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君可憐妾 第三章

火勢好大,整個大院都陷入烈焰火海之中。

「雲紗丫頭,你瘋了嗎?火勢這麼大,你還往里兒沖!」

誰在勸她,誰拉著她,她根本不知道。可是她沒瘋,她只想救出阿爹。望著熊熊大火,她一顆心淒然而絕望,腳一軟,再也無法支持地跪了下來。

沒有人會笨得在這時奔入火苗漫天的大院里,所以當那個身影迅速竄入火海時,大家全被這突然的轉變震懾住了,但是,沒有人受到的震撼能超過雲紗。那個人身形雖快,可她已認出,竟然是多日來紛擾著她心湖的男子,向漠岩。

頓時之間,雲紗的心整個提到喉頭,淚珠瑩掛在臉上,忘了滑下。

老天爺,求求你發發慈悲吧!如果一定有人要死,讓我代替吧……

她雙目一瞬也不瞬地凝望著前方,烈火將一掛一掛的布匹吞噬,而她虔誠的祈求著,祈求上天的仁慈。

很多念頭掠過腦海,霎時間,一個認知已然成形。火場里的兩個人,一個是她至親的親人;另一個,則是她感情終身的寄付。

說來或許可笑,這全是她的一相情願,但自在百花淵相遇,她就再也無力管束內心的情感波濤,再如何說服自己,也割舍不了,只能任著情絲纏繞。她,真的鐘情於他,這一生一世,即便無法得到回報,此份真情亦永不轉移。

她是人間痴兒女,最傻,也最受煎熬。

而眼前,兩個她最關切在意的人,正陷於火海當中,她誠心希冀能代著他們死去,只求他倆平安。

火焰越燒越旺,似不燒盡所有的布匹,絕不甘休。但上天似乎听見了雲紗的祈求,忽然間,從那烈火里,向漠岩背負著一個軀體,腳不沾塵地奔掠出來。

「快!幫忙救人啊!」

一個聲音喊著,馬上有幾桶的水全潑在向漠岩和平老爹身上,熄滅他們衣角零星的火苗。向漠岩把背上的人安穩的放置下來,還未開口,雲紗已踉艙地奔了過來,哽咽不成聲的叫︰「阿爹!阿爹……您听見紗兒說話嗎?」

平老爹身上的火雖然撲滅,可是不知道有多少處燒傷,他的頭發、胡須眉毛全焦了,衣服仍冒著煙。听見雲紗叫著,他吃力的睜開眼,想瞧清女兒的臉孔。

「阿爹,您很疼吧?再忍著點兒,大夫就快到了。」雲紗說著,眼淚撲簌簌地掉。

「紗兒,爹……不行了。你要好好……顧著自己,答應爹,要……重振流袖織,要照顧自己……」平老爹奄奄一息地交代。

「阿爹……」雲紗淚落如雨。而流袖織的人,有的跟著掉淚,有人悲痛無言。

突地,平老爹抓住立在女兒身旁的男子,他知道當日隱沒在黑暗街角的身影、惹得女兒心傷的人,就在眼前。他是紗兒救了的人,是嘯虎堡的主子,必能庇護女兒。

「我,我求你一件事。」平老爹兩眼瞪得好大。

「您盡避說。」

平老爹牽過雲紗的小手,將之交給了向漠岩的大掌。「她是一份珍寶,我將她,將她交給你。保護她……別,別讓她受委屈。」

雲紗不肯依,拚命地搖頭,一直要把手抽回,眼淚掉得更凶了。

而向漠岩卻緊緊握住不放,他對垂死的老人承諾,聲音堅定、不容懷疑。

「從今以後,她是我的責任。我會珍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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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老爹听了,臉上露出笑容。他目光移至雲紗身上,眼底閃著慈祥關懷,還想對女兒說些什麼,瘦嶙的身體卻一陣痙攣,他的頭無力地垂向一邊,終是與世長辭。

「爹……爹!」

雲紗淒絕地吶喊,眼前一暗,身軀便軟弱地倒進一個寬闊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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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三娘沉思地瞧著那張雪白容顏,被褥溫暖地包裹住她的身子,只露出小小臉蛋,顯得柔弱可憐。

