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後,竇大海和幾名鏢師出門不知拜會誰去,雲姨和何大叔在帳房忙著,大廳前的練武場上,帶弟陪著妹妹們切磋武藝,卻有些魂不守舍。
此時,德男剛退下來,坐在廳前台階上擦拭紅纓銀槍,輪到阿紫和小金寶對招,帶弟只須在旁照看著,出聲提點。
可兩個小的愈打愈慢,最後竟如同打太極一般,剛刀和八角銅錘在半空胡亂比畫,眼楮賊溜溜、圓露露,全往帶弟身上兜轉。
帶弟坐在台階上,兩手還各握著鴛鴦刀,雙眸瞬也不瞬、鎖住某個焦點靜靜出神,全然不知自己古怪行徑已然引起妹妹們諸多猜測。
「唉呀呀!喝!看刀!」盼紫不忘出聲喳呼,剛刀慢動作劈過去,視線兀自黏向帶弟。
金寶兒舉起一支八角銅錘,和落下的剛刀微微一踫,慢動作往後倒退三大步。「哇——好厲害,好招式,看我使出看家功夫抵擋。」邊瞎嚷著,兩只眼亦擺在帶弟身上。
「好銅錘!我閃!再看刀!」
「好刀法!我閃!再看銅錘!」
「啊、呀、喝、呼!」
「嘿、喝、呼、呀!」
兩個在「嘴」上打得有模有樣,你來我往的,德男在旁憋著笑,差些要得內傷了,她眉心微皺,亦偷偷覷向二姐。
三個小泵娘正自納悶,互通眼神,挑挑眉,已明彼此心意,才想悄悄地靠近帶弟,大喊一聲來嚇唬人,接著再使「威脅利誘」的計倆、使一切光明和黑暗的手段,逼她吐露心思。例如——呵她癢啦、拿面銅鏡教她瞧瞧自個兒模樣啦……
呵呵呵,莫不是,她們家二姐害相思啦?!
「阿紫、阿男、金寶兒,你們三個在干什麼?!」忽地,門口一隊人跨入。
「哇——」听到喚聲,三個放下貼身兵器,正躡手躡腳移動的小泵娘們嚇了老大一跳,手腳僵在半空,小腦袋瓜一致往門口轉去。
「大大大、大姐……你回來啦,呵呵,呵呵,瞧,咱們三個正在練功哩!」
***
大姑娘竇招弟此趟出九江並非走鏢,而是代表四海鏢局送賀禮給一位武林名宿,對方正值七十大壽,又宣告欲金盆洗手,因此前去祝賀之人不在少數。
回程,一行人剛入都陽,在街邊茶攤稍歇片刻,喝茶解渴,一名陌生男子卻主動上前攀談,他生得異常高壯,頭發糾結,顴骨和額頭突出,面目十分丑惡,一對眼倒炯炯神亮,精光流轉,自有一股氣勢。
「姑娘可是四海竇大?」他聲如洪鐘,方啟口,便吸引眾人目光。
「正是竇招弟。」招弟立身拱手,雖感突兀,亦以禮待之。
「不知閣下——」
「我姓李。」他忽地咧嘴笑,丑臉猙獰。「為什麼竇家姑娘的名字都取得這麼好笑?!你爹爹難道想不出別的名字嗎?」
姐妹們的名字有其意義,招弟不想解釋,怪異地瞧著對方。「李爺主動尋來,不是為了咱們竇家姐妹取名之事吧?」
丑臉漢子雙臂抱胸,似乎挺欣賞她的爽直膽氣,尋常人瞧他這模樣,早嚇得退避三舍,她一個小女子卻是無畏,很有大將之風。
「听說了九江四海的大名,正巧,我有一物欲托付貴鏢局。」他由懷中掏出一個小小木盒。
「敢問李爺,盒中是何物?可否告之?」
他挑動粗眉,白牙閃爍。「唔……那就毋須過問,貴鏢局負責派人護送便可,要多少銀兩,你給數兒,我絕無二話,只不過——有一個條件。」
條件通常與麻煩相連,招弟微微沉吟,等他說明。
「此木盒不離我身,若要走這趟子鏢,你們得讓我隨行。」
他的條件雖怪,以往也曾有過類似的情況,但招弟仍不敢冒冒然接下此筆生意,見這位李爺古古怪怪,欲保何物亦不挑明,可又不像來尋晦氣的,況且這兒已人鄱陽,是四海的地盤,就算對方是三頭六臂也得低頭。
因此,招弟一行人回到四海,連同這位李爺也一並邀來,要他與雲姨相談仔細。接或不接,給多少銀兩,全教給雲姨處理。
此刻,鏢局大廳里,那丑臉大漢翹著二郎腿坐在太師椅上,木幾上放著一杯香茶,招弟在廳中相陪,並已派人去帳房知會雲姨。
雙胞和小金寶有些作賊心虛,練武告一段落,聲稱流了一身汗得回房稍做梳洗,三個小丫頭咚咚咚地跑開了,化整為零,在後院又聚集起來,嘰哩咕嚕地商議,想來對帶弟神游發呆的原因若沒弄個水落石出,豈能罷休?!
