚。
「橫豎走不了,我進去瞧瞧那張琴。」苗沃萌松開五指,下一瞬又自嘲笑道︰「當然沒法真的‘瞧’,但總能試琴。」
「一張什麼……破琴的,就能把你拐了嗎?」她心都快提到嗓眼了,勉強壓低聲量,手仍揪著他的袖。
豈知他臉傾下,傾得好近,都快踫到她的肩。
「一張琴就能把我拐了,你難道不知?」溫息掃上她的耳、她的頰。
她背脊凜了凜,腦門泛麻。
她豈是不知?
她內心再雪亮不過啊!
然現下……拐他的人不是她,她當然心急啊!
「三爺——」見他旋身欲模索著走往劉大小姐那方,她揪著他衣袖的手緊了緊,微踮腳尖,湊得更近低語︰「他們的水酒菜肴別吃了,里頭怕是有事。三爺要是……要是覺得不適,就張聲大呼,無論如何我都會沖進去帶你出來。」
迷美無神的眼靜靜落在她臉上,瞧不出底蘊,只听他輕語叮嚀——
「別妄動,照顧好你自己。」
他隨即轉身,劉大小姐此時已迎來,本也想牽他的手引入舫艙內,但他闊袖一垂,手藏其中,僅由對方輕托肘部。
繃嵌絲綢的格門一拉上,將苗沃萌的背影掩去,陸世平兩手在窄袖中撂了撂,最後干脆在船梢頭席地而坐。
不知要出什麼事?不知真出事了,她該怎麼帶他逃?
她一顆心如在火盤上炙烤,疼痛煎熬,表情卻益發冷靜,袖中撂得太緊的拳,指甲正深深截撩掌心。
總得做些什麼。
眸光不動,聲色梭巡,先算清舫船上的人手,記住他們所站位置,跟著再仔細分辨這水路……舫船未向湖心遠行,而是循著景致變化的湖邊徐徐而進,但離邊岸上又有一段不算短的距離,恰是游湖賞景。
以往她常與師弟、師妹出船,有時是為采買一些日常生活所需之物,有時是出門送客人訂制的琴,偶爾她也陪師叔公游湖,湖上有幾處渡口,她頗清楚。
眼前的景致她似有記憶,然一時間沒能想起,直到舫船經過一處渡頭,她一凜,心略定,終于認出所在。
便在此時,舫艙中有琴音傳出。
琴色偏潤甜,如久旱逢甘霖。
無‘洑洄’的幽囀跌宕,不走‘玉石’的中鋒直正,就是滑、脆、潤、輕,全然是給舒朗小調或春情綿曲適用的琴。
確實是‘甘露’……
琴音入耳,她思緒又沉了沉,不由得記掛起師弟、師妹。
師父過世之後,她因故出走,留下‘甘露’琴和一封信,信中寫下,若往後生活困難,可賣‘甘露’籌錢。
她後來所制的這張‘甘露’,完全‘楚雲流派’制法,但材質是上上之選,亦是她物盡其用的精巧之作。她信中又寫,‘幽篁館’所出的‘洑洄’與‘玉石’被苗家三爺所收藏,光憑他‘八音之首天下第一’的名號,‘甘露’要賣個好價錢不成問題。師弟、師妹賣了琴,如今可已度過難關?
想來好陣子沒去師叔公那兒,待哪天跟苗三爺告個假,去探望師叔公他老人家,也得問問‘幽篁館’里的境況。
她幽幽想著,‘甘露’琴音忽在此時頓下,她胸房亦是一震,眸光倏地拉回至舫艙緊閉的那扇絲綢木格門上。
里邊有男女交談聲,她走近欲听得再清楚些,一名高大護衛已擋了她的路。
「三爺——」
她揚聲喚。
里邊卻靜下,她急了,不管不顧就想從高大護衛身側擠過去,豈料劉大小姐忽地一把拉開那扇薄門,盈盈步出,依舊是巧笑嫣然。
「你家爺有事交代你呢,進去吧。」道完,嘴角彎弧立即抿直,冷冷瞥她一眼,那乍笑乍寒的臉色著實教人心驚。
陸世平沉靜接她那記冷眸寒光,不多言,隨即鑽進舫艙,「唰」一聲閉上門。
這艘舫船為游湖之用,里邊的三面牆皆制成窗牆,窗面做得甚寬,將窗板頂上,撩開輕紗薄簾就能賞透景致。
然此時三面窗板皆落,艙內有些幽冷。
她快步走至盤腿坐在琴案前的男人身邊,低低喚︰「三爺……怎麼了?」
他像是睡去,被她一喚才動了動,抬起俊龐。
「陸……露姊兒……「
她氣息微窒,迅速瞥了眼長幾上的豐盛佳肴,緊聲問︰「三爺是不是吃了什麼,覺得古怪了?」咬咬唇低嘆。「不是叮嚀你別吃別喝這兒的東西嗎?」
「我沒吃也沒喝。」他勾起唇。「不是熟悉的人幫我布的菜,我不吃的……」
怦然心動啊,因他臉上微微的笑意,她差點又要看痴。
忽地小小瘺了自己一巴掌,穩住心神。「那、那三爺是怎麼了?是頭又泛疼嗎?還是寒癥?」
苗沃萌搖頭,眨眨雙目。
她擔憂低嚷︰「剛才在水巷,就不該由著你上劉家小姐的長舟。說到底,就為一張琴,三爺怎能這樣好拐?」
「不僅僅為了試琴。」他略頓,又眨眨眼,聲音倒還清明。「苗家‘鳳寶莊’到底是商賈人家,再如何豪商巨富,說穿了也就平民百姓罷了,自然不願與當朝為官之人交惡……尚書大人早有意與苗家結親,幾番提及劉大小組與我的事,全賴大哥硬擋下來,當時便已得罪了,而今日劉家小姐親自來邀,幾是斷了咱們所有退路,我不為自己,也得為大哥、為‘鳳寶莊’思慮。當家之難,我既幫不上忙,倒也別再給他添亂。」只是……他內心苦笑,不想劉家小姐竟如此胡來……
陸世平听著,一時間亦啞口無言。
垂眸便見案上朱琴,出自她手,如此熟悉。
欲撫上琴面,她胳臂方抬起,苗沃萌手裹在袖中突地輕揮,竟擋了她。
「別踫。」
他話中緊繃,二字含玄。
她瞠眸︰,腦中銳光激劃,倏地矮去看,眸光與琴面成水平一線。
七根墨弦上果然覆著赤褐色粉末,朱色琴面上亦有。
她湊鼻輕嗅,無氣味,但稍稍用力再嗅,沒留神讓幾顆細粉鑽進鼻腔內,登時便覺腦熱心悸,遂趕緊直起身。
「可你踫了!我在外邊听你試琴,至少鼓了一刻鐘,你、你的手——」說著就去抓他的闊袖。
苗沃萌緊揪袖口沒放,只道︰「雙手無事,那不是毒粉,怕是……是藥……鼓琴時,從手上的膚孔和指甲滲進,或者在撥挑琴弦時,粉末飛動,亦鑽入鼻中了……我怕手上仍有殘余,你別踫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