三娘瞧著她的眉、她和潤的輪廓、秀挺的鼻梁,心中不由得長嘆一聲。這姑娘和朝顏有幾分神似啊!堡主到底意欲為何?對於過往的一段,難道還不能跳月兌?這時,床上的人兒嚶嚀了聲,微微扭動頸項。

「平姑娘?」三娘試探地叫著。

雲紗掮動一雙長睫,黑眸慢慢的睜開。她是醒了,但腦子卻很渾沌——映入她眼簾的,怎麼會是一位美麗自信的少婦?「你別怕。這兒是嘯虎堡。」那少婦的聲音極悅耳。

「嘯虎堡?!」雲紗突然撐起身子,覺得頭好暈,又頹然躺下。

「你整整睡了兩天兩夜,別勉強起身。待會兒,我叫人送飯菜來。你必須要養好身子來面對事情。」

其實,雲紗之所以能安睡久時,全拜三娘調劑的眠藥。當日,向漠岩將昏厥的她帶回堡,三娘立即作了明智的決定,先讓雲紗好好睡上一覺,所有的事,等養足精神再說。

听三娘這一說,雲紗真的清醒了。記憶一波波涌來,失火的流袖織,在火海里漫天飛揚的布匹,包裹著她小手的大掌,阿爹臨終的神情……自此以後,她平雲紗便是孤苦伶仃了,這偌大的人世,只剩她孤單一人。

靜默了一會兒,雲紗抬起頭,她眼眶掛淚,輕聲間道︰「我阿爹呢?我想看看他。」

「你昏迷這兩日,堡主已經代你處理所有事務。流袖織的主要染房全燒得殘破不堪,平老板——也不幸去世。堡主給了染織師傅和僕役們一些銀兩,遣散他們,待姑娘養好身子,若想重建流袖織,堡主一定會全力支持。」三娘說著,拉著雲紗的手,安慰地拍了拍,「至於你爹的遺體,堡主怕你見了傷心,已將之安葬。那墓冢離嘯虎堡不遠,明兒個我帶你去。」

雲紗合上雙眸,淚珠便無聲地滾下。再睜開眼時,她的小臉罩上一層莊嚴神情。「我現在就去。」

「恐怕不行,天色很沉了。」三娘停頓了下,又說︰「況且有一個人,為了想和你說話,已經等待了兩天兩夜。」

雲紗知道那人是誰,心兒陡然一震。她不該見他,但又承受了他天大的恩情;他為她做的事,她無以為報。

「他在外頭,我去知會他。」三娘笑了笑,接著道︰「你們好好談談。」

「你別走呵。你……可以留下來陪我嗎?」雲紗有些驚慌地拉住她的衣袖。

「不可以,因為堡主肯定會趕我出去。」三娘是明眼人,又是旁觀者,一些事自然瞧得透徹。在跨出門檻時,她忽然轉過頭對雲紗說︰「忘了跟你提,我叫三娘,你這樣叫我就好了,因為我想叫你雲紗。」

三娘走了,房門合了又開,進來的是向漠岩。

他直直朝床榻步近,一手擋住帷幔,長長嘆了一口氣。雲紗看不見他的表情,因為她頸項垂得好低,臉蛋幾乎要埋入被子里,只覺得他的身影籠罩著自己。

「從沒跟你說我的名字。」他和緩地開口,想減輕雲紗的不安——任誰都瞧得出,她很不安呵。等雲紗略微抬起頭,他繼續又說︰「我的名字上漠下岩,大漠的漠,岩石的岩。」

雲紗輕輕頷首,卻不知說些什麼才恰當。所謂大恩不言謝,他甘冒生命危險,為救她阿爹勇闖火場,又處理了爹爹的後事,將流袖織的大大小小妥當安置,這恩情如此之重,一些感激的言語,似乎太多余。

