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
爸索運轉聲響起,瞬間,密閉空間里的氣流起了波動。
「好棒,電梯動了!」顏紫嫣欣喜嚷著,瞄了眼跳動的樓層顯示燈,又將視線調回謝晉豐臉上,「我們能出去了。」
「嗯。」他應著,思緒層疊而凌亂,一瞬間,他搞不懂自己怎會盤腿坐在電梯里?怎會乖乖對這年輕女孩提到小時候的糗事?
他這「密室恐懼癥」一直掩飾得很好,連底下那批工程師也沒人曉得,今天卻對她露出破綻,還像溺水者見到浮木似的,把人家一雙手抓得死緊……
咦?!驚覺自己仍握著她的手,他心髒一撞,趕緊放開,可惜來不及啦,人家女孩的手,讓他忘了控制的力道給握得紅通通的,手背上甚至還留有他「祿山之爪」的印痕,可見他有多粗魯。
「我、我我……顏小姐,真對不起……我力氣很大,妳一定很痛。」
在二樓的人力資源部剛打照面時,顏紫嫣的確被他壯碩的體格、雷般響亮的嗓門,以及粗魯的用詞嚇著,可前後還不到半個小時,這小小的突發意外,倒讓她窺見他的另一面,很奇妙的,距離忽然在無形間拉近了。
她兩手相互揉捏,微微笑著︰「還好啦,你沒事就好。」
謝晉豐雙頰一熱,正想說話,電梯門在這時叮地一響,歷經「千辛萬苦」,終于把他們送到十樓這屬于他的地盤上。
顏紫嫣又歡喜地輕呼一聲,率先站了起來,按住門邊「Open」的鍵,回頭關心地問︰「處長,可以出去了,你……站得起來嗎?還是我扶你?」
這體貼的言語在他心湖間引起騷動,讓他下意識抓著胸口,卻搔不到癢處。
「哎哎,我已經沒事啦!」刻意用稍嫌粗魯的語氣掩飾尷尬,他忽然俐落地跳起,雙唇咧得大大的,夸張地層現一口白牙。「走,工作、工作,我們一起加油!」不等她反應,大腳已跨出電梯門。
哇啊,又變回一條活龍了,顏紫嫣跟在他身後,調皮地吐吐舌頭,發覺這個男人很多時候挺像個小孩的。
這便是打工有趣的地方嗎?能見識到很多奇異的人事物。雖然,她還懷著另一個目的……
基本上,十樓整層皆屬于技術支持服務處,一百二十坪左右的規模,還細分出「資料中心」、「實驗中心」、「安規認證」、「零件承認」,以及「技術DCC」、「研發項目」和「實驗試作」幾個部門。
這兒原本是鬧烘烘一片,但自從股東會決定把重心西移大陸,這三個月以來,各事業群分批搬家,技術支持處也不例外,已有三分之一進駐蘇州、上海浦東的新廠,三分之一支持東莞、廣州和廈門一帶的舊廠區,余下的三分之一在台收拾善後,等時機成熟,謝晉豐也得帶著最後一批工程師長駐大陸。
「……處長,這里好安靜。」顏紫嫣東張西望,感到十分好奇。真的很靜,兩人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腳步聲,顯得格外響亮。
「咦?」謝晉豐微蹙雙眉,步伐一緩。
不對勁。
按理說,技術支持處的員工雖然撤走了三分之二,但是從電梯出來,沿著走廊踏進讀卡電動門,雖然還隔著兩道不算低的板牆,可應該已能听見其它工程師的交談聲,要不,也該听見美琪操著流利的英文,和日本廠商的研發人員雞同鴨講的對罵。
總而言之,他那些工程師個個都是大嗓門,美琪雖是唯一的女性,可她聲量不只大,還時常震得他偏頭痛。
此時,整層樓卻異樣地安靜,就算是下班後,也不會是這等場景。
般什麼鬼?!全部的人都擠到茶水間和洗手間了嗎?!
