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剛過,台北的初冬就飄下絲絲細雨。
駱莉雅打開粉餅盒,從里頭的小方鏡審視臉上的妝,一根不听話的劉海飛翹著,她伸手撥了撥,讓它們看起來更為自然。
右邊角度OK,左邊角度也OK,「啪」地一聲收起粉餅盒,放進包包中。
可能是怕玻璃起霧,計程車里的冷氣開得挺強的,她拉拉身上的外套,下意識看著窗外的雨景。
冰冷的空氣,水色的景物,她輕輕呼吸,心上那份沉甸甸的感覺纏繞了好幾個白天夜晚,難以揮去。這清冷的季節里,她的一小塊記憶留在那片秋末暖陽下,已經弄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意。
沒道理啊……她對著窗上的反影苦笑。
「小姐,你不素那個什麼……GH環球幸福的空姐嗎?」計程車司機從後視鏡沖著她笑,台灣國語听起來很爽朗,「阿偶一看你的制服就珠道。」
駱莉雅回過神來,對著他點點頭,空姐必殺絕技自然出手──笑得親切。
「運將大哥,你很厲害耶,大部分的人只認得出華航和長榮的制服,我們這種進駐台灣的國外航空,如果不是坐過我們的飛機或常出國的朋友,通常認不出是哪一家公司。」
計程車司機看著路況,又從後視鏡瞄了她一眼,開始有聊天的興致。
「沒有啦,偶以前都嘛素跑桃園中正國際機場的,看多了自然就會分啦。」
「哇,難怪運將大哥的車子這麼干淨,坐起來又舒服。」在國際機場排班的計程車一定要通過特定的檢驗相篩選,不是想排就能排的。
「還好啦。」他熟練地操控方向盤,跟著又問︰「阿小姐,你不素應該企機場上班嗎?為什麼今天會裝制服跑到飯店企?」
駱莉雅有問有答︰「我們航空公司和一家酒商合作,今天在飯店召開記者會,現場有五百瓶頂級葡萄酒試飲,我是臨時被調來幫忙作招待的。」
「喔,你們還可以這樣調來調企喔?偶還以為你們只會在灰機上工作說。」
駱莉雅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她今天本來是排早上八點到中午十二點的HomeStandby,但一早就被台灣分公司的電話從被窩里挖起來,因為排定好接待的一位同事家里出了狀況,沒辦法前來,分公司的人直接就從Standby的空勤部門調派援手。
餅了七、八分鐘,計程車開進五星級飯店前的長坡,直接來到正門口。
駱莉雅付完車資下了車,對著替她開門的飯店人員輕聲道謝,在大廳處看到「環球幸福航空公司」和台灣代理酒商共同豎立的招牌,匆匆一瞥,照著箭頭方向搭上豪華的螺旋梯,二樓鬧烘烘的,整個區域全被包下,會場布置得很有義大利風情。
「喂喂喂──瑟西!」前頭舞台上的男人在麥克風試音,正巧見到駱莉雅在那兒東張西望。
「張哥!」她揮揮手跑了過去。「好像弄得很熱鬧耶。」
這位張君本來是負責華籍空服員每月的班表調度,以及機場臨時狀況處理,一個月前剛升上督導一職,所以跟空動部門的同事十分熟稔。
「不熱鬧成嗎?羅馬總公司每天照三餐打電話來關注,台灣的代理商更夸張,在場的這些人手全是他們派來的。」他跨下舞台,看了看腕表嘟噥︰「還有半個小時才開始。」
駱莉雅有點被攪亂了。
空勤的工作範圍相機場地勤或者有關,但是和台北分公司內部人員基本上沒什麼交集,所以公司地面上相關的活動內容,如果不刻意去注意,通常只知個大概而已。
她環顧著會場,挑了挑眉。「張哥,既然代理商那邊派來這麼多人,為什麼GH還要叫我們來支援?」哇,光是那幾個外聘的「葡萄酒妹」就已經夠亮麗搶眼又勁爆了,跟她們站在一起,都快成了OBS。
