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浪花 第1章(2)

在少年的注視下,花詠夜突然心跳得有些快。

痹乖不得了,竟有熱氣鑽出毛孔,一層薄汗隨即冒出,烘得她臉熱、頸熱、背也熱,驀地,她抽回被他輕握的手,細細喘息,腦子仍脹脹的。古怪啊迸怪,她干脆閉起眼,不去看他。

不知又過多久,四周「風平浪靜」了,里邊共修的一雙男女已離去。

好靜,而且渾身松泛,熱氣讓人酥軟……她真睡著了嗎?還是自始至終都是意識在漂浮罷了?

是說……她現在飄飄然,身子暖洋洋,通體舒暢,如浮在暖潮里,雙修過後的滋味也是如此嗎?

掀動眼皮,略眨了眨,少年仍與她面對面,那五官神態與她合睫前一模一樣。

然,他中指的指端正抵住她眉心。

源源不絕的暖意滲進她的膚底,鑽入眉間穴位,往天靈與兩邊額角流動。

他的氣從指端發出,靜靜滲進,在她腦中與體內循流。

……為什麼這麼做?

他瞧出她頭疼,所以出手相助嗎?

……能不動口,就不動口,性子挺直,不懂得拐彎抹角……

她方才在心里罵他是哪根蔥、哪根蒜,還偷偷呸了好大一聲,現下倒盡得人家好處,這絲絲縷縷的真氣啊,有效驅走腦中脹疼,勁道柔和而豐沛,酥暖入骨血。不世出的習武奇才嗎……或者,這話真無夸大。

怎麼辦?哎呀呀,怎麼辦嘛?

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受人點滴當涌泉以報,對他,可凶不起來啦!

「我叫花詠夜。歌盡月寂花詠夜。你叫什麼名字?」她悄聲問,拉下他渡真氣的手,秀荑將之輕輕合握。

見他沒動靜,她「唉」地嘆氣,攤開他的掌心寫起字。

她一筆一劃慢慢刻,外加解說︰「‘花’,上頭是‘’,下邊是‘化’。‘詠’,一個‘言’,再一個‘永’。‘夜’,上頭一個蓋子,一個‘人’字邊,再加‘夕’字多一撇。花詠夜,懂了吧?好,換你。」寫完,她拉起他修長的食指擱在自個兒軟女敕小掌心上。

這姿勢維持頗久。

少年不動,花詠夜也不動。

她按捺性子數著他的睫毛,數啊數啊,數亂了重新再數。

不知是第幾次重數,放在她掌心上的男性長指終于動起來。

他好慢、好慢地寫著,每一筆都帶遲疑,讓人懷疑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姓啥名誰?

「……‘食’嗎?咦,有這個姓嗎?」小腦袋瓜湊近,她看得更認真,恍悟一笑。「喔,‘食’還加個‘余’,是‘余’字!余……‘白’底下加‘七’,‘皂’。余皂……‘禾’然後是……是‘火’,啊,‘秋’!炳哈,我知道了!」

她小臉興奮,像是猜中什麼大謎題。

「余皂秋!」她喊他,嗓音清亮,少年回應般揚睫望進她眸底。

「余皂秋!」她又喊,眸心湛湛,他有些迷惑的神氣惹她發笑。「我有小名喔,我家霜姨和姊妹們都喚我夜兒,這好記些,你把它記住吧!」

砰!磅!

忽地,小雅閣外傳出踫撞聲響。

腳步聲紛至沓來,沙沙地踩過栗木地板。

花詠夜連忙撐起上半身,側耳去听——

「啊!是楊姑前陣子帶回‘飛霞樓’治傷的那位姑娘!」

那姑娘隨著家人舉家南遷,夜宿江船上時遇河寇,雙親與小弟全被殺死,她則遇上很不好、很不好的事,楊姑的小船隊發現她時,她衣衫不整,下半身全是血,被丟在岸邊草叢間。

泵娘來到「飛霞樓」,短短才半個月,卻鬧騰好幾回,神智一直不是很清楚,只曉得她隨身素帕上繡有一個「蕊」字,便稱她蕊姑娘。她心病發作時,常是狂叫、狂打、狂踢,力氣大得不可思議,不讓誰近身,這兩天比較能下床走動,發起病包是跌跌撞撞跑給大伙兒追。

花詠夜「咚」地一躍而起,迅速撩起雙袖,一副要上場拼搏的模樣。

「待這兒別讓姑娘瞧見,你是男的,若現身,怕狀況更糟,我去瞧瞧。」

她沖著毫無反應的俊臉露齒一笑,隨即調回眸,閃進草簾和紫紗簾內。

只是,她尚不及奔出,小雅閣的一扇鏤花雕刻雲木門突然被人從外面砸破,伴著巨響,碎屑亂飛。

花詠夜才抱頭要躲,一只手已揪住她的背往後扯。

包圍過來的是少年身上的氣味,淡淡、清清冽冽,她還不怎麼熟悉,但好好聞……啊啊啊!現在絕非抓著男人東嗅西嗅的好時機呀!