謝晉豐雙手扠在腰上,干脆停下腳步,害得跟在身後的顏紫嫣差些撞上他的虎背。
「處長,我們現在是要--哇啊--」顏紫嫣沒把話說完,右斜後方的辦公座位猛然沖出一個人影,從身後勒住她的頸項,待定眼一瞧,竟見一把槍抵在她太陽穴上。
「你、你你你……」她手里的包包嚇得掉落地面。
罷有動靜,謝晉豐已轉回身,可惜還是太慢了。
對方戴著罩帽,只露出兩只眼楮,頭上還加了一頂鴨舌帽,帽緣壓得很低,身穿黑風衣、半仔褲,身高約一米七五,戴著黑手套,斜背著一個方形帆布袋。
「你要什麼東西盡避拿走,沒人會為難你,不用這麼緊張吧?」謝晉豐狀似輕松地攤了攤手,思緒轉得飛快。
華鴻大樓的保安系統十分精密,這人是怎麼避開樓下大廳的安檢,攜帶槍械溜進來這里?
還有,這人到底想干什麼?技術支持處這里亂得可以,文件、電子半成品和一大堆的零件丟得到處都是,要偷還不知偷什麼好咧。
「老大!他是來偷我們和日本HOMUYO合作的主機板設計圖,他已經把所有資料都下載了,你一定要阻止他啦!」尖銳的女聲乍響,刺得人耳膜發疼。
尋向聲音來源,謝晉豐看見他底下唯一的女工程師趙美琪,雙手被反綁,雙腳也遭綁,嘴上膠帶歪了一邊,整個人以毛毛蟲蠕動的方式,從里面一間小會議室爬出來。
從小會議室的門望進去,還有不少人手腳遭捆綁,全都縮在地上。
顏紫嫣感到一陣暈眩,今天不是她的LuckyDay嗎?媽咪還特別為她做了幸運早點,她也吃光光了,滿心歡喜來報到,準備迎接她第一天的工讀生涯,往心中那團耀眼的光芒邁進,可是……事情怎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還年輕,還有好多夢想沒有實現,她、她還沒對那個男人表白,不可以隨隨便便就這麼死掉啦!嗚……
謝晉豐雙目細瞇,隨意朝她瞄了眼,跟著竟呵呵笑,還呆呆地搔著一頭卷發,對那持槍歹徒說--
「大哥都把資料下載了,唉,那些是華鴻的商業機密,應該可以賣個好價錢,只是大哥要走就走,沒必要拖著一個人吧?況且你手上還有槍,我又不笨,怎麼敢對你怎樣,這位大哥說是不是。-」他狀似無意地靠近一張辦公桌,左手悄悄往下探--
「別、別動,不準按警鈴!」持槍歹徒忽然提出警告。
此話一出,謝晉豐動作頓住。這聲音挺耳熟的,加上隱約听到趴在地上的趙美琪發出一聲懊惱的申吟,忽然間,他像被一大盆冰水當頭淋下,腦筋清楚了不少。
他又攤攤手,雙臂開始做著擴胸運動,哈地笑了一聲。
「大哥真厲害,竟然知道桌子下面設有警鈴,道行果然高深,小弟佩服得五體投地。」說話的同時,視線掃過牆上的圓形掛鐘,那時鐘附有顯示日期的功能--昨天是三月最後一天,他還忙著跟大陸那邊確認新月份的產品試作進度表,而今天日期顯示自動回到原點--
四月的第一天。
媽的!這些人吃飽太撐是吧,居然一起整他?!
「這位大哥不走了嗎?要留下來泡茶聊天嗎?還是在等小弟幫忙按電梯,恭送大駕?」他笑嘻嘻的,忍不住懷疑,這位新來的日文翻譯工讀生是否也是共犯?一時間,心里頂不舒服的。
他並非器量狹小,別人捉弄他,他當然也曾捉弄過別人,只是這一次未免玩得過火,特別是困在電梯里的那一段,他堂堂一個大男人,差些在她面前崩潰,還莫名其妙對她提及陳年舊事!倘若她早已知情,那他只能說她演技真好、態度真自然,教他一度感到無比的窩心。
暗暗作了一個深呼吸,他大致明白心底那股氣悶從何而來。
持槍歹徒愣愣地站了五秒,顏紫嫣微怔,因為听見他吞口水的聲音。她緊張,這歹徒好象比她還緊張。
「你、你把褲子月兌掉,衣服也月兌掉,趴在地上!」歹徒沒頭沒腦丟出一句,這次倒懂得假裝聲音,不過剛剛馬腳露得太多,已經回天乏術了。
「快!要不然,我就……就轟掉這女人的腦袋!」
謝晉豐挑起一道濃眉,爽快頷首。「好,我月兌。原來大哥喜歡看猛男秀,我自認還滿有看頭的,大哥肯定喜歡。」什麼爛要求?!哪個王八蛋想出來的賤招?!懊不會想拍下他的果照,往後若被強追加班時,好用來威脅他吧?!