「公子的大恩大德,我……我平雲紗,我……」

雲紗望著他的臉,笨拙地、又急於讓他明了她內心的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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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提什麼報答。從今以後,你是我的責任。」他的雙目深邃,似要探入雲紗眼底深處。頓了頓,他又啟口,帶著一種自己也難解的溫柔,「我會照顧你。」

在他的目光下,雲紗沒來由的緋紅了兩頰。這句話代表著什麼含意呢?他說,他會照顧她,卻不是他想照顧她。對他而言,她只是他的責任,成了他的負擔,可是她和他非親非故,百花淵初遇便甘心為他舍命,皆因自己未及厘清心緒,就對他鍾情。而他,待她這般好,為的是什麼?「你為何要對我好?」她終究還是問了。

向漠岩愣了片刻,搜索著最適當、最直接的答案。「我答應了你爹爹,從那一刻起,你便是在嘯虎堡的保護之下。」

雲紗淒楚地想著,起初,他執意要還她恩情,再有阿爹臨終前的懇求,雖然彼此還算陌生,但她知道,就他的性格,信守承諾肯定比性命重要。

「我不是誰的責任,從來就不是。我屬於我自己。」她低低地嘆息,又低低地說︰「公子為我所做的事,雲紗銘記在心,一輩子感激。明日祭拜完阿爹,我便離開此地,不敢給公子多添麻煩。」

「你要走?!」向漠岩的音量不由得提高,話里有一絲緊繃。

雲紗點了點頭,眉頭帶愁地輕攏,脂粉未施的蒼白麗容還帶了三分淒楚;向漠岩望著眼前的人兒,心在剎那間竟痛了起來。

他艱澀地道︰「現下,流袖織的染房、大鋪全遭大火摧毀,工人師傅也被我遣散,你一個姑娘家,能去哪里?」

「我……」他的問題著實為難著雲紗。

她要往哪里去?又能往哪里去?天地何其大,但浮沉世間里,她竟不知何去何從。而阿爹走了,她一個孤女,誰人能與她相依?想著想著,隱忍著的淚珠便奪眶而出。

「我非走不可。我和公子……非親非故,公子如此幫我,雲紗永不忘懷,但雲紗到底是要走的。」

「誰放的火?誰毀了流袖織?你難道置之不理?」

為了不想看她流淚,更為了要留下她,向漠岩丟出極具殺傷力的問題,震得雲紗愣在當場。

向漠岩無奈地嘆了口氣,「你不懷疑嗎?大火是怎麼引起的?為何晾曬的布料會燃起火來?華陽鎮的御用選絲大會將至,這等榮餃,各家的染織鋪子豈有不垂涎之理?流袖織是老字號、是染織狀元,相同的,也是同行最大的勁敵,想將流袖織除之而後快的,恐怕所在多有吧!」

「可是我們流袖織又厚道、又老實,每年染織狀元會和這次選絲之事,我阿爹視為和同業間的切磋指教,他一點也不在意什麼名餃。誰會想害我們?」

「有人為了名和利,為了某些目的,什麼都做得出來。你太單純了。」她這樣不知人間險惡,他更不能放她走了。

「你的意思是說,我阿爹……死得不明不白?」雲紗抖著音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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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無可能。」向漠岩回答,繼而又替她分析,「你一定想弄清楚事情真相。可如果離開嘯虎堡,你既瘦又弱,手無縛雞之力,三餐已然成了問題,還有什麼氣力去尋求事實?此事一日不水落石出,平老爹魂魄就一日難安,你捫心自問,你對得起他老人家嗎?」

他的話針針見血。他是存心的,故意讓雲紗難過。只要能讓她留下不走,他什麼都做得出。而雲紗便如他所料的單純,被他的話攻擊得汗涔涔、淚潸潸,毫無招架之力。

她的模樣再度引喚起他奇異的情緒,似同心口被揪緊了,險些難以呼吸。

他清了清喉嚨,「當日我身陷危難,承蒙你的救助,這回,讓我幫你吧。平老爹將你托付於我,你就已是嘯虎堡的責任,我豈能容人欺你?只要你留下,那場大火的疑雲,我自要替你出頭。」他說得好公事化,好光明正大,卻……好表面。他真正計量著什麼,沒有人知曉。

