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魔 第六章 情伏涌,紅淚霞暖百子蓮

易觀蓮白袖覆在腰身那條男性臂膀上,狀似借男人手臂穩住身子,其實袖底的五指很努力要拼開他的環摟。但,拼不開……唉。她微惱,心神再度轉回廳內對峙的兩男身上,見一雙漂亮過頭的鳳目正意味深長地打量著她此時的姿態,瞧得她更惱,臉容加倍清冷。

歐陽鳳露出笑,慢條斯理地諷道︰「煜少爺,閣下心血來潮,以往盯我歐陽家盯得不過癮,這大半年來竟盯得更緊,憑你江湖知交滿天下,要查什麼不都易如反掌?『鳳吟閣』是我閑來無聊時,小玩兩下的一門營生,你現下急著替我報出身分,讓觀蓮小姐對我心有忌憚,豈不是更不願與歐陽家交往了?」

展煜忍住不悅,面龐沈定,瞥了眼面色微青的鐘老板一眼。鐘老板在接觸到他的目光時,雙肩不由得縮了縮,露出僵笑。他不理會,雙目徐徐調回。「歐陽公子若是光明正大,不干偷雞模狗的勾當,又何必隱瞞身分?」

咦?橫在腰間的鐵臂松開了!易觀蓮才想稍稍拉開兩人的距離,男人的寬背忽地擋在她身前,他擋得狀若無意,卻完全掩去那雙偏邪鳳目的窺看。驀然間,她又記起「鳳吟閣」那一夜,他擋在兩面假山間與人周旋,不讓誰瞧清她模樣,就為伍嬤嬤的請托——胸房一暖,她直盯著他的背。

此時,她看不到展煜和歐陽鳳的表情,只听歐陽鳳輕佻地笑了聲。

「我光明正大上易家堂,就為了正大光明做件美事啊!」

「是啊是啊,煜少爺,歐陽公子今日前來,確實還有一件天大美事要跟我世佷女相談。你瞧他們倆男的俊、女的美,兩家家世也相當,世佷女都幾歲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事可不能再拖!」八成歐陽鳳又揮手,鐘老板話陡頓。

廳內氣氛更沈三分。

「歐陽公子欲做的這件事已不必提,請回吧。」展煜沈聲道。

「的確不必提了。」輕佻笑音听得出薄恨。「煜少爺三番四次擋路,這回竟又搶得先機,歐陽心有不甘,卻也莫可奈何,但來日方長,咱們總得繼續往下玩。」

「展某奉陪到底。」

歐陽鳳笑哼了聲,舉步走出內廳。

跨出開敞的廳門口時,他似是思及什麼,側目瞥向展煜,仍笑哼著。「沒了華家那兩位小姐,還有一位易家大小姐嗎?煜少爺,好好吃你碗里的菜吧,要是再被旁人挾走,也怪不得誰。」語畢,他拂袖而去,鐘老板則訥訥地丟下幾句場面話敷衍,便隨歐陽鳳離開。

「大伙兒都去忙吧。」展煜朝外淡淡吩咐了句,廊上廊下好幾個掄棍、持掃帚的家丁才紛紛放松,儼然把華家的煜少爺當作易家主子之一了。

易觀蓮對男人的「奪權」似乎沒什麼反應。

當展煜轉過身,就見她一臉怔仲,清眸攏著迷惑。

注視著她瘦得下巴都變尖的瓜子臉,秀容有些蒼白憔悴,他左胸像是被什麼猛地一螫,刺痛得很。易觀蓮不得不回過神,因為膚溫都被他看到發燙。「我…你……怎麼來了?」唉,問這哈話啊?她凝起臉,耳根卻紅了。

「自然是要過來。」答得理所當然,連眼皮也沒眨半下。

易觀蓮掀唇又合,似是一時間啞口,尋思了會兒才找到話。

「……適才,那位歐陽公子提到『正大光明的美事』,他今日上易家堂,其實主要是為了……為了……」

「為了向妳求親。然後,趕在易老爺百日內成婚。」他聲音听起來有絲緊繃。

盡避已推敲出來,听到展煜沈靜且斬釘截鐵地道出,她仍是輕顫了顫,震驚地瞪大雙眸。

厚實的大手拉她坐下,斟了杯溫茶放進她手里,她怔怔地捧著茶杯。

「喝。」坐在她身畔的男人半命令道,而她真被弄懵了,竟頗乖順地舉杯就口,啜了好幾口溫茶,最後靜靜吁出胸中悶氣。

寧定下來,她抬眼看他,心一跳,發現他視線就在她臉上,眼神深邃若淵,瞧不見底,若有所思地湛著星點。她不爭氣地想閃避,然心中疑惑太多,不禁問︰「歐陽鳳究竟什麼來歷?之前,關中一帶從未听過歐陽家的名號,近半年卻突然傳開了,竟連『鳳吟閣』也是歐陽家底下的產業……听你和歐陽鳳的對話,華家與歐陽家似乎曾交手過幾次,你像是擋了人家不少財路。」