這一方,顏紫嫣小臉白得幾近透明,她忍著不哭,眼瞳卻自然而然蒙起來,蓄兩汪淚。
氣息略喘,她定定看著謝晉豐,望見那張古銅色的男性臉龐自在談笑,神情鎮靜,一抹安慰的情懷在胸口蔓延開來……模模糊糊的,她起了一種錯覺,這男人……跟幾分鐘前「軟」在電梯里的那位仁兄,真是同一個人嗎?
「老大,難為你了!嗚……他有槍,你千萬不要反抗。」趙美琪仍在地上蠕動,淒楚尖叫,好不可憐。
至于其它遭捆綁、縮在小會議室里的眾位工程師,礙于嘴上的膠帶,只能全體點頭如搗蒜,唔唔唔地亂應。
應「觀眾」要求,不月兌對不起大家。
謝晉豐慢條斯理地解開制服鈕扣,里頭還穿著一件白色汗衫,他慢慢地將汗衫下緣從褲頭扯出,接著拉高到胸前、頸項,然後從頭上完全月兌去。
眼前是絕對的美景!
顏紫嫣小嘴微張,第-次親眼見識到何謂「倒三角形」。
他的胸膛十分厚實,大大的兩塊,月復肌也是壁壘分明、各自為政,而且一體成色,像擦得發亮的金銅,雖然還夠不上健美先生的級數,也很有看頭了。
「動作快一點!不要拖拖拉拉!」歹徒再次恐嚇。
此時,謝晉豐已解開腰間皮帶,一手拉扯皮帶,一手作勢要拉開長褲的拉煉。「大哥,我這不是在月兌了嗎?!」他音量忽然加大,猛然抽出皮帶一揚,直接往歹徒頭頂打下--
「哇啊--」
「躲什麼躲?!你不是想看我月兌衣服嗎?!」氣勢驚人。
「哇啊--痛、痛啦--」不玩了、不玩了!他分明不是當蒙面歹徒的料咩!
歹徒連槍也不要了,東躲西藏,哪里還顧得到人質?!
顏紫嫣根本搞不清楚狀況,眼見情勢逆轉,她反射性地抱頭蹲下,近乎歇斯底里地尖叫。「哇啊--」
「不、好、啊--」這一聲飽含絕望,是趙美琪的申吟。
謝晉豐皮帶揮得劈啪響,但是,除了第一下針對目標外,之後幾下全都掃在那名歹徒周邊的桌椅和牆壁上,殺傷力不大,嚇阻力卻是百分百,嚇得蒙面男抱頭鼠竄,連聲哀叫--
「老大!是我啦!我是大德!哇啊--住手、住手!不要打我老二!我媽就我一個兒子,不能絕子絕孫啊!嗚嗚……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我是被逼的,猜拳猜輸了咩,所以被他們逼良為娼!槍是假的啦!老大--『救狼』喔!」
謝晉豐假裝沒听見,凶神惡煞的模樣,宛如狂風暴雨襲境。
甩皮帶、玩SM不夠看,大腳一踹,幾張椅子呈骨牌效應地倒成一堆,兩塊活動白板掃到台風尾,砰、砰兩聲壓向玻璃窗,幸好是強化玻璃,勉強撐住。
將計就計,好歹也換他玩一下,過過癮,順便出出氣,哪能這麼快收場?!
就在他撲到蒙面男背上,從後頭將對方合抱,打算來一招摔角界常用的後空拋,再加一記必勝的奪命剪刀手,可惜招式還來不及揮灑,千鈞一發之際,終于有人來營救可憐的大德--
「老大,別鬧了!堡讀生暈倒了啦!快救人喔--」趙美琪在身後尖叫。她尚處于「毛毛蟲變身」的狀態,還沒回歸自由,只能吃力地往目標物奮力爬近。
聞聲,謝晉豐獅頭一轉,就見那抹縴細身影軟軟的、萬般無辜的癱在地上,動也不動。
哇哩咧!真被嚇暈了?!
