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你瘋魔 第1章(2)

「帶我走……若能生翅,若能……生翅……帶我走……」

他听著伏地不起的她胡亂呢喃,見她臂膀血流不止,不禁趨近幾步。

她側著臉,濕潤青絲散開,垂掩的長睫顫顫然,面色如灰,彷佛適才那一撲,已把僅余的力勁用光,此時氣衰力竭,連要吸進一口氣都艱難。

他留意到了,她的頸側不知被什麼割過,出血甚是嚴重。

「帶我……帶我走……」

她的囈語透出點兒絕望氣味,像一條無形的詭絲,扯動他幼時記憶……鐵籠、鎖鏈、看戲之人驚駭又好奇的目光、自以為安全的小小角落,然後是迢迢長途的跋涉,雜戲團居無定所,直到他踏上南蠻之地……

或者因為內疚吧,他瞧見她護住孩子,她救了人,他卻讓她傷上加傷了。

為了消弭弄傷她的罪惡感,於是他振翅飛起,勁爪攫住她的腰身,帶她高飛。

紫鳶神識昏昏茫茫,卻知自己在飛。

不是夢。

人面鳥沒將她拋下,他能懂她的話。他當真帶她走了。

努力掀著眼皮,她一直想再去看清,大風卻吹得她無法張眼。

她像在那強壯的爪下暈厥過去,意識再次泅回時,人不知何時已安然落地。

身下不是泥地或綠草,而是鋪著一層蒲草軟墊。

听覺先動,有水聲入耳,淅瀝瀝、嘩啦啦,輕快如歌,她勉強掀睫,看到一幕薄薄水簾,她在一處偌大的水簾洞中。

虛弱地眨動眸睫,一道巨大黑影在此時進入眼界,讓她看直了眼——

玄鳥面向水簾洞、背對著她佇立,洞外的天光不知因何格外燦爛,打亮整幕薄瀑,水珠飛濺亂舞,顆顆瓖在黑羽上,那羽彷佛自有生命,每一根似在輕微呼吸,緩緩揚起,再徐徐貼伏,強壯龐然的軀體這樣沈靜神秘,美得教人屏息。

她嚅唇想出聲,又怕驚擾到什麼,眼前的鳥身卻開始變化。

蓬松鳥羽一根根縮短,變得伏貼,越變越細,最後不知藏到哪兒去。

玄鳥的雙翅也跟著縮短,黑羽褪去後,顯露出一雙肌腱分明的勁臂,然後是頸部、背部的改變,最後輪到那雙銳利腳爪,直到那具變形的身軀,各筋骨關節處爆出如炒豆般「嗶嗶啵啵」的響聲,紫鳶才悚然一悸,意會到那是一個男人。

扁溜溜、赤果果,渾身不著一物的男人!

龐大美麗的鳥身所化作的人形,那人有著寬闊的肩頭、肌理漂亮的臂膀、削瘦精勁的腰身,以及強而有力的大腿。這具身軀啊,輪廓如此凌厲,無半分柔和線條,連沈肩墜肘下輕輕虛握的指,每個微屈的指節都盡透陽剛……凌厲、強硬,卻極為美麗。

一顆心狂跳,失血過多又讓她暈得厲害,但她不肯閉眼,不能閉眼,她必須看清楚這一切,她內心的疑惑已生成太久,終於……終於……有誰能為她解答……她要一直看著,將他看得真真切切……

這一方,燕影在放任外貌異變、恣意遨游天際之後,自覺體內躁動一泄,終於才能再次掌握己心。

回復人形,他抓來一條平時便放置在洞內的寬褲套上,兩下輕易系好褲帶,連上衣也不及穿,便快步來到小泵娘身邊。

「你……」他愣了愣,以為小泵娘家兀自昏迷,沒料到人家水眸瞠得既圓又大,定定望著他,半點不害臊。

又是那股沒來由想發火的不自在感!

懊看的,不該看的,全被她看光了吧?!