張哥聳聳肩,莫可奈何的攤手。「GH算是台灣代理商和進口酒廠的中間人吧,當然一切要求完美,他們要搞噱頭,特地從空勤部門調了幾名空服員過來。」
駱莉雅狐疑地瞄著他,「不會要我們上台跳鋼管舞吧?」這陣子景氣不好,國內幾家航空公司為招攬客源,花樣百出,空服員又跳艷舞又走秀的,她可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張哥爽朗大笑,BabyFace怎麼看都討喜。
「說實話,你們來這里純粹當花瓶咩,讓記者照照相,知道一下GH的活動,順便打響公司的知名度。嘿嘿,可是你這個主意不錯喔,我可以叫人趕快來裝一根不銹鋼管,各大報的記者一定很喜歡這種消息,有助葡萄酒銷售。」
「喂?!」她作勢要踢人,他已往旁跳開一大步。
「好啦好啦──」求饒地揮揮手,他又描了眼腕表,「等一下可能得站上兩、三個小時,你先去後面休息室吃點東西補充體力,還有啊,你們同期的雷歐娜、珍妮、雀莉,還有美女梅和酷老弟都被調來啦,現在就在里邊,限你們二十分鐘後出來Standby。」酷老弟是克勞蒂亞的綽號,早傳得空、地勤皆知。
听到他的話,駱莉雅眼楮都發亮了。「謝謝張哥。」
呵呵,有同期姊妹耶,看來這個記者會也能輕輕松松地應付過去。
事實證明,這個記者會只會痛痛苦苦、難難過過、別別扭扭,怎麼都不會輕輕松松。
駱莉雅和空勤的姊妹們優雅地站在舞台旁,那個舞台大約二十公分高,上面的長形桌架滿麥克風,出席的人除了「環球幸福航空公司」的兩位高級主管、台灣知名酒類代理商負責人,另外一位──就是這一次義大利葡萄酒授權代理的主角。
「各位記者朋友,大家來這一趟算是賺到了,真正大手筆,義大利梅迪尼紅酒聞名世界,產區正列為義大利DOCG等級中最高一級,梅迪尼先生此次特地從托斯卡尼的酒窖中帶來五百瓶頂級葡萄酒,各位請看──」擠在前面的各家記者隨著主持人的手勢回頭,會場十來張桌面擺上一瓶瓶美酒,正在開封。
「喝紅酒是一門有趣的學問,要先開瓶放一小段時間,它們現在剛被叫醒,眼楮才眯開細縫,要讓紅酒自己慢慢清醒過來,等一下訪問結束,各位朋友剛好可以品嘗最有味道的紅葡萄酒了。」
有人被主持人俏皮的言語逗笑了,可是駱莉雅發覺自己笑不出來。
她下意識地捂著胸口,那種全然沒道理的悶澀如同開封的紅酒,也悄悄地蘇醒過來了。
抬起頭,她眼楮定定地望向會場上高掛的紅布條,終於在那個授權代理下方注意到品牌名稱──VinodeMedilni。
媽媽咪呀!笨死了、笨死了!
Medilni,她早該注意到的。
「瑟西,怎麼了?你還好吧?」克勞蒂亞站在她右手邊,奇怪地打量著。
「好得很。」她僵硬微笑,眸光不禁游向坐在長桌中間的義大利男人,他習慣性地抿著唇角,又擺出那副認真嚴肅、不苟言笑的模樣。「哼,丑死了,都不會笑一笑嗎?真以為自己多Cool啊……」
「你自言自語說什麼?」站在另一旁的美女梅,用手肘偷偷撞了她一下。
「沒有呀。」
這時各家記者已開始七嘴八舌的發問,鎂光燈也不停地閃爍著,會場的注意力完全聚焦在舞台長桌上那幾位大角色身上,一旁站著的十名「環球幸福航空公司」空服員果然是用來襯托綠葉的紅花,閑閑被晾在一旁。
他應該沒注意到她,就算看見了,也不會有時間理她;就算有時間理她,她也可以裝作不認識。駱莉雅心中自我安慰著,幾秒鐘後,發現自己的眼楮竟不能控制,又轉去黏在他身上。
噢,簡直莫名其妙!