十樓,技術支持服務處,處長辦公室。
米色短跟涼鞋安穩地排放在四人座大沙發旁,視線往上移動,可憐的人兒就這麼柔弱無助地平躺著,烏亮發絲披散開來,秀致臉容仍輕鎖著極淡的憂懼。
女子的格紋襯衫最頂端兩顆鈕扣被解開,露出一小片溫潤水膚,香女敕女敕的,而女性胸口則隨著每一下吐息輕緩起伏。
突然--
「你們玩我就算了,玩她干什麼?!還有沒有道德良心啊?!」男人的咆哮直接噴向面前立正站好的一男一女,雖說門戶緊閉,但後勁十足,余音仍嗡嗡地穿透牆門。
這句話似乎挺好笑的,但現在絕非做這款顏面神經運動的好時機。趙美琪趕緊抿住唇。她好不容易才擺月兌毛毛蟲的姿勢,可不想,再被綁回去,要知道,她那些同伴們現在可還被綁在小會議室里,領略「掙月兌術」的重要。
同樣在一旁听訓的大德已月兌掉鴨舌帽和罩帽,露出長著青春痘的臉,他皺皺鼻子,很無辜地說--
「本來是情商會計部一位美眉幫忙,安排她和你一塊兒搭電梯的,可是蘇主任說不用,因為剛好有工讀生來報到,有現成的人可以挾持……唔……是蘇主任的意思啦,說這樣才逼真,看到美眉落難,驚慌失措、無依無靠、淒楚可憐,才能激發老大為了英雄救美,舍身成仁的本能咩……」在兩道可怕的目光瞪視下,語音自動模糊化。
「老大呀……」趙美琪夸張的嘆氣,「四月一日愚人節,大家玩玩嘛,你不會忘記你去年是主謀吧?把人家蘇主任騙到女廁去,又偷走他的衣服和褲子,害他被打掃的歐巴桑拿拖把猛打,以為是大變態,還一路追出女廁,很慘耶!」
本以為今年的愚人節會跟去年一樣有看頭,沒想到下手的對象太精,沒法請君入甕,反倒把工讀的美眉嚇暈,唉,怎麼效果差這麼多?
「所以這是報復?」謝晉豐欲笑不笑,想起去年……嗯,好吧,算他惡劣。
趙美琪嘿嘿笑了兩聲。「冤冤相報何時了,往事知多少?是純粹好玩啦,哎呀,老大,別生氣嘛!」
「素咩素咩,老大,我被你的皮帶打到頭耶,嗚……我嘛金口憐ㄋㄟ,麥擱不爽啦!」大德五官揉成一團,一口台灣國語冒了出來。嚴格說來,他也是受害者之一。
謝晉豐嘴角微微抽搐,事實上,他已經忍笑忍到肚皮、胸口發痛。他清了清喉嚨--
「我看起來很不爽嗎?」
趙美琪和大德聰明地選擇以傻笑帶過。開玩笑,現下是動輒得咎、情勢不明,這種問題還是別答的好。
他哼了一聲,沖著大德,話鋒陡轉︰「那張SQJAL800的Layout呢?日本HOMUYO就要派工程師過來討論,你進度趕到哪里了?」
「那鍋……偶們……」大德咽了下口水。
不等他發表意見,謝晉豐臉一偏,目標方向已經轉移,對準趙美琪--
「還有妳!NUJAL型號的充電器,零件承認和安規認證都是妳負責擬訂追蹤,蘇州廠的陳總追著我討,一天八通電話問候,妳到底孵出來了沒?」沒有認證就出不了貨,這損失是很可怕的。
「我……那個想必是……應該快了……」嗚,好想躲在牆角咬手帕。
「那就是還沒?」他問得陰惻惻,頓了漫長的五秒,忽然雷鳴發功︰「還不工作去?!杵在這里罰站啊?!」
「是,老大。」兩人異口同聲,急急要走,差些撞在一塊兒。
「等一下。」
「呃,老大……」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手都放在門把上了,卻還是慢了一步。嗚……
「記得去拯救小會議里的那一批人。」他格外慈悲地說。
「是,老大。」還好、還好,這下能走了吧?
