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她,並不是一時的沖動,而是經過深思熟慮。若再不吻她,藺東風也不能保證自己會對她那囂張跋扈,完全不懂得珍惜的前男友,做出什麼事來。
在藺東風二十八年的生命中,總是充滿了冷靜,從來沒有任何事能讓他火大到想殺人的程度,可是今天他看見黃璽芹被打的那一幕,自心底迅速竄起的怒火,讓他不顧一切地動手。
想必最後那招膝蓋頂胃,會讓苗少原連膽汁都吐出來。
他的人生,早有規畫,而且按部就班一一完成,從大學畢業,到樓管的工作、學習庶務基層管理……愛情、婚姻,皆不在他計劃之中。
他對婚姻沒有期盼,對愛情也沒有興趣,他只喜歡可以控制的事物,而愛情則不在這範圍內,他也從沒有結婚的打算,是個標準的不婚主義者,對女人有禮,卻保持著距離。
直到黃璽芹的出現。
會開始注意到她,不是因她自不量力去救了客人而受傷,而是因為心愛的小妹很喜歡她。
好幾次父母忙碌,弟弟又有事無法看照小紫時,他都會讓小紫到他的辦公室等他下班,直到家中有空閑的人來接她回家。
他不會讓外人來陪伴自家小妹,只有家人他才能放心托付。
每當這時候,小紫都會要求見黃璽芹。
雖然小紫熱情天真,但從沒見過她這麼喜歡過家人以外的人。
小紫被他們三兄弟教得樂觀善良,可是天生就有股無法跟人深交的防備,不過這也讓他感到很欣慰,因為他真怕小紫會傻傻的被騙了。
而黃璽芹是唯一一個她黏又了黏,黏了千百遍也不厭倦的外人。
他曾問過小紫原因,小紫雖說不出自己為什麼喜歡黃璽芹,卻另有著自己的一套理論——
「因為璽芹姊姊看我的時候,這里是這樣。」藺紫陌用兩根小指頭抵在自己的嘴角,向上一揚。「可姊姊的眼楮卻是這樣。」又握起小拳頭在眼楮下比出擦淚的動作。
「可是我只要抱抱她、親親她,她就會開心,她看我的時候,樣子就跟媽媽看我時一樣,姊姊人很好,我想讓姊姊開心。」
但在他的印象中,黃璽芹該是不會掉淚的,因為就連空手搶水果刀,滿手鮮血,滴落了一地,她也只多叫兩聲痛。
妹妹的話,令他暗地里將黃璽芹記上了心。
不過他觀察了一陣子後,並不覺得黃璽芹有什麼特別的,唯一能夸獎的地方,就是她業績很好,而且是令人意外的好,無論老主顧還是新客人,大家都喜歡她。
萬里百貨除了接收客訴外,也會接收鼓勵,有很多客人都會特地致電至客服部,贊美黃璽芹的熱情親切,即使不買東西也會熱情的接待,讓人覺得很舒服,因此,她每月至少有一筆獎金。
直到那一天,藺東風才發現黃璽芹不為人知的一面——
某個平日下午,萬里百貨里沒太多客人。
「寶貝,不要亂跑!」帶著小男孩來采買的媽媽,無法控制暴走的孩子,在後頭直追。
「哈哈哈哈——」小男孩如猛虎出柙,橫沖直撞,弄倒了不少專櫃的衣服、立牌。
「對不起、對不起……」氣喘吁吁的年輕媽媽只能四處道歉,並繼續和兒子玩官兵抓強盜。
對于這樣的狀況,黃璽芹很習慣了,她笑著朝拚命道歉的媽媽說了聲沒關系,便到走道上撿起被小男孩撞翻的東西。
但她蹲下卻久久沒起身。
而正要處理隔壁櫃客訴事件的藺東風發現了,直覺她是身體不適,趕緊上前詢問︰「你怎麼了?」
「沒事。」黃璽芹卻像觸電般猛地起身,背過他飛快抹去臉上的東西,回頭露出笑容道︰「只是姿勢性低血壓,才比較慢起身,樓管我沒有偷懶喔!」
她笑臉迎人,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模樣,再次強調的說︰「真的,我沒有偷懶!」
可是藺東風觀察細微,他看見她眼眶發紅,以及她拿在手上的小東西。
那是一雙新生兒套在手掌上,避免指甲刮傷軟女敕臉龐的小手套,白色純棉的布面上頭,有粉藍色的小巧刺繡,精致可愛,藺東風記得藺紫陌也有個一模一樣的,所以他不禁多看了兩眼。
而這一看,便看見包裝上頭,有兩滴晶瑩的液體——是淚水。
藺東風看向一臉笑意的黃璽芹,想從她臉上看出些什麼,卻始終都看不出來,她笑得很燦爛,連眼楮都笑眯了起來,更讓人看不清她的真實情緒。
她為什麼哭了?難道因撿個東西而哭?不,不會是這麼愚蠹的理由,可是為什麼呢?
從那一天起,藺東風便更注意她,原本他只打算觀察她是好人還是壞人,單純只是擔心藺紫陌跟她親近安不安全罷了,但在這插曲後,讓他觀察黃璽芹的心態變了。
他發現她真是個笨蛋,一旦工作起來便沒日沒夜,他一向是不管銷售員何時用餐、有沒有用餐,只在乎他們有沒有花太多的時間,而延遲回來站櫃。
但他發現黃璽芹以肉眼能見的速度,急速消瘦,不過才兩個月,最初發放給她的制服,竟然大了一個尺寸。
雖然知道她一忙起來,就忘了去吃飯,但一般人飲食不正常,會瘦這麼快嗎?