他臉皮微熱,眯目瞪人,但見她頸側的傷仍不住滲血,血濡濕她的發絲,染紅她大片肩頭,害得他一把火欲發不能發。

紫鳶試著撐坐起來,但雙手無力,右手前臂尚有兩道血淋淋的爪痕,她微微挺起的上身忽而一歪,被那雙月兌羽成手的強健臂膀接個正著。

她眸底執拗,近近地將他看分明,那是一張極年輕的臉,約莫十八、九歲,介在成熟男子與青澀少年之間的面龐,此時淡布在他頰面與顎下的黑影並非胡渣,而是回復人形後,還沒全然斂淨的細羽。

「你的眼……」她細細吐氣。

燕影有些懊惱地撇開臉,收掉目中的瞬膜,那層瞬膜會讓眼瞳異變得特別圓大,眼白部分幾乎完全消失,整張臉看起來十分詭異。

「好黑、好亮……」枕著硬邦邦卻溫熱微濕的胸膛,她的低喟似帶痴迷。

然後,紫鳶發現自己又被狠瞪了。

那雙黑黝黝、閃動輝芒的眼,瞠圓瞪人時,狠勁十足。

他的掌模上她的頸部,停在那兒不動,掌溫不住滲入她膚底。

她心音驟急、氣息窒礙,覺得下一瞬便要死在他指勁中……此時他要想掐死她,大手一收就能了結,易如反掌啊……

但……這是在做什麼?!

那張發怒的嚴肅面龐突然俯下,埋在她頸側。

窩在他懷里,紫鳶恍恍惚惚望著上方的岩壁,努力扯緊所剩不多的神智,好一會兒,她才恍悟過來,他粗糙的指正壓在她頸側血脈邊的穴位點,有效制止出血,而傷口上此刻的溫潮,一波波濡染,那輕輕的滑動,是他的舌和唾液。

他、他竟是在幫她療傷……

紫鳶合上雙眸,心顫抖抖,單薄身子亦不住顫栗,像整個人從極凍之地被丟進再溫暖不過的水域,極寒與極暖間轉移,不僅身體,連神魂都禁不住悸顫。

她唇瓣微啟、鼻翼輕歙,終於能在這樣的懷抱中暫棄心魂,不再強撐了。

神識盡褪、投入黑甜夢鄉的前一瞬,她嘴角宛然輕翹,只覺映在頂端岩壁上的粼粼水光格外的、格外的美麗……

他的唾液有癒合傷口之效,關於這項異能,燕影在幼時便已察覺。

只不過,這是他頭一次用來「舌忝癒」旁人。

小泵娘那道割傷太靠近頸脈,且已失血過多,不好拖延治療,除此之外,還有那只被他抓得血肉模糊的前臂亦需要仔細處理。

原想,這麼做就算兩清,他圖個心安,然後在她醒轉前離開。

豈料舌舌忝她的傷,血味竄進口鼻,他登時一震!

這血氣很不單純,不純粹是常人氣味,若說是鳥族的精血,又似乎不太對。

帶我走……

若能生翅……帶我走……

記起她昏茫時的呢喃,他抬起臉,俯視癱軟在臂彎里的小泵娘。

她的臉好小,散亂的發絲極長、極黑,將那張無血色的臉蛋襯得更可憐兮兮,眉形清雅,垂睫如扇,至於那雙艷麗眸子……他已領教過她的目光,看人時毫不避諱,直勾勾很是野蠻。

他想起幼時,隔著鐵籠好奇打量他的那些人的眼光。

「可惡——」頭一甩,低咒了聲。「你究竟是什麼玩意兒?」

昏厥的人兒沒辦法為他解惑。

事到如今,他也無法在處理好那些傷口後,瀟灑就走。

要走,也得拎她一塊兒走。

這個小泵娘闖進南蠻之地,來路不明,底細可疑,未弄個水落石出,豈能放任她自在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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