這不安和焦躁的感覺,好像……好像那種雖然跟人家分了手卻又余情未了,而自己又和這個人無意間重逢。
但是,她和他根本還沒開始就結束了,反正是個性差異,不可能合得來。
驀然,那一小塊記憶輕輕搖蕩,想起那一天秋空下他探索的深吻,她體內的血液彷佛倒流了,腦中微微暈眩,全身熱烘烘的。
許多聲音從耳邊飄過,听不真實,一直到克勞蒂亞從背後扯著她的裙子,才把她出游的神志請了回來。
「什麼?」駱莉雅眨眨眼,反射動作站直雙腿。
「喂,上個月你、我,還有雷歐娜不是一起飛了一趟歐洲班嗎?在羅馬下榻的飯店里,你被人挾走,我和雷也被帶走,後來回到飯店後,我不是跟你說過,我和雷被人當成貴賓一般的招待,還配了一輛凱迪拉克加長型轎車和猛男司機載我們兩個去玩。」克勞蒂亞壓低聲音說著。
與其說玩,還不如說是血拚,凱迪拉克載著她們直奔古奇和普拉達位在佛羅倫斯的兩個工廠,原價折扣再折扣,豈有不「撩」下去之理?!
听駱莉雅點頭輕唔,她接著又說──
「那個忽男司機雖然不會英文,但德文講得很好,我和他聊了幾句,問到你的去向和他們的背景,剛開始他不說,只說你很好、沒事,被我死纏爛打之後,才提到你被帶去托斯卡尼的梅迪尼莊園……」
「唔……」駱莉雅故意把臉瞧向另一邊。
上次三人「歷劫歸來」,詳細的經過被她草率地唬弄過去,克勞蒂亞好不容易抓到機會,不弄個水落石出才怪。
「瑟西小姐,請問眼前這位來自托斯卡尼的梅迪尼先生,是不是上一次綁架我們三人的幕後主使者?」
此時,眾家記者中不知哪一位問了有關葡萄酒的問題,就見坐在長桌中間的高大男人,慢條斯理地調整面前的麥克風,沉醇的嗓音清楚響起,他不說中文,卻以流利的英文和記者對答,不知這算不算是一種商業策略。
駱莉雅微乎其微地嘆了口氣,那一日是她堅持要離開的,沒理由覺得惋惜。
「瑟西?」克勞蒂亞挑挑眉,肩膀頂了過來。
「唉唉,不是他啦,我呃……跟他不熟。哎呀,這件事很難解釋。」
「喂,你們兩個說什麼?」這一次換美女梅頂她,「干嘛這麼神秘?」
駱莉雅沒來得及開口,卻听見克勞蒂亞低低怪笑︰「是呀,這件事真的很難解釋,不過應該就要真相大白羅。」
「什麼真相大白?」駱莉雅怔問,十二萬分不祥的預感當空罩來,忽然間,鎂光燈朝台下一排空服員「掃射」,一時間掃得她眼花撩亂。
用力地眨眼再眨眼,頭一抬,竟看到那男人離開長桌,筆直地朝自己走來。
哇哇哇,這、這男人又想干什麼?!
眼前的一切剎時全變成慢動作,心髒隨著他跨出的腳步怦怦亂跳,她真想轉身就逃,可是兩腳不听使喚,立地生根似的站在原地。
「我想邀請這位小姐一起品酒。」費斯特有的低沉音調帶著說不出的魅力,修長粗獷的手已伸到駱莉雅面前。
他不說「有沒有這個榮幸」或「不知可不可以」,感覺雖然挺紳士的,但就是有股說不出的蠻氣。
這男人,她第一次發現他深瞳中的狡詐。
那一日分開,場面絕對稱不上愉快,她由童話中找著回現實世界的路,清醒地看到兩人之間的差異,不知道他為什麼還要來撩撥她?
總之,是他賭贏了,她才不要像小媳婦一樣,在這種場合出丑。
咬咬牙,駱莉雅把手放進他的大掌里,唇角卻開出一朵空服員的標準笑花,瞬時間,快門「嚓嚓嚓」的聲音此起彼落。
費斯俊眸微眯,大手優雅又紳士地牽住她的,領著她走到台下最近的圓桌。
那些外聘的「葡萄酒妹」正慢慢地在兩只高腳杯中倒進紅酒,所有媒體記者把目標完全設定在他們兩人身上,而「環球幸福航空公司」的高層和台灣代理商,似乎很喜歡他這樣的即興演出,也紛紛離席下來,有意無意地搶著鏡頭。
「梅迪尼先生,請問你和這位美麗的空姐之前就認識了嗎?」某周刊的記者開始尋找八卦點。
「GH的十名空服員里,為什麼你會邀請這位小姐?是不是覺得她長得特別漂亮,還是正巧這位小姐是你最欣賞的那一型?」
「梅迪尼先生,請問你會追求這位GH的空姐嗎?」
駱莉雅保持著亮麗的微笑,心中已暗暗叫苦,無奈這非常時刻,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要知道這些記者一旦抓到一點點因由,就有辦法炒弄得昏天暗地、日夜無光,嗚嗚嗚,她不要成為下一期八卦周刊的封面啦。
靶覺握著她手的男性大掌微微收攏,她心一動,忍不住瞥向他輪廓深明的側臉,厘不清的思緒更是亂上加亂。
費斯又出現那種再認真不過的表情,略略頷首。「如果她願意的話,我可以直接求婚。」
哇──哇──哇──
駱莉雅倒抽一口涼氣,不單是她,在場的人全被他這一句話震得七零八落、七葷八素又七上八下的,驚呼和驚嘆聲響徹雲霄。
好樣的!她得罪他了嗎?要這樣捉弄人才高興?