展煜微微揚笑,目光依舊深幽,一會兒才道︰「歐陽家的本業亦是棉商,西南棉業的霸盤在他們手中,跟關中棉業原是打不在一塊兒的。幾年前,歐陽鳳接手經營後,一改歐陽家長輩以往守成的作風,全力往外擴展。」

「華家那時受影響了嗎?」易觀蓮緊聲問。生意上的事,以前有易老爺以及底下幾位經驗豐富的心月復擔著,是後來易老爺身子狀況大落,近些年她才開始一心二用,邊教授織錦,邊在那些追隨易老爺多年的經商人才輔助下,管起整個家業,對幾年前商場上的腥風血雨所知不多。

展煜道︰「『華冠關中』受名聲所累,一開始便被歐陽鳳瞧上眼,當時他在暗、華家在明,他一下手就是狠招,華家在華北和兩湖的一些生意被攪得大亂,成布價格大跌,著實忙亂了好一陣。」她的眸子瞠起,臉顯得更小,雪白的頰有點薄嫣了,該是太專注在現下所談的事上,認真得連呼息都略促急。許多事,他早該跟她談的,她卻躲他、避他,不給深談的機會,他也暫且由她,原想等她先將爹親的喪事辦妥,兩人再好好說開,沒想竟被歐陽鳳當中一攪,直接找上門,還打算要……

他面色微沈。想到歐陽鳳口中所謂「正大光明的美事」,雖說觀蓮不太可能應允,但對方有這樣的想法,也打算提出,他胸臆間便如梗著什麼,一股說不出的火氣直要竄出。

暗自深吸了口氣,他接著又道︰「後來,關中童家崛起,幾要與華家並駕齊驅,童家勢力最後雖消散了,背後暗暗撐持的那股子勢力依舊存在,這事我之前也對妳提過。」略頓,見面前女子用力頷首,像個專心听課的小生徒,他不知怎地左胸泛軟,有抹沖動想探手撫她消瘦的臉,最後仍忍將下來。

「要不是今年春妳被陳倉暗渡到『鳳吟閣』,有了這一條新線索可依循,恐怕到現下仍舊查不出當年童家背後的指使者究竟是誰。」

「歐陽鳳!」易觀蓮頓時領悟,眨眨眼,兩頰的繡色更濃。「他、他這是纏上華家了,想蠶食鯨吞關中一帶的棉業,又想處在暗處好辦事,所以才借著童家這個殼方便他行事!」

展煜目中閃過贊許之色,對她的贊許。

這個姑娘雖把泰半心思花在易家錦「師匠」該做的事情上頭,不諳生意場上的事,然天性聰穎,蕙質蘭心,一點便通。他看著她,看得好仔細,發覺心頭除了憐惜,還有極度歡愉。

「說到底,妳算是被我拖累了,華、易兩家近年交往愈漸親近,有人瞧在眼底,才會有『鳳吟閣』那件事發生。」他下顎略抽,憶及那夜她強忍驚懼卻又無意識流淚的模樣,倘若他未及尋到她、未及護她——頭一甩,某個念想愈來愈落實,在內心清晰浮現。

易觀蓮不知他心緒起落,只幽幽嘆氣。

「買通『快意齋』、下藥、偷渡,把我送進『鳳吟閣』,若真是歐陽鳳所為,他要的究竟是什麼?」

「他就要妳。」嗓音平靜。她迅速抬睫。

「——因為易家錦『師匠』之名?」深幽的眼注視她片刻,慢吞吞答︰「因為他以為我要的是妳。」

「嘎?!」黑白分明的眸子瞠得更圓,握住茶杯的手一緊。

「我……呃…不是很懂……」下一瞬,她驚異地發現他似乎臉紅了,俊面暗赭,瞳底刷過掙扎。

依舊是慢吞吞的語調,他聲音有些低微。

「幾年前第一次在兩湖遇上,那時尚未模透對方底細,對方有意親近,我與對方在酒樓用過一頓飯,隨意聊了幾句,是夜,對方來我下榻的客棧,暗闖我的廂房,當時迷煙甚濃,那煙中含有催情香藥,現下想想,倒與『鳳吟閣』內的香氣頗像!」

「對方」是誰。在兩湖第一次遇上的又是誰。他雖未說出,易觀蓮也心知肚明。只不過——老天!她從沒料想會是這樣的…糾葛啊!