至于帶弟,適才腦中胡思亂想,逕自發怔,終讓招弟入門一句話喚了回來。
見大姐回來,她定下心神上前迎接,姐妹二人剛聊了幾句,一邊往大廳步來,帶弟卻覺渾身不對勁兒,那種任人打量的詭異感覺襲上心頭,氣息陡亂,她猛地回頭,那陌生漢子立在幾名隨行鏢師中,身形魁梧突出,雙臂好整以暇地抱在胸前,兩道目光頂不客氣,直勾勾地瞧著自己。
這人……一瞬間,帶弟腦中刷白,以為是那個、那個「婬賊」!
但,那個「婬賊」,他的雙肩沒此人寬厚,身形高大卻無笨重之感,何況,他的面容雖說黝黑如炭,五官神俊、輪廓明快,絕不像此人這般猙獰丑陋。會教自己錯認的是那一對眼,瞳中精光四進,似藏深意,探究、捉弄、嘲諷……尚有更深邃的東西,她瞧不出來。
「這位是李爺。李爺,這是我二妹。」招弟為二人介紹。
李?!帶弟略略頷首,心中起疑,卻怪自己太過敏感,把所有事都往那「婬賊」身上扯轉,她神色有些蒼白,不等男子靠近,已開口對招弟道︰
「大姐,我去把練武場子整理一下,幾件重兵器都得上油磨光,你們和雲姨慢談。」語畢,她逕自下了階梯,幫著三、四名新進弟子擦拭木架上的各式兵器。
即便如此,那丑臉漢于此刻雖安坐在大廳,這開放式的格局里,帶弟立在練武場一角,仍可感受到那兩道灼灼目光纏住自己不放。
喚——這是怎麼了?是她多心嗎?這幾日,總教一張黝黑笑臉鬧得心魂不定,才這麼胡亂猜想?!
「李爺想隨隊走鏢也不是不行,但要保的東西到底是何,您不願透露,這……」收到知會,雲姨暫且放下帳房的事務。招弟已簡短精要地對她言明整個狀況,接下來當是由她出面周旋。
「就是保一只木盒,至于里頭裝了啥兒,四海不必多問。你開個價吧!」他也真強勢,視線直往廳外的練武場悠轉。內心嘆了一聲,那姑娘啊,是教他丑陋的皮相嚇住了嗎?怎地就不理睬他?
「李爺的目的地欲往何處?」招弟問。
他微愣,好似現下才在考慮這個問題,想那個「天下名捕」這些日子查得嚴緊,四下追探他的行蹤,那人由西追來,自個兒只好往東跑啦,最好能教那個名捕繞上一大圈。
「溫州府。」他隨口扯個位在東側的城鎮。
「溫州……須得過仙霞嶺隘口。」招弟輕語,臉上閃過微乎其微的感情,冷靜地道︰「阿爹近日得往四川,李爺這趟鏢,可由招弟與其他幾位師傅護送。」
雲姨一听,心中算盤撥來打去,很快便有了個底。
她縴指沾著自己杯里的茶水,在木幾上寫下一個數,笑嘻嘻地道︰「李爺,您覺得如何?這已經很公道了。」
他瞄了眼,微笑,亦沾著茶水寫上另一個數。
「我想親自挑一位鏢師隨行,若成,我可以給這個價錢,一次付清。」
喔喔喔——成、成,焉有不成之理?!賺完這一筆,下半年都不愁吃穿啦!雲姨瞪著新的數字,容如牡丹花綻。
「李爺盡避挑,不是我說嘴,咱們四海在九江是出了名,鏢師各各武功高強、盡責親切,您愛挑誰就挑誰。誰敢不去,咱踢得他翻跟斗。」
聞言,男子咧嘴笑開,樣貌可怖,手指慢條斯理地一比。「我挑她。」
耶?她?!