「若是……若公子真能替雲紗尋查解答,這份天恩,流袖織定然不忘。」

「那你呢?」向漠岩輕問,迷惑於她的翦水秋瞳。

「我……我心里頭……存著一千個感激、一千個恩謝;這輩子,雲紗做牛做馬、為奴為婢,永遠……不走。」說著,她起了身,直挺挺地跪在床上,便要磕頭。

「這是做什麼?!」

向漠岩喊著,話里帶著怒氣。為何她總不明白他的好意?「嘯虎堡的下人夠多了,沒人要你為奴為婢!」他不讓她磕頭,雙手挺出,握住了雲紗瘦弱的兩臂,強硬地將她的身子托起。

沒想到她很倔強,非行完這個禮不可,這一托一掙,她往前拜下,他則順勢將她的上身攬入懷中,雙手滑向她的背脊,一股清幽的香味,隨即鑽進鼻間。

難以自禁的,他低頭在她發上深深一聞……唉,這香氣,第一次遇見她時,那淵谷之中,四處皆縈回著此種氣味。

他將她抱了滿懷,遲遲不放手;可他還沒「陶醉」夠,懷里的人已一把將他推開。

「縱使公子這般幫我,我也……我也不做公子的……玩物!」

雲紗心里既難過,又失望又驚慌。他不需要奴僕,那他要她做些什麼?如果是要她私下伺候他,成為他的禁臠,她情願飄零一生。

「對不起。」這是他第二次向她說這句話。上一回,他惹得她傷心透頂,這一次,卻驚嚇了她。

雲紗默然不語,蒼白著臉。向漠岩目光莊重地望著她,開了口,聲音有些狼狽,有些歉然,可是很誠懇很誠懇,「我絕沒有半點冒犯之心,方才,是一時情難自己……我保證,以後不會了。」

他的保證斬釘截鐵,面容誠摯,雲紗覺得心定不少。只不過……怎麼她心底會掠過一抹淡淡的失意?「謝謝公子的收留,我會做好我份內的事。」她聲若蚊蚋。

說完,她斂著秀眉,低垂螓首。由於剛剛的掙扎弄松了發髻,她頭兒一低,不知什麼東西由發上掉落,定眼一瞧,是那支碧玉簪。

雲紗一慌,急急伸手拾起,臉頰火紅發燙。她悄悄抬頭覷了向漠岩一眼,發現他也正盯著她,眼里閃爍著兩團火,灼灼地燒著……

餅了許久,向漠岩終於啟口,「你戴著它。」這非問句,是單純的敘述。

「你退回所有珠寶首飾,單單收著這支玉簪,」

「我……」雲紗紅著臉想辯解,可是不容易呵!她是真心喜歡這支簪兒;但覺他的眼光又深又犀利,彷佛由這玉簪,他已瞧出她埋在心底的秘密。

「誠誠懇謝,乞盼諒解,玉簪為禮,唯表心意。」

向漠岩念著那十六個字,焦距從玉簪轉到雲紗臉上,似如大夢初醒般,他身子陡然一震。「你收下這份禮,就表示原諒我上回無心的過錯。那麼,請你再寬容這一次吧!我尊重姑娘,絕不敢褻瀆,」他鎮定心神,遠遠地離開了床榻。「你好好休養,你……太瘦弱了。」

他很快的轉過身,走向房門,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雲紗的心還在狂跳,她怔怔地听著自己的心跳,把那支簪子握得好緊,緊得掌心發疼。瞧著玉簪子,她的思潮又陷入滾滾惆悵里了。

***************

一堡之主向來忙碌,但自從救回那位姑娘後,向漠岩似乎變得更忙了。牧場和馴獸園總是有處理不完的工作,他時常逗留在外,待在堡里的時候越來越少。

而今早,向漠岩一步出房門,看見朝陽透過薄雲,灑落在房外的花圃時,就仿佛中了邪似的,佇立在廊下,成了石頭人像。

花圃中架設許多木枝,攀爬其上的花苞已然綻放,一朵朵紫白色的花在陽光和微風中搖曳,那嬌女敕的、美麗的朝顏花。

不清楚佇立了多久,周遭的人事皆與他暫時隔離了,他腦海里翻覆著無數的回憶,屬於甜蜜的、又痛苦的往昔,一直到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他。