「然後呢?你沒事嗎?你、你可有受傷?」連三問,描杯子的手改而握住他的大掌,那是下意識之舉,以為能慰藉誰。展煜確實被慰藉到了,好看的唇微乎其微地一挑。他不否認,他其實稍稍在擺哀兵姿態,把生意場上那一套用來對付她,他竟也不內疚,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必得說服她一事。

搖搖頭,他淡笑。「我多少練過武,雖稱不上高手,勉強也能自保,只是保得頗驚險狼狽。」

她掌心綿軟,指月復經常理線、挑織之因,有幾個淡淡小繭,他突生想反握她小手的沖動,然想了想,仍繼續忍下,假咳一聲,又道︰「那晚我打傷他,逃出客棧躲避,這事官府插不上手,華家與歐陽家從此糾紛不斷,之後華北和兩湖的生意穩定下來了,歐陽鳳曾安分了一段時候,如今想來,他那時是化明為暗,借著童家將勢力植入關中。」

易觀蓮簡直听傻了,定定看著他。

她腦子艱難地動著,動啊動,好半晌才把想到的話磨出唇縫。

「……剛才離去前,他語帶諷刺地朝你說,沒了華家兩位小姐,還有一位易家大小姐,原來是這意思……他對你有興趣,說不準是喜愛你這個人的,只是見你跟姑娘家要好,他心里不悅,偏要與華家糾纏、與你糾纏……」輕聲一嘆,笑得釋懷卻也無奈。「我想,他上易家堂也非真來提親,即便提親,意不在我,而是在你。他瞧咱們兩家走得親近了,便以為……以為你要我,其實你內心真正要的是誰,你與我都清楚的。歐陽鳳弄錯了,你要的不是我……」她語音一幽,被他此時專注得太過火的雙目嚇著,心口驟震。他那雙眼啊,像要看進她神魂里!「觀蓮……」

「嗯?」她屏息,憑本能應聲。

「我要妳。真心要妳的。」

靜。很靜。萬分靜。

她連「啊?!」「嘎?!」、「呃?!」這般的驚疑之語都發不出,只能瞠眸張唇,五官凝注在一陣紅、一陣白的秀臉上。

怎料,男人似要一次嚇她個夠,他面龐認真,嘴角無笑,沈靜有力又說!「所以,我們成親。」瞬間,奇詭的靜謐罩來,易觀蓮感覺雙耳彷佛被掩住,掩得實實的。她什麼也听不見,只除自己愈來愈重的心音,咚咚、咚咚、咚咚……

然後,似乎有句極怪的話穿透而入,她好奇又迷惑,隱忍不住,試著努力去听,她好努力地听,陡然間,雙耳一清,那聲音直直擊進耳中,敲痛耳鼓!

我們成親,我要妳。真心要妳的……所以,我們成親。

他的說法和語調,如此斷定沈穩,不是在問她想法,而是極單純地告知。

「觀蓮?」男人的喚聲揉進一絲擔憂。

她微震,滿身泛熱,急著收回復在他手背上的秀黃,那修長精瘦的五指卻是反手一抓,不允她撒。

「觀蓮,我們成親。」那熟悉嗓音嚴肅又道,易觀蓮方寸一絞。這痛來得太突然,就如那日她乍聞他獨自回關中,而華笑眉已要嫁作他人婦時,那突如其來的刺疼。

「你放手。」

她費盡氣力穩住聲音,逼自己直視他,心在蠢動,蠢蠢欲動,違背她的意志作一些愚蠢的夢。她不要被如此作弄。

展煜不放,五指反而收攏,他並非要輕薄她,而是怕她跑了、逃了,如這些天避得遠遠的,裝冷漠,不肯听他說。

此一時際,靈堂上的誦經聲清楚傳進,該給爹親燒紙元寶、紙蓮花的時辰又到,易觀蓮用力想扯回自個兒的手,她使勁兒拉扯,也不管會不會傷著,就是不願再面對眼前一臉沈定到幾近霸道的男子。