練武場這方,帶弟剛將一柄九環大刀掠得精亮,放回木架,忽地頸後寒毛豎立,那不安的感覺強烈涌來,身子不禁瑟縮。
她摩挲雙臂,除卻那股寒意,下意識側身回頭,卻見大廳上三雙眼全對住自己瞧來,而那丑臉漢子笑意深沉而猙獰,牙竟也這般白晰,正如另一名男子……
***
梨好吃嗎?
懊死的婬賊!真是他!
她早該相信自己的直覺。
帶弟被指定得隨隊護送這支鏢,跟著招弟和幾名鏢師往溫州去。這原也沒啥兒,可一路行來,她無一刻不感受到那丑臉漢子的古怪眼神,總戲謔著、探究著,有意無意地在自己身上繞呀繞。
心中升起好大疑惑,幾番欲向大姐言明,可話到嘴邊,其中牽扯到自己與那婬賊所發生之事,心中羞憤難當,就怎麼也說不出口。
直到一隊人馬過仙霞嶺隘口,這地段是陽入閩浙的一個通道,往溫州府必經之路。隘口處搭著個小小茶棚,茶店大叔與招弟頗為熟絡,每每走鏢至此,總要聊了幾句。
眾人剛要往棚子去,欲歇息片刻再起程,那丑臉漢子竟無聲無息走至帶弟身後,狀似無意地在她耳畔輕問一句,聲音中偽裝的沙嘎已然不見——
梨好吃嗎?
聞盲,帶弟整張臉刷地慘白,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反應。
她想起那一晚的驚愕和紊亂,想起他的無法無天,想起他威脅要撕裂自己衣襟時的噯昧口吻。那籃子梨,她踫也沒踫,全教妹妹們瓜分了。
「瞧這會兒,沒打四海鏢局的旗幟,也沒見到各位帶著什麼,竇大姑娘,這趟鏢走得很怪呀……」那茶棚大叔提著長嘴大壺忙為眾位加水添茶,很有聊天的興致,不禁壓低聲量,問︰「到底保的是什麼東西?」
帶弟與姐姐同桌而坐,其余鏢師和那名李爺分坐于別桌。她心神不定,整個腦海哄鬧著,反反復復只一項認知︰真是他、真是他!這個大膽妄為、可惡復可恨的婬賊!
忽地,一個聲音惡狠狠地吼道︰「賣茶便賣茶,你話恁地多?找死嗎?!」丑臉大漢不知哪根筋不對,突地發狠,不等眾人反應,一只粗臂已由後頭捉住茶棚大叔的衣領,提將起來。
他掌握成拳,高高揚起,眼見那又大又硬的拳頭便要揍在賣茶大叔身上,他身材魁梧,一運勁,關節爆出「畢啵」響聲,這一下真揍實了,後果不堪設想。
「住手!」帶弟怒聲斥喝,身形陡動,腰間鴛鴦柳葉刀已然祭出,「刷刷」二聲,前後削過他的門面,半點不留情。
他這人,全然不講理,她知道他是在借題發揮,拿那個可憐的賣茶大叔當引子,僅想逗弄她、撩撥她,然後瞧著她氣惱的模樣,他心里便暢快。
這人實在是……實在是可恨極了!