穩下思緒,她眼尾余光覷見一群樓中姊妹奔進,圍小雞、小鴨般將發心病的姑娘圈在中間,戒備著,慢慢縮小範圍。

那姑娘不知打哪兒弄到一把小矮頭,緊緊抓握,握得十指指節盡數突起,披頭散發,眼神驚怒不定。「別過來……別過來……殺死你、殺死你……」

樓中眾姝定是怕一不小心弄傷姑娘,也怕她弄傷自個兒,大伙兒才都這般小心翼翼,不敢強上。

「余皂秋,讓我過去,這些天我常陪她說話,她能認出我。」再有,她是小小泵娘,人家對她的戒心更容易解除。

「哇啊,糟糕糟糕!她瞄到你了,快躲到我身後!」根本忘記自己比少年矮上好大一截。

花詠夜才想把少年往身後推,哪知她眼都不及眨,余皂秋身影一閃,簡直跟移形換位沒兩樣,人已竄進眾女圍住的小圈中,欺近那姑娘。

「余皂秋!」

他這是……搞什麼?都已經夠亂,他還來添亂!

她急著要跟過去,聞訊趕到的霜姨忽地出手攔住她。「別去。」

「可是霜姨,他——啊!」話沒說完,蕊姑娘手里的斧頭已朝余皂秋高高舉起,邊叫吼、邊劈過去,看得花詠夜一顆小心肝都快嘔出喉頭,因為余皂秋仍定定杵在原地,動也不動!

完了完了完了,什麼時候不發怔,偏要選在此時嗎?

然,形勢在極短、極短的一瞬間便扭轉過來。

謗本沒瞧清余皂秋是怎麼出手的,一直到蕊姑娘在他臂彎里拼命尖叫,叫聲無比淒厲,才發現那柄小矮頭已被繳下,棄于地上。

至于余皂秋,像受到不小驚嚇。

蹙眉,俊面微白,他瞠目瞪著被他抓在懷里的姑娘,從未想過瘦瘦弱弱的女子也可以發出這般驚天動地的叫喊似的。

「余皂秋,抓好她,但別抓傷她!」

花詠夜搶過霜姨遞來的素巾,巾子燻過重劑的寧神藥香,她趕緊奔過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掩住那姑娘口鼻。

藥味一被吸入,尖叫聲果然緩下,音量亦放低了,但依然持續,還得等寧神香的藥性完全發揮才行。

花詠夜望著那張狂亂猶存的玉顏,姑娘不願將眸子合起,仍奮力抗拒漸漸浮上眼皮的沉重感,迷亂眼神被無意識間涌出的淚水模糊掉了。

「快吸啊,吸大口一點、吸多一些……能睡是好事,先大睡一場,什麼事都別想,快吸啊……」花詠夜喃喃低語,秀美五官揪著。

「飛霞樓」以女為尊,見花般一個好姑娘被折騰成這樣,哪有不心疼的?

突然間,姑娘一個腿軟,終于放棄強撐,整個兒倒落下來。

余皂秋以一臂穩穩托住那具瘦弱身軀,扶她坐下。

這一邊,花詠夜本以為是寧神藥香完全奏效了,卻瞥見他另一手的三指早就搭在姑娘手脈上!

又渡真氣嗎?

她離他好近,他一催動體內真氣,連她都能感受到由他身上滲出的純陽暖意。

隨即,花詠夜往靠在少年懷里的那張臉瞧去。

蕊姑娘果然睡沉沈了,兩眉舒弛,墨睫輕輕掩著,淚水于是被淡淡擠落,順腮滑下。

唉,當真是他的氣,他很愛拿真氣出來助人嘛,如取之不竭、用之不盡似的,烘得人家姑娘香香睡、睡香香哩。

花詠夜近近瞅著少年,越看心頭越熱,越看,越想嘆氣。

怎麼辦?

她好像找到了她的那根蔥和那根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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