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黑得發亮的跑車,在傍晚時分奔馳在大台北的街道上,駕駛技術高超,猛踩油門切換車道,在車陣的夾縫中求生存。
紅燈停,綠燈行,俐落的拐了個右彎,筆直向前行。
不少人回頭探視那拉風的跑車,猜想著駕駛人是何人?
他們的想象絕對不會是這樣……
「哈哈哈哈,噴出來了——」一個外表可愛,行為卻很魔鬼的小孩,在車後座「玩」蜜豆女乃,小手在鋁箔包上一擠,乳黃色的飲料擠出吸管,灑在黑色牛皮椅座上。
「呂宥任!」游仕晉回頭對惡魔外甥咆哮。「再不給我坐下你就死定了!」趁著紅綠燈的空檔,他對玩瘋的小表吼。
「小舅舅,啊——」小表完全不理會舅舅的殺人眼光,把今天早餐吃到一半的肉松三明治——變形走位的三明治,塞進游仕晉嘴里,逼他吃下。
「唔,這酸掉了!」嘴里說酸掉,但他還是咀嚼兩下吞進去,眉頭皺緊。「快給我坐下!跌死我不管你!」
「哈哈哈,笨蛋。」小表笑到抽搐,倒在牛皮座椅上狂笑不已。
游仕晉眼一眯,回頭把精神放在路況上,當綠燈一亮,他立刻踩油門,車子像子彈一樣沖出。
「哎喲喂呀!」車後那沒有安份坐好的小表,被摔到椅墊上。
舅甥兩人感情「很好」的相處,車子一停就開始打打鬧鬧,游仕晉難得的提早下班去安親班接這小表回家,是因為妹妹臨時有事走不開。他被勒令要盯著小表吃晚餐、寫作業,但游仕晉一直以來都沒有當長輩的自覺,他就像個大孩子,跟外甥兩人沿路打鬧,直到家門口——位于天母,以飯店式管理馳名的大廈。
「快點給我滾進去。」把車子交給管理員後,游仕晉提著小朋友的書包,踢著小表的催促他快點。
「很痛耶!」被踹的小表也如法炮制,繞到舅舅身後踹他。
兩人又這樣打打鬧鬧地進入大廳,大廳鋪著白色大理石地磚,光可鑒人,華麗不失優雅,挑高的樓頂設計了一個透明天井,讓自然的天光灑進室內,采光明亮充足。
「對不起,借過一下!」舅甥兩人身後突然冒出一道慌慌張張的女聲,穿過他倆中間,游仕晉原本不爽的皺眉,正要罵兩句,但看見那女人的背影——他楞住了。
啊……聲音卡在喉嚨,發不出來。
「答」一聲,那慌張的女人往大樓右邊的電梯走去,一邊低頭翻著皮包,不小心把東西給翻了出來。
定眼一看,是個小錢包。
游仕晉正要上前撿起那小錢包,無奈程咬金半途殺出——
小朋友快樂的沖上去撿起來,再快樂的追著女人身後跑,一邊大叫,「呆呆老師!你又掉東西了!炳哈哈哈——」亂笑一團。
呆呆老師四字,讓那女子回過頭來,欣喜的看著小朋友往她飛奔而來,她反射性的放下手上的東西,雙臂大張。
「小任!」
「呆呆老師~」小朋友快樂的奔向老師懷抱。「我好想你哦!」小臉蛋埋在柔軟的胸前磨蹭。
「哇,小任!」好開心好驚喜的語氣。「你長大了,好重哦,老師抱不動你了。」
「對啊,我長大了說,我二年級了哦,老師你還是一樣呆呆,哈哈哈哈……」
游仕晉面無表情地走過去,彎腰撿起那女人的大包包,把散落一地的物品順手丟進包包里。
地上的東西有曼秀雷敦、OK繃、糖果、零食、護唇膏、鑰匙……還有身分證。
周茗茗,小他六歲——出生年月日立刻記下來,再若無其事地放進包包里,遞給她。
「啊,謝謝你。」周茗茗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接過酷帥男人遞過來的東西。
直到站直才發現,他長得好高,以她號稱一六○的身高來看,起碼差了有兩個頭。
「你好高哦,打籃球嗎?」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神情是很小女孩的,抬頭看他看得很吃力。