「再等一下。」
「老大……」兩人無限哀怨的回過頭來。
終于,謝晉豐被那兩張苦瓜臉逗笑了,黑瞳光彩流轉,恢復爽健的語氣--
「去訂兩個大蛋糕和披薩,下午茶時間送來,今天技術支持處慶祝愚人節,老大我自掏腰包請客。」
瞬間,兩張苦瓜臉苦盡笆來,眉開眼笑,大德還夸張地行了個童子軍禮。
「是!老大!」
是不是打雷了?轟隆隆的,一下低沉、一下高揚,擾得人不得安寧。
「唔……」卷翹的睫毛顫動,伴隨無意識的申吟,顏紫嫣緩緩醒來,一張古銅色的粗獷大臉立刻佔據她所有視線。
「哇啊!」出于反射性動作,她雙手按在胸口,猛地一縮。
「不怕、不怕!顏小姐,是我。」略寬的嘴連忙扯出笑弧,男人坐直上半身,自以為是溫聲安撫,無奈他天生粗嗓門,連輕聲細語都像是打雷。「這里是我的辦公室,我只是想替妳蓋被子,什麼事都沒做喔,妳不要害怕。」
這條薄薄的蠶絲被,是上回到蘇州廠出差時買的,為因應電子制造業經常性又十分不人道的加班政策,他特別留了一條在辦公室里。
謝晉豐見她睜著微蒙眼眸,還有點恍神,嘴咧得更大--
「在電梯里,妳不是說妳身材雖然瘦小,膽子還挺大的?結果,我剛才見到妳昏倒,真被妳嚇了一大跳。」
他兩手俐落一攤,仍將蠶絲被蓋在她身上。「我雖然是男生,但男生也有愛干淨的,我就是其中一個,所以這條被子不會有異味,請安心使用。」
顏紫嫣怔怔听著,怔怔望著……男生?這詞用在他身上很奇怪,他老早就是個大男人了,不是嗎?
男人嘴大吃四方,大嘴,應該算是好事吧?可他為什麼動不動就沖著她咧出白亮亮的牙?老實說,那樣的笑還真有幾分小男生的感覺,傻里傻氣的那一種。
「謝謝……」輕吁出一口氣,她抓著蠶絲被坐了起來。
「妳要不要再休息一下?」見她小腿跨下沙發,他順手將她的涼鞋取來。
「謝謝,不用了,處長,我、我想我沒事的……」
她折好蠶絲被放在一邊,心想,收納被子的地方一定掛有燻香劑,短短接觸,已嗅到被子上淡淡的花草氣息,這一點不由得教她暗自訝異,總覺得不太像他這種男人會做的事。
環顧了四周一眼,隨即斂眸,發覺襯衫的鈕扣開了兩顆,雖然沒露出什麼春光,她香頰還是紅了,有些緊張地整理著。
「我怕妳不好呼吸,所以才請美琪替妳解開的。」謝晉豐解釋著,又趕忙補充︰「美琪是技術認證工程師,跟妳一樣都是女生,呃……就是剛才從會議室里爬出來的那一個,雖然不少人都以為她是男的。」
「喔……」提到這個,暈厥前的記憶全數浮現,顏紫嫣小臉猛地抬起,月兌口連聲追問︰「對了!那個歹徒呢?你抓到他了?是不是被警察帶走了?大家都沒事吧?」
「呃……沒有警察,也沒有什麼歹徒,大家都很好。」他答得有點含糊。
「怎麼會這樣……」她有些錯愕,還以為歹徒最後仍是逃跑了。
在她二十三年的生活中,每一天幾乎都在風平浪靜下度過。
案母在她很小的時候便離異,雖然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媽咪給她的關愛卻足以彌補許多缺憾,或者,她被保護得太好,又是天生的和平主義者,從未想過那些可怕的持槍搶劫、挾持無辜群眾的社會新聞,會這麼真實地在眼前上映。
喪失意識前一秒的記憶,就是他瘋狂揮動皮帶、痛「鞭」那名蒙面歹徒。
他真勇敢,而且氣勢好嚇人,現在想起,她心髒還怦怦亂跳。
「處長……你、你沒受傷吧?」雖是輕輕的一句,關切卻是自然流露。
謝晉豐微微愕然,胸口莫名一柔。
「我沒事,是妳比較可憐。」
「……我也還好啦……」她臉蛋嫣粉,有些不好意思。「那些被反綁、貼膠帶的人最可憐了。」