「李爺,且慢!」招弟亦出聲制止,由右切入,竟輕易地救下茶棚大叔,正因太過輕易,她心中不禁一突,猜測他僅是嚇唬人,並非真要傷誰。放下昏厥過去的大叔,她回眸望去,見帶弟和人狠斗起來,鴛鴦刀招招陰沉凌厲。
「帶弟!」招弟焦急大喚,一旁鏢師全立了起來,她打手勢要眾人稍安勿躁,朗聲勸道︰「帶弟、李爺,大家住手吧!」
「只怕我住手,竇二姑娘雙刀連番砍上,我命休矣。」他哈哈大笑,東躲一招,西還一式,輕松流暢,根本是逗著帶弟玩。唉,他只想她來理睬他,多瞧他一眼,別這麼冷著臉,可是……姑娘又教他惹火了。
帶弟氣得俏臉紅通通,鴛鴦刀劈、撩、削、砍,傾盡平生所學,哪里肯干休?
「大姐!這人……他這人壞得很!是渾蛋!」罵了一句,招式更迅。早想將他砍成十七、八塊喂狗,再忍下去,她鴛鴦刀自抹脖子算了。
眾人看得一頭霧水,招弟見情勢不對,長劍已然出鞘,進步連挑,迅雷不及掩耳地架開帶弟的雙刀,形勢陡轉,變成姐妹二人相互對招。
「帶弟,別鬧了!快住手!」
雙刀要砍,長劍要救,帶弟好幾次想回身再對付那可恨男子,都教姐姐的長劍格開,無法進擊。不、不!她定要將他大卸八塊,以解心頭之恨!一面擋開劍,分神瞧向他,見他雙臂抱胸,目中閃爍戲謔神色,好似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帶弟渾身發顫,咬牙切齒,理智瞬間抽離,飛到天雲外去了。
當下,心一橫,也不理會姐姐刺來的長劍,左手鴛鴦短刀以暗器手法向那張丑陋的笑臉擲去,接著縱身一躍,右手長刀朝他的門面狠狠劈下——
「二姑娘!」
「帶弟!」招弟厲聲大喊,長劍已刺出,勁力難收,而帶弟竟渾不顧己,拼命一般地撲向那位李爺。
此際千驚萬險,沒誰來得及瞧清那男子以何等手法制住帶弟,他雙指扣住疾飛而至的鴛鴦短刀,一個旋身,已將姑娘抱在懷里。
帶弟大驚失色,男子粗臂像挾抱孩童似地將自己合臂攬住,她掙月兌不開,眼見著他大掌擊出,欲掃偏姐姐刺來的劍式,但招弟見勢甚快,拼著氣血翻涌,硬生生在半途回勢,不教長劍刺傷帶弟,可是步伐無法止定,身子仍往這邊沖來,而男子的掌風就要拍上她的肩胛——
大姐!一顆心提到嗓口,帶弟喊不出聲。
霍然間,一抹藏青身影疾竄而至,斜里打出,擋在招弟面前,來人承接了丑臉漢子的力道,單掌對單掌,「轟」地對上,炸得人耳中生疼。
腦中亂哄哄的,帶弟片刻失去了听覺,兩耳仿佛裹著一層薄膜,只覺這人抱住她,正疾風似地往後倒退,借以泄去排山倒海的強烈勁力。
好功夫!丑臉漢子暗暗贊嘆。此番對上一掌,功力與自己竟在伯仲之間。
可惜這人的名餃——「天下名捕」。唉,他最受不了就是當官的人,這麼糾糾纏纏,像麥芽糖,煩也不煩!瞧來,欲以四海作掩護,藏身其中,這步棋是走不下去啦!此刻不走,難道還乖乖束手就擒?