「堡主好興致,一早便賞起花來了。」三娘蓮步輕移地走近,她同樣停在廊下,瞧著一片紫花。「今年的朝顏,似是開得早了些。」

「或許是暖冬的關系吧!」向漠岩揚了揚眉,雙手背負在後,隨意的睞了一眼。

三娘目光銳利地打量他,笑了笑,有意無意地月兌口道︰「堡主似乎很喜愛這紫花。」

「美麗的花,有誰不愛?」他含糊地答。

「美則美矣,但花開花謝本屬自然,自是任由它去。花開堪折直須折,您瞧,那朵小巧粉菊不也別有韻味?」她指著木枝下,亭亭玉立的一株粉色小花,在攀附成一片的淺紫中,倍覺清逸孤傲。「堡主又何必單戀著一色朝顏?」

三娘雖然話中有話,意思卻清楚明白。

嘯虎堡里,這是公開的秘密。誰都知道,堡主苦戀著林家的大小姐而不可得。

向家同林家世代交好,兩方家族往來甚密。他與林朝顏年紀相仿、青梅竹馬,但朝顏僅僅視他為兒時玩伴、是向家二哥哥,她鍾情的,卻是整日不苟言笑、長她整整十歲的向大哥。

靶情就是如此微妙,牽扯糾纏著;雖是流水無意戀落花,但情根早巳深種,對朝顏,他思念難斷。

「三娘,你管得未免太多了。」向漠岩沉下了臉,突然擺出堡主的架子,冷冷地拂袖欲去。

「堡主,請留步。」

有眼楮的人,都知道現在最好保持沉默,可三娘偏偏要提。

「三娘,別惹我生氣。」他的聲音像掉入了冰窖。

「三娘知道自己越出本分,不該管這些事。但是堡主把人家救了回來,又放置著不聞不問……堡主可知,自從雲紗姑娘祭了墳回堡後,心情一直不開朗?尤其食量小得可憐,吃入肚中的飯粒,用指頭都算得出——」

「我不是要你好好照顧她嗎?」他忽然打斷三娘的話,眉心皺起。

三娘隨即辯道︰「我發誓我真的盡力看護她了,但她不吃東西,我總不能強將她的嘴撬開啊!再加上心頭郁結,連日來,她就一直病著……」

這下子,向漠岩的臉色更難看了。「三娘,你是神醫,怎麼會讓她病著?!」說完,他丟下三娘,匆匆朝著雲紗住的廂房去了。

三娘該覺委屈,卻在後頭掩嘴竊笑起來……

***********

雲紗沒病,只是念著阿爹和以前的日子,食不下咽,身子虛弱了些。

知道她心頭沉悶,三娘便打出手中兩張王牌——羽衣和彎弓。這對令人頭疼的小魔,這幾天時常黏在雲紗身邊,他們總有千奇百怪的問題,愛笑愛鬧又喜歡斗嘴,常讓人哭笑不得。

嘯虎堡里,幾乎每處廂房外,皆有一座小小花園,而雲紗房外的小園中,還用紫心藤架設了一張座椅式秋千。

早晨的花葉,沾了點點露珠,小鳥兒啾啾叫,粉蝶兒翩翩飄,好個溫朗天氣。

羽衣半躺在秋千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蕩著,彎弓則賴在雲紗身邊,坐在秋千台上的階梯。