謝晉豐盯著她雪額前的柔絲,發現有些話真難說出口。
當他明白她和自己一樣,完全被蒙在鼓里,還無辜地被牽扯進來,成為最直接的受害人時,他心里那股氣悶霎時散得干干淨淨,衍生出一大缸歉疚。
唉,進電梯,他被整;出電梯,換她落難。他和這個美眉也算同甘共苦、同病相憐、同氣連枝了。
他假咳了咳,斟酌著該如何將真相說明,畢竟這次玩笑開得太大,他還真怕她明白了前因後果,會馬上來個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果真這般,那他明天就頭綁布條去人力資源部靜坐抗議。
「妳工讀一個小時多少錢?」無端端的,天外飛來一問。
顏紫嫣正將兩只小腳套進白涼鞋里,撫著微皺的魚尾裙,听到男人的問話,她偏著脂粉未施的小臉,自然清新中揉進一抹不解。眨眨眼,仍乖順地回答--
「唔……大四的課滿松的,我一、三、五早上學校沒課,二、四的話,要下午兩點後才能來這里,蘇主任說,可以算我一個小時兩百元,先做一陣子,表現好的話,會再往上調。」
「我每小時再多付妳兩百元,妳別走。」他急急說著,胸口莫名發熱,總覺得遇上一個投契的人,沒能好好共事相處,實在可惜。
包何況,技術支持處好不容易「分發」到一秀氣美眉,盡避和她一比,自己差不多算是史前時代的生物,?有個年輕美層在身邊晃來晃去,散發青春氣息,他這三十四歲的「老男人」也可聊以慰藉。
「處長?」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顏紫嫣抿了抿唇,不解的神情加深,細細地說︰「找沒說要走啊,我都還沒開始工作呢,還有,就算沒錢領,我也一定要進華鴻,好不容易才得到這個機會,我不走的……」這全都是為了心上人呵。
謝晉豐一時未及細想,只知道她要留下的態度堅決,粗獷臉龐再次閃動爽朗的笑,才想開口,外頭卻正好有人敲門。
「進來。」
辦公室大門被打開,進來的人是大德,手里捧著一塊基板半成品,劈哩啪啦地說--
「老大,這塊PCB的Layeout根本就不對嘛,我剛才打電話給蘇州廠研發的小劉,他說沒送錯,是這個樣品,可是明明加了隔熱板還是會漏電,這樣的設計行不通,我已經想不出其解救的方法,你能不能看看?還是我按自己的意思再畫份新的--哇啊--」好樣的,一只雅致白涼鞋當頭砸來,正中層心。痛啊……
這一廂,顏紫嫣已驚得站起來。涼鞋果然穿月兌容易,砸出一只,另一只已經提在手上,大聲叫嚷--
「就是他、就是他!處長,我听得出他的聲音,他之前故意變聲,但我認得,他就是那個壞人,你不要被騙了!」沒從謝晉豐那兒得到完整的解釋,一時間,她還以為華鴻「養老鼠咬布袋」,被所謂的商業間諜出賣,而這名歹徒做完案後,竟還大剌剌地回到工作崗位?簡直膽大包天!
「不是的,他不是歹徒,呃……我是說對,他是那名歹徒,但事情要從今天這個日子說起--」謝晉豐迅速說明,可惜快不過她的涼鞋。
「壞人哪里走?!」她小臉紅通通地高喊著,另一只涼鞋又筆直飛出,砸向大德的蒜頭鼻,神準得不得了。
「哇啊--這位大姊--」又一陣眼冒金星,大德搗著鼻子,手心頓感黏膩,一瞧,暈得更厲害了,「我、我我流血了……我流血了……流、流了好多血……我還沒寫寫遺囑,嗚……我流血了……」兩眼一閉,壯壯的身體往後一倒。
好個現世報!
謝晉豐大手扶著寬額,只來得及搖頭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