「觀蓮!」展煜見她咬唇掙扎,貝齒深深捺進下唇,咬得好狠,根本不在乎痛傷自己。他的心又被莫名的東西螫痛,倏地松開掌握,可恨的是這一放松,那姑娘逃得好快,頭也不回地奔出內廳敞門。他追出,不再緊扣她的手,卻冷硬地丟出話!「妳要想再躲到堂上去,拿其它人來擋我,我也不在乎在易老爺的靈堂前跟妳說清楚。如此一來也好,當著妳爹的靈前,我來求親,那是再正式不過。」

「你!」易觀蓮疾步一頓,旋身瞪他,瞪得眼眶發燙。「你不要玩我!」

「我不是。」他平穩至極地道,目光不離她脹紅的臉容,緩步趨近。

她怕他,真的怕他。感情上她早早認輸,輸了他,那很好,如他這麼好的人,配得起比她好上百倍的女子。

她這麼陰沈、這麼不出色,比不過華靜眉的恬靜貌美,更比不過華笑眉的瀟灑爽氣,既是如此,他怎會瞧上她?

他愛的明明是活潑開朗的姑娘,怎會瞧上她?

心中又悲又惱,更有難以描繪的心緒,不想等會兒在爹的靈堂上鬧出場面來,她兩手緊成小拳,頭一調,人鑽進位在內廳右外的小園子里。

展煜隨即跟上,走進無人的小園。

見她背對著他,雙肩起伏,身子僵硬,費勁忍著什麼,他不禁暗嘆,語氣不由得放柔。「觀蓮,我說真心要妳,那是真的,絕非玩弄的話。這些天我想過又想,對妳,我總是憐借的。既然放不下,那就順心而為。觀蓮,我想照顧妳,只是不知妳是不是也要我?」

他明明話中有疑問,卻感覺不到詢問味道,倒像……自個兒早已打定主意,僅是禮貌性地知會她一聲,她的允不允、要不要,根本難以左右他的想法。

這個人……怎麼這樣啊!看似斯文有禮,其實本性蠻不講理!以往與他交往,難不成全給騙了……不!不對!扁瞧他近兩年接近易家的方式,蠶食鯨吞是一種,強行介入是一種,哪里不野蠻?

易觀蓮發顫的肩膀一定,旋過身來,眸線平視他胸膛。

她額面與唇瓣皆白,雙頰卻有異紅,凝聲道︰「我沒要你負責,棉田那一次……我要它發生,無所謂的,你為什麼不能也跟著釋懷,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為什麼偏要一次又一次地靠近,還、還越靠越近?」

展煜如她所說,真是一步步逼近,他徐徐步向她,逼得她只得徐徐後退。

他近到離她僅余一步之距,而她背後已貼上鏤花石牆,瞬間如落入陷阱的小獸被困得進退不得。

她倉皇神情一閃即逝,「師匠」該有的端持又擺將出來。

她很會裝,然而一旦被瞧出端倪,模透底細,再會裝也沒用。展煜盯著她,不知為何,內心原有的緊繃感緩緩松散。一放松,俊龐回復溫朗,

嘴角有抹輕弧,試圖要軟化誰。

「觀蓮,妳道愈是聰明之人,是不是愈有可能作繭自縛?」

他沒要她答話,瞳底確實淡布苦郁,但已能笑笑看待。

「那一日,我酒喝多了,又不願教誰瞧見醉酒模樣,心里失意,便獨自一個人拎著一大壇酒往棉田走入,邊喝邊想,好不甘心……我喜愛笑眉兒,原想待她再大些,兩人就這麼在塊兒挺好的,我一直沒把想法告訴她,以為她該屬我,不管走到多遠,總會回到身邊來,就如同我不管去了哪里,最後仍要回到華家,回到有她的地方。」

易觀蓮被他所說的話深深吸引,盈著水光的眸光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他願說,坦坦然自揭傷疤,是拿她當知心者看了……即便他瞳底的苦郁要鑽進她心底,那也好,她願意听,當那個能任他傾訴的知己。