「紗姊姊,它叫大奔,你模模它的毛,很軟很舒服喲!」

穿著一身淺綠衫的小魔不停勸誘,雙掌緊緊抓住雲紗一只手,硬往大獸頭頂送去。大獸懶洋洋地趴在雲紗腳邊,溫和的陽光,曬得它動都不想動。

雲紗淡笑不語,任著彎弓帶領自己的手,她指尖輕柔地著大奔的金毛。

「好軟好軟喔,對不對?」彎弓急急想征得她的認同,小臉充滿期待。

「嗯,真的好舒服。」

「嘿嘿,如果隆冬里穿著這一身軟軟的毛,一定更舒服。」秋千上的另一個小魔說話了,她身著鵝黃的衣衫,眼楮閃爍著淘氣的光芒。

「嗚唬……」大奔原本惺忪的眼突然瞠得大大的,無辜又警覺地望著羽衣。

「我才不要穿。」彎弓和大奔感情一向好,他抱著大獸的圓粗頸項,安慰著,「大奔別怕,我保護你。」

「你們知道嗎?我和大奔以前便見過了。」

眼看姊弟就要吵起來,雲紗巧妙地轉移話題。她只是隨口提出,沒想到正中小魔頭的好奇心,馬上引起熱烈的回響,兩雙圓亮亮的眸子直射過來。

「我知道,娘說你救了堡主叔叔。是不是你也救了大奔?」羽衣坐正了身子,仍是緩緩地搖擺秋千。

「哇啊!你救了堡主叔叔,又救了大奔……紗姊姊,你好有本事喔!」彎弓崇拜地看著她。

「我……沒有。」雲紗微微一笑,回想著當日的驚險心情,「那時第一眼瞧見大奔,我以為自己死定了;它全身是傷,毫無聲響地出現在我背後,猛地朝我們撲了過來……」

「我們?你跟堡主叔叔?」羽衣很顯然是第二個碧三娘。

「然後呢?然後呢?」彎弓追著問。

想到後續,雲紗紅了臉,這個「然後」便說不出口了。她抿著唇搖搖頭,再度轉移話題,「頭發都亂了,我幫你們梳梳。」

她握著羽衣的小手將她拉近,掏出腰間的捆骨白梳。羽衣乖順地背對雲紗坐著,感覺兩條發辮被打散,梳子正一下下的順著發。

「我知道。」唉,這三個字己然是羽衣的口頭禪,「堡主叔叔自然知道大奔不會傷害你們,但是你以為大蟲肚子餓了……它撲向你們之時,你並沒有丟下堡主叔叔,你那時想著什麼?」這個小孩,難纏到了極點。

雲紗的梳子差點握不牢,她深藏的感情,這個小小女孩會懂嗎?「想著救人。」她回答得很平靜。

「你在拚命。」小女孩的回答同樣平靜。

雲紗下再繼續這話題,她的手有些顫抖地在辮子尾巴扎上發飾,輕松地說︰「好了!下一位。彎弓,你的沖天辮歪一邊了。」

「為什麼沒有然後呢?」彎弓不依地叫,「羽衣,你每次都愛搶話!瞧,好好一個故事讓你兩、三句就說完了,一點都不有趣。」

「你沒想像力啊!笨彎弓。」羽衣扮了一個鬼臉。

「彎弓很聰明,聰明得不得了。」他才不服輸哩!

這對姊弟呵!雲紗忍著不笑出聲,手中仍梳理著頭發。她的眼忽然對上羽衣的,羽衣慧黠地朝她微笑。

為了尋求支持,沒等雲紗綁好沖天辮,彎弓已轉過身,「彎弓很聰明的,對不對?紗姊姊。」

「彎弓是紗姊姊遇過最聰明、最可愛的小男孩。」雲紗真誠地點頭。

彎弓勝利地看著小姊姊,等她向自己道歉,但是羽衣竟然又說︰「唉唉,可憐的彎弓,你是笨瓜。」

「我是可愛的彎弓,我是聰明瓜。」他立即反駁。

「好,我問你,你叫堡主什麼?」

「堡主叔叔啊!你不也是?」

「所以羅!你不可以稱呼她為紗姊姊。」

「為什麼?」彎弓歪著頭,不懂就是不懂。

「你得叫她紗姨,因為紗姨會嫁給堡主叔叔當新娘子。羽衣說得對不對?堡主叔叔。」小羽衣抬起頭,直直問著立在拱門石雕旁的男子。

雲紗驚愕地轉過頭,只覺得血液全街上腦門。

天啊!他來了多久?又听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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