忽地,他仰首哈哈大笑,不等眾人有所行動,身形猛地拔高,竟挾持帶弟揚長而去了。
餅仙霞嶺隘口,若欲往東,以甌江水運最為便利。
此際,落日霞紅,兩只鳥兒也不懼怕人,佇足在江心一艘小船船緣上,圓溜溜的眼張望著,盯著簡陋船里的一男一女。
「親親……」男子喚了一聲,像瞧什麼可人意兒的東西般,眉眼俱柔。
泵娘抿著唇不說話,靜躺著,渾身酸軟,那美眸倔強地合著,不去看他。
「點了你腰間麻穴也是迫不得已,你生我的氣,想罵我打我,可現下咱們在船上,你若動刀動槍的,怕要掉到水里去了。」他笑聲低沉,帶著縱容。「你的鴛鴦刀在我這兒呢,我幫你保管著,等咱們上了岸,你想打我出氣,我乖乖讓你打,好不?」唉,為什麼還是不睬他?忍不住,他傾身過去,親了親她的香頰。
「你——」帶弟終于睜開眼,終于開口說話了,可惜是怒至極處。「李游龍,你、你不要臉!婬賊!」天啊!她怎會惹上他?!攪得自己方寸大亂。
他易容過的丑臉露出笑容,雙目神俊不減。「你第一次喚我名字,帶弟……帶弟,親親,嫁給我好不好?我想娶你當老婆。」
這是第幾回求親引帶弟俏臉通紅,偏覺得他故意在言詞上佔自己便宜,從不認為他真心誠意。「你想捉弄我、笑話我,我才不上當!你、你是不是拿了我的長生鎖,把它還來!」聲音清亮精神,嚇得兩只鳥振著翅膀,噗噗噗地飛走了。
後頭搖櫓的船老大壓低竹帽緣,心中好奇之至,卻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打量這一對男女,瞧起來倒像是某個寨子的土匪王下山擄來壓寨夫人,硬逼人家姑娘就範似的。
李游龍略略沉默,大掌愛憐地模著她的發、她的頰,靜靜地道︰
「長生鎖?你是說那條銀牌鏈子嗎?對,是我取去的,當作你給我的定情信物了,我還回送了你一籃梨,你收下了,不是嗎?男子漢大丈夫,我說過要對你負責,一定會娶你為妻,到頭來,你還是得嫁給我的。」
為什麼對她有這般的心思?他曾經自問,卻覺一切如此自然,他的心從未讓誰駐留,直到醉心于一張嬌俏的怒顏,算是一見鐘情吧!
想了想,還是那句老話——李游龍,你真是賤骨頭——那姑娘待他愈壞,他愈是放不下人家。
帶弟豈知他的心思,最恨這個男人提及「負責」二字,仿佛將二人間發生過、那些羞也羞死人的事一再地重演。她忿忿地瞪著他,胸口起伏甚劇,想罵,卻已不知罵些什麼才好,這人的臉比牛皮還厚,恐怕連小金寶的八角銅錘也打不破,愈是罵他、理睬他,他愈是高興。
「鬼才嫁你!你、你這麼著對我,到底想怎樣?」
他笑,眨眨雙目。「我只是想你在身邊,瞧瞧你的模樣。有沒有誰說過,你生氣時的臉龐當真可愛,鼓鼓的、圓圓的,像發倔的小綿羊兒?」唉,生氣時已這麼教他動心,若是她肯笑一笑呵……
不知他話中真假,帶弟努力不教雙頰泛紅,可是好難,又讓他惹得心思煩躁。
「哼!」她干脆咬唇閉上眼,態度轉為消極。
見姑娘冷清著一張臉,全不理會,李游龍不由得嘆了口氣,低低的、輕輕的、啞啞的,流瀉出心底想望,像拂過面頰的薰風,溫柔慵懶——
「帶弟,你那麼喜歡馬兒和小貓,肯定也會喜歡牧場里成群的牛羊馬兒的。我雖是漢族人,但自小在塞外長大,我的爹爹和阿娘也在塞外,住在一個很大、很青翠的牧場里,冬季來臨,會有許多蒙族朋友趕著牛羊逐水草經過,他們都是很樸實、很可愛的朋友,會教你許多草原上生存的技巧,告訴你好多草原上發生的故事,等到夏天,牧場水清草綠,一望無際,而藍天浩瀚,能瞧見大鷹翱翔,我想……你會喜歡那兒的,和我一樣地那麼喜歡。」
他心中勾勒著一張藍圖,緩緩述說,粗糙的指月復滑過姑娘秀致的鵝蛋臉。
帶弟不願睜開眼眸,靜默地反抗著,但兩排眼睫卻輕輕顫抖,因他話中的感情和他的觸模,讓心中復雜的悸動再難掩飾。
***
船並未如帶弟所預期、順流而下直至溫州。
在甌江上行了一日,李游龍便讓船老大停船,接著健臂一舉,抱著帶弟在中途上岸,還將她的鴛鴦柳葉刀改系在自個兒腰間,轉而北行。
「李游龍,你放我下來!」帶弟又急又氣,真怕他要一直抱著她,此時人煙尚少,若入了城,眾目睽睽之下,一個大姑娘教個大男人這麼橫抱過街,她、她她鴛鴦刀自抹脖子算了。喔,不!抹脖子前,她會先砍了他!
