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撲來的氣勢太強悍,金羽姬心驚,一退再退。
她從未見識過如此強大的氣,白泉飛瀑上,一向是她布下的結界,屬于她的氣場,但這人面鳥身之物破她結界似輕而易舉,在她的場子里,全然不受她心志滲透。
是了……是神子,精血純厚,所以才這樣強悍,倘能得到,跟他的話……
既驚又喜,心髒評評疾跳,滿面通紅。
狂喜中,她貪欲更加高揚,非得到不可的欲念在血液中催動,讓她飛蛾撲火般執著,忘卻己身。
拾起細鏈欲鎖人面鳥喉頸,那條精鋼打造的鏈子尚未踫到羽毛,即被巨翅掃出的氣勁打斷。
精鋼細鏈斷掉一截,余下的部分勉強可用。
再次甩出鏈條,金羽姬這次不對人面鳥出招,而是想將紫鳶搶進手中。
她琢磨,這珍物出現得太突然,一來就是攻勢,雖未開口說話,亦不知神識內是神、是人、是禽,但發火目光倒頻頻覷向紫鳶,此時若將人搶到手,說不定能挾紫鳶制伏對方。
只是她鏈子方纏上紫鳶一臂,人面鳥的羽翅便當面劃過。
那狀似柔軟的墨羽竟比她的發針銳利,她哀叫一聲,雙目盡是血,急急欲退,一人卻從身後驟然抱住她。
少年未死,趁混亂之際撲至金羽姬背上,兩只手臂緊緊箍住她的脖子,雙腿亦夾緊她,隨即往飛瀑栽落。
細鏈纏在紫鳶臂上,遭那猛力一拉扯,她身子亦被拖下去。
一只剛硬有力的爪子在半空攫住紫鳶腰際,另一只利爪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劃斷勾住她臂膀的鏈子。
拽住鏈子的金羽姬,以及勒抱她不放的少年,雙雙往底下墜。
人橫在半空,紫鳶面容朝上,身上層層紅紗飛蕩,被水氣和狂風激得亂揚,亂揚後遮掩了她的眸線,而紅紗後頭,是燕影的臉,人面鳥的臉……一切發生得太快,事態轉換急速,紫鳶恍恍惚惚,根本沒弄明白自個兒怎在半空了,更未听清金羽姬墜落白泉飛瀑時所發出的厲叫。
人面鳥以穩固且適中的爪力抓著她,帶她飛離峰頂。
*****
紫鳶在鳥爪下半昏半醒。
昏昏欲睡著,她像似睡去,才交睫不久又醒來,而身下是茫茫白霧抑或身在雲端,一時間也弄不明白。
然後,她感覺鳥身往下飛翔,慢慢降下,她最後被放落在草地上,而再度踫觸她身子、將她打橫抱起的,已是一雙強健的臂膀。
她其實……好痛,由里而外,無一不痛,但此時在燕影臂彎里,恍惚瞅著他冷峻側顏,再次嗅到他爽冽氣味,她又看痴。
只是,他不該來的。
他不該涉險去到「白泉飛瀑」,不該見到她那樣難堪的一幕……他知道了嗎?關于她的那些事,他都知道了嗎?
不敢再看,她閉起雙眸,覺得自己無比骯髒,倘是可以,她不想面對他。
赤身的男人將半果的她抱進一處民家,跟著將她放在暖炕上。
炕上還鋪著厚厚墊子,墊子里塞的是烏拉草,紫鳶能聞到那草香,一時間,她思緒飛掠,記起那溪谷上的水簾洞,洞中有蒲草軟墊,草的土腥味總如此溫暖,不管是北邊的烏拉草,抑或是南方的蒲草。
她不經意微勾嘴角,淚水從垂睫底下滲出。
一只大手靠近,粗糙指月復為她拭淚,她咬唇,身子無法挪動,螓首卻閃避般側了側。
她執意不再看他,若非,她會見著燕影混合狂暴怒氣的驚痛神色。
他的怒火絕非對她,而是在白泉飛瀑上看到的那一幕。
她遭受凌辱,受虐、受傷,他氣的是自己,竟不能護她周全,更氣自己不懂當機立斷,既上「白泉飛瀑」探查,就該耐性子等著人家回巢,他就一直守住那里,也不會讓她出這般禍事。
收回替她拭淚的手,握手成拳,指節繃得剝剝輕響。
片刻過去,紫鳶听到他離開炕邊、忙進忙出的聲響。
她勉強轉過臉容,悄悄掀睫,見那高大男人已套上衣褲,是山居村民們尋常的穿著,而非鳩衣勁裝。
他剛搬進一個大盆子擺放,此一時分,有抹矮壯的影兒在窗外探著,那人揚聲嚷道——
「燕大爺,你回來啦?咱蒸了一大籠椿萱饅頭,夾了點肉末,這籃子饅頭給你嘗嘗春野鮮味兒。」
她見男人推開門,接過籃子,有禮卻略顯僵硬地道謝。
她還听他對那矮壯婦人說——
「牛大娘,能否借您家灶房一用?我想燒些熱水讓我娘子淨身。」
熬人驚喜揚聲。「燕大爺尋回自個兒媳婦兒啦?」
「嗯……是,我找到她了,只是她身子有些虛弱,打算讓她待下將養幾日,再帶她回南邊。」
「那好那好,咱幫你看顧媳婦兒,這些天就讓咱大顯身手,料理些好東西給小娘子補補!」
「多謝大娘。」
「謝啥兒謝?上回咱家大牛險些出事,還是你給化解的,是咱該謝你,再說了,這處土泥矮屋原是給咱家老二小牛子備著的,讓他以後娶了親,跟媳婦兒一塊兒住,可他離開北冥,如今在中原什麼……什麼兩江那兒做生意,也甚少回來,這矮屋就空著了,你來借住,還給了一筆銀子,推都難推,咱都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呵呵笑,嗓聲歡快。「現在可好了,剛巧能跟獵戶們買些好東西,幫燕大爺家的小娘子進補。」
「那……那就……多謝。」
「呀,別再一直謝啦,呵呵呵,咱去幫你起灶燒熱水。」
此處仍在北冥十六峰境內,紫鳶听著他與大娘對話,顯然他在這兒已住餅一陣,他出南蠻辦事,結果是往北冥而來,果然針對她嗎?