反是像身體出了問題,有補不起來的虧損。
可是她像是全然不知自己身體的虛弱,依舊笑臉迎人,認真工作,但這一切不禁讓他皺眉。
後來有一次他听到FairyTale的品牌經理在和黃璽芹說話。
「黃璽芹,你想氣死我啊?都幾點了,為什麼我中午買給你吃的面,你沒有吃,還放在休息室里面?」
萬里百貨是重要的駐點,所以周瓊雯常常會來巡視,但每次她過來,都會拉著黃璽芹數落一番。
不過周瓊雯數落的不是她的業績,因為她有維持業績持平,也不是刁難她櫃務,因為她就像有強迫癥似的,一定會把整個櫃面整理得整整齊齊,讓靠櫃的客人都覺得一切是「新的」。
黃璽芹幾乎無時無刻都在工作,很少看她停下來模魚偷懶。
因此,每當周瓊雯來,每一次都是在罵她錯過吃飯時間,然後架著她去用餐。
「你以為你是什麼身體啊?以為自己很年輕、很耐操嗎?到底有沒有好好補一補,這樣你以後怎麼生小孩!」
當時,他只覺得那性格潑辣的周瓊雯訓斥黃璽芹的話,讓他覺得很無言,畢竟吃不吃飯跟生小孩又有什麼關系?
直到黃璽芹的前男友出現,強行帶走她未果,又沒有風度的大聲宣告他們的過去,他的疑惑才都有了解答。
為什麼她會看見嬰兒的手套會落淚、為什麼她身體虧損到補不起來,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流產過,而且沒有好好的進補休養。
而她呢?這個傻女孩,才歷經過前男友無情的對待,她不是哭泣,也不是憤怒反擊,而是問他會不會因為她的過去,而看不起來她……
頓時,他的心被狠狠的一扯,讓他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什麼叫心疼。
「笨蛋。」他是又氣又心疼。
被他罵的黃璽芹的頭是低到不敢抬起來。
從他的角度可以看見她綰起發髻而露出來的後頸,膚色是一種病態的蒼白,隱約還可見血管。
這麼愛孩子的女人,她肚子里的小孩是怎麼沒了的?
在得知道黃璽芹的過去之後,藺東風想知道更多她的事,也想……抹去她藏在活潑笑臉下的傷痛。
可是他得先做點什麼,才能壓下此時心頭撕裂般的疼痛,于是他吻了她。
那一吻讓藺東風明白,這個女人,令他動了想把她納入羽翼下保護珍惜的心情。
他絕不會把她讓給別人,也絕不會讓她逃了。
早晨的陽光透過窗欞,灑了一室金黃。
這間不過四坪大的小套房,僅能擺下單人床、衣櫃、充當化妝台的書桌,及擺在角落的小冰箱,和上頭十九寸的小電視,其它就什麼都沒有了。
沒有多余的奢侈品,書桌兼化妝台上,也只有基本的保養品和化妝品。
萬里百貨的工作是排班制的,黃璽芹月休八天,但僅有一天休假能排在假日,而她已連著十天沒有休假了,接著兩天連休,照往常來說,她應該會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但今天她卻不到八點就醒了。
只是她醒了也要沒有起床的意思,抱著被單,仰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想著昨天藺東風吻了她……
下意識撫模自己的嘴唇,回味著藺東風毫無預警的親吻,不禁暗自臉紅。
「這、這……」這是怎麼回事啊?
昨天她根本沒有機會問藺東風,因為一听到消息立刻趕來找她的周瓊雯,讓她立刻反應過來,推開藺東風。
「沒想到他還敢來找你?!而且還打你!小芹,這次有很多證人,我們告死那個王八蛋,看他還敢不敢來找你麻煩,不要怕請律師,有我在,你石大哥不敢收你律師費。」
周瓊雯氣到頭頂冒煙,拉著黃璽芹一陣發飆之後才想到,「對了,你有沒有受傷?走,我們去驗傷,我讓人來代你班,你現在就跟我走!」
「差點忘了,謝謝你藺先生,幸好有你幫我家小朋友,我再讓她好好謝謝你。」周瓊雯風風火火拉著黃璽芹離開前,還不忘停下先跟藺東風道謝。
「好說。」反觀黃璽芹臉紅的模樣,藺東風卻一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平靜模樣。「我就等著黃小姐的道謝了。」
不喜歡人情往來的藺東風,竟然順著周瓊雯的話說,還表現出期待,精明的周瓊雯立刻听出了些弦外之音,而黃璽芹在那個吻之後,再听這番話也覺得有點曖昧了。
兩人還沒走到停車場,周瓊雯就兩眼發亮,拉著黃璽芹興奮地挖起八卦。「怎麼回事、怎麼回事?你不會真的找到機會,已經近水樓台了吧。」
「話說這是藺東風第二次救你,你可要好好謝謝人家,小芹知道吧。」她用力捏了捏黃璽芹的手臂,看起來比當事人還要興奮。
「周姊,你想太多了。」黃璽芹絕對不敢告訴周瓊雯,在她闖進樓管辦公室前,破壞了什麼。
如果她沒預料錯的話,藺東風打算再吻她一次。
「我會好好道謝的。」故作沒事狀,黃璽芹認真回道,這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情她實在也不好多說什麼。
黃璽芹到醫院驗傷後,勸了勸周瓊雯,因為她不想計較,也不想因打官司再見苗少原,直到打消周瓊雯一定要告對方的意圖後,她這才回租屋處休養。
其實黃璽芹不愛放假,因為一放假,她就不知道要做什麼,在台北她沒有朋友。
「不對,別說在台北,就連在南部,我也沒有什麼朋友。」想到自己的朋友之少,黃璽芹便不禁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