「好。」難得,他答應得真爽快。接著彎身放下她,讓她兩腳完全踏在地上。「帶弟,我要松手了,你得站好,別摔了。」
帶弟勉強站直,剛听他道完,一步都還沒跨出,雙膝陡地發軟,半點氣力也使不上來,輕呼一聲,身子便往前撲去,倒進男子早巳敞開的胸懷里,不知情的人瞧見了,還以為是姑娘主動地投懷送抱。
「李游龍!」帶弟氣得想拾手捶他的胸膛,但也只是想而已,做不到。
低沉渾厚的笑由男子胸腔逸出,他雙臂再次將她攔腰抱起,安慰般親了親她的秀額。「別氣了,親親。」他這麼喚她,那親密的感覺滲入心田,總教帶弟隱隱顫栗。
「我腰上的穴,你,你把它解開。」帶弟暗暗發誓,往後,她定要將點穴這門功夫學成,也不會受制于人,教人這麼欺負。
李游龍已健步行去,懷中姑娘比一頭小羊兒重不到哪兒去,卻是曲線分明,自有一股幽香。「該解開時,我自會替你解開,帶弟親親……若覺得困,把頭擱在我肩胛上睡會兒吧,要不要我唱催眠曲?」微微扯唇,心頭柔軟,他想起了遠在塞外的吉娜親親,那是他蒙族的好朋友,他常見她摟著草原上的孩子,也是喚著某某親親,哼著溫柔曲調哄孩子們睡覺。
這趟中原之行,他重任在身,須連絡會中弟兄,暗中查探冒充「三王會」行凶之人到底是何角色。「三王會」雖已退出中原武林十數年,但昔日仍有幾位會中的分堂堂主未出塞外,隱姓埋名,選擇在江南—帶落腳。
當日,他與齊吾爾在知姜鎮的客棧會面後,原擬直奔江南,可一路上風聲甚緊,那個「天下名捕」追蹤的本事不容小覷,他才想托四海鏢局走鏢當幌子,除躲避對方糾纏外,還可順應心意,去瞧一個愛對他發脾氣的俊泵娘。
帶弟挫敗地抿唇,生著悶氣,她本是清冷脾性,但在這男子面前,什麼冷靜自持都飛到九重天去了,惱著一肚子火,無處宣泄。
她的小腦袋瓜無力地垂在他頸窩,合起眼,不想同他言語了,卻將全部精神投注在罵人的詞匯上,什麼渾蛋、王八蛋、婬賊、臭雞蛋、下流胚子、大惡人等等,一句句在心中暗罵。唉……可能不常罵人,來來回回就這幾個詞兒,找不到什麼「絕妙好句」。
片刻——
「帶弟,我耳朵有些癢耶,你手指可不可以借一下,幫我搔搔?」這點力氣她應該還有吧?!李游龍說著,腳步未停,垂首瞧向懷里的姑娘。
那俏臉楚楚可憐地抵著他,抿著唇瓣已然松開,微微開啟,氣息平緩細長,只是眉心仍輕擰著,睡夢中,不知教何物糾纏。
「李游龍……你、你……婬賊……」她無意識地蹭了蹭,此刻的她,肢體上溫馴得不可思議,柔軟地挨著他,小嘴卻仍要罵人。
他低唔一聲,覺得被罵得有些無辜。
好吧!好吧!為了落實她的話,婬一下好了。
雙臂將姑娘抱高,跟著俯下頭,他伸出舌,偷偷地舌忝了人家的紅唇。
甜甜的、溫溫的、滑滑的,又軟又膩,這滋味該死的好。
食髓知昧,舌再次探入,抵住她小小香舌,輕輕吮弄——
唉,李游龍,原來你除了賤骨頭外,當真是個婬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