rou體受折磨,猶能穩住,但心志受折,底細全被挖出,那些最污穢難堪的事盡數攤開,她覺得某部分的自己已支離破碎,不曉得該如何自處,不知怎麼對他。
再次合睫,昏茫躺著,她腦中一再回溯,回想白泉飛瀑上的種種,此時男人走回炕邊,開始察看刺入她咽喉與兩邊鎖骨的發針。
「會很痛,忍住。」燕影低沉道,隨即出手取針。
先鎖定鎖骨上的兩針,他動作迅捷,不可思議的俐落,針一起,紫鳶身子本能地顫抖,試圖抵擋突興的疼痛。
然痛未消止,取針的舉動需一鼓作氣,當她咽喉那根發針被挑勾拔出時,被滯于喉處的沉悶感往口鼻噴沖,她瞬間劇咳,猛地嘔出一口血。
微微痙攣的身軀被男人抱住,他臂彎強壯溫暖,摟抱她的方式彷佛她是小女圭女圭,需要被密密擁著,撫背、撫發,安撫著才能入眠。
想推開他的,但舍不得,也沒那個力氣。
片刻過去,她咳聲漸止,拔除發針所造成的痛已緩和許多。
她試了幾次才磨出聲音,艱澀嗄語。「……鳳主說,你……你出南蠻辦事……你到北冥來,上『白泉飛瀑』,你想知道什麼……」
「想知道你。」燕影答得干脆,目光深邃,以指月復為她擦拭唇下的血。
紫鳶又是一顫,不看他,下意識閃避他溫柔得幾可碎人心魂的舉措。
「你不該來的。」她語調轉冷。
「我早該去。」
他堅定的回應讓她一時間無語,一會兒才又尋回聲音。
「……羽姬……她……飛瀑上的事,後來怎麼樣?她……她在哪里?」
「她被我弄瞎雙目,一名少年拖她墜落飛瀑,連帶也拖你下去,我攫住你,帶你來此。」他三言兩語交代結束,明擺著不想跟她多談此事。
紫鳶腦中一閃,記起那名少年,也隱約記起那事態的轉變。
她眉睫忽揚,神情顯得焦急。
「那少年……他、他掉下去了?他很虛弱、極危險,怎能……怎能任他掉落?」
「我只管你,管不了旁人生死。」燕影對她既痛又怒、既憐又惱。
癱在他臂彎里,半果的她就如一只落了巢的雛鳥,蒼白虛弱,眸中的光淡得快要隱去,都傷得這般模樣,還有心思管別人?
他首要在意的就是她,僅有她而已,金羽姬和那少年是生是死,待安置好她之後,他會再行查明,只是她如此輕忽自己,且對他明顯閃避,實讓他心痛之余又……滿嘴不是滋味。
豈料——
紫鳶再次斂下眉睫,徐聲道︰「我的生死,也不勞閣下操心。」
燕影只覺眼前一片黑,氣到喉頭微甜,都快吐血。
察覺到她想推離他的胸膛,這一瞬間,他真有股野蠻念想,想把她揉得碎碎的,吞進肚里了事。
但,事實上是摟得太緊怕弄疼她,順她的意放手又極度不甘心,結果就是狠狠緊摟一下,唇往她發心上重重一親,這才放她躺回炕上。
「你的生死,我管定了!」
撂下話,他轉身離開。
見他離去,身影消失在眼界中,紫鳶已稍能挪動的身子不禁又蜷曲起來。
覺得冷、覺得累、覺得羞恥,覺得……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