游仕晉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撇過頭去對外甥說︰「回家。」
「噢,呆呆老師,這是我小舅舅。」小家伙快樂的跟心愛的老師介紹自家不良舅舅,因為媽媽說小朋友要有禮貌。
「小任的舅舅嗎?你好,我是小任的幼稚園老師。」周茗茗熱情的自我介紹著。「小任是很活潑好動的小孩,是可愛的撒嬌鬼。」職業病澳不了,見到學生家長就開始報告小朋友的情況,就算已經不是她的學生了,她還是很熱情。
游仕晉冷漠地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但她並沒有被他的冷臉嚇到,一個勁兒的笑得開心,真的就像小任說的「呆呆老師」,看來傻傻呆呆的。
「回家了,小表!」游仕晉口氣不耐煩,拎著小孩的衣領往中間的電梯走去。
「呆呆老師Bye?——Bye?——我小舅舅脾氣很不好,他是壞人,你不要理他!我放假去找你玩哦!Bye?——」就算被拖著走,小家伙還是要造亂一下。
「不要再叫我呆呆老師了,我是葉子老師,葉子!」周茗茗沒好氣地道,雙手叉腰,對著遠走的「前」學生糾正。
直到那一大一小的人影消失在電梯門內,她才收回視線,往大樓右手邊的電梯走去。
一踏進電梯內,游仕晉就立刻按下十樓的按鍵,他眉頭連成一直線,眼死盯著電梯的數字鍵,不管身旁的小表如何踹他,他連眉毛都不動。
「看我的動感光波——」無論小任如何找死的學蠟筆小新,他都充耳不聞。
他只想盡快把小表丟給別人!
「叮」一聲,電梯門開了,他拖著小任死命的按著門鈴,門一開,他便將小表連同書包、便當盒、水壺,塞進門內轉身下樓。
「他還沒吃晚餐,就這樣。」動作快得令人咋舌,他轉身進入電梯,猛按八樓按鍵,電梯門闔上時他听見女人的驚叫聲——他無視。
「快快快快。」他沒耐性地催促電梯,回到八樓他立刻掏出鑰匙開門,進入他一個月只倒一次垃圾的家——
簡單又精闢的形容,就是男人的豬窩,垃圾和換下來未洗的衣物亂丟,整個客廳都是,仔細一聞,還有淡淡的酸味。
只見游仕晉長腿一跨,如入無人之境的踏進自家大門——沒錯,身材高,穿起西裝氣宇軒昂的男人,住在豬舍里。
他連鞋都沒月兌,立刻沖到自個兒房間,拿起他擺在床頭的望遠鏡——沒錯,就是望遠鏡,奔到陽台偷窺——
從他房間的陽台往外看,他對面大樓的低一層樓,燈火通明,有個穿著簡便運動服的女人在客廳走來走去,正準備做打掃工作。
「正好趕上。」透過望遠鏡,他看見芳鄰趴在地上擦地板,擦得很專心、很努力,好不容易擦干淨了,卻一轉身踢倒水桶,她慌慌張張地回頭欲收拾殘局,結果卻被踩到地上的水漬,滑了一跤跌個四腳朝天。
「啊——」听不見那女人的慘叫,但他感同身受,跟著叫出聲來。「小心點!笨蛋。」心疼的口吻。
「被觀察」的女人起身,無可奈何的繼續整理客廳。
游仕晉一邊觀察的同時,嘴角露出今天的第一個笑容。
「周茗茗……」原來他觀察一年的鄰居,有個這麼可愛的名字。「竟然不認得我,嘖!」他懊惱地啐了一聲。
游仕晉有個不能說的秘密——他偷窺鄰居長達一年的時間。
這個女人,跟他初見時一樣,天兵得很令人傻眼。
約莫一年前的一個假日,他剛從社區的健身房回來,就看見搬家公司的人陸續把東西往他所住的樓層堆,而一個身高不到一六○的小女人,拿著鑰匙企圖想開他家大門,嘴里碎碎念的抱怨鑰匙壞了。
「為什麼打不開?太奇怪了,怎麼會這樣咧?那天簽完約,房東還有帶我來確認啊,奇怪……」
她不死心的鑽著鑰匙孔,小巧的鵝蛋臉十分可愛,清湯掛面的發型很清純,頭發長度只有齊肩,她皺眉噘唇使勁猛鑽鑰匙孔的模樣,看在游仕晉眼中實在很可笑。
「你想進我家門,好歹也該來跟我討鑰匙吧?」他翻了翻白眼,杵在門前低頭看那蠢女人。