駱莉雅抿著紅唇瞪人,他恰巧心有靈犀地側過峻臉,深褐眼瞳閃動光輝,有些得意,有些愉悅,還有些深沉的東西,是她似懂非懂、不太明白的。
可是她才不要費力去弄懂,總之他現在的眼神,就像……就像當時他強吻了自己之後,把她困在身下靜靜凝視時一模一樣。
現場狀況月兌離控制,問題更從四面八方急涌而來,那些媒體記者集體往前逼近一大步。
「瑟西小姐,請問你會接受梅迪尼先生的求婚嗎?」
丙然動作迅速,沒兩下已經查到她在「環球幸福航空公司」通用的英文名字。
「請問你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交往?在什麼情況下認識的?」
「瑟西小姐,你嫁入梅迪尼家後,還會繼續從事空服員的工作嗎?」
空姐教戰手冊第二條,危機處理、危機處理、危機處理……
駱莉雅腦中想著這四個字,深深吸氣,再深深呼氣,臉上的甜美笑容一直是「環球幸福航空公司」的最佳招牌,愉快地回應──
「各位記者朋友,梅迪尼先生是在開玩笑啦,不過我很高興他這麼看得起我,呵,可惜我已經有要好的男朋友羅。」她想暗中抽回手,可是那股力量握得好緊,甚至讓人感到疼痛,她忙著應付媒體,倒沒注意到男人皺折的眉峰,和陡然陰沉的目瞳。
「要不就請各位記者朋友幫幫忙,各位認識的人多,可以替梅迪尼先生介紹一些台灣的名門淑女,順便幫他徵婚,我想他一定很高興。」干嘛握得這麼用力?會痛耶,她笑著瞪他。
現場笑聲四起,七、八名記者又開始搶問,這時,張哥終於跑出來打圓場,他手中拿著一支無線麥克風,爽朗地開口──
「來來來,各位朋友,我們GH的空服員當然是最受注目的焦點,但今天在場的十二位『葡萄酒美眉』更是亮麗得不得了,她們已經替大家準備好紅酒,這是義大利梅迪尼酒窖的頂級紅葡萄酒,VinodeMedilni!現在我們就請梅迪尼先生帶著大家品嘗,讓我們一起向TOSCANA的Medilni致敬!」
會場飄著濃烈酒香,甜甜暖暖的,暫時轉移了各家記者的注意力,有幾名攝影師干脆將機器架回架子上,也端來了一杯。
費斯沉著臉不說話,神情很難捉模。
他優雅地舉起裝了三分之一滿的高腳杯,見他動作,駱莉雅自然也跟著做,只希望這場鬧劇能趕快落幕,再繼續下去,她八成會因心跳過快、體溫過高而當場暈倒也說不定。
眾人跟著他慢慢地晃動高腳杯,紅色液體在杯中旋轉,香醇的分子迅速彌漫,攝影記者忙著Standby,想捕捉他飲下第一口酒的模樣。
「中國人是不是會喝一種『交杯酒』?」他手中晃著杯子,忽然迸出一句,最後三個字還用中文說出。
駱莉雅背脊無端地發涼,手微顫,高腳杯差點摔在地上。雖然他沒有明說,但隱約已經猜到他心里打著什麼主意。
這男人……厚厚厚,他、他真是故意來找碴的嗎?!為什麼追著她猛打?!
听他這麼說,媒體當然是如預期般再度騷動起來。
「梅迪尼先生,你懂中文是不是?」
「一點點而已。」嗓音難得帶笑。
什麼叫一點點?!這些媒體不是很神通廣大嗎?為什麼連這種事都查不到?