「笑眉兒隨霍希克出關外,我由著她去,心里話一直藏著,從未說出口,觀蓮,我學乖了,不再作繭自縛,行事及時,及時才能享樂,真正想要的,只要想得夠清楚,就該放手一試。」頓了頓,他深吸口氣,靜且沈穩地道︰「觀蓮,知我心者唯妳,那一日棉田里之事,我想負這個責任,也該擔這個責任。我真心想照顧妳,跟妳作夫妻、作朋友、作知己。」

深秋的風在小園內回旋,易觀蓮半點不覺冷,心熱、臉熱、周身發熱。

她雙唇幾次掀合,袖底的手又握得緊緊的,半晌才擠出聲音︰「你也不問我喜不喜愛你,成親該是兩情相悅的事,你都不覺太一廂情願了嗎?」

「觀蓮,妳喜愛我嗎?」展煜順著她的要求問出,這一問,他內心竟驀地一怔。

有什麼自腦中閃過,他飛快攫住那抹思緒——

我沒要你負責……我要它發生,無所謂的……

我要它發生……

她一直這麼說!一直這麼說!他直勾勾地看著她,不知自己眼底閃爍著頓悟的異輝,看得那張清秀臉兒漫開紅潮,盡避端凝著臉,再明顯不過的紅澤仍染遍她。她咬著朱唇不語,眸光似在閃躲,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之舉。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她喜歡他,以男女之情喜歡著他,他竟然如此無覺,還以為他們之間的交往便如知己朋友而已……

莫名地,熱氣亦竄上他面皮,左胸跟著促跳。

他故意又問︰「觀蓮,為什麼不氣我、恨我?我奪妳清白,毀妳名節,那一次對妳而言,過程並不愉快,妳很痛,不是嗎?為何要百般容忍我?」

易觀蓮滿面通紅,一身雪白的孝服更把她那張紅得幾要滴出血的臉蛋襯得清楚無比,每處細態都逃不開男人的凝注。

牙一咬,她沖口而出。「我是盡義氣!」

「義氣?」展煜明顯一怔。「是!就是……盡義氣!」每字都用力。他要真信,那也不必在商場上混了,「華冠關中」的大掌事直接拱手出讓。盡義氣?她還真說得出口。拿這種借口堵他,他都要……替她汗顏了。但越看她,看著眼前這樣的她,被模透心思仍要穩住面子,明明害羞卻直要板起臉,實在教他好氣也好笑,憐惜之情不住冒涌。

「觀蓮,妳盡了義氣,那我也得盡義氣,不能輸了妳。」他一臉自然,微攏笑意的深瞳再認真不過,難得外顯的蠻勁又起,道︰「我們成親。妳不讓我盡義氣,我只好強娶。」

他絕對是看出來了,知道她確實對他懷有情意,不堵回她的「義氣之說」,反倒拿來倒打她一耙。他根本是逼婚,說什麼「作夫妻、作朋友、作知己」的,逼得她甘心情願往坑里跳,深受引誘,一顆心坪坪響,撞得胸房既痛又熱……

他心里仍有華笑眉的影兒,他不介意讓她知道,而她心里有他,他已然看出。

就這樣跟他在一塊兒,走一輩子,情路不同心,是否也能相互安慰,她不知道,卻很想很想知道,而唯一的方法……就是跟他一起往坑里跳。「……我、我不要作有名無實的夫妻。」她發頂怎麼還沒熱到冒煙?見她意志松動了,展煜胸中頓時一弛,才知自己適才亦緊繃著。

靶情發軟,他微微一笑。「好,全依妳,就作有名有實的夫妻。」

他的說法讓易觀蓮又遭一波熱潮襲身,熱烘烘的,熱得眼眶都刺疼起來。

「你心里有別人,我是知道的…展煜,即便作了真正的夫妻,我也不會強要你忘記,你願意忘就忘,忘不掉,我可以陪著你,無所謂的……」

展煜一時無語,深深看著她。

易觀蓮小心穩著呼息,爹爹過世,她沒哭出聲,眼淚總靜謐謐地流,這些天,她的眸子時常紅紅的,此時那雙堅毅的清眸又紅了,勻頰有兩行淚,也不曉得要擦。

一幕黑影朝她罩下,展煜嘆息,終是忍不住將她拉進懷里。

她的身子原屬縴細修長,近來又瘦了許多,他心中一驚,雙臂再次收攏,很想給她安慰,想憐惜她,想為她多做一些,很想很想。

「觀蓮,讓我照顧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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