「啊?你家」周茗茗滿眼疑惑。「這里不是十五號七樓之三?」
他當場笑到岔氣。「搞錯棟就算了,小姐,這里是八樓耶!炳哈哈哈。」不客氣地嘲笑。
「啊!難怪我門打不開,還以為我被詐騙集團騙了說。」她懊惱的搔頭。
接著她回頭很抱歉的對搬家公司說她搞錯了,被忙碌一整個早上的壯丁們使白眼。
一群人又合力把堵在他家門口的家具,往電梯里頭塞。
「你是笨蛋嗎?」游仕晉完全不懂何謂紳士風度,也不會為別人留情面,很直接地沖口而出。
「很多人都這樣說,我爸爸還說我這麼笨,一定嫁不出去……」周茗茗不好意思的搔搔頭,沒有惱羞成怒的跡象。
她的脾氣……好得令游仕晉笑不出來。
他是個逮到別人弱點不管場合都會立刻嘲笑的人,因此,他樹立敵人的速度比他結交朋友的速度快。
「我不是小偷哦,真的真的,那個……先生,你不要誤會,我不是小偷,真的不是,我只是……搞錯了。」她臉紅的為自己解釋。「我……很迷糊。」
被他消遣嘲弄還笑臉迎人,游仕晉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不禁挑了挑眉,收斂毒舌,擺了擺手不再理會她,回家。
嘴賤消遣別人,對方一定要反抗才有繼續嘲弄的興趣,沒有反應,他就沒興趣了。
但為什麼會注意她呢?
是因為當天回到自己的豬窩,洗完澡一身清爽,拿了瓶冰涼的啤酒回到房間——從他房間的陽台看出去,正好看見那冒失的小女人,正在他對面大樓低他一層樓的空房內,指揮搬家公司人員擺設家具。
搬家公司的人把洗衣機搬到陽台時,嬌小的她差點被卡在洗衣機和牆縫中間,驚惶失措的尖叫著。
他一口啤酒噴了出來,為這奇妙的緣份笑岔了氣。
他房間的陽台,對著她的客廳和曬衣陽台,從那天起,他經常「觀察」她在屋子里做什麼,常常被她的迷糊給逗笑。
有時她在晾衣服,卻突然拿了把平底鍋到洗衣機前,才猛然想起自己要做什麼。
臂察久了,了解她的生活作息,發現她都在早上八點以前離家,他便跟著她的作息,在一定的時間出門,制造相遇的機會。
一開始,只是想看她會鬧出什麼笑話而已。
「冒失的女人……掉了,衣服掉了……」游仕晉就著望遠鏡,竊笑的看著周茗茗整理完客廳後到陽台收衣服,結果衣服一路從陽台、廚房、客廳,掉了一地。
「原來你叫周茗茗,很好,總算有機會認識你了,笨女人。」他心情愉悅的喃喃自語。
他只能說,她不善于記人,天兵得很徹底,這一年以來,她笑著與他道早、道謝,他也不知從她身後撿過多少她遺落的小東西,零食、悠游卡、發夾什麼的,只要他時間掌握得好,在她前腳踏出大樓之前遇到她,都會在她身後撿到東西,但她不記得他!
她不記得他耶,這對游仕晉來說,打擊太大了!讓他從原本的好奇,到後來希望她能奇跡似的記住自己,記得他是她的鄰居,她搬家第一天時搞錯樓層,把東西都搬到他家去的事。
每天早晨與她相遇的那短短十五秒,能讓他一整天心情好——沒錯,今天上班時心情不好,正是因為他多睡了五分鐘,沒有遇到她而心情低落!
游仕晉一直在想,該怎麼與她「進一步」?光是看著她滿足不了他內心的騷動,他真覺得,她可愛得讓人想一口吃掉。
總不能站到她面前說︰「小姐,我偷窺你一年了,你叫什麼名字?」他肯定會被當成變態。
今天,接宥任那小表回來讓他得償所願,原來她是小任的幼稚園老師啊——
「嘿嘿。」他不禁竊笑出聲。「因為是外甥的老師,所以禮貌性地送她上班——嗯,我會記得繞遠路,聊幾個有趣的話題,接送個兩三次,就可以約她出去!Yes!太棒了!」
游仕晉熱血的計畫著追求大計,腦中都想好了第一次約會去哪,第二次約會再去哪,何時該吻她,約會幾次提出交往要求,一切都很完美!
「我一定會成功!」他信心滿滿地握拳,相信自己的計畫完美,絕對追得到他中意很久的芳鄰。