這男人連三國演義都啃光了,還有一套金庸武俠,八成也練得差不多,根本是睜眼說瞎話。
駱莉雅反握他的大手,使盡吃女乃力氣猛掐,不過他好像不痛不癢,累的還是自己。
「梅迪尼先生,你是從哪里知道『交杯酒』這個名詞的?」
「听一個台灣的朋友說的。」他輕描淡寫,頓了一下又說︰「我覺得很有趣,一直想試試看。」
再有趣也比不上把酒澆在他頭上有趣!駱莉雅吞吞口水,覺得快沒辦法呼吸,不知道假裝暈倒行不行得通?還是來一招尿遁?如果真跑開了,明天會不會直接收到公司的解雇通知?
不行,得撐下去,現在工作不好找,嗚……
听了費斯的回答,這些唯恐天下不亂的記者果然開始鼓噪,整個會場的氣氛炒得熱滾滾。
「梅迪尼先生,中文里還有一句話,叫作『選日不如撞日』,今天機會難得,可不可以請你和這位GH的小姐擺一個喝交杯酒的Pose,好讓我們八周刊當作這一期雜志的封面?」
駱莉雅喉中禁不住發出奇怪的聲音,是咬牙切齒的那一種,很低、很小聲,但身邊的男人還是听見了。
他若無其事地瞥了眼,瞧見她笑著,澄清的眼楮略微朦朧,卻沒有平常時候那種開心的光采,而雙頰微微鼓起,她生氣時,總是這個樣子。
或者,他是過分。腦中沉靜地浮起這項認知。
有些時候,他並不太明白自己的動機,只因為想做,就這麼做了,只知道順著想法而為,心里自然愉快。但,又有些時候,他極不喜歡那種失控的感覺,總勉強著去壓抑過多的熱情。
唉,他是過分了。
在八周刊的記者提出要求後,其他同行當然也不會放過這個制造新聞的好機會,這時已拚命鼓動起來,十來個人紛紛搶著發言。
主辦單位當然清楚,如果能以「喝交杯酒」這張照片上頭版和雜志封面,這一次梅迪尼葡萄酒進軍台灣,肯定能創下可觀的銷售,而GH航空也得到一次漂亮的宣傳,因此一時間竟沒有人出面阻止。
費斯靜靜地面對鏡頭,嘴角難得地揚了揚,心中卻矛盾地泛起歉意。
他覺得自己真像著了魔,為什麼想在這種公開的場合逗她?隱隱約約地,在小小角落里,又有個聲音低低嘲弄──
是怕她不理會他,所以才這樣逼人。
他是懦夫嗎?
是嗎?是嗎?
「葡萄酒是高雅而深度的,每一瓶都有它的性格存在,大部分的義大利紅酒含有較高的果酸,單寧的強弱依葡萄品種的好壞有所不同,但憑藉著窖藏的技術和適當的陳年,一定能發展出細致的葡萄酒。」他把話題岔開,忽然教眾人措手不及地含進第一口酒,現場輕呼一陣,鎂光燈則迅速閃爍捕捉著他的舉動。
讓酒滑入喉嚨,像在欣賞一出頂級的歌劇,之後,他持著高腳杯向在場的人頷首致意,動作雖然簡單,臉上也沒什麼表情,卻令人覺得渾身透著貴族般的氣息──
「MedilnideTOSCANA,VinodeMedilni。」
淡而優雅,優雅卻又憂郁,在場響起好幾聲女性的嘆息。
駱莉雅完全的不能自己,雖然她前幾分鐘還被他氣得頭昏腦脹,但這一刻的他,唉,不能否認,英俊得教人心動。
心好熱,臉也熱,血液全往腦門上沖了。她下意識想抬手撫模臉蛋,卻發覺自己還死命地反握住他的手,還沒決定該怎麼做,他已將高腳杯放下,專注地面對她,專注地望進她的眼底。
「你……」紅唇微張,她定定地望著。
那眼神太過深奧,她永遠搞不懂他真正的想法,曾經以為能接近他的心,以為兩人之間真有緣分的牽引,但她受過教訓了,知道是自己太過夢幻,已不敢再去猜測……
「對不起。」他說得好輕,輕得只夠讓她听見。
「什、什麼……」
她的輕問被淹沒在一片快門聲當中,因為他牽起兩人緊握的手,低下頭,已在她潔白的手背上印下蜻蜒點水的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